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附近一座熱鬧小城鎮的客棧里,一對饑腸轆轆的師兄妹正各自埋頭苦吃,努力填飽自己的五髒廟;兩張年輕的臉龐都顯得風塵僕僕,想來已在外面奔波了好些日子了。
「師兄,你確定我們沒找錯方向嗎?」吃著吃著,華妙蝶驀地出聲懷疑的質問。
「當然!我打听過了,有人說看過長得很像師姐的人曾路過這里,往陰山方向去了。」華丹楓加快了進食速度,就是希望能快快填飽肚子後,趕緊上路找人去。
「可是我們都找了好些日子了,卻始終不見師姐的蹤影……」有些沮喪的以筷撥弄著飯粒,華妙蝶心中有著隱隱的不安與惶恐,再次開口時竟有些哽咽。「師兄,你說我們……我們會不會永遠都找不著師姐了?」
「不會的!」大聲的斷然否認,華丹楓拒絕去想這個問題。「只要我們一直找下去,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的。」
聞言,華妙蝶輕輕的「嗯」了一聲,可向來愛笑的臉此刻卻顯得抑郁,看在華丹楓眼里,不由得強笑安慰——「師妹,別喪氣!你想想,只要找著師姐後,我們就能連手把她給埋進坑里了,我們得為這個目標而奮斗啊!」握緊雙拳,他紛紛的大聲叫道。
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自己與師兄一起把師姐埋進坑里的畫面,華妙蝶終于忍俊不禁的噗哧笑了出來,沉郁的心情也在瞬間好轉起來,當下連連拍手叫好。「好啊!好啊!還得逼師姐向我們認錯,否則就不讓她出來,誰教她要丟下我們。」
見她終于提起精神了,華丹楓這才放下心,笑著催促,「快吃吧!吃飽了,我們就趕緊上路。」
點了點頭,華妙蝶開開心心的再次埋頭苦吃,好一會兒後,她想到了什麼似的忽地抬頭詢問︰「對了!師兄,你這些天來一直在偷偷看什麼?怎麼我每次找你時,你就臉紅耳熱,手忙腳亂的藏起來不給我看?」
哼!懊不會是師兄偷藏著什麼好東西而不給她瞧吧?
她這話一出,就見華丹楓的俊臉倏地飛紅,滿臉心虛的結結巴巴否認,「我、我哪有偷瞧……偷瞧什麼?你……你別胡說……」
華妙蝶也不是第一天跟他做師兄妹了,見他這副鬼祟又心虛的模樣,當下不由得懷疑的眯起眼,「哦——師兄,你有什麼秘密偷瞞著我對吧?」
「哪、哪有?」嘴上打死不承認,只可惜臉皮不爭氣,紅得都快滴出血來,當場背叛了主人。
哎呀!他每天睡前偷偷瞧著的就是應孤鴻丟給他的那幅畫,也因為那幅畫,他才更加明白師姐的心境,尤其每當看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這兩句詩時,想到師姐對他的情意,他就會開心的傻笑,可再思及她為了不讓他困擾,始終苦苦的壓抑與隱忍,心中又忍不住的會感到悲傷及難過。
所以每當看著畫時,他就會忽喜忽悲、忽憂忽傷,心中復雜至極,而這些……
教他怎麼好意思告訴師妹?
不不不,他沒那個臉啊!
而且師妹若是知道師姐是為了避他而獨自離去,怕是不把他打成豬頭才怪呢!
算了!他和師姐之間的事,還是等把人找回來了再告訴師妹吧!
至少這樣的話,師妹暴打他一頓,也會有師姐感到心疼不舍,這樣才會被打得有價值嘛!
想到這里,華丹楓又徑自樂呵呵的笑了。
一旁,華妙蝶見他神游太虛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隨即又露出詭異的笑容,頓時全身不由得一陣惡寒,再也懶得追問了。
「行了!師兄,你快回神吧!我們還要去找師姐呢!」翻了個白眼,她出手推人,要他清醒點。
猛然回神,華丹楓尷尬的笑了,為了掩飾臉上的窘紅,連忙繼續埋頭苦吃。
未久後,這對酒足飯飽的師兄妹離開客棧,繼續朝陰山奔去。
而就在他們離開的同時,客棧二樓的某間客房里,兩個稍早前入住的房客正在彼此互相怒瞪……
呃……好吧!正確的說,怒瞪的只有一人,而另一人則是溫言相勸——
「前輩,我學過醫,至少先讓我幫你瞧瞧吧!」柔聲說著勸言,沈待君已經來到了床邊。
「瞧什麼?」勃然大怒,壞脾氣的前輩說什麼也不肯讓她踫自己的腳,嘴上還怒罵不斷。「你以為你是誰?華佗再世嗎?我的腳已經廢了二十多年,是治不好了!它治不好了,你听見沒?」
「就算治不好,瞧瞧也無妨!」將他的吼罵當作清風過耳,沈待君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然後在他威脅她敢踫他的腳的話,就要出掌打死她的狠話中,依然堅定的撩高他的褲腳,然後在瞧見因長年不良于行而萎縮的肌肉與扭曲糾結的斷骨處時,她不由得皺起眉頭,輕嘆了一口氣。
唉……多麼可惜!如果在摔斷腿時能及時獲得治療,這雙腿還是救得回來的,只可惜時間過了太久,如今摔斷處的骨頭已經彎曲扭結連合在一起,莫怪他再也不能行走。
雖沒真的出掌打死她,可那位前輩見她瞧過他的腳後,便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嘆氣,當下不由得冷笑譏諷,「怎麼?終于承認自己沒本事了嗎?」
還好意思自稱習過醫術呢!論起醫書,誰又能及得上他的芸兒?哼!半瓶水也敢響叮當的叫!
沒有回答,沈待君只是又細細查看他的雙腳,然後在骨頭扭曲糾結之處又模又壓,似乎是在確定著什麼似的,最後才抬眸輕聲道︰「前輩,要完全治好是不可能了……」
瞬間,前輩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譏諷臉色,只是那憤世嫉俗的眼眸卻迅速閃過一抹失望之色。
沈待君何等心細,自然沒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失望,當下不禁失笑又道︰「雖然無法完全治好,但還是可以救回右腳,讓你拄著拐杖走是絕對沒問題的。」
此話一出,前輩枯瘦的五指驀地出手如電,一把緊緊抓攫住她的手,神色激動的厲聲喝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手腕吃痛,她微微皺起眉,但還是點頭輕聲道︰「當然是真的,只不過要治好右腳,得再次打斷骨頭重整,過程極為艱辛磨人,就怕前輩受不住。」
察覺到她的痛楚,前輩松開了勁力十足的手指,可嘴上卻冷笑怒斥,「我能雙腿盡廢的在那洞中熬了二十多年,還會受不住嗎?至于磨人……那點疼痛算什麼磨人?小丫頭,真正磨人的從來就不是這些……」
話說到後來,他的聲音轉為低喃、惆悵,似乎有著無限的悲苦。
沈待君聞言不由得一怔,想起師弟知曉自己心意後的閃避,她澀笑的贊同了。
「前輩說得是!真正磨人的從來不是身體上的疼痛……」
「小丫頭年紀輕輕的,與人惆悵什麼?」見她的神色驀地一黯,前輩莫名的怒了,氣沖沖的開罵,「有時間在這里傷春悲秋、無病申吟,難道就不會去讓店小二抬桶熱水來讓我梳洗嗎?還有,衣褲、鞋子等等東西,全都給我備好傳來!」
雖然從沒見過這種架子比救命恩人大,脾氣比救命恩人糟的被救之人,但沈待君也只當他被困在山洞里太久而養成了這種古怪的性情,所以完全不以為意,當下笑笑的離開去找店小二。
很快的,店小二捧了一套料子雖然普通,但絕對是干淨完好的衣服來;然後不一會兒又抬來一桶熱水,接著在他的索討下,又送來一只短刀,眼見沒其它吩咐了,才鞠躬哈腰的再次離去。
將自己浸在熱水里,前輩滿足的輕嘆了一口氣,合上眼靜靜的享受這暌違二十多年的舒暢,直到好一會兒後,熱水漸漸轉溫,他才痛痛快快的刷洗著自己。
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吧?
去街上逛了一圈回來,沈待君心想前輩也該梳洗打理得差不多了,正要回二樓客房時,正巧踫上了店小二,于是便探問了他幾句。
而小二哥的回答則是,「姑娘放心,那位客倌梳洗好了,連洗澡水我也抬走了,不過……」
頓了頓,店小二驀地神秘兮兮的壓低嗓門悄聲探問︰「姑娘,那位客倌究竟是多久沒洗過澡了?剛剛我抬出去的那桶水是黑的!是黑的啊……」說到最後,他忍不住激動的強調。
聞言,沈待君險些失笑出聲,當下連忙打賞了些錢給店小二,連聲道謝後,繼續往二樓走,直到來到客房前,她禮貌的敲了敲門。
「進來!」
粗啞的嗓音響起,她緩緩推門而入,然後……愣住!
只見那端坐在床上的人衣衫整潔,原來的亂發已整齊束起,掩去大半張臉的胡髯更已被剃去,露出削瘦卻精厲的臉龐。
「前輩?」她驚異低呼,簡直不敢相信。
眼前的男人雖然因長期缺乏充足食物而瘦如枯骨,但其五官與氣韻,仍不難看出若未遇難前,他絕對是個好看的男人。
「怎麼認不得了嗎?你是笨蛋還是傻子?」被她看得怒火又升起,前輩雖打理好了門面,但脾氣還是一樣的糟。
好吧!會這樣罵人的,那確實是前輩了。
微微一笑,沈待君拿了方才從街上買回來的燒餅給他。「前輩,這你先吃著墊墊胃,晚一些我再讓店小二送飯來。」
接過燒餅,前輩卻不急著吃,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探究又防備的看著她,冷聲質問︰「小丫頭,你究竟有何目的?為何要對一個對你惡言惡語,態度又差的人這麼好?」
他本以為在她救出自己後,便會徑自離去了,沒想到不僅沒有,還對他噓寒問暖,絲毫不把他的咒罵給放在心上。
聞言,沈待君微微一愣,想了想後便笑道︰「其實我也不明白,因為我以前也沒對救過的人這麼好。」
俞子南就曾生受過她的冷淡對待呢!
前輩對她這種回答很是不滿,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又心知她確實沒什麼目的與企圖,當下不由得冷嗤一聲,板著臉道︰「你先前說可以治好我的右腿?」
點點頭,她溫和道︰「不過客棧不是治傷的好地方,最好先在附近租間民宅住下。」
要治好他的右腳,得打斷骨頭又重接上,耗時甚久,久居客棧不是辦法。
誰知他卻搖了搖頭,神色堅決道︰「不,我急著敢回一個地方,不可能暫住下來。」
這下沈待君也為難了,還來不及多說什麼,就又听他開口了——
「我娘子也是個醫者,而且醫術無人能及,既然你也習醫,不如隨我回去,與我娘子一起切磋看該怎麼醫治我的腳。」他心想眼前這小丫頭于他有恩,帶她回去表面上是切磋醫術,實則讓醫術精湛的娘子指點她一二,也算是報答了這份恩情。
無人能及?
揚起眉,沈待君可不覺得有誰的醫術能勝過娘,不過反正她也無特定目的,而他又堅持自己的娘子醫術超凡,那麼她前去會會也無不可,說不定因此而得到一個醫術高超的朋友,彼此能互相切磋、精進技藝,那也挺好的。
想到這里,她笑著點頭。「好吧!前輩,我送你回你想回去的地方。」
「我還需要你這個小丫頭送嗎?若不是你救我出來,我才不想帶你回去呢!」
翻臉如翻書,前輩又怒了。
「好吧,那麼是我有這個榮幸獲得前輩的青睞,陪你回去與尊夫人切磋醫術。」從善如流,沈待君改口得很自然。
哪知某位前輩卻不領情,立即又勃然大怒的開罵起來——對于一個被困在山洞中長達二十多年的人來說,他的精神與體力其實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