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雪沁珍珠 楔子

潛游了一段距離之後,瀲灩浮上海面換氣。海豚群中最親近她的一只立刻體貼地靠過來讓她搭在它身上稍作休息。瀲灩笑出聲來,將落到面上的頭發撥到肩後去,回頭看一眼已經變小的海神祠。臨崖上兩個小小的人影即使隔了這麼遠也知道是母親和妹妹,她有點憂郁地凝視著那兩個人影,一時失了神。

身邊的海豚輕輕頂了她一下,讓她訝然失笑,摟住它光滑的鰭柔聲嘆息︰「小貝,以後再也不可能和你這麼游泳了……」

小貝低鳴著,有點哀傷的意味。

「你也知道嗎?」瀲灩拍拍他,再回頭望望母親及妹妹;然後翻身回到海中。「走吧,我們游遠一點。」

珍珠海中島嶼和礁岩遍布,有著豐富的淦獲卻不能行駛大船加以捕捉。海民們都是靠著祖傳的技藝駕駛輕舟在海中來回撒網。也因此,若是海中起風浪,出外捕魚的人往往一去不回;海神的信仰由此生成,還伴著美麗的傳說故事。

相傳古代海民的族長之女和海神之子相戀,可是遭到強大的阻礙。作為定情物的珍珠簪也曾被憤怒的海神收回,狂風大浪將原有的一塊陸地沈入水底,只留下零星的島嶼遍布海中。海神之子為了救心上人失去生命,而那位族長之女則帶領著殘存的族民退入島上繼續生存下去。海神被這個女孩的堅毅所感動,也後悔為此失去兒子,因此將簪還給女孩,允諾將永遠保護海之一族,從此族長就變成女系了……怕海有一天會忘記承諾,繼承人還得送去海神祠當巫女。

海民的神話表現了海民的性格……被稱為海民是因為傳說祖先是人身魚尾的海中眷族,早先因為惹怒了海神而逃上陸地,再因這個事件退入島嶼。雖然好象一直都在躲避強權的壓迫……但是……

瀲灩游上離本島已經相當遙遠、靠近外圍區域的一個小礁島上;海豚們在可允許的深度回游,有兩三只則游到更深的地方開始玩起來。只有小貝一直跟在最近的地方,對著瀲灩發出叫聲。

傳說,那位海神之子最後化為海豚,從此海豚成為珍珠海的吉祥動物。瀲灩第一次下水游泳就交上一群海豚朋友,大概也是為此才開始有了她是海神鐘愛之人的傳言……

「唉……」她笑著拍拍水︰「我只不過僥幸在將要淹死以前被海豚發現並救上岸而已。」

這個小礁島上沒有住人,植被淺薄、也沒有任何可供耕作的土地,因此成為海鳥們的樂園。有海鳥就有獵捕海鳥的肉食魚類——像鯊魚——但是一下水身邊總會跟著一群海豚的瀲灩從來沒遇到過鯊魚,海鳥們似乎也知道只要瀲灩來鯊魚就不會來,看到她的反應是既不躲也不攻擊,悠然過自己的生活;有些甚至已經成為朋友,如果瀲灩向他們招手,還會飛來停要瀲灩身邊。

「早安。」輕輕對身邊的燕鷗道聲早,確實,東方已經現出魚肚白,這岸上一大群嘈雜的燕鷗已經開始有些騷動,從睡眠中醒來準備覓食。鳥兒群出在海面上捕魚的景象是非常壯觀的,燕鷗的尖喙足以戳破一個人的腦袋——當然了,又因為瀲灩可以和燕鷗這麼近距離地和平相處,所以她美好傳奇的身世又多了一個證據……

「可不是我去求來的。」瀲灩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是要對住辯解。赤著腳走在珊瑚礁上不是什麼愉快的經驗,她也不想穿越這擁擠的鳥群;雖說和平相處,要是不慎弄破了他們的蛋或是什麼,她也是不可能在燕鷗的攻擊底下生還的。因此她重新滑回水中,這回只帶了小貝,其它的海豚見她將要游出平常嬉戲的範圍,也失去了跟過來的意圖。

布滿暗礁和島嶼的珍珠海,真的不能行大船嗎?其實答案就在她腦子里。這是代代只有族長和其後繼者才能知道的秘密,在暗礁中有一條秘密的路線可以讓大船行走,這是為了在將來的某天,要群體離開珍珠海時而預備的路線。當然,誰都不希望有那麼一天,為了珍珠海的安全,這也不是一個可以與族人共享的秘密。瀲灩現在循著這條路線向外游過去,之前她沒探過這條路,之後也不會再有機會;帶著小貝朝著珍珠海邊緣區域不斷游出去,過去十九年來刀從未離開過這片海域,現在……如果就這樣逃走……也許……

瀲灩心頭一震,她在想什麼!逃走?怎麼能逃?她驚恐地搭著小貝停在原處整理思緒。你竟然想逃走——你怎麼能逃?她環視周遭,本島已經離她非常遠了,接近處緣的海域,此刻杳無人煙,海鳥的叫聲掠過她的頭頂,陽光破開雲層,放眼望去盡是粼粼的金色水輝。而身邊……除了小貝沒有其它人……這是以往從不在意的,此刻她卻呆愣了……

眼楮刺痛著,流下溫熱的液體。將來她要面對的,何嘗不是這樣的處境?看似溫暖的海域上她孤立無援,沒有任何人能在她身邊……連小貝也不在的……未來……

小貝輕輕叫了一聲,她只是茫然地、空洞地回了他一句︰「小貝,我好想逃走。或者就這樣沈進水里再也不要起來……死在珍珠海一點也不可怕,有親人有朋友會為我哭泣。可是活在一個什麼也沒有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緊緊地閉上眼楮,小貝也不再有任何動作,只是溫順地讓她靠著。起風了……涼風從大陸的方向吹來,帶著異國的空氣;音樂、舞蹈、富裕的絹和絲帛、優雅的瓷器及手工藝品,代表高度文明的書本和圖畫……還有血腥的戰爭……珍珠海陷落、在火海和殘殺的地獄頂端,那個看不見面孔,手中執著母親頭顱的男子——逃走嗎?

苦笑一聲,瀲灩睜開眼。

「小貝,走吧。」她轉了方向,「還有一點時間,我們去見外婆。」

***

海之一族的族長在繼承人的第一個孩子出生那天,便將一切責任移交給女兒,自己回歸平凡,或耕各、或捕魚、或編織……顧問的工作由巫女擔任。前任族長一旦卸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婦人,將自己的命運交給海神、交給族長,不再過問珍珠海的事務。

瀲灩的外婆住在離本島有一段距離的另一個小島上;人家很少,不過三兩戶。當外公過世之後只留下外婆一個人生活,外婆生了兩男三女,一個女兒夭折、一個兒子出海失蹤。母親繼承族長之位,姨娘嫁予珍珠海海民,舅舅則遠在異鄉,只有特定的日子才會聚在一起。雖然外公死後孩子們有意接外婆回家奉養,她也不接受,靠著紡織和耕作獨立生活,身體依然非常地健康。珍珠海的人們都尊敬她,叫她大婆婆。當然,無論如何,面對兒孫她還是很高興的。

清晨,穿著傳統麻布衣裳的婆婆已經在生火準備炊煮早餐;听見身後有動靜,一頭白發的老婦人眯著眼楮回過身,頂著朝陽站在她面前的美麗女孩讓她笑開了嘴,「瀲灩……」

「早安,外婆。」取餅外婆總是會掛在門邊的大毛巾裹住身體,瀲灩蹲在老婦身邊接過柴,「我來幫忙吧。」

「……」老婦人望了她一眼,布滿歲月風霜的臉孔淡淡一笑,「好。」

兩人靜靜地將簡樸的早餐做好,然後各自落座。婆婆注視著孫女兒,她端起粥喝了一口,笑了笑,「好喝。」

話剛落,一滴眼淚跟著掉進粥里。

婆婆什麼也沒說,低頭拿起自己的碗,默默進食。

用完早餐,瀲灩幫著外婆收拾好餐具。看著外婆扛起耕具就要去田里工作,她忍不住開口︰「外婆……」

「嗯?」

「……我……」瀲灩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笑笑,「我可以幫你織布嗎?」

「當然好。」婆婆指了一下堆在屋角的材料,「織機上的是我昨天織到一半的布,你看著就照樣織下去吧。」

「是。」

婆婆看著瀲灩走到屋角坐下整理線團研究織路;她轉身出門。臨出門前,瀲灩卻听她嘆了一口氣,「瀲灩啊……生存的艱苦,不管哪里都是一樣的。看清楚自己腳下的落,一直往前走過去就對了。」

瀲灩呆呆地看著眼前色彩艷麗的布匹,只覺視線模糊一片,「可是外婆……我很害怕。」

「怕什麼?」

「怕……」是啊,怕什麼?瀲灩驀地愕然,省思著自己的恐懼,那些關于戰鬼的傳言?不……「未知……」

「傻孩子。」婆婆笑著出了門,「生命本來就是未知……只要你別忘了,海神是愛你的。」

外婆的腳步聲遠了,瀲灩卻捂著嘴笑了出來。邊笑邊流淚,「是啊……真傻……」再痛苦的事情,只要活著,就有機會解決它……想起那個神話,她慢慢地開始踩動織機,拿起梭子;雖然海民們好象一直在逃躲,但是,為了生存下去,海民們依然擁有無限的勇氣——面對未知的大陸、面對殘破的島嶼與比強權更可怕的生存挑戰——然後得到幸福……

真的以為自己是海神的寵兒、被天地所鐘情嗎?瀲灩?十九年來沒有受過風雨、不曾被推拒,那是幸運。同樣是海神的子民、同樣是一族的族長,外婆失去孩子、遭受過大風大浪;母親失去丈夫,現在又要失去女兒。自己呢?自己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過去十九年的生活太順遂了,才會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好傻。海神其實不偏心……既然讓那個使者平安地進入珍珠海提親,那就是她的命運。

海神是愛你的,瀲灩。就像愛這珍珠海的每一個生命,信任這份愛,接受自己的道路吧……

將布匹織完,外婆還沒回來。瀲灩走到門邊注視著天空的太陽,心情竟篤定下來,這才真的能笑——將身上的毛布解下掛回原處,她朝著海濱奔去;小貝在不遠處高高地跳起,揚動一片水花四濺;瀲灩笑著跑進海里游向它,將它一把抱住。一抬眼,遙遠的海平線上,暝國的旗幟正好落進她眼中——瀲灩失去了笑容。

她原本以為迎接她的人會像提親的來使一樣,將大船停要外海,乘著小舟進入珍珠海域。可是眼前來的不但是大船——而且是戰船。瓖了鐵片的船身、船頭尖銳的木伐;和著迎風招展的旗幟,白底黑色的鷹捏緊腳上的尸首傲然展翅。身上寫著大大的「暝」字。船的甲板上羅列著一群人,遠遠看不清楚,卻教她全身發涼。

這麼容易就將戰船開進珍珠海?一族苦心隱藏的秘密路線在暝國的眼里就像天真的小孩玩意……她一咬牙,攀住小貝。「快走!我們得在船到之前游回本島去!新娘要是不在場……」

她後面的話隱進水中,現在更沒猶豫的時間,光這一艘船就足以滅掉整個珍珠海了,絕不能給他們半點機會!

「唉?不會是人魚吧?」

船長室里倚著窗眺望珍珠海美景的人輕聲叫了出來;一頭直直的長發泄落腰際,穿著戰甲的身段有著堅韌的曲線。一雙玉白的手輕攏著頭發回過身,相貌清秀中帶著英氣,此刻輕快的表情卻使那股英氣變得柔和了,像個天真的少女。「雪契,不過來看看嗎?珍珠海傳說里面,海之一族的祖先好象就是人魚呢。」

背對著她的男子坐在桌子旁邊沒有答腔,只是安靜地注視著鋪展在他面前的海圖;女將軍看看他,嘴角露出淺淺的笑,「你是來這里迎親還是來這里打仗的?新娘就在眼前,你就別抱著那張戰略地圖不放了吧?」

「哼。」這輕輕一聲笑,除了冰冷之外,感覺不到其它的意涵。

「你認定這個新娘也活不到婚禮第二天嗎?」女將軍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你總該表現出一點誠意來吧。」

看看對方還是沒什麼反應,她也不再說什麼。回身繼續看著外面;剛剛驚鴻一瞥看到的美麗身影已經消失在碧藍的水光中。「唉,人魚不見了。」

「你有時間看風景,還不如過來看看這張地圖。」

「這是命令嗎?」看看男子,沒有答腔。女將軍一口回絕︰「那麼恕難從命。這趟陪你來迎親,我是打定主意要休息的。不談不看不想任何和戰斗有關的事情。前些日子和你到處打仗,好累。」

男子無所謂地不再開口,女將軍將半身探出窗外享受海風。「真舒服。難得可以不用再以備戰的心態搭戰船,這個地方真美啊……海的顏色這麼漂亮,我生平第一次見到。」說著,她睨了男子一眼,「……陛下也說過這是休假吧……在這多盤桓幾天和新娘培養感情不是很好嗎?」

「沒必要。」

「那你又何必親自來?」

男子輕聲笑了,手指輕敲桌面上的海圖,沒有說話。

「你……」

在她皺眉的同時,他淡漠地打斷了她︰「要不要攻取珍珠海要看父王的意思——當然還得看那個女人的表現。」

「你對自己未來的妻子口吻應該尊重一點。」女將軍像是責備又像是嘲謔地說,隨即轉身看向外面,「算了,對你說這種話也沒用。要像你這樣四年內娶了六次妻,大概也沒什麼新鮮感了。可是……」說著,她嘆了一聲︰「如果你這麼不在意,又為什麼要不斷地迎娶呢」

听見這個問題,男子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中帶著陰冷︰「娶妻……是為了安定。然後……才能逼父王讓位。」

女將軍霍然回頭,看看船長室里沒有其它人,再看守在外面的兵士是不是有什麼異樣,然後才壓低了聲音︰「這種話不要隨便說!傳進陛下耳中的話……?」

「我也只當著你的面才說啊,蝶羽。」男子悠然地靠坐椅背上,「你是不可能背叛我的,不是嗎?」

蝶羽靜了靜,回身再度看著海洋。一絲絲笑意泛進眼中,卻又帶著一抹悲傷。

船漸漸逼近了珍珠海的中心區,可供航行的深海區域到此為止。甲板上的兵士放下小船前來通報︰「稟殿下,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嗯……」椅子上的男子默默沉吟半響,「蝶羽。」

有第三者在場,女將軍的態度跟著恭謹了起來。「在。」

「你代替我接那個新娘上船。」

「呃?殿下不親自去嗎?」

「沒必要。你去就好。」

短暫猶豫之後,蝶羽低下頭︰「遵命。」

看著他的副官系上披風昂然走出船長室,靠坐桌前的男子垂眉冷笑著,用手指輕挑翻閱著一旁的卷宗,里面記載的是關于珍珠海及他第六位新娘的一切——「海神的寵兒?」

手邊一幅畫得不怎麼樣的肖像畫里,他的新娘端莊地笑著坐在單調的背景里面。或許是因為畫師並非當場寫生、而是提親的回程,憑印象在船上所畫的……只覺得這位新娘美麗有余卻相當愚蠢。

他輕蔑地將肖像隨手撕毀;怎麼樣都無妨,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身分相當可以為他產下子嗣的女人,如此而已。

***

從位在海神祠底下的岩洞隧道奔回神祠,巫女們早已準備好淡水和衣物,為她淨身更衣。穿上珍珠海的婚禮服飾——不同于一般色彩鮮艷的布料,它以珍珠海的天空和水色為底,淺白浪花一層層渲染在衣裙上面,最終歸結于艷戲的珊瑚附和珍珠扣。長發抹上混雜了香料的鯨油,以珍珠和鮮花裝飾,在淺棕色的肌膚上灑落幾滴香水,淡淡掃過眉尖的黛青色顏料、唇上有著珍珠光澤的淡紅,都是珍珠海稀有的化妝用品,海民的女子一生只有婚禮才能用上一次。

打扮瀲灩的同時,現任族長和新任的繼承人有點驚恐地站在海岸邊注視著停泊在不遠處的龐大戰船,心中所想的和瀲灩差不多。當戰船放下小舟朝著她們駛來,波兒情不自禁暗暗扭住了母親的衣角,「媽媽……」

「別怕……」

「……是……」波兒低聲應了,眼楮卻緊盯著漸漸接近的小舟;說是小舟比海民的漁船大得多。上面除了搖槳的劃手,還有三個穿著戰服看來威風凜凜的戰士。為首的人比波兒想象中縴細,還蓄著一頭長發——等船到了近處,漁民們不甘願也無可奈何地走入水中幫忙拖船,這才發現,為首的人,竟是名女子!

「這……怎麼回事?」

波兒驚愕的低語被母親揚高了聲音的問候遮住︰「歡迎你們的到來,我是珍珠海之主桑雅,也是將成為貴國皇子妃之人的母親。」

下了船的暝國士兵,整齊列隊于那名女子之後;女子隨即屈身行禮。「向您致敬,高貴的珍珠海主人。我是暝國皇太子手下第一將軍蝶羽,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迎接皇子妃。」

「—……什麼?!」波兒一時克制不住,忍不住月兌口而出︰「為什麼皇太子不親自來?這未免太藐視人了吧!我的姊姊是將成為他妻子的人啊!」一旁的海民紛紛露出不滿的神色,將視線投向泊在不遠處的戰船。那艘船的甲板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站在船頭遙視此地,那股傲然的氣勢即使相隔一段距離都可以輕易地感受到。很顯然地,那正是瀲灩未來的夫婿——明明在船上卻故意不下船迎接,如此蔑視的態度教海民們難以忍受,一時聚上前來大聲抗議︰「不錯!這種態度太過分了!氨島主是我們島上最重要的人,都那個皇太子親自來迎接!我們不能讓她這麼屈辱地出閣!」

蝶羽緩緩抬頭掃視了他們一圈,犀利的眼神教這群純樸的海民一時心慌,噤聲不語,但是維護瀲灩的心讓他們迎視著蝶羽的眼神毫無退意,怒沖沖地瞪了回來。蝶羽反而笑了,「對太子的作為我很報歉……但是……以暝國的立場看來,太子殿下顯然不認為珍珠海是足以與他對等談話的對象。這是太子殿下個人的傲氣,就請各位多擔待吧。」

「太瞧不起人了!你以為你是踏在誰的土地上!」

「是啊!我們才不怕什麼暝國!」

「你們的皇太子根本是惡鬼,配不上我們的副島主!賓回去!」

「滾!」

對周圍的叫囂,這一小隊的兵士不為所動,連眉毛都沒挑一下。那位女將軍亦然,唇邊的笑意始終那麼淺淺淡淡,直視著珍珠海之主一言不發。

桑雅一沉,將手舉起,壓制了所有的聲音。「珍珠海雖然弱勢,卻不害怕強權。但是我也不接受你的挑釁,蝶羽將軍。」然後,她笑了,優雅地做了個手勢,「遠道而來,想必很辛苦吧?在等候我的女兒妝扮之時,請到我的府邸休息片刻。」

蝶羽唇邊的笑意此時方才消失,打量了一下桑雅,她垂首,「恭敬不如從命,桑雅夫人。」

看得出這次的行禮多了幾分敬意,波兒無言地跟在母親身後走向家宅。海民們見狀只好僥然退回,讓出道路。蝶羽做個手勢發出口令,一隊十二個人步伐整齊地跟在她身後。輝亮在平和的珍珠海看來格外刺目……

「像被一把刀切過去似的。」

瀲灩站在海神祠邊俯視著由海岸行向村落的反光喃喃自語。

「瀲灩……」壯嚴而蒼老的聲音是自幼教導她的巫女之長。她回過身去,看著老婦人由兩名巫女攙扶著走向她,因年老而顫抖的手上拿著一串項鏈。「這會代替海神……在遙遠的大陸守護你……」

艷紅的珊瑚牙在一串皙白渾圓的珍珠簇擁下顯得光彩耀眼;瀲灩笑了笑——身上戴的珍珠珊瑚可以買下一個郡了……但是島民的心意她不忍拒絕,俯身讓長者替她戴上項鏈,與所有的巫女及海神道別之後,她坐進了轎子,讓兩名健壯的漁夫送她下崖,回到家中。

「副島主……其實現在也還可以……」

漁夫低低的話聲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不要胡說,快走!暝國的戰船就在外海,炮口是不等人的。」

漁夫聞言低下頭,應了一聲加快步伐。

蝶羽走向待客的大廳,一班下屬則在屋檐底下肅正地直立。波兒坐在母親身邊,听著母親神色適然地與那名女將軍談話。可是對那十二個高大強壯得像石頭一樣的軍士只覺得可怕,他們全都面無表情,這使他們看來長得都一模一樣,像傳說里的惡魔……

瀲灩已經準備的消息傳來,桑雅停止了話題,一直看不出心思的面孔露出愁色。波兒更是已經站了起來,緊張萬分地看著大門。蝶羽跟著慢慢起身,走向門口。門外停著兩個汗流浹背的壯漢和一頂小轎,隨之薄簾一掀,走出一位裹著海天泫藍披風的長發美人,美麗不過是外表,雍容的氣度更教人印象深刻……蝶羽還在尋思之際,波兒已經含淚奔了過去。「姊姊——」

瀲灩有點不解地看著立在廳里的陌生女子,妹妹的哭喊卻教她笑了,接住波兒的手搖搖頭,「真是,該訓你一頓,告訴你繼承必須沉著……不過算了。」她輕輕點了一下妹妹的鼻頭,「這才像波兒嘛。」

「姊姊……姊姊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新娘……」波兒哭著,想抱住瀲灩又怕弄壞了她身上的裝扮,可是想到對方的態度,她又忍不住低泣,「可是……可是暝國太過分了……」

听妹妹說完事情的經過,瀲灩抬頭看著慢慢走向她的女將軍。然後低嘆一聲,迎向前去。

蝶羽一面驚嘆著眼前女子的美麗,一面說道︰「瀲灩小姐嗎?我是來……」話還沒說完,瀲灩竟然與她擦身而過走進大廳。她訝然回身,看著瀲灩解上的裝飾品、發飾,一一放置在廳內桌上。最後只留下那串項鏈和衣服,披散了長發回眸看她,「我原本準備以尊敬之心迎接我的夫婿,但是……既然太子殿下是這般想法,我也無需盛妝以待。」說完,她向母親跪下行禮,「女兒走了,母親,請你保重身體。」

「嗯……你也是。」桑雅對瀲灩的舉動沒有任何特別反應,海民們卻都露出高興的表情。蝶羽有點愕然地看著瀲灩一步步走向她,「我們走吧。」說完瀲灩也不等她,徑自舉步走向外面,經過波兒時她笑笑摟住妹妹,「波兒,要加油。」

「是!姊姊……」

在族民及家人的目送下,瀲灩孤身上了小舟。沒有回頭看,怕一看眼淚便要落下來。她只是挺直了背脊注視戰船甲板上那個孤高身影,小舟離船愈來愈近、離島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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