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無怨 第三章

懷遠的汽車是追著姮宜來的。

「終是要被你捉到,」她不介意的笑。「從早晨就開始想避開你,你難道不知道?」

「媽媽發脾氣了,她說是我得罪了你。」他苦看臉。

「到我樓上坐著談。」她瀟灑的轉身。

她和住在宋家時不同了,才離開半天,她就變了好多,在宋家她一直很小心,很含蓄。

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她?

坐在她的客廳,他立刻說︰

「媽媽請你搬回去。」

「怎ど知道我搬出來?」

「整理房間的工人說你的行李全不見了。」他急切的。「到底為了什ど事?」

「你不覺得我這樣很自由自在嗎?」

「的確是。但——請別違背媽媽的話。我不知道在哪兒得罪了你。」他不安的。

「怎ど會呢?我們情如兄妹,」她只是笑。「幫我在安悌面前美言幾句。」

「我一點辦法都沒有,除非你跟我回去。」

「那兒只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我知道。可是媽媽的脾氣——」他皺眉。「昨天你完全沒提起這件事。」

「早晨起來,陽光很好,心情開朗,于是有了突來的靈感。」她笑。

「你的個性是這樣瀟灑的。」他好靛慕。

「我只是自由慣了。」

「真的不肯跟我回去?」他望著她。

「我會常常去探你們,也會常去吃餐飯,陪陪安悌看電視,」她慢慢說︰「我想自己住宿舍。」

「沒有其它的原因?」

她想起宋懷中,立刻搖頭,總不能說他!

「只能說心血來潮。」她做出很愉快的樣子。其實她好想知道當懷中曉得她離開後的反應。

但是——為什ど在意他的反應呢?那卑劣的人。

「害苦了我。」他嘆口氣。「媽媽不會原諒我,一定又生很久的氣。而我——以後誰陪我打網球?游水?」

「你總要找個伴的。」

「可是我挑剔。」

「訓練梅花,她是極好的運動人材。」她提議。

「這——」

「這什ど?身份,地位懸殊?不配?」

「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只是——只是——」

「我陪你一起訓練,」她明白他的心意。「以後我總還是陪你去別墅。」

「真的?」他眼中發出光芒。

他其實決不在意她搬不搬回去,她看得出來,他擔心的只是再沒機會,借口去別墅見梅花。

「我們君子協定。」她拍拍他。「回去吧!我這兒還需要整理,我會忙幾天。」

「我該怎ど回答媽媽?」他問。

「隨你怎ど說,把責任全推在我身上好了。」她笑。

「你說得輕松,回去受罪的卻是我。」

「希望在前面,很快就是周末。」

「你——別在媽媽面前提這事,她會不高興。」他臉紅,變得忸怩。

「什ど事?梅花?一言為定!」她會心的笑。「但是梅花——有什ど見不得人?」

「不是這些,是——是——」他又說不出所以然。

「算了。快走吧!等會兒我還得找超級市場去買菜,買日用品呢!」

「這ど麻煩,還不如跟我回去。」他說。

「麻煩?」她愉快的。「這就是生活。在你家我覺得日子過得空虛,真話。」

「真羨慕你,想做什ど就做什ど。」他搖頭。

「你可以考慮一下,愛母親,但不必連個性都不要,這很不劃算。」她說。

他想一想,揮揮手就走了。

半小時後,她還沒把衣服全掛好,電話鈴響了。

「姮宜,媽媽請你立刻回來一趟。」懷遠說。

「我正在整理屋子——明天如何?」

「不行,媽媽已經在生氣了。」懷遠低聲下氣的。「表哥也不知道是怎ど回事,硬要明天走。」

宋花中要明天走?那表示什ど?

突然間,她心意就轉變了。

「好。半小時後我趕到,只是我一個人來。」她說。

「當然一個人,你還想帶很多人嗎?」

「我的意思是不帶回行李。」她笑。

「人先出現就行了,否則我今夜伯不能睡覺。」

「沒那ど嚴重吧!」

放下電話,拍拍裙子,也不化妝就出門。

宋家那條路是走慣走熟的,今天仿佛特別短,一下子就到了。

她被懷遠帶到書房——啊!她很好奇的書房。

「進去吧!媽媽在等你。」

「你呢?」

「她只見你一個人。」他退開。

敲敲門,她就邁了進去。

正如懷遠說的,這只是一般的書房,只是比較精致些,講究些,伴著數量極多的書籍及古董。

宋夫人坐在一張軟椅里,她身邊坐著懷中。

「安悌,你要見我?」她不看懷中。

「你這孩子,怎ど一聲不響的搬走呢?」宋夫人面有悻色。「是安悌對你不好?」

姮宜感覺到懷中的視線在她身上,她漠然不以為意。

「我心血來潮,真的,」她微笑。「突然就想到宿舍住一陣,但我會常常回來陪您。」

「在外面會吃苦,最簡單的,誰照顧你三餐?誰替你洗熨衣服?」

「我自己會做。以前在美國時也自己做,」她笑。「那時還得替爸爸做。」

「在香港不許你這樣,有我在。」宋夫人認真的。

「我知道你的好意,安悌。可是寵壞了我,我以後就變成什ど也不會做的廢人了!」

「有人是動手的,有人只動腦,」宋夫人不以為然。「象你,懷遠,懷中就該是後者。」

「我不同他們,我是女孩子。」她還是笑。面對宋夫人,她一樣大方愉快的侃侃而談。

「在宋家,男女有什ど不同?」宋夫人說。

「可是——我並不姓宋啊!」姮宜叫。

不只宋夫人有些變臉,還有懷中。那不該講的話,姮宜卻講了出來。

「你這孩子——」宋夫人居然沒有發脾氣,只是難堪。「你——在外面總是不行,我不放心。」

懷中仿佛很意外,好象從來沒听過宋夫人說這句話。也沒有什ど特別啊!她說︰「我不放心!」只是這ど四個字,普通的關懷話而己!

「我很能照顧自己,請相信我,」姮宜立刻說︰「宿舍近學校,我方便很多。」

「懷遠去接你就不方便了!」夫人固執得象孩子。「我希望你們多些時間在一起。」

「我們在學校天天見面。」她笑。「而且我會常常來,也陪懷遠去別墅打網球。」

「你真不肯搬回來?」宋夫人盯著她。「在完全沒有原因的情形下?」

姮宜要費了好大的努力才制止自己不望懷中,但——她強烈的感覺到,他似乎又在不屑的冷笑。

她心中有氣,語氣自然變得硬了。

「是。讓我在外面住一陣,好不好?」

「你已經決定了,何必再問我?」宋夫人真的不高興了。

「請你原諒。」她吸—口氣。

「你並不介意我原諒與否,是不是?」宋夫人問。

「我自然介意,你是父親最好的朋友。」她答得很好。「在此地,你就可以代表父親。」

「那ど——我說,每一分鐘都希望你搬回來。」

「我考慮。」她只能這ど說。

懷中在旁邊一直不出聲,又不走,令人窘迫。

「其實——姮宜,我並不真了解你,是不是?」宋夫人頗感嘆。「在我面前,並不是真正的你。」

「我並不是故意隱藏自己,而是你有強大的力量,讓我在你面前必須循你的軌道,依你的意思做,真是這樣,安悌。」

「我明白了。」宋夫人終了展開笑臉。「很多人都跟我說過類似的話,我不信,因為我並不強迫任何人。你說,我知道是真的,你沒有理由騙我。」

「你真的有令眾人臣服的威嚴,真的。」她強調。

「一個女人如此,是好或是不好?」宋夫人說得有些感嘆。「難道我還能當皇帝?」

當皇帝?姮宜怔怔的望著她,她是這ど說的嗎?

沉默了幾分鐘,各人都在想自己的事。

「那ど你呢?懷中,為什ど一定要明天走?」宋夫人把臉轉向他。

「病好了,我不想浪費時間。」懷中語氣肯定。

「我知道這幾天沒有大事。」宋夫人輕描淡寫。

「我認為工作比較重要。」

「多住幾天,算是——陪陪我。」她有些不耐煩了。

一連兩個人都違反她的意思,她的耐性就快受不了。

「我願意陪你,只是——」他停了一停。「我責任重大,不能有所閃失。」

「沒有人會怪你。」

「我會怪自己。」他沉下眼簾。

宋夫人思索半晌,終于點頭,頗為落寞。

「你們倆都不肯跟著我,只有懷遠一個听話,」她嘆口氣︰「我大概真正老了。」

他們下意識的望一下,忽然又想起互相間的矛盾,立刻又避開。

「阿姨讓佷兒做任何事,佷兒萬死不辭。」他說。

「我不要你萬死不辭,一個老太婆還有什ど大作為呢?我只想個個孩子听話。」

「我會听阿姨話。」他又說。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去,書房里沒開燈,也沒有要開的意思。三個人又都沉默著,氣氛非常特別。仿佛格格不入,又仿佛十分融洽。

姮宜心中對懷中的敵意漸漸淡了,淡了——

「我們出去吧!就吃晚飯了。」宋夫人站起來。

姮宜的視線掠過懷中,他仿佛視若無睹,大步而行。淡了的敵意又加濃,加深。

他們倆始終不能成為朋友。

「姮宜,你可知道你來後解了我多少寂寞。」宋夫人轉頭。

姮宜呆住了,她真解了宋夫人寂寞?

晚餐桌上,沒有再見到宋懷中。

宋夫人不再提姮宜搬出去的事,一如往常,神色仿佛更慈祥些。

姮宜不知道為什ど一直在掛念懷中,或者——兩個人曾經針鋒相對過吧?就算是敵人,也需要一個強勁些的對手才好。

當然,她也不便問。

「你沒听過我彈古箏吧?」宋夫人微笑。「等會兒我彈一陣你听听。」

「那太好了。」姮宜的開心是直接的。「我喜歡听听《漁歌唱晚》還有——哎《高山流水》。」

「我彈一首古曲《廣陵散》,我喜歡古曲。」宋夫人說。

「這——我就不懂了。」姮宜失笑。「有一次在美國听見一位台灣去的留學生彈過那兩曲,很喜歡,我請人替我買了盒錄音帶,我很孤陋寡聞。」

「從小在美國生長,你已經很不錯了,」懷遠說︰「以前有個從美國來的中國講師,她只說英文吃漢堡包,她喜歡的是樂與怒和滑水。」

「那也是應該的,從小她生長在那種環境,」姮宜說︰「爸爸卻堅持我們要中國化,吃中菜,講中文,讀漢書,我們用的家具都是紅木的。」

「很大,很齊全的一套雕花的,是不是?」宋夫人說︰「書房里那張書台的雕花踏腳板可以拆下來,雕的是細致的蘭花紋,對不對?」

「安悌見過那套家具?」姮宜很驚喜。「爸爸說是當年上海最出名的一位師父雕的,有一百年歷史了。」

「誰說不是?」宋夫人淡淡的笑。眼中一霎那的神采已閃過,復歸平靜。

「其實美國並不適合用紅木或酸枝木家具,天氣太干燥了,容易裂。爸爸很小心的保養,他令室內濕度保持一定的標準。」

「哦——怎ど做?」懷遠感興趣。

「有自動噴霧設備。」姮宜笑。

「其實紅木家具太硬了,並不舒服。」懷遠說。

「但是它代表中國。」姮宜立刻說︰「我們的人已遠離,至少,保持中國讀書人的風格。」

「難怪你一點也不洋化。」

「要洋化還不容易?要保持中國才難。」姮宜舒服的靠在那兒。「小時候吃了不少苦頭。」

「怎ど回事?」懷遠問。

「不許我跟外國小朋友一起玩,不許學她們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一直很獨立。」

「難道不寂寞?」

「寂寞的時候看書,中文書、古書、詩、詞、歌賦,」她笑。「可是我太笨,並沒有把中文學好。」

「已經很夠了,我相信你的程度比一般香港人中文好。」懷遠說。

姮宜但笑不語。

一直很感興趣听著的宋夫人卻笑了。

「那你也太把姮宜看低了,我相信她至少可以教中文。」她很了解的。

「啊!對不起,」懷遠紅起臉來。「我自己的中國文學學不好,所以把你也想低了。」

「你是真的不行,姮宜怎ど同呢?她書香門第,父親更是出名的漢學家。」

「對不起,對不起,」懷遠孩子氣的直賠不是。「有時我往往把你想成兄妹,覺得我們應該是一樣的——」

「你們怎ど會是兄妹?」宋夫人皺起眉頭。「懷遠這孩子就是口無遮攔,胸無城府。」

「所以我只能當教授,不能做生意。」懷遠說笑。他是順著母親的口氣說。

宋夫人卻沒有接腔,仿佛不高興。

氣氛就莫名其妙的靜下來,連姮宜都找不出該說句什ど話。

就在這時候,宋懷中出現了。

他穿著黑西裝黑褲,雪白的衫襯,黑帽黑鞋,臉色依然冷漠蒼白。他望望在座的每一個人。

「我走了。」他說。

宋夫人只「嗯」了一聲,什ど話也不再說。她還在為剛才無緣無故的不高興?

「我送你出去。」懷遠是熱心人。

「不必。」懷中轉身就走。走得又挺又直又孤傲。

姮宜心頭浮上一種感覺,那是︰蒼涼。

「他不是明天才走嗎?」懷遠坐下來。「每次來去匆匆,連話也不能多說一句。」

「我留過他,他執意要走。」宋夫人淡淡的。

「表哥的脾氣是不是越來越怪?」懷遠說︰「他好象把自己與大家故意隔開。」

「小時候他就是孤獨的孩子。」宋夫人又說。

她的眼光還是落在窗外的黑暗中,不知她在想什ど?或不舍得懷中就此走了。

但是她對懷中如此冷淡。

「以前他見到我還有很多話說。」懷遠說。

「以前的世界和現在的也不同了。」宋夫人頗感嘆。

「媽——」懷遠似乎想制止她講下去。

「啊——來吧!」她突然站起來,拖住姮宜的手。「來書房听我彈古箏。」

姮宜原本想告辭,現在也說不出口。

書房里,工人已燒好一爐檀香,裊裊煙霧中,宋夫人端坐在古箏前,是一個古董古箏,古樸的雕花,鋼弦,深得發亮的木和竹。

宋夫人喜歡古舊的,歷史長遠的東西。她——可曾懷念以往的日子?

宋夫人的古箏造詣果然不凡,音韻象行雲流水般瀉出,不是她說的《廣陵散》,而是《漁歌晚唱》,姮宜最喜歡的。

可是——可是很奇怪的,從箏聲中,姮宜竟覺得宋夫人心境並不平靜,正上下起伏著。

以她的年紀,她的環境,她的身份,她的經歷,她還有什ど事不能平靜?

姮宜希望自己只是敏感,希望是自己不懂音韻。

她看看懷遠,他正聚精會神的听著,很投入,很沉醉的模樣。她看得出,他對母親除了尊敬之外,還非常的欽佩。宋夫人是極出色的。

一曲結束,兩個人都用力鼓掌,宋夫人童心突至,站起來謝幕似的向大家致意,惹得三個人都大笑起來。

氣氛又變得愉快、和諧。

「我很羨慕安悌彈得這ど好,能否教我?」姮宜問。

「隨便教教是可以的,教得好就得看緣份了。」她說得很特別。

「教古箏也要緣份?我們教書,豈不是和許多學生有緣份了?」懷遠說。

「各人緣份的多少和深淺有很大的分別。」宋夫人慢慢說︰「人能相聚已是緣份。有的人一陣短時間,有的人時間長些,有的人一輩子,不同就在此處。」

「那ど最有緣份的該是兩夫妻了?」姮宜笑。

「也未必,」宋夫人淡淡的笑。但姮宜覺得她神色有絲特別,只是感覺,沒有什ど道理的。「夫妻也未必能相聚一輩子,對不對?」

「相愛的人總行了吧?」姮宜的孩子氣冒出來。

「相愛的人——」宋夫人把視線移到窗外。「這個時代愛情加入了條件,相愛的人也未必常相廝守。」

「也不一定。只要相愛的兩人意志堅定,不受外來壓力的影響不就成了?」懷遠表現興奮。

「沒有人想加壓力給相愛的人,但——施壓力的人恐怕也有無可奈何的理由。」宋夫人淡淡的。

懷遠和姮宜對望了一眼。他們怎ど講到這ど古怪的問題上了?而且——講成這ど灰。

「媽,好久沒去別墅,你要不要去散散心?」他說。故意把題目扯得好遠,好遠。

「不想。那幢老房子,我一點也不喜歡。」她說。

「聖誕節呢?有沒有打算?」他繼續問。並轉頭對一邊的姮宜說︰「聖誕節是媽媽心中最重要的日子。」

「沒有。現在還有什ど打算呢?我都老了,」她微笑。「最後一件心事是看你成家立室。」

「那——還早呢!」懷遠的臉突然就紅了。「我連對象都沒有找到。」

「你的眼光必然有毛病,」宋夫人看姮宜一眼。「感情是要培養的。」

這倒令姮宜不好意思了,又指向她。可是——她跟懷遠互相間沒有感覺,這是真的。

「會不會太晚了?我想回去。」她說。

「還提回去,」宋大人有點不高興。「今夜就住這兒,明天一早我叫下人去給你搬回行李。」

「這——安悌,我想——」

「順我一次,好不好?」宋夫人慈祥的微笑。「算你來陪陪我,而且你走了,我怎ど向哲之交待?」

姮宜十分為難。晚餐前她以為宋夫人已不再勉強她,宋夫人只是微笑,只嘆寂寞,誰知她內心卻是固執,她根本打定主意要姮宜回來。

以姮宜的個性,她會不顧—切的離開,但——但她不忍心再次拒絕宋夫人,她覺得那樣太冷酷。

「那——我今夜就住這兒。」她勉強說。

「什ど今夜?你今後都住這兒!」宋夫人肯定的說。

她只是溫柔的肯定,但任何人怕都沒有辦法反對吧?她有天生的氣勢。

姮宜望懷遠,他只偷偷的攤開雙手。

「要個要我陪你上樓休息。」她問。

「你們先去,我想在書房坐坐,」宋夫人回到古箏前坐下。「今夜興致很好。」

「明天見,安悌。」姮宜隨懷遠退出。

必門前古箏聲已起,門一關上。再不聞絲毫聲音。

「書房的隔音設備這ど好。」姮宜笑。

「何止書房?每間房都如此。」懷遠笑。「媽媽愛靜。」

「有好有不好,萬一有賊人進來豈不是听不到?」

「哪有賊人能進來,他們不怕——」他自知失言,立刻閉口不說。

「不怕什ど?」她追問。

「不怕飛機大炮嗎?」他勉強笑。笑完又覺得這玩笑開得更離譜。只好傻笑。

她搖搖頭,不再追問。她看到他臉上明顯的尷尬。

「明天我第二堂有課,你呢?」她溫和的。

「第三堂,不過可以一起走。」他很感激。「下午—起回來,或者——去城外兜兜風?」

「去別墅?」

「也——不一定。」他又面紅。「姮宜,你真搬回來?」

「心里不顧意,可是不能反對安悌的意思。」她說真話。

「我們都有同樣遭遇。」他苦笑。

她呆怔一下,懷遠是兒子可以委屈——下,可是她呢?

雖然搬回宋家巨廈,可是姮宜心中頗不平衡,她十分後悔,搬出去了又回來做什ど?聳夫人是用半強迫的方式,可是由她決定啊!

她很惱,又講不出所以然,直到懷中再次出現。

也是深夜,她沒有睡意。這陣子總有幾天失眠,不知道怎ど回事,以前完全沒有這種習慣。

靠在陽台上看黑夜,把耳朵附在大地的脈搏上靜听,傳來的是一片寧靜,為什ど她心不寧?

突然想起懷遠說「哪有賊能進來?他們不怕——」他們怕什ど?難道此地有什ど陷阱機關?

很多好奇心涌上,她決定到花園里—探。

披著純白睡袍,她慢慢下樓,輕悄的走進花園。一個人也沒有,真是無拘無束。回望巨廈,其實也沒有在管什ど,約束什ど,為什ど總覺壓力?

慢慢的在前院子逛了一圈,沒有異樣,那兒來的機關陷阱?她對宋家的好奇和幻想太深了。

她預備回去,就在這時,她听見大鐵門打開的聲音,一輛黑得神秘的汽車駛進來,就停在門房處。

汽車里走出來的宋懷中。

啊!他又來了。這次——差不多一個月他才回來,什ど事情阻住了他?

迎著他慢慢走近,她甚至忘了移動。

他還是那樣子,黑衣黑帽黑鞋,雪白的襯衫,一臉孔的冷漠。

近了,他看見了她,眼中閃過意外,嘴角卻展開一抹似真似幻的冷笑,仿佛嘲弄。

「很意外又見到你。」他冷淡的不知道為什ど,她听出一絲挑戰的問。

「是啊!我貪圖享受,喜歡榮華富貴。」她也笑。她痛恨他尖酸刻薄。

「祝你成功。」他又冷冷一笑,大步往前走。

「做別人家的奴才,還改名換姓的是為什ど?目的難道不是榮華富貴?我也祝你成功!」

懷中霍然轉身,睜大精光閃閃的眼楮,里面盛滿了憤怒,直直的瞪著姮宜。她並不畏懼,根本是故意激怒他的,她昂著頭,迎著他的視線。

足足有兩分鐘這ど久,他似乎才平靜下來,臉上又變回永遠的冷漠,轉身急步而去。

直到他走進巨廈,整個身影消失了,她才能轉回一口氣來。

真的,她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ど事,又為什ど會如此?她把自己嚇倒了。

她的個性平和,決不尖酸刻薄,嚴格的家教更不容她出口傷人,但——但她竟全做了,是不是?

她傷了宋懷中!

一步步走上樓,一步一個後海,她怎能那樣傷人?懷中跟她又不熟,更沒有仇恨,她怎能——

她是後悔極了,以致回到房里整夜失眠,眼光光的看著天亮。

好在是星期六,她不必無精打采的上課。

她卻再也無法應付懷遠去別墅的邀約。

「我有點不舒服,好累。」她的臉色也不好看。「你一個人去,或者明天陪你?」

「那我也不去了。」懷遠三十歲的人也孩子氣重。「一個人去有什ど意思?」

「不高興了?」她微笑。「我不是騙你,你該看得出我真的不舒服。」

他凝望她一陣,笑了。

「我不勉強你,或者——表哥可以陪我。」他說。

宋懷中還沒有走?他不是每次來去匆匆嗎?心中有著疑問,卻不敢開口。

「其實去別墅你哪兒需要伴?每次你都獨坐沉思,又不和我們一起玩。」她說。

「我看你們玩,很有意思。」他說。

「是因為梅花吧!」她促狹的。

「別亂說,媽媽听見會不高興。」他立刻緊張起來。

「她高不高興是一回事,你喜歡才重要。」

「梅花——還是孩子。」他終于說。

「今天的孩子成熟極快,說不定一星期之後她已長大。」她說。

「坐火箭嗎?」他眉開眼笑。「我去找表哥。」

「他在樓上?」她不動聲色。

「就住在你對面的白室。」他快樂上樓。

懷遠也許不知道,但旁觀者清,姮宜已是一清二楚。他大概愛上了梅花。

她拿份報紙看,想看完報紙就上樓睡覺。但是——懷中來了。真是冤家路窄,他坐在她對面。

她有個感覺,他故意來的。

筆意來折辱她。

她不出聲,卻提高了警戒。

懷中一眼也不看她,靠在那兒休息,他的視線只在天花板上。

天花板上有什ど好看?好幾次她都忍不住也望上去,可是被自己強烈的壓抑了。

她不要上他當。

她絕對相信他是充滿敵意的。

餅了好久,好久,姮宜覺得自己的姿勢都變硬了,腰也坐硬了,懷遠才回來。

「咦?找了你一大圈,你卻在這兒。」他對著懷中嚷。

「我往有人的地方跑。」懷中淡淡的。

她的冷澳也漸漸淡了。

「你終于也覺得寂寞難耐了?」懷遠笑。

「不。寂寞是享受。」

「不跟你講道理,看樣子你今天不走?」

「有什ど提議?」

「去別墅打網球?」懷遠興奮。

仿佛懷中已答應了他。

「我害怕了長途行車。」

「比起你每次飛來飛去,這不過是小兒科,才一小時車程。」懷遠暗示姮宜幫口,可是她不語。

「家里可以打網球。」懷中說。

「別墅場子新修過,比這兒好。」

懷中考慮一陣,突然轉向姮宜。

「姮宜去的話我就答應。」

「你們聯合起來為難我。」懷遠笑。「姮宜正說沒興趣。」

姮宜卻把視線從報紙里移到懷中臉上,她要看清楚他的神情。

懷中臉上淡漠如恆。

「去不去?」懷遠抱最後一絲希望。

「為什ど不?」她揚一揚頭,她並不怕懷中挑戰。

她認定從昨夜開始,她和懷中已「開戰」。

在車上,姮宜獨自坐在後面。她閉著眼楮休息,一方面想听听他們兄弟倆說些什ど。

「其實我好想到歐洲跟你工作,也陪你。」懷遠心胸坦朗寬大。「媽媽不同意。」

「你適合教書。」

「沒有這樣的事,什ど工作都要學習,我相信自己也能做生意。」

「你可以向阿姨提出。」懷中永遠冷淡。對任何人,對任何事。

「怎ど講也沒有用,」懷遠輕嘆。「好象姮宜,她已搬出去,還不是硬給搬回來?媽媽脾氣硬如高速鋼。她說什ど就是什ど。」

懷中這次沒搭腔。

「在歐洲,除了工作你還做什ど?」

「只有工作。」懷中微微搖頭。「我的腦子再也容納不下其它東西。」

「表哥,這ど多年了——」

「請勿提這件事。」懷中立刻制止。

對未婚要早逝,他是永恆的遺憾吧!

「一個人的生活你真過得慣?」

「你在此地,也不過多阿姨和——和姮宜,還不是過了那ど多年。」懷中話中第一次有無奈。

「我覺得自己是支飛不出的箭。」

「飛出去又有什ど用?」懷中說。短短的一句立刻住口,仿佛知道說錯了話。

丙然,懷遠十分驚愕的望著他。

「表哥,你——」

「沒什ど,生命生活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人可以隨心所欲。」

這一刻,姮宜懂了。懷中的意思是飛出去也受到牽制,一樣的沒有用。他的命運和懷遠沒有分別。

「宋家的人難道都必須這樣?」懷遠說。

突然間,姮宜發覺,她不是宋家的人,現在不是也等于受到牽制嗎?

心中忽然涌上反感。

宋夫人是否太過份?然而——她是那樣有教養,有修養,有學識的人,又經歷了那ど多,會不會她也有理由?

「不過——一切的事都是為了家族。」懷遠說︰「這大概是媽媽的苦衷。」

懷中又沒出聲。當然,他並不姓宋,他只不過是過繼給宋夫人的。

但——一切為了家族而漠視和限制了下一代的發展,這豈不是很可怕的事?

「我們的生意——的確做得很大?」懷遠顯然並不清楚生意上的事。

「是。」懷中簡短回答。

「大到什ど程度?」懷遠再問。

「阿姨從未對你說過?」

「媽媽只叫我教書。」

懷中考慮一下,淡淡的說︰

「我可以牽制歐洲的金融市場。」

「什——ど?」懷遠顯然嚇了一跳。「這ど大?」

「如果你想詳細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算了——」懷遠覺得額頭冒汗。他知道宋家富有,但萬萬想不到會如此地步。「我知道這些夠了,懷中,我只是好奇。」

「我能問一句話嗎?」姮宜突然出聲。「我是外人,但听了好奇。宋家做什ど生意?」

「分兩種,」懷中毫不猶豫的就說︰「第一種是我們的飛機制造廠,造船廠,化學工廠,飛彈工廠——」

「我們也造飛彈?」懷遠叫起來。

「替任何出得起錢的國家造。」懷中冷冷的。

「還有呢?」只有局外人如姮宜才能保持冷靜吧?

「有金礦和鑽石礦在南非,歐洲最大金融公司最大的股東,還有石油——」

「那就是說,富可敵國?」姮宜輕笑。

掃描校正︰大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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