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天色,加上所有圓拱的落地門窗全被重重的紗縵披罩得密不透風,令整座別墅庭院愈發顯得森冷。
「想喝點什麼?咖啡、果汁,還是茶?」楚濂打開燈,將她放在一張舒適的沙發皮椅上。
「不用。」她雙腳一落地,馬上旋身沖往大門。
「你敢走出這個大門試試看。」他慍怒的樣子,叫人不寒而栗。
有什麼不敢?她可不是被嚇唬大的,尤其重要的是,她的床底下還有幾萬塊錢,怎能就這樣搬出來?她把心一橫,決定讓他見識何謂堅強悍女子。
「砰!」一聲,來不及逃出魔掌,楚濂搶在她之前,忿然將大門關上。
「不要逼我。」他語氣低沉但充滿危險訊息地警告她。「每個男人都有強烈的獸性本能,特別是在遇上可口的獵物時。」
「你當我是獵物?」好個道貌岸然的大壞蛋!
「就某種形式而言,是的。」他把臉龐湊近她,好讓每一句話一出口就能直接鑽進她的耳朵,以加強其恫嚇力。
「沒想到你這麼壞,我真是看錯你了!」栗約農激動得掄起拳頭捶他。
「以惡制惡,不是你的座右銘?」打橫將她抱回沙發上,左手肘跟著壓上她的胸臆,迫令她不得亂動。「只要你肯乖乖的待在這兒,我保證聯考之前絕不動你。」
「那聯考後呢?」蠢蛋,這還用得著問嗎?栗約農狠狠咒罵自己呆得可以。
楚濂眯起醉人的黑瞳,笑得異常迷離而難測。
「我已經等了五年,不在乎多付出五年,如果你不再使壞,不跟一些閑雜人等交往的話。」他的食指沿著她的鼻梁緩緩劃向兩個扣子敝開的胸口……
「好。」她急急地抓住衣領,阻擋他擅越雷池。「我答應你,我保證留在這兒安安份份的念書。」
「Goodgirl.」楚濂滿意的微微貪首放開對她的桎梏,在她額際輕啄一下,起身走向廚房。「我幫你倒杯果汁。」
「沒有雪碧或可樂?」大大的吁一口氣,她的視線跟隨他的身影向內移進,客廳燈光昏黃,但壁爐台上一大束插放在古瓷花瓶上的香水百合,卻呈現如雪一秀的明亮光澤,古瓷旁邊是兩盆植在沙陶壇的紫色風信子。香水百合和風信子的起落曲線,恰好落在牆上一幅男女燦爛的笑容圖畫上。
「在看什麼?花還是圖畫?」楚濂沒照著她的意思給她那些飲料,仍遞給她一杯柳橙原汁。
「那是馬奈的作品《戀慕中的男女》?」她在鐘老師家看過一模一樣,但是是仿制的。
「不錯嘛。」楚濂將她拉起,一同來到位于客廳正後方的畫室,「看看這里面,你總共認得幾幅?」
「老天!」望著掛了整整兩個牆面的油畫,栗約農心里的震撼是筆墨所難以形容的。
盡避她愛極了西洋繪畫,卻對印象派畫家所知有限,在鐘老師的引領下,她不過才參觀兩三次的畫展,而且每回都是背著老媽匆匆而去。
而這比她家客廳還要大上一倍的房間里,所陳列的畫作,多得可以開一個畫展了。雖然沒有她最鐘愛的《水浴之女》——雷諾瓦所畫,但也已經夠她欣喜若狂。她要住在這里,即使楚濂用掃把趕她,她也不要走。
「這些全部都是你的收藏?」她的心跳得很厲害,生怕他會看穿她興奮的情緒。
他從容的啜一口咖啡,慢條斯理的道︰「我跑了二十幾個國家,參加過無數次的拍賣會,才只買到這些,比我原先期望的尚差六十五幅。等你成為楚太太以後,它們就全部都是你的,有興趣嗎?」
「不要利誘我,有條件的婚姻是很難長久的。」撇開臉,不敢迎視他款款深情的眼,栗約農先前的興奮感,一下子蕩到谷底。
「我需要用這些畫來魅惑你?」他輕蹙眉宇,使瘋爽的臉益發悸動人心。
「當然不需要,你本身就已經夠迷人了。」後面那句話,她說得細如蚊蚋,但願他別听見才好。
「噢?」楚濂听見了,而且听得十分清楚。他托起她的下巴,要她正視他的眼。「告訴我,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打動你的芳心?」
栗約農苦澀地抿著朱唇,用力地搖晃著小腦袋。
「不應該是我,你看看,我只是一只永遠變不了天鵝的丑小鴨。別說五年,就算是再五十年,我也只會是個愈混愈回去的老太妹。你知道太妹該配什麼嗎?地痞、流氓,不然至少也該是太保,而不是功成名就的商業巨子。」
她喉嚨干澀地將果汁一飲而盡,雙手不由自主地搓著仍舊冰涼的水杯。
「不賴嘛,除了打架鬧事,你妄自菲薄的功力也不差。」楚濂調侃她時,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眉間眼底凝聚不少風暴。
「我是直言無諱,娶一個像我這樣的女人,將有礙你事業的發展。在以前,只要是成績稍好的同學,我連話也不同他們講,這不是妄自菲薄,是有自知之明。我不想高攀任何人,因為自慚形穢的感覺讓我很痛苦。」
他神情專注地听著她那猶似告解的獨白,忽爾低聲說一些她听不懂的話,栗約農急得正欲開口問時,卻見他猛一回眸若有所思地說︰「你喜歡江海嗎?」
她被他這突來的問話弄得瞠目結舌,但她想起在警察局的那一幕,因此多多少少猜到一點眉目。
「他是我的死黨,不是男歡女愛的那一種。我們曾有個約定,互相各自奮斗十五年,如果到那時候彼此都還是孤家寡人,也許就湊合著組成一個家。」
听她這個似是而非的回答,楚濂臉上的風暴立刻排山倒海而來。
「別發怒,這個約定是在我喜歡上你以前。」他生氣的樣子,真的很嚇人。
「你喜歡我?」他焦灼的陰霾終于敝開一片晴空。
「誰不喜歡你呢?」栗約農拂開他伸過來的手,踱向窗旁,有生以來第一次心事重重的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嘆息連連。
是哪個人說的,青春時光總要留點時間來傷景覓愁一番?惱人呵!
「但我只在乎你。」他扳過她的身子,將她摟進懷里緊緊抱著,溫熱的唇從耳畔吻至她的細頸,在嫣頰間來回摩挲,令她渾身一陣酥麻。
她無措的伸手環向他的背脊,神智如酒醉般的酩酊,腦中空白得完全無法思考,僅余的一點點知覺,傻愣愣的跟著他的雙手,一寸寸催醒那仿佛沉睡已久的每個細胞、每條神經。
幸虧楚濂極力克制,才沒讓她陷入的漩渦而不可自拔。
「已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這屋子大得連講話都有回音,一個人住恐怕不保險。栗約農其實滿希望他留下來,但那麼一來不是更不保險?
「我今晚留下來陪你。」
他聲音低沉的自她耳邊響起,頗有催眠的作用。
栗約農的胸口震了一下,發現僵直的雙腳正跟著他的步伐,慢慢拾階攀上二樓。
※
栗約農在極度恍惚中猝然睜開眼楮,揉揉眼,只覺驕陽炙人,盛夏早現的晨曦已躍上樹枝頭,躡手躡腳地竄進房里來。
足足有十幾秒鐘,她迷失在幻境與真實的朦朧地帶。拖著慵懶的身子走向房外,放眼望去全是陌生的景物,令她彷徨地又踅回暖軟的床榻,翻身埋入一旁的枕頭,須臾,整個人彈跳起來。
那枕頭上有男人的味道,她幾乎可以憑著殘余的氣味,感受到楚濂滿是不可思議的邪魅身軀,令她體內迅捷流過激情的快感。
老天,她才多大,竟已能想象翻雲覆雨的華麗與欲死欲仙。真是太不長進,太墮落了!
跋緊從床上跳起來,身上一襲寬大的睡袍更加深她的疑慮,那該死的家伙有沒有趁她睡得像死豬一樣的時候侵犯她?
牆上的時鐘指著八點零五分,他已經去上班了吧!也就是說,現在這棟別墅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可以任她為所欲為?莫名的一股興奮感涌上心頭。
「楚濂,楚濂!」她試探性的大叫。
從房門走出去,甬道對面是另一個大型臥房,昨天夜里進來別墅的時候天色已晚,她沒有多做觀察,這時才發現這兒竟精致美奐得一如童話故事里的皇宮。每個空間和陳設的巧思典雅,都能讓人在驀然一瞥時嘆為觀止。
順著甬道走至盡頭,尚有七、八幅雷諾瓦和戴伽斯的作品,相陳于各式鮮花盆栽之上,創造出動人心弦的美麗景象。
往右斜側則是一間書房,里頭的藏書量足可和她鄉下的學校一較多寡,向西的落地窗旁有一套水藍色的藤椅,四周則放置一大堆昂貴的古董器皿。
楚濂把這麼多高檔貨擺在她這個前科累累的犯案高手面前,不怕她骨子里的壞蟲作怪?
在這混沌迷蒙的清晨,她的劣根性全數精神抖擻地等著她領軍,好準備干壞事。
來到一樓後,她東張西望的左右觀看。
「栗小姐醒了?」出其不意出現在廚房門口的是一名和顏悅色,年紀大約六十幾歲的歐巴桑。「我去幫你準備早餐,蛋餅加鮮女乃好不好?」
「呃,好,謝謝你。」好在她只是想想而已,要不然豈不是被人當場來個人贓俱獲?「我想到畫室吃,可以嗎?」
「當然,你想吃什麼,到哪兒吃都行,只要吩咐一聲,劉媽媽隨時效勞。」劉媽媽態度非常謙卑,嘴上總是掛著和煦的笑容。
栗約農看慣栗母的疾言厲色,一下子不太能適應老人家也能這麼慈祥和氣。
「楚先生出門去了?」
「是的,他在房間里留了字條,要你用功多讀點書。」劉媽媽道。
「房間?」她起床的時候沒發現呀。
「就在畫室轉角第一間,你走過去就可以看到。
「哦,好的。」原來是她多心了,人家根本沒對她怎樣,還避嫌地故意睡在樓下。
愣愣地道聲謝,她即轉身來到一心向往的畫室。
不知是楚濂自己要用,還是細心為她準備的,這里的畫架、紙張、畫筆……等等畫具,一應俱全。
栗約農戰戰兢兢的坐上高高的木椅,拿起碳筆,即著魔一樣的開始揮灑,就連劉媽媽什麼時候把早餐送進來,什麼時候退出去,她都沒留意。
寧謐的氛圍中,緩緩流泄著古典樂風的「風中奇緣」,瑰麗的音符交融著她渾然天成,完全不染匠氣的作品,形成絕美動人的畫面。
栗約農自己都感覺到腦中的分子已亢奮地進入虛幻的境界,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即使兩只大掌分別從腋下潛入她的軟柔處,亦未能一下子驚擾她沉醉的知覺。
直到睡衣的鈕扣被一一解開,涼風灌進她的酥胸時,她才凜然意識到身後的人竟肆無忌憚地撫模著她的周身。
「我以為你已經去上班了。」毋需回頭,光憑那特殊,能挑動她的味道,她就已知曉膽敢如此緊擁她入懷,放肆撩撥她的人是誰。
「有一份文件忘記帶,特地回來拿。」他把她手中的筆擱回畫架上,焦切地握住她的小蠻腰,薄唇貼上她柔女敕的香肩上,恣意吸吮。
栗約農的頸子僵成一根冰棍,心髒則狂亂的跳動。她是青澀的年少,怎能承受這狂風巨浪?
她愈表現得拙于應付,楚濂臉上的笑顏就愈深。這小女人遲早被他完全佔有,他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嚴禁所有閑雜人等,擅自加以干擾。
「怕不怕?」他的鼻唇貼在她臉上,溫熱的氣息不懷好意地騷擾她的臉頰和耳朵。
「你答應過我的。」她雖不是中國古老傳統守身如玉美德的擁護者,但也並不能夠接受歐美那套前衛的思想,談戀愛還是慢慢咀嚼浪漫。
「原諒我的情不自禁。」他捧住她布滿紅霞的臉,吻住軟膩甜美的唇瓣。
栗約農以為自己就算沒一把推開他,至少也該掙扎幾下,聊表矜持之意,但她違背老媽口中好女孩的基本守則,任由他為所欲為。
電光石火的情潮在兩具軀體間急切交錯。她喜歡他的親吻,也喜歡他的摟抱,她的理智已被他掠奪……
如果沒有那兩顆殺風景的石子連著砸在玻璃窗上,栗約農不敢想象持續纏綿下去,她會不會一失足成千古恨。
「有人來了?」趕緊把衣衫整理好,她跟楚濂一起探頭到窗外察看情形,心中並祈禱,方才那幕驚心動魄的限制級畫面,可別讓旁人偷窺去。
「會不會是小偷?」她問。「這房子華美的外觀是很容易引來宵小覬覦。」
「不是小偷,是大盜。」他矯健地翻身躍上窗台,迅速追出去。
「等等,你……」栗約農由扶疏的枝椏望去,忽瞟見一抹棕欖色身影,那是小海常穿的「七特人」衣衫。
彼不得身上還穿著睡衣,她忙不迭舉步追趕他們。絕不能讓楚濂逮到小海,否則後果鐵定會很慘。
「啊!我的腳,痛死我了!」假意撲在草地上,她兩手抱著膝蓋,嚷得聲嘶力竭。
這一招果然有效,楚濂馬上放棄追尋那不經允許就擅自闖進他私人領域的大盜,踅回來關切她的傷勢。
「扭到了嗎?」抬起她的小腿,他憐疼地在她膝蓋上細細揉捏。
「大概是吧,不過已經好多了。」他這樣把她的裙擺掀到大腿上,害她臀骨以下一覽無遺,她得趕快縮回小腿。
「這麼快?」他嘴邊的笑意充滿不信任的冷凝。「但願你不是蓄意為某人月兌困,這棟宅子不是任何人說來就可以來的,我不逮捕他,自然有人會截住他,後果也許會更慘也說不定。」拉起猶癱坐在地上的栗約農,右臂自然地環向她的肩,押著她一同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栗約農一顆心七上八下,想問清楚他所謂的另有別人指的是誰,他們又會對小海怎麼樣,但又擔心一開口就露了痕跡,反而落入口實。
好在回到畫室,楚濂並沒有進一步的責難,只簡單交代她記得吃飯休息,就匆匆出門。
一整個早上亂糟糟的,這時才感到饑腸轆轆,她連忙狼吞虎咽的把劉媽媽做的蛋餅解決掉。
「咚!咚!」又有人拿石子砸窗上的玻璃。
是小海不知死活的又跑回來了?
栗約農慌張地擱下餐盤,來到窗戶驚問︰「是誰?」
「是我。」五公尺處的老榕樹上,小海吊兒郎當的蕩在那里。
「快下來呀,你吊在那里做什麼?」栗約農邊吼他,邊頻頻回頭張望,確定楚濂沒有去而復返,劉媽媽也沒有聞聲跑來。
小海緊張兮兮地左顧右盼,搞了半天,才從庭院模進畫室。
「你呀,就不能光明正大點,險些把我嚇死。」他兩腳尚未站穩,她當下就在他胸口賞個五佰作見面禮,沒注意到他上衣口袋沾著血跡。
「你才不長進呢,到台北才多久,怎麼就變成姓楚那家伙的情婦?」小海很不屑地瞄著她身上若隱若現的睡衣,鼻孔里猛噴氣。
之前在警察局,才不是他想不開的去自首,而是一得知她被帶去警察局,他擔心的想去救她,誰知就看見她被姓楚的那家伙保出來,而他也才一路跟蹤他們來到這里。
「說話好听點不行嗎?」她心虛地不想也不知如何解釋,索性轉移話題,「警察到處抓人,你還是趕快把車子還給人家吧。」
「沒辦法,我最近手頭緊,正打算拿它換一筆跑路費。」小海月兌下披在外頭的襯衫,無袖的T恤露出他壯碩結實的二頭肌和一個形狀詭異的刺青。
「不是在修車廠做得好好的,干麼弄到要跑路?」栗約農看他臉色不對勁,心想八成出了亂子。
「廢話少說,幫不幫忙?」他耍無賴的時候很帥,也很討人厭。
「又打架啦?」小海肇禍的功力還在她之上,算是武林高手。「這次是要付人家醫藥費還是安家費?」
「統統猜錯,是喪葬費。」他突地吃痛,體力不支地倒入高腳椅上。
「媽呀,你被捅了刀子!爛東西,怎麼不早講?!」她倉卒扶著他走進浴室,幫忙清洗他脅下的傷口。
「孤男寡女,不怕被他瞧見?」他玩世不恭的嘴臉,冷冷的掛著一抹嘲弄。
「你少他媽的閑話一大堆。」栗約農翻找好一陣子,總算找來一些派得上用場的外傷藥,利落地替他敷上。「傷口太深了,你必須到醫院接受治療。」
「算了,這世上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逞強是他的專職,早在十幾年前,他媽媽跟著人家跑了以後,他就沒把命當命。
「放屁!沒我恩準,你就得給我好好活著。」她塞給他一把鑰匙,「這是我原來住處的鑰匙,在我床底下還有幾萬塊,是跟我老媽A來的。」
「哈!你的段數愈來愈高了,帥!」小海粗魯地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胸膛,目光灼灼的瞅著她明亮的水眸。
「別做傻事,我們兩個只適合當哥兒們。」打掉他的手,她低頭將外傷藥收拾好,便催著他快走。
「那姓楚的對你好嗎?」小海拉住她,不讓她回避他的問題。
栗約農沉默數秒鐘,才僵硬地點點頭。
「你愛上他了?」他的口氣含有火藥味。
她朱唇才動了下,小海立刻加以制止,「別回答,免得我被一缸子醋酸死。」
「真有你的。」她不相信他會吃味,這人從沒當她是女人。「可以告訴我,你殺了什麼人?」
「一個該死的人渣。」小海穿回他髒兮兮的襯衫,表示他不願多談。「後會有期。小心那姓楚的,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我有預感,他不會輕易放過你。」
她淡淡地扯一下唇角,忽道︰「我們都在走一步險棋,希望這個選擇是對的。」
「即使錯,也不要錯得太離譜。」小海把手搭在她肩上,一使勁,她整個人跌進他臂彎里。
「小海你——」他今天真的很反常。
「老天保佑,那姓楚的是個好人,若他敢辜負你,我發誓會殺了他。」他一字一句說得咬牙切齒,听得栗約農心驚膽戰。
「小海,听著,我不要你殺人,我要你——」
「別婆媽了,拿著。」
她低頭一看,小海塞給她的竟是一個B.B.CALL。
「干麼?」
「我Call你之後,三十分鐘之內沒有回音,就代表你有狀況,我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罩你。」他說得正義凜然,頗有大俠之風。
「要是真出了亂子,等你趕來我早到了奈何橋。」她覺得多余想塞還給他,況且她都已沒有回音,他怎知她人在哪里,又如何罩她?
小海卻堅持要她收下。
「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糊里糊涂就……哎,你懂我的意思啦。」萬分不舍地推開她,他靈巧地躍上窗台,回頭拋給她一個前所未有的專注、繾綣的眼神,「台灣沒有任何事物值得我留戀,只除了你。」
「什麼意思?你要去哪里?小海,小海!」望著他臨去時空靈絕然的神色,栗約農一顆心不自主地沉入冰窖。
※
這是一處豪華的宅第,宅前廣袤的草地上,無數的彩蝶在花叢間翩然飛舞。
有座木橋架在小溪流的上方,兩棵阿勃勒樹女敕貢的花朵綴滿一地。
楚家的梨園因四季的更迭而替換著各式醉人的樣貌,放眼望去頗有十里洋場的風華。
有繽紛的落英上立著一個人,垂長的袍子遮住他略顯龍鐘卻依然傲岸的身形,手中一只煙斗,裊裊飄冉著霧蒙的白煙,和他一頭銀亮的華發相映成趣。
他就是楚家龐大產業的創建者楚雄剛,自棄政從商後,便舉家遷往台北。
兩、三年前從商場上退位下來以後,他的生活和禪院里的人差不多,終年住在一處曉霧纏繞的莊園里,除了親近的兒女及跟隨他多年的杜艼外,誰也不見,成天看雲、看山、看花開花謝、听蟲鳴鳥叫,唯一的活動就是打打拳。
這回他主動回到梨園來,不是為了公務,而是為了私事。
「你回來了?」輕敲一下手中的煙斗,他徐徐轉過身來,只瞟了楚濂一眼,又恢復原來的姿勢。「杜艼告訴我,你讓栗家的女兒住進淡水的采風樓?」
「是的。」楚濂站在他身側,兩人一般高大,連神韻都極為相似。「爸爸應該不會反對才是。」
「當然。」他語意中摻雜著不易察覺的興奮,「只是擔心你母親又要多心。」
「她一向對栗家姐妹有偏見。」楚濂抑郁地喟然輕嘆。
「不是偏見,是心結。」楚雄剛緩緩吐出一口煙,欲言又止地嘆一口氣。
「我不懂。」楚栗兩家是多年的老鄰居,俗話說人不親土親,就算他們沒有什麼交情,但也不可能交惡呀,難道他父母有事瞞著他。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一陣吞吐,令楚雄剛整張臉浸入裊裊的煙霧中,眼神則飄得很遠。「當年我和約農的母親是一對情侶……」
在中國的社會里,政商盤錯、權貴交攀是很正常的情形。楚家亦不能免俗,楚雄剛是楚家的獨子,自是繼承家業的不二人選,他的婚姻也就擔負著家族興衰的重任,在父母和親族長輩的壓力下,他不得不放棄自己所愛,選擇當時富甲一方的趙家作為結親對象。
「媽媽知道你這段往事?」楚濂對他父親的遺憾不表同情,反而十分不以為然。
「紙是包不住火的,我對她有一份虧欠,對約農的母親也是。」
「不要把你們這一代的恩怨轉嫁到我和約農身上,不管媽媽同意與否,我娶她是娶定了。」楚濂眼中肅然凝神,堅定一如磐石。
「要得。」楚雄剛嘉許地開懷一笑,「真希望我當年能有你一半的勇氣和堅毅。告訴我,她值得你這樣對待嗎?我听了不少有關于她的‘豐功偉業’。」
「她很真、很美、很特別,也很桀驁不馴。」楚濂無意粉飾栗約農的離經叛道行為,她在家鄉的知名度不小,誰想知道她的過去,都可輕易打听到。「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格外吸引人。」
「看得出來她已經擄獲你的心。」楚雄剛欣喜地望著兒子,「不過情字這條路,你們可能不會走得太順暢,不只你母親將反對到底,連你女乃女乃恐怕都會有意見。」
「無所謂,經歷一番寒徹骨,也許我們會愛得更深,更義無反顧。」楚濂臉色森冷剛毅得教人悚然驚心。
「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女孩,她能體會你這份濃郁的情感?」做為一個父親不免為此憂心,栗約農到底是年輕了些,人生閱歷殊淺,社會經驗也不足,一旦成為楚家新一代的女主人,在許多方面恐怕都將招架不住。
「你多慮了,她不是灰姑娘,亦非丑小鴨,她是栗約農,一個聲名狼藉的美麗壞女孩,我相信她懂我。」
見他躊躇志滿的模樣,楚雄剛不禁愕然,為什麼他當年就沒有這股金石不摧的傻勁?怎麼那麼容易屈服,那麼不懂得執著?唉,逝者已矣,何必更增惆悵?
「我先祝福你,但,不可在感情上耗費太多時間,公司的業務也要多用心,尤其是到新加坡和芝加哥成立分公司的事,你要和杜艼多研究研究。」
「那不是已經交給楚墨去處理了嗎?」一提到他這個不務正業,只知吃喝玩樂,成天和幫派份子搞在一起的弟弟,他就火冒三丈。
「楚墨是個浪子,他的心太野,除非他能遇到一個拄得住他的女孩,否則要不了多久,他又會撇下一切浪跡天涯去。」
「誰沒有流浪的心?你們為什麼總是任他胡鬧,怎麼就不體諒體諒我?」從小到大他就被要求必須這樣、必須那樣,家族榮辱的大 永遠豎在他頭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因為你是長子,這是你的宿命,是一輩子都解月兌不了的緊箍咒。」楚雄剛對他充滿同情,卻又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