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許多孩子來講,求學、汲取知識是個艱苦漫長的過程。而每天端坐在課堂中也是件折磨人的事情,更何況還有課後繁重的作業。
但上學對于陳不染來說卻是很幸福和快樂的。除去美味的午餐不說,還因為她是自由的。她可以在語文課上看小說,在數學課上做高三的數學習題,在英文課上打瞌睡。所有的老師都明白讓一個天才兒童照小學四年級生的作息實在是浪費生命。
但現在是個例外,老師布置的作業讓陳不染狼狽不堪,滿頭大汗。終于,她一聲歡呼︰「媽媽!老媽!」她獻寶一樣地拿著作業跑到正在作畫的顧盼輝身邊,把作業舉高,「你看,你快看!我畫得像嗎?」
彼盼輝瞄了一眼,不得不放下畫筆,「斗膽問一句,這是何物?」她很小心地不去挫傷陳不染繪畫方面脆弱的自信。
「一朵花,還有兩片葉子!」老媽什麼眼神?不過她很樂于解釋。
「請恕我眼拙。當然了,或許這是另一種想象力。但、但這個葉子的顏色也太離譜了!」顧盼輝實在是不敢恭維。
「我畫的是粉紅色的花和綠色的葉子!難道你看不出嗎?」陳不染開始驚訝了。
「粉紅色和綠色?」顧盼輝大驚失色,問題嚴重了!忙扳過女兒的頭,仔細地打量著她的眼楮,漸漸地陷入了悲哀。
「怎麼了?」陳不染眨眨她的大眼楮。
彼盼輝想哭,「這是灰藍組合!」聲音很是淒慘,家門不幸啊!雖然知道女兒有點色盲,但沒料到已經嚴重到了這種程度。難道這就是上天的公平之處嗎?
這個沉重的打擊讓陳不染垮下了小臉,對著自己的畫作長吁短嘆。
「沒關系啦。」媽媽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一俊遮百丑,你自己節哀順變吧!」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陳不染絕不是個悲觀的人,把自己的大作拋進垃圾桶,從此斷了女承母業的念頭。
「少來了!你最近活得夠滋潤的了!」顧盼輝又重新拿起了畫筆。
「是不錯!」陳不染倒是老實承認了,坐在一邊,吃起了糖,「那兩個爺爺女乃女乃還說十月一日要帶我出去玩,我去還是不去啊?」
彼盼輝也從女兒手里扒了幾粒糖納入口中,邊咀嚼邊思考著,「這件事到底何時才能收場,又要如何收場呢?」她皺了皺眉。
「就是!我都心虛了!」難得陳不染良心發現,「雖然他們又有錢又笨,可他們真的很善良,對我很好噯!真怕哪一天他們發現了真相哭哭啼啼的。」
「應該和陳峻極那家伙好好地合計合計,長此以往也不是個辦法!」正想著是否該打電話給陳峻極,電話鈴卻適時響了起來。
「顧盼輝!你趕快和陳不染到你家樓下,我的車馬上就到了!」陳峻極沒頭沒腦地吩咐著,讓顧盼輝有些找不著風。
「請問是讓我們去哪里趕場子?」這是顧盼輝的理解,估計是去救火。
「醫院!」陳峻極掛了電話。
雪球真的越滾越大了。
※※※
汽車緩緩地停了下來,車燈照在母女倆身上,陳峻極搖下車窗,探出頭,「上車吧!」
「你總該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吧。我們為什麼要跟你去醫院?我們沒有義務隨傳隨到。站在樓下已經夠給你面子了!」顧盼輝沒有听話地配合他的號令。
「拜托!上車再說好嗎?很急!」陳峻極很焦躁,無心和她爭論。
「多急?」顧盼輝問。
「我爺爺病危!」
「啊?你爺爺病危?」顧盼輝這下很配合地做了一個驚訝的表情,轉瞬又恢復冷漠,「這關我什麼事?」
「他想看看陳不染!你明白了吧?」一個有可能不久于人世的老人忽然想開了,要在彌留之際看一眼自己的曾孫女,做孫子的怎麼能告訴他那是個冒牌貨,所以劇情還得繼續。
「我明白了。」顧盼輝真的明白了,「這應該是他最後一眼了,是吧?之後這場鬧劇就結束了!我們大家都解……」在陳峻極的怒視下,顧盼輝把「放」字咽了下去,「我、我不是,不是咒你爺爺,我只是,我、我上車!」
彼盼輝牽著女兒灰溜溜地爬上了陳峻極的後座。這就叫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敬酒不吃吃罰酒,她在心里嘀咕。
「我想以陳不染的聰明,是能夠應付得來的。雖然我爺爺未必想見你,但你也要有個心理準備,自己打好月復稿。」陳峻極一邊開車一邊囑咐著,生怕這個沒頭沒腦的女人惹出什麼亂子。
「我還不稀罕見他呢!」顧盼輝冷哼了一聲,獨斷專行又一腦子門第偏見的老家伙。
「可我希望你能夠讓他以為你是稀罕見他的!」無力和她打嘴仗,陳峻極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安與憂慮。
彼盼輝想了一下,半晌,「會沒事的。」也是少有的體貼。
「希望如此吧!」
※※※
夜晚的醫院少了白日的喧囂,日光燈投射在牆壁上更加雪白,空蕩蕩的走廊內只有三個人的腳步聲。陳不染雖然極不愛醫院的氛圍,但老媽似乎不但是厭惡甚至有些恐懼。自己的小手被媽媽的手握得很緊,緊到近乎疼痛,而且又冷又濕。抬頭看見媽媽的臉也是慘白的顏色。
「媽媽!你沒事吧?」她忍不住開口問著。
「沒事!」顧盼輝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以為時間已經撫平了一切,但又是這間醫院,又是這個走廊,四年前的情景似乎在重演,無邊的恐懼和撕心的痛再度襲來。為什麼是這家醫院?曾經在兩年多的時間里,顧盼輝不敢再涉足任何的醫院,即使到後來不再懼怕、克服了醫院恐懼癥,可這家醫院依然列為她的禁區。
陳峻極也回頭,望見了花容失色的女人,「你不舒服嗎?」
「還好!」顧盼輝擠出了一絲笑容,急救室就在跟前。她已經挨在椅子上坐下了,「我想你可以帶陳不染進去了!」她轉頭向女兒,「別說露餡了!」
「我不會的啦!」陳不染自認是天字第一號小騙子。
陳峻極又深深地看了顧盼輝慘淡的臉色一眼,「那我帶陳不染進去了。如果需要我再叫你。你真的沒事嗎?」
她點點頭,「我在這里打好月復稿!演練好表情,你知道我並不擅長。」
陳不染隨陳峻極走進了急救室。一張病床上躺著一個很老很老的爺爺,身上插滿了管子,呼吸十分急促,房間里除了機器聲就是他的呼吸聲了。病床的周圍是陳家爺爺和女乃女乃,還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
「不染!你終于到了!你媽媽呢?」爺爺拉過她的小手,「她還在生你爸爸的氣,所以不肯來是嗎?」
「不是的!媽媽在外面,她不大舒服。而且她想老爺爺也未必想見她。」陳不染不用陳峻極浪費口水了。
「不染,快過來讓太爺爺看看你!」陳女乃女乃把陳不染帶到了病床邊,一邊又在陳老太爺的耳邊輕喚,「爸!不染來了,來看太爺爺!」
「是啊!爺爺!我把陳不染帶來了!」陳峻極俯在床邊握著老人干枯的手,「你醒醒!」
床上的病人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楮,無力地環視了一下周圍的人,終于把目光鎖定在了陳不染身上,「你……」聲音很低而且嘶啞。
陳女乃女乃馬上把陳不染往前推了推,「她就是您的曾孫女,不染,快叫太爺爺!」
「太爺爺!我是陳不染。是、是、是您的曾孫女!」陳不染還是覺得怪怪的。陳老太爺的表情似乎是開心的,總之不是生氣或者是憤怒。他的手在抖著,向陳不染張開。以陳不染的聰明自然明白他想干什麼,躊躇了一下,她才伸出手,握住了那樹皮一樣的手,「太爺爺!」
陳老太爺滿意地咧了咧嘴,眼中似乎還有淚。而陳女乃女乃和陳爺爺已經在一旁陪著落淚了,陳峻極也覺著鼻子發酸,在這一刻他真的希望這個女孩子就是他的女兒。惟一沒有什麼感覺的是少根筋的陳不染。但她總歸要說點什麼。
「太爺爺!你會好起來的是吧?大風大浪你都扛過去了,不會在這小河溝里翻船的!」這是今天在電視里學的一句很江湖的話,用在這里不知道恰不恰當。
這是一個才六七歲的小丫頭說的話嗎?陳老太爺真的很想笑,無奈卻沒有力氣牽動臉部的肌肉。張了張嘴,吐出些含糊不清的句子,「好、好……地照顧……她。」卻是對著孫子。
「我知道!」陳峻極含淚應著。
「我、只、怕……是不行了!」
「不會的!做完手術你就會好的!」
「你怎麼可以想自己不行了呢?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自己,自己都放棄了自己,那別人就更沒辦法幫你了。」陳不染在一旁很不理解。
多麼淺顯又深刻的道理!而自己活了近七十五歲竟沒有看透,卻要由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娃來點醒。活得還真是失敗!
「我、我會活下去,你會、會幫我、是嗎?」陳老太爺看著床邊的小人兒。
「我沒辦法幫你。我又不是醫生伯伯。可是我和爺爺女乃女乃還有媽媽和……爸爸都會在一旁給你加油的。」就好象學校開運動會同學們為班上的運動員鼓勁一樣。
陳老太爺終于能夠扯動一下嘴角,「謝謝……你。但我現在……需要……醫生的幫忙了。」他向醫生點點頭,「我們……都盡力,好嗎?」
眾人魚貫地退出來,等侯在外面的顧盼輝站了起來。見沒一個人的表情如喪考批,懸懸的心放了下來。有禮地向陳爸陳媽點點頭,牽過女兒的手,「你爺爺沒事了?」她問陳峻極。
「他馬上要進行手術。」陳峻極躊躇了一下,又望望陳不染,「我希望你們可以留下來。在生死懸于一線間時,人的意志是非常重要的。或許陳不染是爺爺渡過這次難關的動力!」
「顧小姐。」陳爺爺也上前,「我們都知道你還恨峻極,也一定在心里認定他爺爺是你們之間最大的障礙。但畢竟他是不染的曾爺爺,所以希望你能夠不計前嫌才好。而且這也是個契機不是嗎?」
彼盼輝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幸好她及時地記起了自己的角色,所以馬上以陳峻極情婦的身份來理解這番話,懂了!但卻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呵呵地傻笑。
陳氏夫婦把她的傻笑當成了默許,「我們就知道顧小姐是通情達理的人,否則也不會教出不染這麼乖巧伶俐的女娃。」
我是天生的!陳不染在心里嘟嚷著。當然了,她沒有扼殺我的聰明才智就是了。
「我、我……」顧盼輝瞥了一眼一旁的她的「情夫」,為何他還不來救場,至少也提一下詞兒啊!「那個……我……當然了,如果留下來能夠有助于陳老太爺的救治,就算是陌生人也不會袖手旁觀的。更何況陳不染也叫你們爺爺女乃女乃的。」
協議達成。但在此時此刻,陳家的二老也無心和顧盼輝來個相見歡。所以四個大人和一個孩子只能無言地望著手術中的燈各揣心思。手術已經進行了近兩個小時,陳不染的眼皮逐漸打架,最後完全合上了,倒在了媽媽的懷中。
陳峻極站起出去了一會兒,又返回來,「手術還要進行幾個小時,你們都在病房睡一會兒。如果需要,我會去叫你們的。」
「我和你爸還挺得住,不染媽媽你帶不染去睡吧!」陳女乃女乃建議著,雖然他們已經有些不支了。
「我很能熬夜的,還是伯父伯母帶著陳不染去睡吧!我想陳爺爺手術結束還需要你們的照料,所以你們該養足精神才是。」
彼盼輝善解人意地為他們考慮,可惜卻遭到了曲解。
「當然!彼小姐說得對。那我們就帶不染去睡了!」陳女乃女乃用胳膊肘踫了踫陳爺爺,顯然認為顧盼輝是想要與陳峻極獨處。她還是無法把顧盼輝與隨便的女人劃上等號,但很顯然二人還是處于冷戰當中,誰也不搭理誰。這或許真的是個契機呢!
彼盼輝自然明白了那話和表情所包含的意思,不知該不該辯解。扭頭望向陳峻極,但他眼中只有無可奈何的苦笑。
「陳不染就麻煩你們了。」她把已經去和周公搶食的陳不染交到了陳爺爺的手上。
※※※
淒清的走廊上只剩下了二人。
陳峻極依然無語,只是望著手術中的燈發呆,不知在想什麼。
彼盼輝去買了兩杯熱飲,遞給他一杯,「寒氣挺重的。」
陳峻極搖搖頭,「我不想喝,你自便吧。」
彼盼輝坐下來,「你爺爺只是做手術,我不認為你連這一點承受能力都沒有。」一個跨國公司的總經理的心理素質竟會這麼差嗎?
「他已經是七十五歲的高齡了!下不了手術台的幾率是百分之五十。」陳峻極的擔心焦慮溢于言表。父母不在,他終于可以不再掩飾自己的恐懼了。
「那又如何?難道你這樣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就可以讓成功的幾率上升到百分之百嗎?」顧盼輝不以為然地喝著熱可可女乃。
「你不是當事人,里面躺的不是你的親人。高調誰都會唱!」陳峻極沒料到她如此的冷血。
「是嗎?」顧盼輝淡然地凝視著紅燈,「我是經驗之談。四年前,就在這個醫院,這個手術室。不染的爸爸進去了,沒有再出來。我幾乎要瘋掉了也于事無補,還要家人照顧我。真的很麻煩。你是你們家的支柱,你沒有權利六神無主。」
「你!」陳峻極震驚地望著這個平靜的女人,忽然明白了她踏進走廊時的臉色突變。原來他做了一件十分殘忍的事,他揭開了一個還未愈合的傷口,「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沒關系!懊面對的終將面對。的確,我一踏進這個醫院時,就幾乎想逃走。但我還是坐在了這里。又把所有的鏡頭回放了一遍,終于麻木了,心不再痛了。以毒攻毒,我痊愈了。」顧盼輝喝光了熱飲,有絲惡狠狠的味道。
又展露出一個笑容,「你應該比我堅強是吧?那你就喝了它!」她遞過飲料。
陳峻極接過來,輕輕喝了一口,「我並不比你堅強。」他含含糊糊地說著。
「我想也是。」顧盼輝倒也不客氣地收下了他的示弱,「其實女人比男人更有韌性。作為過來人,我不會給你什麼希望。我只告訴你,沒什麼大不了的,太陽依然會升起,其他人的腳步依舊匆匆,不會因你的悲傷而放慢。這就是生活!」很哥們兒地拍拍他的肩頭。
「你的慰問詞是不是說得太早了。」陳峻極悶悶地說。
「未雨綢繆吧!提前給你打預防針。你似乎太緊張了。何況我每每想到的事情多半是不能實現的。比如當年我在這里就盼望著不染的爸爸能夠平安無事;我還盼望著我買的彩票能夠中獎,結果連末等獎也沒有中過。後來,我就學會了先把最壞的結果想一遍。這樣的話,即使是出現了,也不會措手不及。」顧盼輝露齒一笑,有點自嘲,「一個悲觀主義者的生活方式,免費傳授給你了!」
陳峻極先是笑了一下,又覺得辛酸。不知道一個女人要經歷過多少最壞的結果後才能夠總結出這樣無奈的經驗。
「你故意裝傻充愣是嗎?」想起那次關于她丈夫的對話。她是有意在以那種方式在逃避傷痛。
「自娛自樂吧。不然還能怎樣!」顧盼輝聳聳肩,「我的女兒太聰明也太敏感,怎麼能把我的悲哀傳染給她。這也是不公平的,死者已矣,該為生者多考慮。」
與這個女人不過見過兩次面而已。印象中她有點像搞笑人物,至少是個做事不經大腦、瘋瘋癲癲沒有媽媽樣的母親。卻沒料到那只是她的面具,「你很愛他?」
彼盼輝轉頭,神色已是說不出的淒然,「愛他?我為什麼還要愛他?那個不負責任的混蛋。說好了會照顧我一生一世,不會比我先走的。言猶在耳,他卻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逍遙。我最應該做的就是忘了他!還愛他個屁!」她不介意自己在陳峻極的面前說髒話,也不介意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因為她原來就不堅強,但最沒有權力軟弱的就是她。因為有三個家庭需要她用笑臉來支撐。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這副面具。但今天故地重游,她才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真正地痊愈。
陳峻極從不知道會有哪一種悲哀是以此種方式來表達,或者只有這種極致的悲哀。也從來沒有了解過會有這樣一種深沉的愛情。從這個角度來講,她死去的丈夫還是很幸福的。忽然間陳峻極竟然開始羨慕起那個死去的人了。
發泄過後的顧盼輝又平靜了下來,「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天真的不會塌下來。依你的年紀和生活經歷,你的表現有些反常!」現在的陳峻極看起來出奇地頹喪和軟弱,像個未經歷過風浪的毛頭小子。或者真的是個銀樣臘槍頭,怪不得連婚姻也要受制于人。
陳峻極听出了她的畫外音,苦笑了一下,「沒錯!我的骨子里是個軟弱的人。也的確連拒絕包辦婚姻的勇氣也沒有,還要我弟弟想個餿主意出來。我和弟弟從小到大是在爺爺的教育下長大的,天性使然,最終屹極的反骨讓他徹底擺月兌了爺爺的鉗制,而我徹底地成了爺爺的應聲蟲。沒有自己的思想,一切以爺爺的意志為意志。忽然間這個天就要塌了,就好比一條狗失去了主人,沒了效忠的機會,更無法搖尾乞憐了!很奇怪的論調吧?一個有可能出獄的囚犯對于外面的自由卻無限惶恐,巴不得在那個牢籠里囚禁一輩子。」
「可以理解。但你終將擺月兌這種束縛,也終將習慣這樣的自由。」顧盼輝站起又活動一下筋骨,寒氣還真不是普通的逼人。
陳峻極見狀月兌下了外套遞過去,「你穿上吧!」
「不用。我若著涼感冒無所謂,而你沒有感冒生病的權利!」顧盼輝搓搓雙手,很理智地拒絕了。
雖然知道她有理,但依然不想她凍得發抖,「我車里有件外衣。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
沒多久,陳峻極跑了回來。不但拿來了外衣,還買了食物。把休閑外套披在顧盼輝的肩上,又遞過一個熱乎乎的烤紅薯,「沒想到這麼晚了居然還有這個賣。」他笑著剝開了一個,熱氣升騰,香氣撲鼻。
咬了一口,「唔、唔……好甜……不錯!」他口齒不清地邊吃邊贊。
彼盼輝有些好笑地看著這個衣飾光鮮的男人啃烤紅薯。原來他不過是個普通人,有著普通人的喜樂,有著普通人的軟弱。原是自己把他們這樣的人超人化了。她剝開紅薯,金黃的顏色果真誘人,入口齒頰留香,「難得有烤得如此香甜的紅薯!」她也不住地點頭。
「可惜你們家陳不染去睡了,錯過了一次享口福的機會!」陳峻極想起了那個小饞貓,不禁笑起來。
「千萬別說漏了嘴!否則會被她念上一個星期的!」絕不是危言聳听。顧盼輝十分正式地警告著。那個小妖女的饞嘴程度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連她這個當媽的也自愧弗如。
「能被那樣一個女兒念也是一種福氣。最少我的父母是這樣認為的!」陳峻極邊吃邊感嘆著,口氣中是一種羨慕。或許婚姻是一種束縛,但兒女呢?聯姻一方面是為了企業的加強合作,而最主要的是爺爺盼望著有陳氏血脈的小生命的誕生。但自己和弟弟年過三十也沒有哪個乖乖地戀愛、結婚、生子。也就難怪爺爺會包辦他的婚姻了。
「你感覺好一點兒了?」顧盼輝瞥了一眼他已經談笑自若的臉。還是這樣的他比較英俊,和自己的死鬼丈夫有得拼。只是他們的氣質是截然不同的,他弟弟的氣質更接近于賀豐。雖然現在比較流行他這樣的冰山帥哥,但自己更欣賞那種花型美男。
吃完最後一口紅薯,陳峻極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謝謝!我們共勉吧!」又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哈!」顧盼輝撩了一下垂下的發絲,翻了個白眼。但也不想辯解什麼。或許真的是該共勉吧!
為什麼要翻白眼呢?陳峻極在心中哀嘆。完全破壞了她掠發時的柔媚。這個矛盾的女人,簡直是個千面女郎。時而粗魯,時而細致;一會兒野蠻,一會兒溫柔;剛剛還認為她是個沒長腦子的白痴,轉眼她又可以說出令你大跌眼鏡的睿智之語。女人真是謎,尤其是眼前這個。
手術是在凌晨的時候結束的。爺爺被推出了手術室。
「怎麼樣?」陳峻極奔上前,不明白提前結束手術意味著什麼。
「手術很成功!」醫生摘下口罩,點點頭,「如此的高齡,簡直是個奇跡了!病人的意志力起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上帝保佑!」陳峻極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謝謝!太感謝你們了!」
「應該的!何況陳老先生還為我們捐贈了這麼多先進設備。」身為副院長的主治醫生轉頭向依然處于麻醉狀態的病人,「但後期護理也是相當重要的,還沒度過危險期。」
「我知道!一定會全力配合醫院的工作!」看著平平安安地從手術室出來的爺爺,陳峻極心里直叫「上帝保佑」!
送爺爺進了加護病房,安頓好一切,陳峻極才又走出來。
彼盼輝已經站在了門口,「恭喜!運氣不錯!我是否可以帶陳不染走了?」
「恐怕不行。爺爺蘇醒之後或許頭一眼就是找這個假曾孫女。這個他原以為的私生女現在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經不同了。」
「老天!」顧盼輝拍著她光潔的額頭,又翻了一個很丑的白眼,「真的成了一出肥皂劇!咱們是否把導演搬來救場?迅速的,我實在是沒有演戲的天分。很彎扭也很累。」她一個勁地打恭求饒。
「二寶出外景,我聯系不上。而且就是他也無法控制劇情的發展了。」陳峻極攤手,「為今之計也只能等我爺爺的病情大好了,才能公開事情的真相!」
「何時?訂個撤退的時間表!一個月?兩個月?」顧明輝不耐煩了,她真的受夠了!
「你急著改嫁啊?」陳峻極也不爽了!口氣沖得很。
「是啊!怎樣?」顧盼輝瞪著她的大眼,氣勢一點也不弱,在二人交手的記錄中她是絕對的勝者。
「那你就把結婚計劃先擱置吧!否則我婚禮上的一幕又會重演的。這次絕對是兩個小男孩抱你的婚紗叫你媽媽!」陳峻極笑著威脅。
彼盼輝也笑了,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了,「你弟弟是把我拉上賊船了,這單生意虧大了!我認栽,今後陳大經理指哪兒我打哪兒。不敢再有半句怨言,只要你別說到做到就行了!你該體諒一個領著個拖油瓶的媳婦開始第二春不容易。」
「你真的要結婚嗎?」陳峻極半真半假地問著,這個有可能發生的事實讓他非常不舒服。難得有這麼個完全讓他放松的談話對象,不必斯文,不必多禮,那感覺倒像是多年的朋友。
「就算是真的也不敢承認啊!你真是牙痕必報!」顧盼輝笑著搖頭,又順手給了他一拳,熟捻得很,「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連陳不染都有了!你還在懷疑我是不是男人?」陳峻極很無辜地湊上前,暖昧又無賴!但絕不是下流。
「行!我怕了你了!你離我遠些,不用太遠,只要不在我雙眼一點五的火力射程範圍內就行了!」原來冰山融化就是這樣子。她領教了!
※※※
陳老太爺蘇醒的時候如他所願地第一眼看見了那雙靈活異常甚至是有些狡默的亮眼楮和那張生動的小臉。
四只眼楮相對了一會兒。小的開口,是極其羨慕的口氣︰「真棒!可以睡那麼久也沒有人揪你起床。不像我,還要去課堂上補覺。當大人就是好!」根本就沒睡飽的陳不染又打了個哈欠。當然了,對于陳不染來講,美食與睡眠永遠也不嫌多。
「陳不染!說什麼呢?」剛剛不是把台詞演練好了嗎?一個不留神,這個小妖精就不按劇情發展走,亂發揮一氣的。
陳老太爺看見了那個曾經大鬧教堂的年輕女人拉扯著他的曾孫女,一面訓斥著自己的女兒,一面又有些慌亂地瞥向自己,顯然是竭力討好的模樣。心里不由一陣厭惡。
他的眼光中透露著鄙夷,顧盼輝不明所以地皺了一下眉。
「爸!」
「爺爺!你醒了?」陳家的爺爺女乃女乃和陳峻極都涌到了床前,「感覺怎樣?有何不適?醫生醫生,病人醒了!」
沒一會兒,醫生們涌進了病居中,檢查看陳老太爺的各項指數。
陳不染和媽媽被擠到了一邊,索性坐到了病房外的長椅上。
「媽媽!既然老爺爺醒了,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我今天不想上學了,我還困呢!回家去睡覺吧!」她又打了一個哈欠,「真是不明白,要咱們來有什麼用。大人啊!做事就是這麼顛三倒四的。」
「誰說不是呢!」顧盼輝修長的脖子也逐漸開始支持不住自己不是很大的腦袋了。也被傳染得打了一個哈欠,「唉!你是走了哪門子的狗屎運。不知所來的一句話,竟然被解讀成激發人家求生潛能的金科玉律。我早對你說過不要賣弄,要懂得韜光養晦。瞧瞧,成了狗皮膏藥了,甩也甩不掉。」
雖然意識已被磕睡蟲所主宰,但一向好學上進的陳不染仍在倒向媽媽懷里的那一剎那咕噥了一句︰「為什麼是狗皮?不是豬皮?牛皮?他們很像小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