「我不要去!」
歐煦陽十分忍耐地盯著她的背影,心更為她陣陣疼痛。
如他當年期望的,小雨的確撐過來了,但是……
「翻案前苦熬六年,翻案後又虛耗六年。小姐,你已經三十一歲了耶,真打算一輩子不嫁人嗎?」
「我一點也不覺得結婚有什麼好處,你為什麼非逼我嫁人不可?更何況你挑的那些鬼對象沒一個我能忍受看上三分鐘。」
「那個凌子堯呢?六年里你總看了他不只三分鐘吧?」
「他只是好朋友。」
「子堯下個月要結婚了。他也是相親。」歐煦陽耐心提醒她,人家就是等她太久,最後才放棄而選擇相親結婚。她卻只把人家的苦苦追求當成好朋友,不明白她到底尋求的是一份怎樣的感情哪!
「他未婚妻人很好啊。我和蓓蓓、曼婷已經算計好要怎麼鬧他洞房了。」
歐煦陽真想為凌子堯抱頭痛哭。
「罷了。我早說過,誰想娶你誰這輩子就很淒慘了。」
「反正我這輩子不準備結婚,你用不著為天底下的男人擔憂。」
「就算有再好的男人向你求婚,你也不嫁?」
「絕對不嫁!不管是誰我也不嫁!」
「你真打定主意不結婚了?」
「絕不結婚!所以你再要我去相親,我就和你拆伙!」
「好吧,我明白了。」歐煦陽淡淡說。
梆雨瑩這才轉過臉來,不再氣呼呼地面對牆壁。
那倔強的小下巴依舊固執如昔,清澈天真的瞳眸在這六年里只有一層層地添上相思的影子,沒有一分一毫消減。濃郁到化不開的想念經年累月地堆積,反而使她渾身上下充滿一股柔媚愁怨的氣質,清秀稚女敕的面孔被刻骨銘心的愛戀刻劃上幾許淡淡的成熟的細紋,在眼角,在唇角,在她的一顰一笑之間,無時無處不見她對黎淵的全心全意痴戀,但她卻從未說出口。
歐煦陽只能從每次不經意提到寒日時,見到她眼眸深處的震動與──無怨無悔。
他凝視著那張六年來出落的更為嬌俏可人卻經常秀眉深鎖的面孔,憐惜地搖搖頭,歐煦陽自問盡餅力了,如今只能讓他們自己決定未來。
他指著桌上的一份報紙問她︰「看過沒?」
她向來堅強的眼神猛烈動搖了。「為什麼問我?」
折疊起的報紙正上方是她一早就看見的消息──這兩年中畫壇最活躍的女畫家丁儀安將與另一位同享盛名的畫家步上禮堂──從早上看見新聞起直到現在,葛雨瑩無法抗拒喉嚨間的腫脹感越來越明顯,她心中諾大的疑惑如鉛也似的沈重……
「五年多前,她與前夫離婚了。」歐煦陽說出了她心里的疑問。
「那又怎樣?」至今,她仍以為朝陽沒有發覺她對黎淵的思念。
歐煦陽忍耐不笑她,再拿出兩份文件資料,攤在桌上,喚她︰
「你過來,挑一份。」
「那是什麼?」
「一份相親資料,一份任務資料。你不是說如果我再要逼你相親,你就要和我拆伙?現在你自己選擇,如果選擇不去相親,任務資料里有你未來新搭擋的資料──換言之,我們拆伙。」
梆雨瑩深深嚇住了。朝陽真要與她拆伙?
「你說真的?」她顯得受到傷害。
「就這樣,二選一,你沒有別的選擇。」他冷冷說。
她倒抽一大口氣,脹紅了臉沖上前來,毫不猶豫抓起相親資料檔案──奮力往朝陽頭上扔。跟著拿起任務資料,就待轉身往外沖。
歐煦陽眯眼看她氣極的背影,只覺得可愛。
「喂,你說句話行不行?好歹我們倆也搭擋了十年,你太無情無義了吧?」
梆雨瑩停下腳步,掙扎半晌,喃喃說︰
「謝謝你這麼多年的照顧,朝陽。請原諒我寧願選擇和你拆伙,我實在無法忍受一次又一次被你押著去相親。」
除非相親能讓她找到另一位只要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她窒息在他深情柔波里,只要輕輕一觸就能讓她全身震顫而如痴如醉的男人;除非世界上有第二個黎淵,否則她甘願擁抱記憶中他眼底的溫柔,和寂寞共眠一生。
「甚至連內容都不先過目也寧願和我拆伙……嗯,我明白了。」歐煦陽聲音顯出些微的惆悵。「好吧,我只能祝福你任務順利
你不先看看任務資料?」
梆雨瑩猶豫了,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和朝陽拆伙。
遲疑著走回他面前,將資料交還給他。
「算了。反正你頂多押我去相親,不可能押我進禮堂。我選相親。」
歐煦陽愣住,隨即捧月復大笑起來,笑到幾乎斷氣。「看清楚資料再說。為了把你交到合適的新搭擋手上,我這回可是拼著被嚴重處分的命運耶──你至少可以看一眼再決定吧。」
他注視她,看她打開檔案,在一瞬間神情如遭猛雷劈中。
「祝福你,小雨。」
歐煦陽衷心低語,目送她茫然轉身,踩著如夢般輕軟的步伐走遠。
無法計算究竟走了多久,發顫的雙腿才逐漸恢復力氣與平衡,葛雨瑩加快了腳步,一顆心快要爆裂地往著與新搭擋預定的見面地點前進。
總是不由自主地在街上尋找相似的背影,偶爾一陣恍惚就以為他人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然而現實是,居無定所的工作讓兩人永遠相隔如整個宇宙,跨不過看不見找不到。但縱使日子一天天過去,六年前的別離對她竟只像昨日一樣,而黎淵呢,他會想她嗎?會念她嗎?
無論他是否還記得她,無論要等待多少個六年,她都願意,都樂意,在任何時刻朝著那雙永炙于她心頭的男人走去。
黎淵!我思念你成狂,你可知道——
「韋副總,有位陸小姐來應征企畫總監的空缺。」
韋副對電話里的秘書道︰「跟她說這次我們不打算錄用女性。」
「和她說過了,可是她要我告訴你,她以前在貓兒廣告公司當總監,有自信能作得比男性好。」
韋副濃眉蹙起。貓兒廣告公司?總部分明說這次將派給他一位男性搭擋啊。
「好吧,讓她進來。」他掛上電話。
幾分鐘後在門開瞬間,韋副心跳停擺,是她?是她!竟然會是她!
「韋副先生,你好。初次見面,我姓陸。」
她聲音哽住,反手將辦公室門關上,房內時間就此凝結。
痴痴看著那張千思百念的臉龐出現在面前,時光將他眼角與額頭的滄桑表征修飾得更為精致優雅,他的男性魅力六年前更沈郁令讓她沈醉,幽黑的眼底深處依然散發無以名狀的魔力,催眠她的意志,費盡力氣用勇敢築起高大的堤防來堵塞多年的想念,在傾刻間崩潰決堤,收不住,再也控制不了。此生沒有比現在更脆弱卻更喜悅的一刻。
一瞬間,眼淚水噴射似地將她封鎖的靈魂奔放釋出,不知道自己怎麼變得如此愛哭,竟然哭個不停。葛雨瑩拼命舉手抹淚,臉也濕手也濕,可就不願被朦朧遮擋了對他注視的一分一秒。
無論他換了什麼名字,換了什麼身份,他依然是她的──黎淵!
黎淵怔怔看她啜泣的模樣,依稀彷佛回到六年前別離的那一天。
二十分鐘過去了,她還在哭。一手抓著他的袖子不放。
他輕輕撫模她如雲秀發,無法相信她正在他手中,幾乎說不出話來。
「總部指派你作我的新搭擋嗎?」黎淵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到幾不可辨。
听見他說話,葛雨瑩喜極更泣,淚涌更急,失去言語能力,搖了頭又點點頭。
黎淵省悟,搖頭的意思是她其實不是總部指定的搭擋人選,點頭則代表她打定主意不計代價要作他的搭擋。老天,看來她固執沒改,膽大如昔。
他曾經企圖效法她的妄為,不惜惹個天翻地覆只為將她找出來,但她是這麼年輕天真,不知天高地厚,這段短暫而從未成形的感情很快就會被她視為回憶吧?每經過一日尋不到她的人,這念頭就更堅固一寸地埋伏在心底,漸漸地,積時成年,那想法被黎淵自我催眠成根深蒂固的肯定。
他不能奢望她會等他,他無權再去尋她覓她,只能任相思的經緯他心上臉上織出更多歲月痕跡,而增添的每縷肌膚紋路卻只是綿密無絕地交錯譜成一個女孩的名字。一日熬過一日,六個月竟成六整年,黎淵已經讓自己相信,當年這只勇敢的青春小鳥必定找到了她幸福的棲身點……
「你,這幾年過的好嗎?」他聲音微抖,心更是顫得厲害地等待。
梆雨瑩用力搖頭,終于不顧一切喊叫出硬塞在胸口六年的聲音︰「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想你啊,想你啊,黎淵!」
被了,夠了,強烈爆開的狂喜從胸口直沖上他頭頂,他想笑,眼卻發熱。
「我今年四十三歲了,知道嗎?」他柔聲說。
「知道。」
她抬起雙眸,視線堅定地穿過淚霧與他亮濕的目光相纏,兩雙視線在無言中交換了心魂欲醉的情意,那從六年前就緊緊貼鎖在對方身上的心與魂呵,在這凝止的一刻,方得以相擁燃燒!
「我不會越活越小,知道嗎?」
「知道。」
「沒有年輕人瘋狂的戀愛過程了,知道嗎?」
梆雨瑩閉上眼,昂首以柔唇代替答案,粉紅色的嘴唇閃爍珍珠光澤。
黎淵兩手托起她被喜悅染紅的臉龐,細細審視這讓他朝思幕想的人兒,六年了,她不再是初初學飛的小雛,蛻變成一只成熟美麗的天鵝,卻依然堅強展翅向他飛來,依然義無反顧,無怨且無悔。
凝望片刻,俯首將唇輕輕落在她額上,沿著她眉間慢慢往下蜿蜒,輕柔擦過她的鼻邊之後,終于顫悸著,觸及那一生只為他綻放的柔軟唇瓣,在她細碎的輕吟中,深深擁住她因狂喜而抖瑟的身軀。
六年。他渴望了她整整六年,珍藏在回憶里摯愛了六年的女人。
「我愛你,瑩瑩。」黎淵低語出聲,在她甜蜜的唇際︰「結婚,作我終生的搭擋,讓我保護你一生一世,好嗎?」
全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