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完全沒轉圈的余地,黑雲憤怒又激動,不假思索地也跟著往懸崖下跳——
「陸贏姬!」
狂風自耳畔呼嘯而過,兩旁的林木雜草因拉扯而斷裂,不小心撞上了枯枝,立即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
黑雲下墜的速度比她要快得多,片刻已超在她前面,他伸出一只手抓住枝椏穩住身子,另一手則拉住陸贏姬的手肘。
「放開我。」這兒不似上頭那麼光滑,且雜樹叢生,她很快地就能找到支撐點,根本不需要黑雲多事。「你跟著跳下來做什麼?想看看我死了沒有?」
「是啊。」黑雲調笑地咧著嘴,手里仍緊抓著她不放。
「要是我死了呢?」她用力一扯,希望掙月兌他的掌控,不料差點重心不穩往下倒栽。
「那我就意思意思,聊表一點哀悼。」黑雲擔心她又一個失足,自己摔得粉身碎骨也就算了,搞不好還連累到他,索性把她拉進懷里抱穩點。
「你干什麼?」陸贏姬一踫到他的胸臆,立刻彈了開來。習慣嚴肅對待生命乃至生活細節的她,實在沒辦法忍受黑雲不管何時何地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放蕩相。
「取暖嘍。」他了沒正經地一笑,復又眨眨眼。
一束天光從雨勢剛停歇的蒼穹探射過來,籠罩著他,從陸贏姬的兩眼望去,即使在如此幽暗的山崖下,如此的寒夜里,他略顯削瘦的臉龐竟還能氤氳出恍似童稚般純真的燦然輝芒,在他的笑靨之中,她恍惚地好像看到了和煦的春陽。
「上去了好嗎?這鬼地方實在不適合談情說愛。」語畢,他已抓著她騰空而起。
黑雲的武藝之高令陸贏姬嘆為觀止,在這麼深的崖底,他居然有辦法拖著一個人來去如風。
「你半路攔截我,目的是為了蘭姨?」兩腳一落地,她立刻使勁拉開彼此距離。
「蘭姨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你。」忽地跨前一大步,環住陸贏姬的腰,他給了她一個充滿的吻。
陸贏姬意外地沒有拒絕,甚至沒了點掙扎的意圖。這樣的溫存是她所渴望的,就讓理智去逃亡吧,這一刻她不再是郡主,不再是千金大小姐,她只想當個……當個什麼呢?在黑雲眼中她永遠是個仇人。
她和黑雲相處的方式只有兩種,一種是劍拔弩張,一種就是像現在這樣,愛恨糾纏,快樂得很淒苦。
「你愛上我了?」黑雲托起她的下巴,深情注視著她如畫的眉目。
「很得意嗎?」是的,即使她多麼想編造一個借口加以否認,但怎麼能?黑雲如果夠心細,應該會發覺到當她乍然認出他時,轉瞬間難掩的喜悅。
「當然。」黑雲再次抱緊她,輕柔地將她的頭枕在肩上,「既然已把心交給了我,為什麼還要往下跳,你在逃避什麼?」
「我自己,我必須自絕于你的柔情之外,放棄對你的任何遐想,這樣我才能活得了無負擔。」
「矛盾的女人。」黑雲把她的臉挪近自己臉頰,依依摩挲著。「你不敢愛也不敢恨,只是徒具一個強悍的皮囊而已。告訴我,如果不嫁給我,你怎麼了無負擔的度過這後半生?」
陸贏姬木然地啟開櫻唇,久久不知如何作答。
「不要流淚,不要……」黑雲低吼著,「我不再逼問你,別哭了好嗎?」
是嗎?她哭了嗎?
陸贏姬驚訝的伸手抹去淚痕,而後輕笑了起來,「放過我吧,我與你無冤無仇——」
「是你先來招惹我的。你沒有後路可退,我則從沒打算歇手。」他的吻雨點似地落在她粉女敕的嫣頰上。
陸贏姬顫抖地伸出縴指撫向他零亂的鬢發,這款款的情意讓她久蟄的靈魂突然蘇醒過來。孤寂太長一段日子了,自從娘親過世以後,她就不曾體驗過這樣綿密濃醇的溫柔。老天,倘使不是遇上了黑雲,她將如何從嚴苛枯索的歲月中幡然了悟?如何能不讓自己被日復一日的摧殘?
倚在他懷里,她非常罪惡地感到一種獲得救贖的快感,居然有股清泉涌自她的內心,潤澤她十余年來干涸的心靈,天!她到底擁有一個多麼黑暗而灰澀的過往?
不知不覺中雨停了,濃密的霧漸漸散去,原本淒迷的夜空也慢慢現出一輪黃暈。
這樣相對無言有多久了呢?寅時將盡了吧?
「我該走了。」她想起蘭姨還在啞口等著。
「把你的蘭姨帶到飛鷹幫來。」黑雲第一次用懇求的語調跟她說話。
「不……」激情過後,她就不得不回復鎮北大將軍女兒的身份。
「你還要助紂為虐嗎?公義與邪惡你得選一邊靠。」黑雲粗魯地扳回她旋過的身子,「如果你信不過我,大可去問你的蘭姨,問問她陸廣榮值不值得你一再愚孝?」
「蘭姨是我爹的妻子,她當然幫我爹說話。」
「她不是!」黑雲盛怒地兩手緊握,力氣大得幾乎要擰斷她的筋骨。
「那麼她是誰?」陸贏姬不解他忽然暴怒的原因。
「她是我娘。」
「這是真的嗎?」她沒能一下子拼構出腦海中所出現的些許小片段。黑雲和蘭姨之間根本沒任何相似之處,就像她和她爹,那麼……
矣!頭好疼,簡直要炸開來了。陸贏姬擺月兌掉黑雲的大掌,找著她的寶駒一躍而上。
「我會問明一切,假使你敢騙我——」黑雲凌厲的星芒令她慌亂地說不出狠話。「總之我……你何不陪我走一趟啞口,若蘭姨真是你娘,你難道不想早點見到她?」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而且,我相信你會將她平安帶回飛鷹幫。」
「嗯哼,」陸贏姬不置可否,真相如何得等見了蘭姨之後才知道。「後會有期了。」
***
項詮和左翼等人按照黑雲的指示,現扎了數百個木樁,挽了上千條麻繩,總算在丑時前將一切準備妥當。
罷好這時章鶴送來了肉干當夜宵,項詮下令「吃飽喝足,沖鋒殺敵」。
待黑雲身影一踏進飛鷹幫,左翼立刻搖撼紅旗,一百二十名精選出來的幫內高手,馬上匯集成六個小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城里的驛館逼近。
***
下了大半夜的雨,擾得陸廣榮睡不著。他推開棉被,想起來喝杯茶潤潤喉,不料,手一伸向茶幾,便把上頭的一只蓋碗磁杯給踫掉到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媽的!」他忿忿轉身,又踢上該死的桌腳,「來人吶,我說來人吶!」外頭靜悄悄的,連個鬼也沒有。陸廣榮臉上罩了一層嚴霜,本來就很長的臉拉得更長。
「都死光了嗎?這群烏龜王八蛋,逮到機會就偷懶,看我不一個一個打得他們屁滾尿流。」他從牆邊抄起一把木棍,氣呼呼地推開門,咦!連廊上站崗的侍衛也溜去睡大頭覺了?
這個發現讓他愈是火上澆油,大搖大擺地就要找人算帳去,「嘎!」有個東西絆了他一下,仔細一看竟是個人。
「喂,給我起來!」見躺在地上的人沒反應,陸廣榮喃喃啐道︰「媽的,睡死了?」一陣不祥的預感突然襲來,他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將軍,將軍!」朱師爺慌慌張張趕來,「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什麼狗屁不對勁?」陸廣榮講話一向不曉得什麼叫斯文。
「這驛館里里外外的人,好像都……都不知上哪兒去了,會不會……」
「媽的,你給我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再吞吞吐吐的我把你舌頭割下來。」他就是因為也覺得不尋常,所以火氣燒得更旺。
「你看。」朱師爺指著地上的守衛和前面散落在地上的火把,「如果不是有歹徒入侵,這兒怎麼會弄成這樣,屬下擔心……會不會是飛鷹幫的徒眾……」
「不可能。」他雖然說得斬釘截鐵,但心里卻怕得直發毛。「黑雲那王八羔子沒那膽子,也沒那本事。你現在趕快到大廳傳達我的命令,叫所有的士兵到廣場集合。快去啊!」
「哦,好,我馬上去辦。」朱師爺去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又飛奔回來,「稟告將軍,士兵聚集完畢,但總共加起來只有二十三人。」
「怎麼會這樣,都死到哪里去了?」陸廣榮又寬又厚的嘴唇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心知大事不妙,援兵明兒晚上才到,萬一黑雲真的率眾攻來,那那那……
接著「轟」的一聲,感到頭愈脹愈大,眼見周圍的樓宇、草木都旋轉起來,他踉蹌一步才站穩了,卻只覺得心頭突然跳得好厲害,竭力想冷靜下來,卻怎麼也辦不到。
「贏姬那丫頭呢?有沒有她的消息?」陸贏姬是他最後一堵靠山,要是連她也趕不回來,就真的是慘死了。
「郡主掌燈時分派了信差回來,說可能得要明兒一早才能到達啞口,回到驛館也已是晌午以後的事。」
陸廣榮沒再問了,因為一切都已太遲。黑雲是料準了時機攻進來的,行動如此詭密迅速,干得這樣干淨利落,實在令人匪疑所思。是誰該死的把消息泄露出去?要是被他逮到一定將之碎尸萬段!
「這怎麼辦?這……如何是好……」他一心急,腦中更是空白一片,唯口中念念有詞。
「將軍不要急,要想辦法。」
「什麼辦法?你有什麼辦法?快說,若能解這次的危厄,我保證升你當副將。」
「啊?呃……是是。」拜托,他是師爺耶,升副將要干麼?朱師爺老早就知道將軍每次都來這套船過水無痕的老招術,因此也不太引以為意。「我們先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棄軍逃亡?這就是你想了半天的好法子?我堂堂一名鎮北大將軍,豈能做這等丟人現眼的事?」話才問完,陡見側門方向兩個踏著泥漿的官差,跌跌撞撞跑過來。
「啟……啟稟……將軍……飛……飛……」一句話沒說完,就厥過去了。
「快,快逃,叫那二十三名士兵立刻過來保護我出城。」陸廣榮魂飛魄散,只想要用最快的速度覓地逃竄。「等等,我先回房拿點東西。」
「將軍,那些身外之物就算了吧。」
「開玩笑,那是我花了多少心血才弄來的,怎麼可以白白送給黑雲那狗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當官幾十年所為何事?
他棲棲遑遑的奔進房里,拎了一只朱漆木箱後,片刻不敢停留又沖了出來。
「走走走!」怕被飛鷹幫的徒眾撞見,他特地挑了一條雜草及膝的小徑走。
二十幾個人匆匆忙忙出走,所到之處全靜得出奇,靜得教人心驚膽戰。
黑雲到底用什麼法子可以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擄走他數百名士兵?他那顆混沌的腦袋瓜子百思不得其解。
幸好當中有個本地的傳令兵熟悉道路地形,帶著他們很快地來到一塊長著子孫槐灌木的小斑埠上。
陸廣榮驚魂未定,忽見一票人馬黑壓壓地欺過來,頓時,他渾身一陣發涼,四肢一軟,手里的木箱「鏗」的一聲掉落地面。
「快扶住將軍。」朱師爺幫他把木箱拎起來,但馬上被陸廣榮搶回去。「你們到前面去擋住。」
「陸將軍!請問是鎮北陸將軍嗎?」高踞馬首的人朗聲問。
肯尊稱他為「將軍」的,大概不會是飛鷹幫那些凶神惡煞,陸廣榮咽了幾口口水,把三魂七魄統統抓回來,正要開口回答,忽覺褲襠下怪怪的,偷偷一模——濕了!要死了,千萬別讓旁人發現才好。
「呃……你,你哪位啊?」驚嚇歸驚嚇,將軍的派頭還是得擺足。
「我是欽差大人座前的護衛杜兆良。」
欽差?什麼時候來了一個欽差,他怎麼不曉得?一定是微服出巡。
「原來是自己人。」陸廣榮擱在心中的一塊巨石,這才放了下來。他慌張的隔開眾人,欲跑向前時才倏地想到,自己的官階比起區區一名護衛要大得多,忙止住腳步,裝模作樣地問︰「是欽差大人派你前來支援的?怎麼來得這麼慢,須知飛鷹幫徒眾個個都是亡命之徒,萬一我這個大將軍有丁點閃失,你擔當得起嗎?」
「陸將軍誤會了,末將是奉命前來拘提您的。」
「你說什麼?!」反了,連一個芝麻綠豆小的護衛都敢出言不遜,「有種你再給我說一遍!」「是。」杜兆良不卑不亢地解釋道︰「欽差大人獲報,說您挾帶大量金銀珠寶棄職潛逃,特命末將前來帶您回驛館問話。」
「胡說八道,你搞不清楚狀況就別在那里含血噴人,我之所以倉皇出走,乃是因為盜賊入侵,我等全力奮戰,奈何敵眾我寡,不得已才奔往此處。什麼棄職潛逃?注意你的用辭,小心我參你一本。」
「未將正是從驛館趕來,並沒有發現到任何異狀,不明白將軍所謂盜賊之說,從何而來?」
「那是你反應遲頓。總之,你快閃一邊讓我們過去。」陸廣榮十足肯定驛館已經遭受黑雲洗劫,只是不曉得情形有多嚴重而已。
「這恐怕恕難從命,將軍還是跟我回去見欽差大人吧。」杜兆良一聲令下,陸廣榮的部下馬上退到兩旁,拱手把他交出去。
見狀,他怒不可抑,「你們這些狗娘養的,反了反了,你們……」
此時已是黎明時分,除了一些早起的農民零零星星趕往田里處理莊稼,整個府城依然沉寂于蒙朧睡意中,因此遠遠地便可听到陸廣榮震天價響的叫罵聲。
***
曙色漸明,旭日像往常一樣,懶洋洋地從遠方的山頭爬升上來,像個沒煮熟的鵝蛋黃,粉女敕女敕的。
陸贏姬陪同紀妍蘭登上飛鷹幫所在的飛湍崖,內心一時百感交集。
事實上,從蘭姨把十五年前所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她之後,她的心緒便久久無法平復。為什麼真相總是傷人的?如果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會不會好過一點,或者……多愛她爹一點?
她領了皇命前來,首要任務即是剿滅飛鷹幫,取下黑雲的項上人頭,然這會兒,她突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所為何來?一個習于在刀口上舌忝血的人,忽而失去了殺人的理由,前景變得茫然而不知所措。
尤其悲哀的是,她愛上了一個不愛她,或者應該說是不只愛她一個女人的男人。假如不了解這一切前塵往事,她還可以用「漢賊不兩立」這可笑但很管用的借口安慰自己,但現在呢?她要怎麼讓自已從這條不歸路上全身而退?既不哀痛也無怨尤?
她爹一日再知她把蘭姨送回飛鷹幫,不知會發多大的脾氣,也許一氣之下會和她斷絕父女之情,她爹重視蘭姨一向更甚于她。
如此一來,她就更孤寂了。表面上她坐擁無數財富權勢,威風凜凜,但誰會明白她竟比任何平凡人家的女兒都還要淒惶無依?
誰來愛她?
「在想什麼?」紀妍蘭伸出素手為她抹去水頰上的淚珠。已年逾半百的她,仍舊豐姿綽約,氣度益發雍容。
「在想……我到底是不是我爹的親骨肉?」
「怎麼會這樣想呢?你爹他……」紀妍蘭努力想舉出幾個陸廣榮的好處,加以安慰,但想了半天卻不禁語塞。「他……總是會有一些好處,比如……」
「比如什麼?」
「呃……這個……」圓潤的臉笑得好生尷尬。
「您是我此生見過最仁慈善良的人,如果連您都認為我爹乏善可陳,足見他真的是非常壞。」
「很抱歉,我對他恨之已極。」一回想起往事,紀妍蘭眼中不禁星淚點點。她在陸家形同被軟禁一般,與外面的世界幾乎完全隔離,陸廣榮甚至不讓佣僕們隨意接近她,因此對于陸贏姬的身世所知實在有限。
「照你所說的,你還有一個舅舅,去找到他,也許能問出個端倪。」
陸贏姬慨然點點頭。她先前也想過去找那久未謀面,和她爹一樣從不關心她的親人,但老實說,她不認篇能問出什麼。
「那麼……我們就此別過了,您多保重。」
「你仍決定回陸廣榮那兒?」紀妍蘭拉著她的手,不讓她走。「萬一他真的不是你親爹爹,萬一他……」
「萬一他是呢?」血濃于水,在真相未明之前,她是別無選擇的。「再會了,蘭姨。」
目送紀妍蘭跟著隨從安然走進飛鷹幫的韜晦樓,陸贏姬才策馬入林。
艷陽一下子便沒入厚厚的雲層內,廣袤的群山忽地變得陰森郁惻,饒是——
北國雨,風送滿瀟索。乍見紅綃香潤入重關,轉眼已是碧瓦煙昏沉柳岸。
這闋詞的意境和她此刻的心情倒是頗能互相輝映。陸贏姬自嘲地笑了笑,馬鞭驟揚,頃刻已奔出十余里地。
「姓陸的妖女,給老子站住!」
這聲喝厲,令陸贏姬凜然一驚,忙勒住韁繩。定楮一瞧,方兒樹林下不知何時已埋伏了數十名手持利刃的武者。
「哪條道上的,報上姓名?」她冷眼掃了眾人一眼,泰然地縱聲問。
「老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飛鷹幫總護法左從天。」隨著這低沉沙啞的嗓音,從林木後走出一名白發蒼蒼的男子,他有著濃黑劍眉,目光黑黝像深不見底的古井,而且非常瘦長,穿著一身近似道服袍子。
「左從天?」陸贏姬不知道飛鷹幫尚有這號人物,「你和左翼是什麼關系?」
「父子,和黑雲也是父子,情同父子。」左從天說話時,眼中精光四射,殺氣騰騰,十分駭人。「左前輩半路攔下我,不知有何賜教?」念在黑雲的份上,她才願意禮讓三分,否則沖著「妖女」兩字,她早就教他人頭落地了。
「賜教不敢,奉幫主之手諭要你這條狗命!」
「是黑雲派你來的?」陸贏姬凜然一愕,委實不能置信,她前一刻才送回他娘,下一刻他就翻臉無情?
「沒錯。來人啊!殺了她。」語畢,一時刀劍齊飛,喝聲雷動。
***
陸廣榮一行人被押回驛館時,已近晌午。杜兆良渾不在意,大搖大擺地走進青龍門,而陸廣榮他們二十幾個人倒是同時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提刀躡腳東張西望,弄得押解他們的人莫名其妙。
「干麼呀?」杜兆良不耐煩地問。
「里頭的盜賊恐怕還沒撤走,待會被砍一刀,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陸廣榮抱緊木箱,嚇得臉色鐵青。
「一派胡言,里頭除了欽差大人和你的佣僕下屬,哪來的盜賊?進去!」
驛館共分四進,每一通道外的大門都有兩名士兵守衛,今兒和往常沒兩樣,臉孔也沒變,怎麼會這樣?昨夜他們明明失蹤了或被做掉了,這會兒怎地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所有廂房和樓宇完全沒有損壞的痕跡,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莫非他……見鬼了?
「陸廣榮!」
一聲低喝,令陸廣榮大吃一驚,沒搞清方向,兩腳跪地便磕頭如搗蒜。
「大人饒命,大人明鑒,臣發誓的確見到飛鷹幫的盜賊到處燒殺擄掠……」抬頭才發現這名欽差陌生得很,大概是在他離京之後才從別的地方調派出來的。他身旁幾案擺著一柄用黃巾包裹的東西,想必就是準予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
「住口!」那欽差臉容倏斂,「你倒是告訴本官,飛鷹幫的徒眾究竟殺了誰,搶了什麼東西?」「這……」放眼望去,一切井然,太不可思議了。陸廣榮忿忿地瞪向朱師爺,你出賣我?」
「將軍明鑒,絕無此事。這里頭確實透著古怪,但一時半刻也弄不清到底怎麼日事。」朱師爺一臉無辜。
「本官據報,你兩人挾帶大量珠寶黃金棄職潛逃,可有此事?」
「沒有,我們兩人只是……只是出去……走……走走。」陸廣榮一邊急于辯解,一邊猛吞口水壓驚。
「既然如此,那你手上抱著的是什麼?」
「這……只是一些換洗的衣物。」因為心虛,他連忙把木箱抱得更緊,並把身子轉向一邊。「是嗎?」欽差使了個眼色,杜兆良驀地揮起長劍,將那木箱劈成兩半,剎那間一大堆珠玉黃金撇落一地,在烈陽的照映下熠熠生輝,光彩奪目。看得在場諸人無不兩眼陡然一亮。
「好大的狗膽,你這兔崽子,你你你……」陸廣榮顧不得眾目睽睽之下,竟立刻蹲下來將寶物一一拾起,塞進懷袖里。
「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人贓俱獲,欽差便不再跟他浪費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