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日劫 第八章

然而,還不用安絲女王動手,涑柳的情況已越來越差了。

因此每每仰德王和如王後來看她,都要掉下大把大把的眼淚。

可是她就是不肯回去,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對朗有多重要,他一直是那麼孤獨,甚至連怎麼表現自己的情緒都不知道。他排拒了所有關心他的人,只有她才能夠打開他的心扉,所以,她怎麼能夠說走就走?

再說,整個太陽宮的人都為了王和王妃的喜事在張羅,因此根本沒有人發現到涑柳的情況。

就算是千雨和倩倩偶爾問起,涑柳也只推說是她大病初愈,或者是最近太緊張了……而她們也就信了。

然而,騙得了別人,又怎麼瞞得過朗的眼楮?

「你的臉色越來越差了。」他看著她日益消瘦,怎麼能夠不心痛?

涑柳依然千篇一律的說︰「我想我太緊張了。」當然,這也是原因之一,因為這是她的婚禮啊!

緊張?有什麼好緊張的呢?朗不明白。不過是一個婚禮而已。他們原先就住在一起,現在只是一個儀式就把她嚇成這樣,她到底在想什麼呢?「你只要安心當王妃就好了。」

「哪有那麼簡單啊?」涑柳撒嬌道。

不管怎麼樣,這可是終身大事耶!或許她跟別人的情況是有點不同,可要她全然不在意,根本不可能。

「就那麼簡單,」朗愛憐的親親她的臉。「別想太多了。」

「好吧。」她回答。雖然是笑著,卻有一抹輕愁。

朗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他是不是忽略了什麼?為什麼她的笑容這麼勉強,她的眼神也不如從前的明亮?現在的她就像是一個病人,一點精神也沒有。「你還好吧?」他問。

朗刻意避開了心中那些令他緊張的想法,一點也不敢問得太明白,只因他害怕她會再次讓他傷心。

但這也讓涑柳看見了他的小心翼翼,她竟然把他變成了一只驚弓之鳥了。

他可是堂堂一國的國君啊!竟然也要這樣對她低頭?她搖頭︰「怎麼會不好呢?你對我那麼好。」也就是因為他的好,才讓她離不開他的。

是嗎?他想。但她的表現,卻總是讓他不確定。

朗問自己︰是不是因為愛得太深,所以當幸福就在眼前時反而會患得患失?他不懂,他輕撫著她略顯蒼白的頰,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寒意。他本想自私的不開口,但又怎麼能讓她受委屈?于是他輕道︰「如果我真的那麼好,為什麼你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啊。」涑柳否認。

朗嘆氣。「可是我已好久沒見到你純真的笑容了。」他明白的說出自己看到的事。她不好,無論她怎麼解釋,她都不好。

雖然她的留存與否是他所在意的,可她的好與不好,也一樣能夠輕易的左右他的心。

聞言,涑柳無語了,她一向不善說謊,但她又怎麼能夠說真話?她不要離開他,就像他舍不得她一樣。

沉默的空氣在兩人之間流轉,許久後,朗終于站起來道︰「現在還來得及把婚禮取消。」如果這就是困擾她的原因,他可以放棄,只因對她的愛戀勝不了對她的憐惜。

涑柳跟著站了起來。「你不要我了?」為什麼他要說這種話?在她決定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他以後,他放棄她了嗎?

朗刻意轉身,不想在這時看見她可愛的模樣,不想在放她自由的時候又忍不住想將她追回來。「我是說你想走還是可以走的。」

涑柳抱住他。她是病了,累了,可是她的心始終如一啊。「我說過,我要留下來,不要再胡思亂想。把時間用在這個上面是浪費,這是你說的,不是嗎?」她提醒他,他說得每一句話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朗點點頭,他回過身來,雖然心中還是有陰影,可是只要她肯說,他就願意相信。「是我多心了。」

涑柳輕笑。「就是說嘛,一點都不像你了。」他以前可是威風得很哪!

朗沒回答,他只是靜宓著。

涑柳卻從他的表情看出了他的心思。這種時候,他是說不出話來的。他的心其實脆弱得不堪一擊,也就是因為這樣,在他父母死後,他才會完全的封閉自己的心。

然,這也是她擔心的。「如果你沒了我該怎麼辦呢?」她輕嘆。

「我不會去想象那種情況。」對他來說,那種感覺只要經歷一次,就已經太多。

「可是並不是不想就不會……」涑柳提醒他。

朗按住了她的唇。「我就是這樣認為。」所以他連听都不要听。

「笨蛋!」她的手摟住了他的頸項︰「小心血本無歸。」

「既然付出了,我就沒有收回的打算。」朗一點也不在意她的取笑。

他的認真讓她心疼,她的心為了他的痴傻而感動。尤其在她感覺到自己的口鼻里那股濃濃的腥味時,她幾乎要崩潰了,可她卻將自己的臉埋入他的懷里,不讓他看見這一幕。

「怎麼了?」

涑柳搖頭,技巧的用手巾拭去了血跡,藏入了衣袖里。

咳血的間距越來越近了,她就快死了吧?而在那之前,她一定要讓朗知道她的心意。

「答應我,無論日後發生了什麼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是愛你的。」她希望他永遠好好的,即使沒她陪伴也一樣。「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無論我到哪里去,我還是我,我對你的心永遠都不會改變。」

「涑柳!」她的話讓他受寵若驚,相識以來,她從未如此正式的表達她的真心。可是為什麼她的話里卻有著離愁?他不解的捧起她小小的臉︰「為什麼忽然說這些話?」這讓他覺得她似乎別有用意。可她方才不是才承諾要留下來的啊?朗迷糊了。

涑柳甜笑。「因為世事多變……而且,我忽然想起來,好像都沒對你說過這些話。」

「如果你想說,日後還有很多機會的。」朗調侃她,心里是高興不已。有誰能夠不沉醉在心上人的甜言蜜語中呢?

可,他又怎麼知道她說這些話是別有用意?

聞言,涑柳搖頭︰「現在是我說,以後就換你說了。」

朗笑了。「是嗎?」這實在與他的風格不相符哩!「我可以跟你保證,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

「永遠嗎?」即使是死?她想這麼問,可是話卻說不出口。

「當然。」他承諾。

「我好高興。」涑柳笑了,即使她明知道他的話是不可能會實現,但還是真的讓她好高興。

然而,就算涑柳執意如此,仰德王和王後也可能見她憔悴至死的。

因此,他們不惜違背了精靈族的規矩,出現在朗的面前。

朗在看到兩人的羽翼後,心里就已經明白他們的來意了。

他冷道︰「我不會讓你們把她帶走的。」她是他的命、他的希望,要將她從他的生命里剝離,怎麼可能?

仰德王從他的表現上看出了他對涑柳的真心,可是,他不是個精靈,因此,女兒他一定要帶回。所以他開門見山的說︰「即使她會死,你也無所謂?」

涑柳會死?朗怔住了,怎麼可能呢?「我不會相信的。」他告訴自己這肯定是他們為了帶走她而說的謊言,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然而在心里卻有另一個聲音響起,提醒他她的憔悴,她那張日顯蒼白的小臉……

不……不可能……她只是因為大病初愈,只是因為心情不好,他只要多幫她調理調理,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可是仰德根本不給他時間去想了。「朗,精靈和人類是不同的,精靈根本就無法適應人類的生活,放了她吧!」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再說,我不打算相信你們。」朗固執的說。即使他的心正在動搖,可是,他怎麼能夠讓涑柳離開?那可是比抽他的骨血更教他痛苦。

他的話立即引來如的反彈。「你怎麼能這樣?如果你真的愛她,又怎麼舍得她為你而死呢?為什麼你不放她走?」

仰德適時的抓住了如想要沖上去的身子。「如,快冷靜下來。」

「我只是要我的女兒活著,難道也做不到嗎?」如倒在丈夫的懷里大哭起來。

一旁的朗不言不語,可是那些話進了他的耳,也刺痛了他的心。

仰德一面安撫妻子,一面無奈的說︰「你是銀太陽,我們自知沒有能力與你抗衡,所以我只能求你……」

「我說過了,我是不會改變心意的。」朗搖頭,再一次想忘了方才的話卻徒勞無功。不,不可能,他的涑柳不可能會死的,這一對男女肯定有問題,他不能再听他們胡言亂語下去了。

他快快的轉身,仰德再一次叫住他︰

「你已經相信了,只是你不願意承認罷了。我很高興涑柳能夠遇到你這樣愛她的人,可是,你們畢竟是不可能的。這是事實,你必須承認。」

「胡說!」朗冷冷的說,嘴角上揚的弧度卻漸趨平緩。

他急急的走開,只留下了那對傷心欲絕的夫妻。

朗在下意識里,回到了他和涑柳的寢宮。

涑柳一見他回來,立刻開心的來到他的身邊。「怎麼,今天不忙嗎?」竟然這麼早回來。

朗望著涑柳美麗的臉,心里想得卻是方才他所听到的話。

他的沉靜換來了她的關心。「怎麼了?」她笑眯眯的圈住他的頸項︰「發生了什麼事嗎?是高微和燻又吵架了?」她淘氣的說道︰「還是安絲女王又來煩你了?告訴她,你已經是我的了,誰都別想搶走!」她已經想過了,雖然她和朗的日子會很短,可是她還是不想把朗交給任何人,畢竟,她還是有私心的。

然而,朗卻依然沉默。

見狀,涑柳有些擔心了,她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就好像遇見了什麼天底下最大的難題似的。可是他沒說,她又幫不上忙,只能窮著急。「我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涑柳的聲音是那麼甜,朗的心都化了。他伸手將她攬入懷里,然而,她是那麼瘦,那麼小,脆弱得似風一吹就能吹走,這樣的她,他怎麼不擔心?「告訴我,你會好好的,你不會有事。」

原來又是為了她,是他發現了什麼嗎?還是……不,怎麼可能呢?他一定是最近太煩心了才會如此吧。「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涑柳微笑。

他看著她的笑臉,現在似乎是如此,那以後呢?

朗閉上了眼,又不說話了。

見狀,涑柳輕笑。「還說我呢!看來為了婚事緊張的人不止我一個嘛!別想太多了,好不好?」她把他的話奉還給他。

緊張嗎?或許是吧。朗告訴自己是因為他實在太在乎涑柳了,所以才會這麼容易就听信別人的謊話,涑柳怎麼可能會有事呢?

然而,當朗這樣想的當口,就在他打算忘了那一對夫妻的時候,涑柳卻突然咳嗽起來。

當朗伸手想扶住涑柳時,竟在她手上看兒了鮮紅的血色。「涑柳……」是他看錯了,是不是?

涑柳知道他看見了,她急急的把手藏到背後,可朗更快的握住她的手。

「這麼說,是真的了。」朗自語。難怪她會對他說那些話。他激動得看著她手上的血漬,久經沙場的他,對血會陌生嗎?他的心何時有過感覺?但此時此刻,他卻幾乎要發狂。

當涑柳再一次想把手收回,朗說話了︰「你竟不告訴我。」朗閉上眼,語氣里有著濃濃的埋怨,可是那是對自己,而不是對她。因為,他早就該發現她的不對勁,早就該明白她為何越來越憔悴的原因,可他卻為了圖自己的私心,存心讓自己不去想、不去感覺,甚至連精靈王來了,他都裝作沒這回事,這樣的他,如何怪她呢?

「是我害了你。」

「不,不是的。」涑柳就怕他這麼想。她早知道他一定會把事情全歸罪于自己。「是我心甘情願的。」

她的話更讓他難過。什麼叫心甘情願呢?難道跟著他的人只能夠受苦?「算了,我都明白了。」朗又笑了,這樣的他看來是那麼俊美奪目。「果然還是不行。」哼,虧他還是銀太陽,黑暗大陸的救世主啊!他克父克母,到最後,連心愛的人也保不住。這種救世主有什麼好當的?難怪他的父親要說他是孽子,呵!丙然不錯。

見他松開了手,涑柳慌了。「朗,你不要不理我……」她就怕他現在說出什麼決絕的話,到時候她肯定比現在更痛苦。

朗背著她,看著雙手上頭沾染了她的鮮血,是那麼清楚刺眼,想要忽略都不可能。他咬了咬唇,說出了他以為他從來都沒想過的話。「我不要你了,你回去吧。」

「我不要,朗……」涑柳急急的想挽回。

可是朗連這個機會也不給她。「你留下來做什麼?等死嗎?」他一直以為他可以給她許許多多的事物,夢想、快樂、幸福……可,那絕不包含死亡!然而,到頭來他所能給的竟只有這個,他還能要得起她嗎?「我要一個死人做什麼呢?」他問自己,也問涑柳。

她留下來,是因為她的愛;而他放她走,又何嘗不是為了同樣的理由?

「既然我所能給的東西只有死亡,我還能留下你嗎?」

涑柳急道︰「不,我說過,我不在乎啊!如果我回去,我們就再也見不到面了!我不要這樣!」

「是啊!你不在乎,可是我呢?」他的話把她問倒了。「你就不想一想我會不會在乎?」

「我只是……只是……」涑柳喃喃的說︰「我以為這樣對你最好……」

「是啊!現在這樣最好。回去,我不要你了。」他又說了一次,然而當話出口的時候,他的心卻裂了。

「朗……」他在說什麼,她多希望是自己听錯了。可是他的聲音卻是那麼真實而且傷人……

「不要對我說你將會無法活下去。想想以前你還不認識我的時候,你又是怎麼活過來的?」那時的她無憂無慮,臉色紅潤漂亮,精神也好得不得了。然而就因為他,一切都變了。「去找那種感覺,去過以前的生活,你以前可以這樣活著,現在當然也可以。」

「不,我不行,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她的心早就為他沉淪,再也無法自拔,要她離開他,她根本做不到。

「別說了,我不想听。」朗故意不在意的笑著。她的話沒有一句不是在挖他的骨、剮他的肉,他們在一起,只是讓彼此都痛苦。「反正,這世上不是還有很多選擇嗎?」

他故意用她的話激她,涑柳知道,可是,她就是不要從他口中听到這樣可怕的話。「我不要選擇,我只要你啊!朗,不要趕我走……」

跋她走?!她可是他的命、他的靈魂、他的血肉,在許久許久以前,在沒有人在乎他的年代里,她一直是他活著惟一的支柱。試問,有誰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與其說他在趕她走,不如說他是在毀自己的魂、燒自己的心,可是他又怎麼能夠不這麼做?!

「我還有一個願望,對不對?」他記得她說過,她最重承諾,她一定會守信的。再者,他也要她知道他的決心,他不是說說而已。

涑柳傻了。他不是說真的吧?

「朗,不要這樣,不要說,不要,我不想听!」她捂住了耳朵,想要告訴自己听不到就不算數。

可朗的聲音還是準確無誤的傳入了她的耳,刺疼了她的心,也焚毀了他長久以來所有的希望和夢想。

「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了。」朗頭也不回的走出了他們兩人的寢宮,也走出了她的生命。

「我做不到!」涑柳大叫。

但朗卻連停一下也沒。「仰德王會來帶你走的,」他知道那個可憐的父親一直在外頭窺視。「明天開始,我再也不要看見你。」

涑柳聞言,虛弱的身子在那一刻攤軟在地,她的瞳完全失了光采。

朗的心掙扎著,他多想扶起她,將她憐惜的擁在懷里,可是事已至此,他又怎麼能夠回頭?

就讓她恨他吧!此時此刻,他只能狠下心揚長而去。

涑柳的眼淚滑下頰。

她早知道一旦朗知道了,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送走她,所以她才什麼也不肯說,然而……

她卻沒想到,朗終究還是會知道,不論現在或是將來,她的隱瞞,只是讓他的痛苦加倍,將他的心凌遲得更加徹底而已。

可她卻自以為是的認為這就是愛他的最好辦法,沒想到留下來只會讓他更痛苦。

淚,是落下了,心,也已經碎了,可,他們又該怎麼辦呢?難道,就這麼結束了嗎?明知今天的一切不是他的本意,但不能與他一起,活著,肯定只是更沉的痛苦和折磨。

只是不走又如何?她已經成了他最大的痛苦,再也無法帶給他快樂。

「涑柳!」

她回頭,父親慈愛的臉出現在她朦朧的視線里。

「朗不要我了……」她在父親的懷里大哭起來。

「我知道。」仰德說。這又能怪誰呢?誰也沒有錯啊,但是他以為生命是那麼可貴,只要活著,什麼都可以重來的。「別哭了,你還有司祺啊。」

「什麼?」涑柳不懂。

仰德王身後的司祺立刻出現。「涑柳!我一直很喜歡你……」

涑柳呆了。「父王?」

「你知道的,銀太陽並不適合你上或許從新開始,對她來說比較好。

涑柳搖頭。「我不要。」

「涑柳……」司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我……」

「除了朗以外,我誰都不要!」涑柳大叫。「過去的我、現在的我、未來的我,永遠都只愛朗一個人!如果父王要勉強我,就讓我死了吧!反正,朗也不要我了。」

「涑柳……」仰德王嘆氣。「父王知道了,我不會再做讓你不開心的事。」

「殿下!」司祺叫道。

「算了吧!司祺,你應該明白涑柳的個性。」至此,失去希望的司祺黯然的退下了。見狀,仰德王搖搖頭,對女兒的痴,他還能說什麼?「我們回精靈族吧。」

聞言,涑柳不說話了。

她還能說什麼?

她還有選擇嗎?

早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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