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離開湖畔,駛入香客眾多的寺廟。
王府的下人經過稟告,又靜靜等了一會兒,應治才慢慢帶著董飛霞出來。
兩人面沉如水,臉上都有傷痕,尤其是應治下巴的牙印齒痕極為明顯,董飛霞紅腫的雙眼和嘴唇也十分惹人矚目。
夫妻倆並不交談,各自臉朝一邊,走進廟宇內,籠罩在他們身旁的獨特氣氛使得他倆不必亮出身分,也不用下人開道,四周的人群就會主動為他們讓路,自覺的離這對夫妻遠一點。
董飛霞察覺到外人注視她的眼神,帶著避諱之意,莫名的難為情起來,立即加快腳步與應治拉開距離。
他迅速追上,拉住她的手。
她甩了幾次,被黏得死死的,只能百般無奈,讓他握得牢牢的,心中哀嘆──從她與這瘟疫似的男人在一起,在外人眼里他倆猶如一體,成為同一種災難的象征,她一生的清白算是徹底毀了。
王府的下人們跟在兩人身後,一邊偷看主子的動靜,一邊交換感慨的眼神──怎麼兩位主子好像吵了架的小孩子,正在鬧別扭?
若是王爺一個人,怎麼發脾氣都正常,但王妃平時是個挺正常的人,柔順溫和極了,與王爺根本不是同一種人,現在居然也跟王爺一起鬧別扭,這太不正常了,想想……世間真是無奇不有啊!
「看看你都咬什麼地方,爺的臉全被你丟光了。」進了寺廟,應治趁四下人少時,抓住每一次空間,責備力持鎮定的董飛霞。
「你可以躲在馬車里,不要出來見人。」這樣全天下的人也會安心喜悅的。
「我們早早離開不就得了,你非要來這寺廟做什麼?」應治今天出門就是專門來招惹劉順堯給她看的,可惜還沒把人羞辱夠就被董飛霞破壞,計劃不能圓滿達成,他覺得很寂寞。
什麼山色景觀,他壓根不想欣賞,看風景還不如把妻子帶回家關在房里大肆教,用他強壯的身體來馴服她,讓她嬌羞不已,露出動人的神情,絕對比什麼花草山水賞心悅目多了……應治想著想著,心動極了。
她還是在親熱時最乖、最可愛。
「放手!」董飛霞甩開他,剛進寺廟,應治就想拉她走,他腦子里到底都在想什麼啊?「我要拜佛。」
既然她還守在王妃這個位置上,就得盡責,但她對應治是無可奈何的,根本不曉得該怎麼做他的王妃才能讓彼此滿意。
轉念一想,她不如祈求神明施展神力,讓應治變得稍微懂事一點,更像一個人!
如此一來,全天下的人都會滿意。
「拜什麼佛?有需要,拜我就能靈驗,求佛還要燒香,求我只要一句話,舍近求遠,你真是愚不可及。」應治很不耐煩。
「閉嘴!」他怎麼這麼唆?
董飛霞一吼,卻見周圍幾個香客驚訝的看向她。
應治也見到了,忙跟對方說︰「看什麼?沒見過悍婦?」
董飛霞只覺得欲哭無淚,听說這里的符滿靈驗的,她現在就去求一道,回家燒給應治喝喝看。
「快點啊!爺的時間寶貴。」不耐煩的應治又催了她一聲,敏捷的神思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只見他的眼楮一亮,低聲問她,「你來求神拜佛,該不是真想趕緊給我生個小世子吧?」
董飛霞一听,如被雷劈,低下頭傻傻的看著自己的肚子,心亂如麻。
通常若身子沒問題,女子成親後,三、五個月之內多半會懷上孩子。董飛霞無助的看了看應治,頓時百感交集,不知該期待,還是該恐懼?
他的孩子,他們共同的骨肉……她的心感到騷動不已。
佛堂內的香客有意無意的注視著他們夫妻倆──在外人眼中,這對衣著華歷、相貌俊美的夫妻十分的匹配。
夫妻倆默默相望,不約而同想起彼此的未來,他們會有後代,他們的現狀也會改變,等到兩人都白了頭的那天,不知彼此是否還會看對方不順眼──一個總想逃避,一個總想欺負人?
「您怎麼知道是男孩,說不定是女孩……」董飛霞無意識的說,說完了大感羞澀,想收回去卻又晚了一步。
應治已經思索著生男、生女的可能,便發表感想,「多個小郡主也不錯,但男孩要好一點,我那些女子不宜的收藏都可以留給他。」
董飛霞無語,她可不想生一個和應治一樣的孩子,那絕對是更大的災難,會危害全世間的。
「這里閑雜人等太多了。」應治叫下人開始驅逐香客,清場子。
「別這樣。」董飛霞忙不迭的阻止他,一邊向無辜的香客賠禮,一邊小聲罵他,「佛祖面前,眾生是平等的,您別鬧事啊!」
「你真麻煩……」被她的小手揪著,他莫名的感到滿足;被她充滿懇求的目光凝望著,他莫名的覺得高興。
于是他嘴上說麻煩,人卻黏著她不放。
「麻煩的是您啊!」董飛霞跳腳。
「小聲點,你時不時大喊大叫的,太無禮了。」應治拍拍她的肩膀感嘆,「娶你還不到一個月呢!這就原形畢露了,真該讓那些夸獎你溫柔、賢淑的人看看你的真面目。」
董飛霞眼前一黑,強忍著沒暈倒。
二話不說,她拿著香,離他遠一點,跪坐在蒲團上,誠心的哀求神明賜予應治更多人性,不要再讓他胡攪蠻纏、惹是生非了。
她自認性情真是和善的,對任何人都可以禮讓,對許多事都能包容,問題是應治太難纏,讓她連稍微尊敬他一點點都做不到。
每次看他胡鬧,她就想咆哮,把她學到禮教全都拋掉,狠狠的與他爭吵。
什麼冷靜平和、什麼溫柔體貼,遇上他,她全部用不上!
仰望著佛像,董飛霞欲哭無淚,有誰能告訴她,為什麼她會變得如此暴躁,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近墨者黑嗎?
「好了沒有啊?」受到冷落的王爺又惹人嫌了。「跪拜沒用啦!多添點香油錢吧!」
「您閉嘴!」
「……神明看你這麼凶,也都嚇跑了。」
董飛霞不假思索的拿起蒲團丟向應治,應治身體一閃,蒲團砸中無辜的香客。
一個跟著母親前來拜拜小泵娘嚇到了,大聲哭訴,「娘啊……嗚嗚,那個姨姨好凶喔!」
「別哭、別哭,快求佛保佑你以後不會變成這樣。」
應治打開扇子,遮住嘴,大笑起來。
董飛霞無地自容──
滿天神佛啊!她對人生已失去希望了,只有一個渺小的願望需要借助神明的力量,麻煩禰們有空讓這個叫應治的男人乖一點,可以嗎?
下午,起了風,陽光被濃雲覆蓋,氣候逐漸轉涼。
王府的馬車離開香山,回到鬧市。
「冷嗎?」應治見董飛霞不時瑟縮著,本能的關心她,「去附近的店鋪隨便買件披風給你吧?」
他難得的體貼令她有些意外,語調柔和道︰「沒必要,快到家了。」
「我說要就要。」應治直接叫人停下馬車,為董飛霞買披風。
董飛霞輕嘆,如此霸道的體貼真是讓她哭笑不得。
人前人後,他都是這麼的強橫任性,不過夫妻倆私下相處,因為沒有外人會看見,董飛霞比較不覺得丟臉,多半能容忍應治各種離譜的言行。
只是她也不確定自己能忍到幾時?
她的好脾氣讓他影響得太徹底,每次和他爭吵總覺得他還津津有味,一邊數落她,一邊眉開眼笑,難道他喜歡逗她發怒嗎?
「想什麼這麼憂愁?」應治受不了她的沉寂。
董飛霞搖頭,他不滿的再三逼問,非要她說出個答案。
「我在想您的為人處事,據說是所有皇子里頭最──」
「嗯?」挑起眉,應治等她說出最重要的詞匯。
董飛霞猶豫了一下,含蓄道︰「最不讓人喜歡的。」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做到完美。」應治很謙虛的取出扇子,打開,很瀟灑的搖起來。
「……您樹敵應該不少吧?雖然您身分高貴,如果仇家太多,聯合起來對付您,想必您也會很難過。」
應治搖搖手指,一臉莫測高深樣,「爺的仇家都不是對手。」
「榮妃也許管不住您,可皇上難道也不管您嗎?」董飛霞心情沉重,驚覺自己以前從未正視到的大問題。
她最大麻煩的恐怕不是和應治成親,而是應治的「仇家」會遷怒于她,即使不會對她造成危害,平白無故被人怨恨也是很倒霉的。
「皇上……」應治放下扇子,笑意消退了一點。「若非他默許,你以為我怎麼能夠時常上奏折,今天檢舉官員的過失,明天揭發皇族人犯錯?」
董飛霞听得訝異,集中注意打量應治略有變化的神色。
「總是需要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我的兄弟們都不想做壞人,可皇上需要一個壞人時常為他清掃一些敗類,于是這個吃力不討好的重擔就落在你家王爺肩上了。」應治攤手。
「您這麼多年做的那些天怒人怨的事,都是皇上指派給您的任務?」董飛霞震驚了,看著應治的眼神立刻不一樣了。
應治感覺到了她內心的震撼,知道自己高大威猛的光輝身影已經撼動了她心魂,他舉重若輕的搖頭,「這些事不需要他老人家點明,我們心照不宣。」
董飛霞疑惑的審視他片刻,飽含期望的問︰「那麼您的本性呢?」
她期望他溫和一笑,告訴她其實他那些令人討厭的言行都是偽裝,其實他的本性和善,再不然跟正常人一樣平凡也好,就是不要那麼特別!
「你對爺的性情有什麼疑問?」應治又搖起他的扇子,神態高傲。
董飛霞看了他一會兒,別開眼,放棄她天真的妄想──這男人生性就是如此獨特,根本不需要偽裝,她除了含淚承受,別無辦法。
「三爺,東西買好了。」下人敲著馬車門,送來新買的披風。
應治取到手,檢查了一遍,滿意後才遞給董飛霞,「來,先披上。」
他英俊的臉上含著淡淡的笑意,不惹事時看來是這麼無害,董飛霞不禁又有了妄想,妄想應治永遠這麼無害就好了。
這樣一來,即使兩人不相愛,她想彼此也一定能開開心心的生活下去。
「你沒有表示嗎?」應治等她披上披風後,撩起窗簾,仔細打量她。
「……多謝王爺。」
應治听得不是很滿意,湊過去親了董飛霞一下,唇舌不客氣的痴纏著,直到她氣喘吁吁才滿意的放手。
「爺對你的好要記在心上,時刻感恩;道謝也要鄭重一點,這麼敷衍是不討喜的。」他又開始說教了。
董飛霞分不出他無休止的教訓是不是故意在欺負她呢?
「賤妾明白了。」一時氣不過,她笑著回嘴,「多謝指教,下次再來。」
應治挑了挑眉,盯著董飛霞那張藏不住心思的臉,感到有趣了。
他終于知道這女人不是傳聞中的那麼文雅賢淑,她不僅會大吼大叫與他作對,還會咬人呢!雖然野蠻了一點,但他就是喜歡活潑的姑娘,一點也不介意她和他唱反調。
至于董飛霞的性格為什麼與外界傳言的相差那麼多,三爺是絕對不會檢討自己的言行是不是欺負她欺負得太厲害,讓她不得不奮力超越極限來與他抗爭。
「沒問題,爺會盯緊你。」不用下次,他現在就來。
董飛霞的嘴角微微抽搐,轉頭看向窗外。
鬧市中,馬車行走得很緩慢。
她見到一家店鋪旁,有對小夫妻似乎在爭吵,周圍有不少人圍觀,指指點點的,看著潑辣的婦女揪著丈夫的耳朵罵,丈夫又氣又急又無奈的叫喊,還有旁人的搖頭驚嘆,董飛霞不由得想笑。
再轉頭看著仍在數落她的應治,她忽然有了一種必須自立自強的念頭。
如果她的丈夫是一般男人,她確實可以含淚承受一切,但應治並不是一般的男人,對他一味的忍讓只會讓她的日子過得更悲慘。
她不想再抱著息事寧人,得過且過的怯弱想法跟他一起生活了。
什麼冷靜自律,對他毫無意義,她得下決心改變自己。
在香山上的湖水邊,劉順堯與蒙古公主有說有笑的愉悅表情,一幕幕掠過董飛霞的腦海,她不禁怨自己太愚蠢──別人能過得那麼愉快,為什麼她要和應治過得這麼難過呢?
「你想什麼?」應治一怔,發覺她的神色有變,像是剛睡醒的人,眼中突然有了光彩。
董飛霞一笑微微,決心振作起來,對自己好一點,不再委屈,勇敢的對抗應治,不再強迫自己去忍耐。「爺,像您這麼唆的男人也是不討喜的,麻煩您安靜一點,不要整天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您不累,賤妾還為您感到辛苦呢!」
「……」
「還有什麼想說的嗎?非說不可嗎?來人啊!停車,給王爺買茶水去,省得他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