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什麼?
婉約躺在他身下,虛弱得失去反抗的力量……她想的,只是她的丈夫能夠全心全意的愛她,如此而已。
寢房中只剩床邊最後一盞燈,散發著微弱的光亮。
婉約半閉著眼,內心深處對丈夫的期望,已如同奄奄一息的燈火般,即將熄滅。
「我想什麼,重要嗎?」她抬起雙手,掩蓋住欲哭無淚的臉龐,失控道︰「你應該在乎娉婷想些什麼,不必管我,放我離開,算我求你了!」
唐謹思不為所動,心平氣和的神態仍是溫文儒雅。
「婉約……我不想放開妳。」他修長的手指,緩緩的撥開她掩面的柔荑。
她無法掩藏的傷心神色,突然幻化成疾馳的箭,射入他結實的胸膛,留下難以描述的刺痛。
唐謹思愣住了。
他為之動心的人應當是娉婷,但與婉約相處之時,他沒有絲毫的違心不適之感,見她難過,他也會感同身受。
他對她的在意,遠遠超過了他情感的界線……為什麼他會那麼在意她的喜怒哀樂?
疼惜她、愛憐她、呵護她……他都不覺得勉強,彷佛是天經地義的事,唐謹思迷惑的撫著婉約柔美的面部輪廓,指尖逐漸的下移,來到她衣衫凌亂的誘人身軀。
前些天才覺得妻子索然無味,現在一看又令他滿懷興致了,他體內似乎有一個秤在搖擺不定,連他自己也不曉得,與婉約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如今他能夠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情──
「我不會讓妳離開我。」
婉約因他獨斷的宣告,身軀發抖。
她出手,抵著他逼迫而來的胸膛,推拒著,卻撼動不了他的力量。她的丈夫有一張文人的清秀臉孔,勻稱的體魄卻像武者一樣強健。
她無力的垂下手臂,任他,讓他隨意親吻……她悲哀的發覺到他的親密舉止仍令她的身子感到愉悅。
手指交纏,四目相對,唇舌緊貼,那麼的親密,曾經使她迷醉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至今仍牽動著她的心,為他起伏不定。
婉約的雙眸慢慢的濕潤,眼前模糊一片,漸漸的,一顆顆淚珠溢出了眼眶。
「謹思,我和娉婷並不是完全一樣的……」她哽咽,看不到丈夫的心。
以前,她傻傻的以為,他願意與她親熱,就證明他是喜歡她的。可現在,她不敢這麼自以為是了!
「我曉得。」唐謹思充滿憐惜的吻去她臉上每一滴淚,手指輕緩的褪開彼此的衣裳。
婉約看他輕松的熄掉床邊最後一盞燈,那從容的神態,彷佛把她控制在手掌間。她忽然的想破壞他的從容!
「謹思……」等他垂首,與她耳鬢廝磨,她出其不意的冷聲發問︰「你抱我的時候,心里是否在想著娉婷呢?」
唐謹思一震,親熱的舉止陡然中斷。
「真是委屈你了。」她憐憫的望他,激怒他的企圖昭然若揭。
黑暗中,他的黑眸燃起了一點焰光,燒毀了溫柔的表象。
她卻平靜的模仿著他的從容,冷淡的迎視他。
唐謹思甜甜一笑。「婉約,妳的性子可真是超出為夫的預料,原來妳這麼愛吃醋呀?」
婉約眉頭一擰,悶聲道︰「我不是嫉妒,只是不願當別人的替身。」
唐謹思又低垂了幾分,修長的四肢覆蓋住她的手腳,鼻尖也與她的鼻尖相抵,彼此溫熱的呼吸悄悄的靠近、融合……
「這麼喜歡我,不想我再娶嗎?」他呢喃般的發問,每一字都吐露在她發顫的嘴唇上。
婉約瞬間窒息,艱難的推著他頎長的身軀,他卻變本加厲,使勁將她覆蓋得更緊密。
「妳知道我當初看上的是娉婷,很傷心嗎?」唐謹思柔聲問。
他那不曾變化的悠然,刺傷了婉約的自尊。
她狠狠的瞪他,驀地發覺──他目光有了變化,從迷惑到了然的變化。
婉約赫然明白,他只是在刺探她,他並不確定她用情有多深。
她懊惱的閉上眼,不理睬他。一輩子都不想讓他知道,她曾多麼喜愛他。
唐謹思的嘆氣聲在幽靜的寢室內微微掠過。
「婉約,我很抱歉。」他緩緩坐起,面向床外,不再欺壓他的妻子。
他終于明白了她的抗拒、她的反對,是因為太在乎他,而非氣量狹小。
「你不用道歉……」婉約轉後側臥,背對唐謹思。
他走向窗邊,不再親熱的觸踫她,她沒由來的覺得失落……用力的偷偷捶打自己的胸口,厭恨她不爭氣的失落。
唐謹思開了窗,放入清冷的夜風,吹熄了他的。
「婉約,我想娶娉婷。」他低聲輕語。得不到的東西,就更想擁有。
婉約捂住唇鼻,忍住飲泣的沖動。
他又道︰「但我也喜歡妳,我明白妳對我的心意,我保證不會虧待妳。」
這種保證不僅不會令她安心,反倒更令她痛心。
「我們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婉約咬著唇,用不帶泣聲的堅強語調告訴他。
她的喜歡是一心一意的,而他,卻是三心二意的喜歡。她無法承受他把心分給別人的痛!
「放我走吧!謹思。」
「我不會答應。」
「那麼,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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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後悔?
她想怎麼令他後悔?
唐謹思在早朝議事之際,還分心回味著妻子的警告,心里蠢蠢欲動的,居然頗為期待婉約做出令他意料不到的舉動,為他平順的生活制造一些波動,帶給他新鮮的刺激和樂趣。
散朝後,眾臣退出皇宮。
肖陽走到唐謹思身旁,有意無意的提起鍾家娉婷的情況,似乎听說了唐謹思有意再娶鍾家妹妹,肖陽頗欣羨唐謹思能獨佔那雙耀眼奪目的姊妹。
「婚事,恐怕得拖上一年。」唐謹思心不在焉的應著。迎娶娉婷的決定,並沒有因為婉約的強烈反對而動搖。
可他願意給婉約一年的時間,緩和她的不甘願……
唐謹思自認夠體貼了,早晨出門前,也讓母親轉告婉約他的最終決定。不知回家後,婉約又會給他什麼臉色看?會繼續冷漠疏遠他,要求離去?或是會給他耍些小手段呢?
唐謹思滿懷期待,等著回府的時分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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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處理完兵部的事務,唐謹思整天惦記著家中的妻子,歸心似箭。
彷佛回到了少年時期,無法克制情意的沖動,他的腦海里充滿了婉約的一顰一笑,惦記著回家後,可能又要與她斗上一斗。
于是,唐謹思謝絕了不少同僚的邀請,迫不及待的趕在天黑之前回到府邸。
罷入府,就見小廝面色焦慮的等在門口,十萬火急的領著他走到母親房中。
「娘?這麼急找我過來是出什麼事?」唐謹思進門就問,暗中猜測很有可能是他的妻子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使得母親的神情變得如此氣憤。
「這個鍾婉約實在是可惡,平常溫溫順順的,看不出骨子里這麼傲慢!」母親如唐謹思所料,一開口就鞭笞他的妻。
「她怎麼了?」唐謹思的胃口被吊起來了。
母親拿過壓在茶幾上的一張紙,遞給他,「你自己看吧!」
唐謹思目光一瞥,正好看見紙上兩個醒目的大字──
休書
他當即笑出聲來。這可真是個驚喜。
一張字跡整齊的休書上,密密麻麻的寫滿她是如何的所托非人,又清清楚楚羅列出他的罪狀,闡述她不得不「休」掉他的各種緣由。
唐謹思煞有介事的念出婉約所寫的罪名,「夫君朝秦暮楚,成婚未滿半年便不安于室,是為一罪。另有所愛,又不肯離緣,誤人終身,是為二罪……」
他邊說邊笑,惹得母親火冒三丈。
「笑?你還笑!出了這種事,你居然笑得那麼開心?」
唐謹思忍俊不禁,想象著婉約寫這份休書時的表情和心情,嘆道︰「我挺佩服她的,抓得出這麼多罪狀。」
「那些罪狀都是在數落你呢!」母親沒好氣道︰「看看最後八個字吧!」
唐謹思依言,瞧了瞧刺目的休書結語──
「再三思索,忍痛休之。」
多麼無奈的字眼……忍痛。唐謹思搖了搖頭,唇邊的笑意不減。
他被休了,被成親三個月的妻子「忍痛」休掉了。
這就是婉約要給予他的「後悔」嗎?
她認為這麼做,他就會後悔了?然後呢?她是否期待他回心轉意,帶她回家,向她賠不是,柔情蜜意的許諾她絕不再娶?
唐謹思收起手中的休書。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會因為妻子的一封休書而回心轉意的,他的妻子做得太絕了,只怕是連他的回心轉意都不屑吧?
「她把嫁妝和你送給她的一些東西也叫人搬走了。」母親繼續訴說兒子不在家的時間里,媳婦做出的種種驚世駭俗的行為。
唐謹思忍不住放聲而笑。他听說過許多女人用各種手段,去牽制住自己的丈夫不能再娶;但他的妻子這種對抗般──決裂的方式,他還真有幸第一次體驗到。
「你到底是高興啥?這麼大的侮辱,你一點也不在意?」母親對唐謹思的態度深感不解,「你可是職掌兵部的高官!你不怕事情傳出去對你的名聲有多大的損傷?」
「別擔心,娘,婉約她……會回來的。」即使妻子做得如此決絕,唐謹思仍認為她的離開是一種負氣的抵抗罷了。
這種抵抗維持不了多久。
「出了這樣的事,我不會再允許她進這個家門了!」母親信誓旦旦的宣告。
「娘。」唐謹思坐到母親身旁,握住母親的手,柔聲撒嬌,「當初爹再娶之時,妳是怎樣的心情?」
他在為婉約說情嗎?母親納悶的盯著兒子端詳,好半晌才苦澀的嘆,「每個女人都得接受這種命啊!」
唐謹思的目光游移,緩緩的落到休書上,「我的夫人並不想認命。」
「你喜歡她?」
「自然的,否則何必娶她?」他笑容可掬,心事如謎。
他的母親從他懂事起也很少見到他表現出什麼強烈的情緒,或鮮明的愛恨,除了溫文儒雅的笑靨,唐謹思少有表情。
母親弄不懂兒子的心事,又嘆了一聲,放棄道︰「隨便你們吧!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個比一個難對付。婉約這事,我先壓下消息,你盡快處理妥當!」
「母親放心。」唐謹思勢在必得的允諾。
「謹思啊!你既然曉得一個女人見到丈夫再娶會是如何的難受,你又何必讓你的妻子受苦?」
唐謹思的笑容微微一凝,眼里閃過幾許難以捉模的流光。
片刻後,他悠悠道︰「我不曉得……」
他不曉得……自己的心。
他依然渴望著娉婷,但婉約也很重要。
對娉婷,初見的悸動,無法忘懷;而婉約,婚後的親密,讓他不忍舍棄,如今,她又帶給他從未有過的新奇。
他承認自己貪心,兩個都想要。
盡避他知道喜歡一個人應當全心全意,可他做不到,不曉得自己的心更需要誰?
「這個是婉約留給你的。」母親思索了一會兒,有些猶豫的把一封信交給兒子。
「娘看過了?」唐謹思審視母親一眼,感覺出母親原本不想把信給他。
「是的,我看了。兒子,我看婉約是不會回來了。」
唐謹思疑惑的打開信,見到信中只寫著兩行字──
你若無心我便休
青山只認白雲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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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只認白雲為伴侶,而她的丈夫,顯然不是她向往的白雲……
鍾婉約帶著不容動搖的決心,和忠心耿耿的陪嫁丫鬟,住進了城內偏遠處的一間尼姑庵。
她不敢回娘家,亦不奢望唐謹思會原諒她寫下如此違逆風俗的休書。
離開一個女人賴以為生的棲息之地,只因為不想見到丈夫左擁右抱,她無數次的問自己,她任性的做法是否太幼稚了?
可最終,腦海浮現出的答案都只有一個──
她不能忍受丈夫與妹妹卿卿我我的情景,就算把她的心撕成碎片也不能容忍,為此,她必須走!
「小姐,吃些東西。」年輕的丫鬟叫寶兒,相貌甜美,手藝極佳。一到尼姑庵內就找地方做膳食照顧婉約。
婉約感激的笑,牽過寶兒的手,讓情同姊妹的丫鬟坐到身旁。
「如今我自顧不暇,實在不該帶妳出門。待我寫封家書給爹娘,妳替我拿回家去,我會請求他們收留妳。」
「千萬不要!」寶兒激動的回道。「寶兒從小就在小姐身邊長大,離不開的,寶兒是自願陪在小姐身邊,不怕吃苦的,小姐,放心讓我留下來照顧您吧!」
鍾婉約苦澀的笑,桌上昏暗的燭燈,映照出她的憔悴與落寞。
在她最失意的時候,仍願意陪在她身邊支持她的人,竟不是她的家人,而是她的侍女。
她無助的抬起雙臂,環抱住自己。老舊的屋外,夜風漸漸襲來,忽有一陣走動聲,朝她所在的方位步步逼近。
寶兒警覺了,湊到窗邊,借著月光向外打量。
一望之下,寶兒吃驚的回頭告訴婉約,「小姐,唐家的人來了。」
婉約秀眉微蹙,正在思考如何應付,便听門口有人輕聲喚道──
「夫人,請開門。」
那聲音,婉約很熟悉,是唐家一個照顧她的丫鬟。是來勸她回去的嗎?婉約猜疑不定,給了寶兒一個眼色。
寶兒慢慢推開門,只見那丫鬟身後還有一群人,而唐謹思俊逸的身影也在其中。
「……姑爺。」寶兒不知所措的退到一旁。
唐謹思越過旁人邁入屋內,悠然的姿態恰似一陣清風。
「婉約,我來了。」他毫不遲疑的向休了他的妻子走去,含笑的容顏猶如正在幽會心上人的情郎,是那麼溫柔。
「你──」婉約望著他溫文儒雅的模樣,奇異的,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她萬萬想不到,他會這麼快趕來找她。
明媚的月光從半開的門窗潛入房中每一個角落,為室內添上一股柔暖的光澤。
唐謹思揮了揮手,身後的下人會意,帶著寶兒走出門外。
「小姐?」寶兒想掙扎,無奈對方人多勢眾。
婉約遞給她一個「不必擔憂」的眼神,靜靜的等旁人逐一離去,並關上房門,這時,唐謹思慢慢的走向她。
婉約低頭不語,突然找不到勇氣面對靠近她的男人。
這個被她休掉的丈夫,和藹可親,巡視著桌上的膳食,低聲關切道︰「飯菜都涼了,妳還沒吃嗎?」
婉約沉不住氣,別扭的問︰「你來做什麼?」
唐謹思無聲輕笑,在她身前蹲下高昂的身軀,「怎麼不敢看我了?」
婉約不甘示弱的抬眼,與他目光交會,胸口一熱,又垂下眼眸,她的確不敢看他,他的眼神太明亮璀璨了,她怕自己被那份光華所灼傷。
「我不是來接妳回去的。」他忽然開口,說出的話使婉約又羞又怒。
「請你不要打擾我!」她冷著臉,暗自警告自己不能難過,無論他會說什麼話來壓迫她,她都不能再為他心痛!
唐謹思輕捧起她的雙頰,與她對視,「那份休書不能算數,妳我依然是夫妻,我不會同意妳離家出走一去不回的行為。」
婉約氣結,氣得忘了抗拒他的觸踫。這個男人,既不是來接她回去,又不肯放她走,他到底想怎樣?
唐謹思看出妻子的困惑,主動表示,「娘為了妳的事也在生氣,倒不只是氣妳,也罵了我一頓。這陣子我們都不要回家住了,我陪妳待在這。」
「說什麼呀!」婉約被他閑話家常的口吻打亂了情緒。「你以為你是來住客棧嗎?這里可是尼姑庵啊!」
「別大驚小敝的。」唐謹思悠閑道︰「我請示過庵主,並送了些香油錢,她們很願意接納我在此陪伴照料妳。」
婉約呆了,眼前那雙光彩璀璨的眸子,閃爍著她不曾見過的頑皮之色。她赫然發覺,他像個找到玩具的孩子一樣,興致勃勃。
「你打算賴在我這?」
「一家人,何必客氣。」
「我、我……」沒想到溫柔體貼的丈夫,竟會有這麼接近無賴的一面,婉約忍不住向屋外的丫鬟求救,「寶兒,進來收拾行囊,我們走!」
「要換地方居住嗎?」唐謹思非常配合的立刻放聲吩咐屋外的僕人,「你們也準備跟著夫人出發吧!」
婉約錯愕。這個男人到底明不明白,她已經休了他,決心與他畫清界線,拒絕與他親密,不再當他的妻!
他……怎會不明白?
假如他有一點智慧,有一些自尊心,就不會找上她,與她糾纏不清,甚至流露出──縱容她的表情;更離譜的是,他對她的態度,竟比新婚時期更加親切,親切到言詞神色充滿甜蜜。
婉約糊涂了,唐謹思究竟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