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素懶洋洋地癱在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咬著早餐。
她打從魔界回來之後,就是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懷素,你導師打電話來問你身體好了沒有,要不要去上輔導課?」陸懷柔一邊拖地,一邊問著在沙發上發呆的妹妹。
「晤……我不想去……」喃喃地應道,陸懷素又打了個好大的哈欠。「好困。」
陸懷柔困惑地望著妹妹,「但是你才剛醒。」
「對啊,好奇怪。」
「是不是生病了啊?」還是在魔界待太久的關系?陸懷柔正要放下拖把過去探看,身邊的電話正好響起。「喂,我是陸懷柔,請問哪里找?」
「懷柔,我是馮胤棠。」那溫和的聲音完全無法令人聯想他是個對取人生死毫不在意的惡魔。「撒旦要我拿些東西過去,我現在過去方便嗎?」
她瞄了依然在發愣的妹妹一眼。「好啊,不過請你來的時候按門鈴,不要突然出現在我家客廳。」雖然已經漸漸習慣他們神出鬼沒的惡習,但是陸懷柔還是很討厭那些莫名其妙就出現
在家里的天使或惡魔。
「沒問題。」
才剛放下電話,電鈴就響了。
「懷素,去開一下門。」讓她起來動一動也好。
「好。」陸懷素慢吞吞地踱到門口,才技開門,原本無精打采的眼楮突然亮了起來,臉上滿是訝異。「咦?」
盯著一臉呆樣的陸懷素,馮胤棠一臉興味的微笑。「你好啊,初次見面。」可惡,他以為她去學校了。
初次見面?「少三八了,什麼初次見面。」他和她不是曾經同生死共患難的伙伴嗎?「你沒事吧?」
三八?馮胤棠被她的用詞意得嘴角抽搐,微笑著的唇角隱隱抽動。「我看起來應該沒事吧?」
「用看的會準嗎?」一看到他,陸懷素病奄奄的模樣頓時一掃而空。「你那天有沒有怎麼樣?」
又來了,看到她一副像小狽的模樣,馮胤棠就忍不住想拍拍她、捏捏她。
「有沒有怎樣……」他在考慮著是要說實話自毀形象還是說謊話維持形象。「有。」他真是個誠實的好惡魔,唉。
「啊?」他不是說沒事嗎?「有怎樣?’’
「被抓起來了。」
「被抓起來?那還好嘛,我還以為你被吞到怪獸的肚子里去了。」
「陸懷素,你是打算安慰我還是識笑我?」他現在的心情是忍不住想掐死她。
她吐了吐舌頭,仰起頭直視著他。「因為後來我們听到一個很恐怖的叫聲,火龍王說那是魔界里數一數二可怕的妖怪……」看著馮胤棠的臉色瞬間轉陰,她識相的閉嘴。
「的碓是,可惜那個妖怪寡不敵眾。」
「寡不敵眾?你是說那只妖怪是去幫你的,可借你們兩個加起來還是輸了?」
馮胤棠陰沉的臉上堆滿假笑。「是啊,讓你看笑話了。這個交給你姐姐,再見。」將手中的袋子塞進她懷里,他轉身就走。
可惡,為什麼又見到她?馮胤棠完全沒想過再次見面會是什麼樣子。人非昔日,時非以往,以前的她是個膽小又好奇,只能依靠他、只會躲在他背後的小女鬼,現在的她是個能在陽光
下燦爛而笑,會開他玩笑、會戲謔他的人類女孩,甚至還有天使的血統。
即使是同一個人,他對陸懷素來說仍是相同的模樣,但是陸懷素對他來說已是完全的迥異。他不能再用相同的態度來面對她,卻也因此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既然如此,那干脆不要再見了,反正他們本來就沒有理由、沒有緣份相識。
「啊,你要走了?」原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對她冷嘲熱諷,結果他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便轉身就走,讓她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等一下嘛!你才剛來……」
兩人在魔界分別,他笑著對她說不會再相見的那一瞬間,她曾經為了那抹微笑和那個輕吻而心悸不已,下一秒又為了兩人間急速拉開的距離而心痛。
不會再相見,是多麼傷人、多麼傷心的道別。
每當她想起他說再見時的表情,她就忍不住難過的掉下數滴少女純情淚;但是因為常常想起,所以他害她掉的眼淚已經不知如何計數。
這許多的前情後事,讓年紀尚輕的她逐漸模清了自己的心
情。這種情形,應該就是喜歡吧?
因此,剛才一開門見到是他,她除了驚訝,還有更多的開心,原本的懶洋洋、昏沉沉也頓時一掃而空。
「我只是送東西過來的。」不願再回頭看她一眼,馮胤棠急著要離開她的世界,恨不得張開翅膀直接飛離。
「等一下啦!」她不解他的冷淡與回避,卻也不舍他的決然與逃離,這一次說了再見,下一次見面是何時?「我還想問……」
陸懷素邁步往前追去,在驕烈的熾陽下,她在馮胤棠背上看見了一雙黑翅,在無風的干熱空氣中快速煽動著。
她眨了眨眼,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有些困惑地看著那副即使眨了眼也沒有消失的異象。
「馮胤棠。」她在他打開車門前喚他。「你……背上有黑色的翅膀嗎?」
馮胤棠霍地回頭,瞪住一臉無辜困惑的陸懷素,目光陰沉。
「你在說什麼?」
「我……我只是看到……」她指指他,對他的凶惡有些退怯。「沒關系啦……反正我本來就知道你不是人類……」
「不是這個原因!」他怒喝,邁開腳步朝她快速走來。「你還看到什麼?」
還看到什麼?「你……你干嘛那麼凶……」
「你到底看到什麼!」
他到底在凶什麼嘛!陸懷素忍不住生起悶氣,一雙大眼瞪著那個莫名其妙的臭惡魔。「你很凶耶!我又不是不跟你講,你凶什麼凶嘛!」一點也不溫柔。
還嫌他凶?馮胤棠深吸了口氣,勉強自己扯開微笑。「好,我不凶。懷素,你剛剛還看到什麼?」笨丫頭,他可是為她緊張得要死,她就只在那邊計較他凶不凶,就沒看見他眼底眉間的擔心。
陸懷素皺起眉,努力看著那個朝她走來的男人。奇怪的是,她已經習慣的面貌和身形卻好像模糊了起來,似乎有個幻影重疊在他身上,似有若無的浮動著。
「還有什麼……」她眯著眼,腦中似乎被潑了白漆,畫面一點一滴的消失,緩緩化為空白。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馮胤棠離她越來越近,然後自己好像被人從後腦勺打了一掌般,搖晃幾下之後,眼前突然一黑,然後慢慢失去了意識。
正好倒進奔向前來的馮胤棠懷里。
「懷素怎麼了?」
陸懷柔盯著躺在床上,一膛蒼白、雙眼緊閉的妹妹,似乎又看到之前她靈魂出竅的模樣,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同樣俯望著沉睡中的陸懷素,馮胤棠眼中有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與憐借。「她在魔界待太久了。」
可憐的孩子,她擁有比一般人對神魔更加敏感的體質。身為半個天使,卻陰錯陽差的在魔界里流浪了一個多月,接觸了許多大大小小的魔物,如果說沒有受到影響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沒想到會變成他以為不會發生的情況。
「那現在是什麼情況?」陸懷柔一臉慌亂,緊張地追問著。
「她會怎麼樣嗎?」
馮胤棠默默地為她拉好被子,然後轉過頭看向陸懷柔,一臉混合著嚴肅與冷笑的怪異表情。「也許會死吧。」
看著陸懷柔瞬間慘白的臉,他深吸了口氣,緩緩地將目光調回陸懷素臉上。在那一瞬間,他有些理解過去撒旦失去陸懷柔時,那種壓抑著痛苦卻狀若無事的心情。
說不想見到她是騙自己的,說不該見到她也是借口,但是他也很明白自己不應該再受到懷素的吸引。
他是惡魔,她是天使。
他顧慮太多,沒有撒旦的傲慢任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知道太少,不像陸懷柔已經模清了惡魔窟的底,看清了他們這些惡魔的本性,終于決定和撒旦在一起。
她太純、太真、太美、太甜,太可愛的嬌靨燦笑,太容易讓他將自己的目光和真心遺落在她身上。
嘴角的弧度句成微微的苦澀,他的指尖輕巧地拂過她的頰邊,他的淺褐,她的女敕白,迥異的膚色形成強烈的對比。
是不是有人說過,人容易被和自己完全不同類型的人所吸引?
而他和她,豈只有外表上的不同?他是黑暗中的惡魔,她是光明中的天使,兩人仿佛分坐在翹翹板的兩端,即使被和自己迥異的對象所深深吸引,也無法伸出手去相握。
因為太悲哀,馮胤棠不想承受,寧可躲得遠遠的,將自己包在冷淡的保護殼中。
他一點也不以自己的自私而後悔難過,這點小缺德對惡魔來說,只是一顆不太甜的糖果,一個不太好笑的笑話,沒什麼好在意的。
但是現在看到她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蒼白模樣,他卻強烈地被震撼了,心頭悶悶地疼痛。
懷素,懷素,醒過來,好起來……
不要死。
「為什麼你說懷素會死?」終于回復了一些鎮靜,陸懷柔壓抑地問道,聲音仍微微地顫抖。
迅速抹開臉上的不舍,馮胤棠又是一臉淡然。「她在魔界待了太久,身上沾染的魔氣太深。原本要是人類靈魂誤闖魔界的話,會因為魔氣而慢慢成為魔物。但是懷素不是人類,她靈
魂上的天使氣味雖然被磨淡了,但卻不是完全沒有,惡魔氣味侵入她身心的速度也比人類高出數倍,因此受到的影響也就更深。」
「然後呢?」他說的是變成魔物,卻沒有說會死啊!
「然後?」回望了陸懷柔一眼,馮胤棠撇開頭。「兩種氣息在
她體內打起來了,她的身體也許會撐不住。」
「所以?」
「所以,可能會死吧。」
交談結束在不愉快的句點之下,兩人不再交談,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個沉睡中的人兒,心思各異。
「好了,我要回去了,我會轉告撒旦,也許他會有辦法。」若有所思的又看了陸懷素一眼,馮胤棠勉強自己將目光移開。
「我暫時不會再過來了,要是有什麼事找撒旦就好。」
「為什麼?」
馮胤棠指了指自己,一臉似有若無的微笑。「我的魔氣還太重,要是接近她的話……」他伸手指了指床上的人。「她又會這樣哦!」
沒讓陸懷柔送出門,馮胤棠快步踏出陸家大門,沒有再,回頭。
再待下去,他會害死她。
听過了馮胤棠的敘述,範熙燁只是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你覺得怎麼樣?」按捺不住沉默,馮胤棠望著老板的側臉,輕聲問道。
「什麼我覺得怎麼樣?」範熙燁咬著煙,目光依然盯在手中的文件上,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
裝傻。「有辦法救她嗎?」
「救她?」旋轉椅轉了九十度,範熙燁微仰起頭,鏡片後的銳眼懷疑地望著他。「你為什麼想救她?」
範熙燁的無情讓他有些吃驚。「你不救她?」
「我為什麼要救她?」
「她是你那個小情人的妹妹吧!你對小姨子見死不救,不怕那個愛妹成痴的女人恨你?」真不可思議。
撒旦大王聳聳肩,又將椅子旋轉回原來的位置。「我知道啊,要是懷柔出聲的話,我當然什麼也不會問;但是……是你光開口的,我當然覺得莫名其妙。」
「我開口的又怎樣?」差那麼多。
「我可是第一次听到我的護衛長想要救一個‘人’,而且這個人還是個天使。」範熙燁很大聲的笑了出來。「告訴我,為什麼?」
為什麼?好問題。馮胤棠終于針對這一點開始思考起來。
餅了?好一會兒,馮胤棠才把自己很勉強想出來的理由很勉強的說出來。「那個……我是想說,我花了那麼多時間和力氣把她救回來,要是她死了,我不是白費了那時的力氣?」
範熙燁狂笑了起來,讓馮胤棠臉上有些惱怒。
「你想救她?」停了笑聲,範熙燁猶帶笑意的臉上是一對試;真而嚴肅的利目。
頓了一會兒,馮胤棠才點點頭。
「那你就自己想辦法。」奸笑數聲,範熙燁轉過頭去,不理會一臉灰敗的馮胤棠,逕自吹著口哨,心情忒佳。
自己想辦法,他說得好。
「我知道了,我去想辦法。」範範熙燁點了點頭,他轉身便往外走去,一瞬間不見人影。
馮胤棠來到陸家,隱在院子里靜靜地往里望。已經轉醒的陸懷素坐在客廳,—臉啼笑皆非地朝滿面擔心的姐姐擺手示意,似乎辯稱著自己沒什麼事,要她別太擔心。
他不曉得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如此堅持,但是看著陸懷素的笑臉,馮胤棠就覺得自己想讓她一直這樣無憂的笑著,而不是可能在下一秒就會臉色蒼白的死去。
這是什麼樣的心情,他並不懂、也沒有時間去思考模索,現在他所想著的,是要如何讓懷素活下去。
又凝望了好一會兒,馮胤棠轉身消失在陸家的院子里,不知去向。
為了尋找救陸懷素的方法,馮胤棠又離開了人界。
這次他去地方的並不是魔界,而是介于仙界與人界之間的精靈幻境。傳說這兒有一棵智慧樹,不管是多麼難解的問題,在它面前都可以得到答案。
不過有個前提,得要智慧樹心情好才行。這棵樹是屬于木精靈一族,生性頑固。
馮胤棠來到了精靈幻境人口,正想踏人,卻被突然出現的一群戰精靈包圍住,數十把矛戟祗在他四周,進退皆不得。
「魔物,你來做什麼?」精靈守備隊長狠瞪著他,一臉的戒備。
「我有事想請教智慧樹。」
「魔物會有什麼問題?」顯然精靈與魔族以往處得不是很好,以致每個精靈都沒有什麼好臉色給他。
馮胤棠也沒生氣,依然一臉平靜。「我想救一個人,但是不知道怎麼救。」不然他也不想來這里。
「救一個人?」精靈隊長哼了聲。「魔族也會想救人?」很好笑,但不是個好笑話。
「唔……她也不算是個人,她有天使的血統。」馮胤棠笑咪咪的,一臉無害,若非對方是對任何事物都相當敏銳的精靈,不然光看外表還真不曉得他是魔族,听到天使,身旁的戰精靈騷動得更加厲害。
「你說話!」
「我沒有。」他聳聳肩。「我不是不知道精靈幻境的規矩,也沒那麼大勇氣。」
精靈是嚴禁欺騙與謊言的族類,若是誰犯下了這條戒律,馬上天降落雷,被劈成一塊黑炭。即使非精靈族類,只要在幻境內言有虛假,也會遭到相同的懲罰。
精靈們議論紛紛,好一會兒才有了結果。
「好吧,可以讓你過去。但是為了預防意外,我們要暫時沒收你的法力。」
沒收?「一點都不留給我?那要是我受到攻擊呢?」他並不是故意挑釁,而是精靈們看見一個魔族突然闖進幻境里,難免會有一些比較慌張的會先攻擊再思考,到時候懷素沒救成,自
己先沒命。「留一半給我吧?」
「不行,把法力留在你身上太危險了。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送你到智慧樹那兒,這樣你就不會受到攻擊。」精靈隊長依然不肯讓步,斬釘截鐵的回絕了一臉可憐樣的馮胤棠。
「好吧。」反正他也無意攻擊精靈,被暫時收走法力應該無所謂。「那就這樣,請快一些。」
一個精靈取來一個水晶瓶子,精靈隊長喃喃念著咒語,他手中的瓶子漸漸的蓄起黑色液體,一直到咒諳念罷,瓶中也裝了八分滿的魔水。
「現在,除了維持人形的力量之外,你已經沒有法力了。」精靈隊長舉起瓶子,然後交給一旁等著的地精靈,看著他迅速鑽回土里去。「一直到你得到答案,回到這兒之前,我們會替你保管。」
「謝謝。」微微笑著道了謝,馮胤棠隨著兩名戰精靈踏上了前往智慧樹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