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箏在走到城門外頭時突然停住了步伐,她側身站在一顆榕樹旁,抬手輕輕掠開濃密的樹枝,藉由葉片的縫隙觀察城門外官兵們的一舉一動。
她發現駐守城門的官兵不但比以往多了兩倍人力,而且連穿著官袍的官爺都親自坐鎮,可見他們上次失敗的事情,在這段期間一定是傳遍整個京城,而且官方似乎確信他們還會再回來,所以才會嚴加看管城門,嚴密控制進出城的百姓。
華箏英氣的眉宇輕輕擰緊,雖然他們在路上已經換下了黑衣勁裝,改成一身平凡百姓的衣著,不過關震身上負傷卻是事實,而她向來又極少露面,這樣惹人懷疑的身分實在讓她很難去冒這個風險,自投羅網。
她抿著朱唇,因為棘手的問題正在眼前,而她又無法想出解決的對策,所以感到相當困擾。
必震撫著隱隱作疼的胸口,從她身後引頸探頭,他看見她凝重的表情,也看見城門的官兵一個個武裝戒備的姿態,輕松自若的在她耳邊小聲地說︰「看來咱們行跡敗露一事,已經鬧得整個京城人心惶惶了。」
華箏只是給了他一記白眼,因為這種事不需要他明說,有眼楮的人一看就知道。整個京城仿佛被濃密的塵埃給籠罩一樣,讓人有種窒礙難行的壓力。
必震在接收到她送來的白眼後,不以為意的微笑,爾後又看向那嚴密管控的唯一城門,黑眸一溜轉,索性站出榕樹後面,坦蕩蕩的說︰「走吧,該進城了。」
華箏睜圓了杏眼,錯愕的看著他的舉動,壓低聲音斥問︰「你做什麼?」
「別露出一張做賊心虛的表情,咱們只不過是普通老百姓,沒什麼好緊張的。」他話一說完,立刻牽起她的手大方的往城門方向走去。
華箏當場傻眼,她想阻止他膽大妄為的舉動,卻怎麼也拉不住他的步伐。
「不行,關震,等等」
當關震拉著華箏走出榕樹後面時,剛好被一個官兵給瞧見,官兵見他們拖拖拉拉的走過來,行跡相當可疑,立刻向上稟報。沒一會兒,一位看似官位頗高的官爺馬上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很快的朝他們走了過來。
「站住!」五品官位的李信一身褔態,昂首闊步的走到一男一女的面前,傲慢的眼神輕佻的審視他們,隨後以粗厚的聲音懶懶的命令道︰「是什麼人,自個兒報上身分來。」
必震率先向官爺行鞠躬澧,臉上並且露出諂媚的笑容,識趣的展現謙卑的態度。「官爺,小的是住在慈湖旁的小老百姓,名叫關震,您忘了嗎?」
李信半睜著眼不屑的打量眼前面容姣好的男子,原本沒啥印象的他腦海里剛好自動的浮現一個名字,讓他厚厚的嘴巴懶洋洋的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喔,我記得你,你就是成天為了一個生病的妹妹四處掙錢的關震是吧?」
「是啊,是啊,就是小的。」關震傻笑的附和官爺的話,由此可見他在城里的名聲還不差,可算是家喻戶曉的角色。
李信在得到其中一位進城者的身分之後,回頭對衛兵揮手表示沒有問題,然後目光又瞟向關震身後的女人。女子不苟言笑的表情讓他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她站在五品官差面前還不懂得識時務的高傲態度,更是令他懷疑。
「關震,這位是你的朋友嗎?」李信指著華箏詢問。
必震回頭看了華箏一眼,只是給她一個笑容,很快的又轉過身子面對官爺,「回官爺的話,這是小的從外地找來的大夫,听說醫術精湛,有口皆碑,所以請她入城來幫小的看看關雲的病況。」
華箏因為他的答覆而不滿的擰起了眉;想不到他竟然會說她是大夫?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最痛恨的身分就是大夫嗎?
她在一旁牙癢癢地瞪視他,對于他所捏造的身分,她實在很想反駁,偏偏他與李信的關系似乎不錯,讓她無法在此時有任何駁斥的機會,因為那只會惹來旁人的質疑,而且還可能讓他們的身分泄了底,所以她只能握緊拳頭,恨恨的將這番羞辱給記了下來。
李信似乎接受了關震的解釋,而且還自動為眼前不尋常的事情做了一番解釋,「原來姑娘是外地來的有名大夫,難怪我覺得面孔生疏,一點也不像是咱們京城里的人。只是想不到這麼美的一個姑娘竟然還擁有高超的醫術,真是不簡單。」
必震見李信流露出貪財的本性,不禁在心里大肆嘲諷。「官爺若喜歡,改明兒您府上有人有需要時,小的一定幫您請大夫進城來,如何?」
李信聞言,一張肥肉橫生的笑臉當場凍住,「呸呸呸,你咒我啊?」
「不不,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以為」
「算了算了,真是亂七八糟。」李信早領教過關震那三寸不爛之舌的功力,所以也沒問工夫跟這小子玩口舌之辯,索性揮了揮手,懶得與他在這個問題上打轉。
必震仍是一臉謙虛的傻笑著,「小的口拙,還請官爺恕罪。」
李信本來想要交代官兵為他們開城門的,不過當他注意到關震額際冒出薄汗時,目光又開始打量著他,「你怎麼了?怎麼瞧你臉色蒼白、氣色不好,而且在涼爽的氣候里竟然也能流了一身汗?」
必震心頭凜了一下,沒一會兒隨即露出心虛的笑臉,附和李信的話自嘲道︰「大概是趕路太累了,沒啥體力,所以精神也不太好。」
「是嗎?」李信笑笑的拍拍關震結實的胸口,舉止間像是前輩予以打氣的親密,「瞧你這麼年輕就體虛喊累,當心你將來的妻子嫌你體力不行喲!」他毫不留情的使勁捶打,想試試關震的體能究竟有多差。
必震被李信這幾拳捶到幾乎岔氣,遑論他身上的傷勢才剛復元,這一捶,幾乎捶掉了他半條小命。
他咬著牙,拚命用內力抵住李信的蠻力,感覺到胸口的燒灼感已經從傷口處蔓延開來,雖然痛到頭皮發麻,不過他仍是繼續保持微笑,苦哈哈地應付道︰「呵呵,官爺真愛開小的玩笑,小的身無分文,哪可能討得到老婆嘛?!不像官爺您好褔氣,听說不久前官爺又看中了哪家千金小姐,準備迎妾了不是?」
「去去,誰要你多嘴了,趕緊帶你的大夫回去看關雲吧。」李信粗魯的推了關震一把,將他們推向了城門的關卡處。
「是,小的離開了。」關震帶著蒼白的笑容在心里吁了口氣,一只手不自覺的撫著微疼的胸口,趕緊拉著華箏的手離開。
華箏在一旁看出關震額際滑落一滴汗珠,目光下移,剛好瞧見他撫胸的動作,她沒敢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看著他撐過這一段,並且配合他的腳步離開此地。
李信卻在他們轉身離開之際,對他們的背影感到眼熟,一對濃眉不由得蹙了起來。
必震步伐維艱,女子神情冷淡,兩人的巧合出現讓他萌生了質疑。
李信直覺地開口喊住了他們,「關震,等等。」兩人因為官爺的一句命令驀地停下腳步,華箏偷偷的看向關震,等待他的反應。
必震則是閉上眼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揚起了傻氣的笑容回頭望向官爺,「官爺還有何吩咐嗎?」
必震從容不迫的言行舉止很快的排除李信腦海里的質感,改口詢問道︰「前不久有一對男女盜賊闖入玄武府準備行竊,兩人行動失敗後,其中一名男子中了鄭將軍一劍,負傷逃出城外,不知你在外頭可否見過類似可疑的男女?」官爺從一旁拿出一幅圖,遞到他們面前。
華箏因為畫里的人神韻極為類似自己而倉皇的別開臉去,深怕官爺拿它來與自己比對一番,若是認出相似之處,只怕不單單是她的身分被發現,還有她隱藏許久的秘密都可能會被挖掘出來,那可不妥。
一旁的關震卻是神態自若的傾身仔細打量,他一會兒撫腮蹙眉,一會兒撓耳撇嘴,最後只是搖搖頭,微笑的說︰「沒有,沒見過。」「你確定?」李信懷疑地再問一次。
「官爺,小的要是見過,豈會放過爭取懸賞獎金的機會?」關震平靜的表情絲毫察覺不出破綻,讓人很難對他產生懷疑。
「說得也是。」李信看著關震,不再有任何質疑,立刻揮了揮手,「去吧,去吧。」關震笑笑的作揖之後,又繼續邁步往城里走去。
走在一旁的華箏不得不佩服他的反應能力及巧言善辯,嘴角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因為他的聰穎而贊嘆不已。
◆◆◆
無邊無際的天空,布滿黃昏的漸層色彩,仿佛覆蓋上一層紡紗一般,在橘黃色的夕陽沉落之後,換上神秘的黑紗。
一輪明月在昏暗的天空中逐漸綻放它的獨特光彩,取代太陽的地位,佔領整個空曠的天際。
必震與華箏兩人趁著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之前,加快步伐趕到目的地。
「我家快到了,只要走完這條路就可看見。」關震回頭對華箏說明,臉上的笑容因為目標的逼近更是綻放開來,右手也在離開市集時多了一只土雞,這是他特地提回家加菜的。
華箏自從入了城門之後就更沉默了,連吭聲應答都沒有,只是板著一張臉,隨著關震的步伐一路走來,就連眼神也不曾改變原本的冰冷。
必震與她相反,仿佛愈是快要到家門口,他的心情就愈亢奮,連步伐都變得輕盈如飛,完全不像是重傷初愈的人。
「對了,」關震突然想到件事,連忙交代著,「等會若是見到了雲兒,我希望你能替我隱瞞受傷的事,因為我不想讓雲兒擔心,所以」
華箏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回答︰「我了解,我不會說的。」得到她的允諾後,關震更是漾開陽光般的笑容,深深的酒窩陷在他的兩頰,感覺像個孩子一樣充滿朝氣,讓人很難不被他的笑容所迷惑。
三步並成兩步的輕快步伐在來到一處小木屋時,立刻停頓下來,一張溢滿思念與牽掛的臉莞爾一笑,隨後朝著屋里大聲呼喚︰「雲兒,我回來了。」
不一會兒,小木屋的大門被緩緩推開,一個身形柔弱的女子從門扇後面慢慢的探出臉來,骨碌碌的大眼楮好奇的望了望。
「哥哥?」關雲听聲辨人的問,「是哥哥嗎?」
必震很快的將籬笆柵門打開,跑到關雲的面前。「是我,我回來了。」
必雲蒼白的臉蛋因為瞧見哥哥的身影而露出欣喜的笑容,她快快的跨出門檻迎接久日不見的哥哥。「哥哥,你終于回來了。」關震傻笑的搔了搔頭,動作極為孩子氣。
「不好意思,這些日子事情多,所以離開了幾天。」關震注意到關雲的氣色不甚良好,感覺似乎又比上次看到時蒼白許多。「你近日覺得如何?胸口還有沒有疼痛的感覺?」
必雲骨瘦如柴的小手因為一陣不適而輕撫著胸口,咳了幾聲後,趕緊抬起一張無力的笑容,讓哥哥放心。「咳咳,很好……我很好。」
必震知道她是在強撐,所以也沒有拆穿她,只是配合的裝作若無其事,拍拍她冰涼的面頰,「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多了。」
必雲低頭淺笑,這時注意到哥哥手中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不解地問︰「哥哥手中提的是啥玩意?」
必震經雲兒這麼一提醒,這才突然想起他還提著一只土雞,趕忙提起來向雲兒得意的說︰「這就是江大嬸答應要送給咱們做為抵消工錢的土雞,你瞧它一雙結實有力的雙腿,我今兒個可是花了大半體力才把它追到手,待我到廚房里把它給處理完後,不好好的對它啃上十幾口再用力咽下月復,我絕不甘心。」不過回想起上午為了挑選這只雞而追得滿頭汗,倒真是差點累倒了他,尤其是在他胸口的傷尚未痊愈時,更是狼狽極了。
華箏在一旁看著他表情、動作夸大的說明著,宛如對手中的土雞懷有深仇大恨似的,嘴角不自覺也揚起了淡淡的笑。
必雲只把哥哥的抱怨當成逗她開心的玩笑話,逕自咯咯的笑個不停,銅鈴般的笑聲回響在夜空底下,為這寧靜的夜晚添了一股活力。
扮哥就像是她的開心果,總是不斷的逗她開心,只要與哥哥在一起,她就可以永遠無牽無掛地歡笑,一點也不會因為疼痛而蹙眉,所有不安的感覺也會在哥哥強壯的雙臂保護下,轉化成一種舒服的安全感。
不過關雲微笑的表情在抬眸看見哥哥身後的陌生人時,不由得斂了一些,一雙怯生生的雙瞳瞄了對方幾眼後,身子往哥哥的身後縮了一些。
「哥哥,她是?」關雲輕輕扯著哥哥的衣角詢問。
必震回頭看了始終不發一語的華箏,隨後掬起笑顏為雲兒解釋,「她是華箏,是哥哥最近在外頭認識的朋友,哥哥外出的這幾天都是她在照顧哥哥,所以回來時不忘請她到家里坐坐,禮尚往來嘛!」
「原來如此……」關雲點頭表示了解,只見那黑黝黝的瞳眸再次怯怯的看了對方一眼後,立刻揚起甜美的笑顏,不吝嗇地對哥哥的朋友釋出友誼,「你好,我叫關雲,初次見面。」
華箏看著關雲那一張蒼白的臉,還有那一副形銷骨立的身架,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疼痛。
多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呀!想不到年紀輕輕就被病魔纏上身,而且還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這樣的女孩實在可憐。
必雲知道哥哥從不帶朋友回家,這次會帶華姑娘回來,其中的意義一定非凡。
「華姑娘到屋子里坐吧,咱們屋子雖破,但至少還端得出茶水,一塊進來休息一下如何?」關雲開心的招呼著,臉上的表情就像多了個親人一樣欣喜不已。
「甭拘禮了,我馬上就要離開。」華箏雖然態度冷淡,眼眸卻是自然的流露出善意的回應。
必雲只是淺笑,直覺就是喜歡華姑娘,所以勇氣更是促使她忍不住多嘴地挽留,「華姑娘何不留下一塊用膳呢?我哥哥烤雞的手藝可是無人能比的喲!」
「這……」華箏沒料到關雲竟然會開口邀請她,讓她頓時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知該如何拒絕?
「這些日子哥哥一定添了你不少麻煩,就讓哥哥表現他的廚藝,讓哥哥有回報的機會,相信哥哥也一定會很希望你留下來的,對不對啊,哥哥?」關雲甜笑的看向哥哥,剛好捕捉到哥哥凝視華姑娘時不同以往的目光,讓她有些怔愣,「哥哥?」她又喊了一次,卻因為哥哥恍惚的表情而笑了起來。
必震不好意思自己失神的表情被雲兒發現,一陣臊紅掩上了他厚厚的臉皮,教他睇了她這鬼靈精一眼,「你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情了?」
「因為哥哥誠意不夠,所以我這個當妹妹的自然要代兄表現熱絡!況且天色已晚,附近又沒什麼客棧,總不能要華姑娘一人露宿在外吧?」她瞪了哥哥一眼後,蒼白的臉又極力的展露笑顏表示竭誠歡迎,「華姑娘就留下來吧,只留一宿,嗯?」
華箏為難的輕蹙秀眉,對這突然的邀約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當她看向關震尋求援助時,剛好對上他注視的黑眸。
必震自然是順應妹妹的話,微笑的邀請道︰「反正時候也不早了,就留下來吧!」
華箏睜圓了眼,她沒想到關震也會附和關雲的話,更是讓她陷入兩難的困境,她在面對這一對兄妹的盛情時,只感到無比的尷尬。
「華姑娘?」關雲因為華箏的猶豫而不安,只能目光充滿期盼的等待著。
看著關雲蒼白的小臉及一雙骨碌碌的大眼楮,脆弱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捧在掌心呵護,不敢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華箏的腦海不斷涌現一個聲音,告訴自己她可以毅然決然的轉身而去,無情的選擇離開,不過……
「好吧,我留下。」華箏最後還是做出了與心聲相反的決定。
必雲立刻漾開了笑靨,回頭見到哥哥錯愕的表情,忍不住推了他一下,點醒這只呆頭鵝,「哥,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去表現你的絕活兒?」
「你這丫頭……」關震睇了雲兒一眼,不知雲兒何時學會捉弄人,感覺她就像是街坊上老愛調侃他的大嬸婆一樣,嘮叨極了。
不過只要看見華箏與雲兒相處融洽,他就不由得莞爾起來。雲兒因為華箏而改變這麼大,這何嘗不是表示雲兒接受了華箏?而華箏也不排斥雲兒,他一生中最在乎的兩個女人可以和睦相處,他應該感到幸褔才是。
想到這兒,他又痴傻的笑了起來。
「你們慢慢聊,我先進去了。」他笑笑的對華箏交代一聲,隨後快步跑進木屋里頭,只見屋子里的油燈緩緩點亮,此刻已經是夜幕低垂的時候了。
必雲淺笑的看著哥哥活躍的動作,突然感到胸口一陣悶痛,忍不住哀住胸口用力咳了起來,「咳咳……咳咳……」華箏見狀,趕緊上前輕輕拍著關雲的背部,幫她順氣。
必雲原本蒼白的臉因為劇烈咳嗽而通紅,待她稍稍平穩了一些後,全身的力氣幾乎都快要用光了。她無力的拿起手絹輕拭嘴角,尷尬的揚起無力的笑容看了看華箏,「瞧我這一身體虛的模樣,讓華姑娘見笑了。」
華箏沒有理會關雲見外的說辭,只是蹙眉地問︰「你的身子……」關雲露出苦笑的表情,睫毛低垂,「大夫說我天生體質弱,只要氣候稍一轉變,總會惹來一身病痛,咳個不停。這種虛弱的身子折騰了自己也就算了,還連累了哥哥,真是過意不去。」
華箏認真地追問︰「難道大夫沒有開處方為你抑制病情嗎?」
必雲點點頭,爾後又悵然的笑了幾聲,「有,怎會沒有?只是那些處方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所以咳咳咳……」劇烈的咳嗽讓她又無法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快要喘不過來,咳得整個人面紅耳赤的,瘦弱的骨架好像快要散開了似的。
華箏在一旁只能不斷的拍著關雲的背,讓她的呼吸道可以順暢些,無法幫上任何忙。
記得關震說過他當小偷是為了妹妹,當初她原本不懂關震話中的意思,現在看來,原來是他家里有一個體弱多病的親人,所以才會需要龐大的支出,不惜鋌身走險,掙取錢財。
必雲在稍稍喘過一口氣之後,抬頭看見華箏沉靜的容顏,不禁感到訝異。像她這般身弱多病的女子,不知惹來多少人同情憐憫的目光,唯獨華姑娘所表現出來的訊息不同于以往她所接觸到的人。
她早發覺華姑娘是個不尋常的人,不然哥哥絕對不可能帶她回家來。
必雲在深吸了幾口氣,讓身體稍稍恢復之後,幽幽地開口,「我知道哥哥最近掙錢掙得勤快,每天又要四處奔波為我覓尋良醫,哥哥的辛苦我這個無能的妹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欠哥哥太多了,絕對不是一個「謝」字可了的。」
華箏因為關雲的拘謹而感到好玩,她從沒見過一個妹妹對自己的哥哥如此見外,甚至還說出愧疚的話,這種兄妹關系還真讓她開了眼界。
「今日若換作是他,你難道就不會為哥哥而奔波勞碌嗎?」
「我會,當然會。」關雲立刻認真的回答,而且表情充滿了執著。
「這不就得了?」華箏早料到關雲一定會這麼說,她輕笑的搭著關雲的肩,用力一握。「關震對你,就如同你待關震一樣,相信你是最能了解那種願意付出而不求回報的心理的,所以你就別想太多了,我相信關震這麼做,絕對不是想要得到你的愧疚,而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夠健健康康的與他生活在一塊才是。你應該堅強起來,千萬不可輕易被病魔打倒,否則別說你只會口頭上講「虧欠」而已,恐怕連關震這些日子以來所努力的一切全都會付之一炬了,懂嗎?」
華箏簡單的一席話直接打入了她的心坎里,踫觸到她最不願面對的現實窘境,讓她不得不對華箏的觀察入微另眼相看。
是的,她確實是甘願為哥哥付出一切,而且毫無怨尤,相信哥哥一定也是這麼想才是,所以她不該再自怨自憐地將自己化身為悲劇女主角;能夠擁有一個疼她的哥哥,她應該是幸褔的人,而不是苦命兒。
她圓圓的杏眼漸漸露出笑意,心想,看來大哥的幸褔應該就在不遠的前方了。
「謝謝你,華姑娘。」
◆◆◆
寧靜的夜里,寂寥的星空,屋外蛙蟲的叫聲正在草叢里合奏著,屋內的呼吸聲卻孱弱得幾乎听不見。
華箏躺在草席上凝望頭頂的屋梁,清楚的意識讓她絲毫沒有睡意,只是這麼的盯著黑暗的一方,伴隨著一旁的關雲入眠。
她小臉微偏的看著關雲沉靜的睡顏,蒼白的臉色讓人感到不安,仿佛一座毫無生命力的冰雕,她幾次都必須湊近自己的食指感覺到關雲的呼吸後,才能放心。
一個女孩生得如此慧黠伶俐,無奈卻因為病魔纏身而逐漸失去活力,讓人不禁感嘆世事無常,惋惜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就這麼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之路。
看著關雲病痛的模樣,不禁也想起自己的母親,印象中母親也是因為久病不愈,才會香消玉殞,撒手人間。
想想當年她不過才十歲,就必須強迫自己接受生離死別的殘酷現實,縱然她心中有恨,卻地無從怨起,一切只能感嘆造化弄人,而她也將憤恨轉換為永生的力量,表達自己不服的心聲。
華箏在心底輕嘆了一聲,望向窗外的月光,一個念頭陡然涌進腦海。
她以肘撐起了上半身,悄悄的翻身下床後,走到門邊打開木門,听見厚實的木門發出「咿呀」的聲響,她立刻屏息不敢有任何動作,直到確定沒驚動到關雲,才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將門給輕輕掩上。
華箏走出房間,往屋子前院的方向踱去,人還沒踏出門檻,驀地瞧見銀月底下有一個身影正杵在籬笆外仰頭沉思,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與她相處過數日的關震。
必震敏銳的察覺到他人注視的目光,緩緩的低下頭往目光的方向望去,先是露出訝異的表情,隨即又揚起笑容。
「雲兒睡了?」
華箏凝視他好一會兒,淡漠的跨出門檻。
「是的。」關震揚眉,「她睡得可安穩?」
「嗯,她睡得很沉,唇畔還隱約掛著笑意。」
「是嗎?」他可以想像雲兒甜美的睡容,自己也不禁輕笑起來,「看來雲兒作了一個甜美的夢。」
華箏看著他的笑容,感覺得到他對關雲的疼愛與關心相當真切,幾乎是用盡了所有心力呵護關雲的生命;偏偏天不從人願,讓他這個做哥哥的無力面對殘酷的事實,無法力挽狂瀾。
必震在她的陪伴下,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所謂「幸福」的感覺,因為他一生中最愛的兩個女人全都在他身側,沒有受到任何痛苦與威脅。
「瞧,今晚的月亮多麼明亮,星光也格外耀眼,就像是在一塊黑布上撒落璀璨的珍珠一樣,將黑幕布置得美輪美奐。」他神態悠然的仰望星空,眉宇卻是不由自主的緊擰著,仿佛現在的安逸只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他必須時時刻刻提著一顆心,永遠無法松懈自己的心情。
華箏听著他的形容,信步來到他身旁,與他齊肩而立,仰望美麗的星空。
她已經數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怡然的仰頭觀月,過往的歲月她幾乎都處在孤獨與黑暗之中,鎮日緊繃著自己的心與所有人接觸,她幾乎忘卻了享受寧靜的樂趣,也忘了該如何放松自己的身體。
這原先就不屬于她的生活,無奈她卻選擇了這條路,華箏心里悵然,明麗的眸子在月光下顯得有些黯然失色。
必震注意到她的安靜,卻不知她的腦子是否也與他一樣,正為著某件事情而煩惱不已?
「在想什麼?」他微笑的開口,雖然明知道她絕對不可能告訴他真正的答案。
華箏的目光從盈月上頭移到他臉上,神情淡然地說︰「沒什麼,空白一片。」
必震輕笑出聲,他早料到她會敷衍帶過,「是嗎?能夠偶爾擁有空白一片的思緒,也是一種幸福。」
「喔?」華箏很少看見他認真的模樣,雖然他的笑容不變,感覺上卻多了一股成熟的味道。「那你呢?你在想些什麼?」
「我在想雲兒,因為雲兒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心里唯一的牽掛。」
看著他俊逸的輪廓,華箏感覺得到他話語中的濃烈情感,「看得出來你很在乎她。」
「是的,我甚至願意用我的生命換取她的健康,只要前輩肯伸出援手,幫我醫好雲兒的病癥。」
「前輩?」華箏疑惑地蹙起秀眉,不解地問︰「誰是前輩?」
必震對于這個問題感到有點汗顏,他低頭苦笑幾聲,「我不知道前輩的尊名,只曉得前輩長年隱居深山之中,若想求見,得先拿到雪山靈芝再議。」
「雪山靈芝?」華箏訝異的睜圓了眸子,腦子里浮現一號人物,「你口中的人,難不成是江湖盛傳的「白眉神醫」?」
必震怔愣的看著她;想不到她竟然也知道前輩的別號。「你也听說過白眉神醫的事?」
「先回答我,你為什麼要找他?他有允諾要幫你醫治關雲嗎?」華箏急忙追問。
必震雖然對華箏突然轉變的態度感到疑惑,不過他沒多問,只是從容的回答她的問題,「不,沒有,前輩沒有答應,因為我還沒有與前輩見過面。」
「那你怎麼確信他會答應醫治關雲呢?」
「听說前輩喜好雪山靈芝,然而雪山靈芝卻是稀有珍品,得來不易,這世間除了皇室貴族嘗過它的美味之外,一般百姓很難買得起這麼珍貴的藥材。所以我相信只要將此珍品送給前輩當見面禮,他一定會被我的誠意所打動,為我妹妹醫治病癥的。」
他笑笑的看著她,笑容里有點羞慚,「雖然上次在「玄武門」無法拿到買主要求的關刀,不過顏老已經答應要先預支銀票給我,我打算明兒個就去找顏老,然後再去收購靈芝,這才有十足的信心讓前輩點頭。」
華箏相當懷疑這個可能性,因為她記憶中的白眉神醫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你真的有信心嗎?」
必震看著她美麗的容顏,心意堅決地說︰「我必須有信心,因為明兒個便是我出發前往峪山的時候,所以此刻已經不容我猶豫不決了。」
「你知道有多少人為了求見此人一面,因而死在那怪老頭所設下的重重機關里頭嗎?」她並不是有意要恐嚇他,只是必須讓他知道這趟行程不比以往偷東西時輕松。
「我知道,但這絕不是我退卻的理由。」華箏對他毫無畏懼的神情感到愕然,看來他對關雲的手足之情遠遠超乎她的想像。
「既然這樣……你明兒個不用去找顏老預支銀票了,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白眉神醫,不如明兒個我同你一道出發吧!」
必震因為她的話而瞠圓了眼,「你知道白眉前輩的下落?」
「是的。」
「可是這一趟行程是這麼的危險,你一個姑娘家」
「如果你確定自己可以找得到白眉神醫,那麼就拒絕我的提議,我無所謂。」
「這……」關雲因為她的自信而猶豫起來。
雖然他不希望她涉足如此危險的地方,心底卻是想要她與自己在一起,即使是出生入死也希望她能陪伴在身旁;只是這不過他個人單方面的期盼,華箏真的願意同他一塊去這麼危險的地方嗎?
華箏見他仍有猶豫,無所謂的挑了挑眉,「算了,當我沒提。」
「等等,」關震輕嘆了口氣,認真的警告道︰「你知道這一趟行程很危險,連我自己都無法確定是否能全身而退,你真的願意與我一塊去玩命?」
「既然你都知道自己沒有猶豫的權利,那麼就更不該預先假設太多種可能,你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華箏」
「若是你當真下了決定要去峪山,那麼什麼都別多說了,早點休息吧,明兒個起你可別以為還能像今日一樣輕松,任你如此恣意的享受月色了。」華箏殘酷的話語徹底點醒他優柔的念頭,並且果決的告訴他,若是想要選擇這條路,他的目光就只能往前看,不能往後望,因為他的選擇不容許自己有二心,她必須讓他清楚明白此項決定的重要性。
「華箏,你……真的願意同我一塊前去峪山?」關震不知道她的這一席話究竟是答應還是有所保留,因為他無法從她的言論中找到確切的答覆。
華箏只是給了他一記白眼,原來這男人的反應也會有遲鈍的一天?「怎麼?你還在猶豫?」
「不、不,當然不是,只是我……太高興了。」關震驚喜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怎麼也想不到華箏竟然會提出這個方案,與他一塊勇闖峪山,這個發展實在是太突然,讓他的心髒都快要招架不住了。
華箏在他欣然的表情里發現自己又做了件愚蠢的事,她總是在他那雙熱辣的眼眸中,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即使是自己最初的原則與堅守,只要遇到他,全部化為一種毫無影響力的聲音,甚至摒除在腦海之外。
她告訴自己答應一同前往並不全然是為了他,而是另一個更吸引人的目的迫使她在這項邀請里萌生意願。
「我先聲明,我會這麼做全是因為我喜歡關雲,關雲很投我的緣,所以我願意幫她,你可別想太多,自作多情了。」她故意面無表情的說,希望自己能為自己的行為找到合理的解釋。
「華箏……」關震不但對她的冷漠完全不以為然,反而忍不住上前抬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胸前,開心得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為她的答應而感動不已,望著她的目光也不自覺的柔和起來,心中想要表達的情意不再有任何掩飾,自然而然地呈現出男女間最初的。
華箏並非遲鈍之人,從他毫無保留的眼神中,她已經清楚接收到了強烈的訊息。
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正擱在他的胸前,一陣紅潮飛上了面頰,一顆心也狂跳不已。
華箏趕緊抽回自己的手,失措地說︰「我回房休息了,你自己也早點休息吧!」
她急忙轉身離去,仿佛是在逃避什麼一樣,閃進木屋之後,便將自己掩藏在木門後,徹底隔絕那雙充滿赤果情感的目光。
她發現自己的心已經不再平靜,正為他那灼熱的眼神而怦然不已。
她知道自己已然陷入了人世間無解的迷咒當中,那就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