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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分半的情人 第九章

陶安然把時間留給了他們,為了怕龔誠對慧安發怒,自己吩咐司機,叫他開到凱悅飯店,先用一道下午茶再說。

久別之後,張靜和龔慧安再也沒有辦法抑制彼此的思念,簡陋的小房間剎時成了桃花源。

他們瘋狂的熱吻與,好像要把對方全部吃下去。好像再也沒有明天。

「啊,你壯了好多。」

報慧安親吻他的胸膛。「感覺真好。」

「你現在像個女人。」張靜說。

「從前不像嗎?」

「現在更像。」張靜呵呵笑,「從前你不會計較這些語匯的問題。」

在他的身旁她才發覺,原來她應該是屬於他的。愛情是很奇妙的東西︰沒有理由,無法解釋、直覺強過一切。直覺上,只有將她的身體放在他的身邊,才是對的。

那一個位置,沒有其他任何位置可以取代。那個位子無法更換,也下能讓給別人。

只是不知道,對他而言是不是也如此?還是他的臂彎永遠能適合所有的女人,他對她們永遠不會有陌生感?

「別想太多,」龔慧安告訴自己,「過去一切,通通抵銷。」

「幫你推行李的那個人是誰?」

他問。

「他呃,陶安然,我爸爸派的保鑣。」

「你爸爸要你嫁給他?」他很敏感,這背後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關系。那人不像保鑣,他彬彬有禮的眼楮中有刻意壓制的恨意。

「大概是。」

「你的意思呢?」

「我——別提他好不好?我隨時可以解除婚約」

「你和他有婚約?」

「嗯。」她還是承認了。

「別搪塞問題!」

「好,我解除婚約。」她決定匆促,但口氣堅定。「可是你得跟我站在同一邊。」

「同一邊?」

「傻瓜,你要娶我對下對?」

「我」換他有點結巴。

「要?下要?」龔慧安嘴角那一抹自然而然的輕蔑微笑又浮現了,「現在說!」

「這麼匆促的決定只能叫賭博!」

「沒錯。」龔慧安以伶牙俐齒反擊,「自古以來,戀愛和婚姻都是賭博;不是嗎?誰能勝券在握?」

「好吧。」

「你的答法太勉強。」

他沒有再說下一個「好」字,只是深深吻她。以他這一刻的情緒來說,他不願意再失去她了,他要擁有。

「明天,跟我爸爸約。」

「這麼快?」

「速戰速決。」

她講這一句話的時候不像女人——像一個運籌帷幄,要決戰千里之外的軍師。

她叫張靜去為她作戰。

丙然第二天便約了龔誠,在龔家大宅的豪華客廳內,張靜見到這一位他從前罵過的「搞黑錢的金牛」。

他還是得衣裝端整,文質彬彬,因為他愛的是這個人的女兒。

十分不自在。特別當龔誠以炯炯的目光打量他的時候,他可以讀出龔誠眼中的不屑。

看到龔誠,他才恍然大悟,龔慧安那種天生的輕蔑微笑根本上是來自遺傳。他們父女是有相似之處的。

報慧安的母親穿著一襲華麗但老氣的套裝,靜靜陪坐在客廳一角,和這間客廳的古董家俱一樣透著沈沈暮氣。

哪里畢業?父母哪里高就?將來打算如何?

他一一恭敬回答。將來,他說,「考律師看看。」

「有把握嗎?」

「未放榜前誰有把握?」他答的是實話。

「考律師——」龔誠沉吟一下,「難有什麼大出息。」

張靜已被惹火,只是努力忍著。

接著龔誠說起自己的豐功偉績,且斥責現代的年輕人沒有氣魄;接連四十分鐘,他不讓張靜有插嘴的機會。擺明了要給他下馬威。張靜臉色已變。

「我希望慧安的對象能接我部分衣缽。」他明示。「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沉不住氣,恐怕難有大成就。」

「伯父,你說話未免太武斷。」

「什麼?」

數十年來,龔誠沒遇過敢跟他如此頂嘴的人。接著張靜也發表了長篇大論,暗示他,只懂得搞錢而不存千秋之志的政客是危害國家社會的蛀蟲。

「年輕人懂什麼?」

在座的兩個女人根本無法阻止這種紛爭。龔慧安一剛開始拚命使眼色,後來也面如死灰。她知道完了。

當她最尊敬的男人和她最愛的男人發生爭吵,她除了保持中立外別無他法;只有默默祈禱,拜托愛著他的這個男人能夠示弱一些,他不需要每個時候都如此強硬。

如果他此時肯忍讓一些,將來她願意讓他許多。可惜他不懂。

「對下起,我告辭了!」

他拂袖而去,根本忘了今天來訪的目的。

「慧安,我不許你繼續跟這個不懂禮貌的小子來往!」

報慧安想攔他,被父親以嚴峻的語氣叫住了。

她呆呆看著他離開。然後,被龔誠惡訓了一頓︰「我這是為你好——當父親的哪一個下希望女兒有好歸宿我不喜歡阻止你跟任何人來往,但是選擇對象總要謹慎一些!你是我的掌上明珠,是很多人流著口水巴望的對象,不過濾怎麼可以?那樣的年輕人不會有前途的!」

此時,陶安然翩然駕臨,以他一貫溫和有禮的語氣,請龔誠息怒。

他絲毫沒有譴責龔慧安的意,嘴角甚至還勉強掛著微笑。假裝他並不知道這一次龔慧安安排張靜和龔誠見面的意思。

張靜仿如風箏斷線失去音訊。龔慧安也賭氣不去找他。她的憂愁一天比一天深。

陶安然在此時真正的從空檔中補進來。

在她發呆的時候,他有能力把她從茫茫然的無所適從中拉出來。在她陷入傷心時,他懂得用一些小技巧使她開心。

陶安然明白,她需要的是一份綿綿密密的關照,他可以供應。

從另一方面來說,他也可以得到他所要的東西。財富、權位以及嬌妻。他的愛未必現實,但他認為這一切值得投資。他也值得擁有。

有人喜歡的愛是一時的激情澎湃,人為或自為挫折更能使他們愛得更深。陶安然知道,龔慧安乃至於張靜都屬於此類。是的,他們愛得深,但他們愛不久。

他們不懂如何相處,因為沒有人願意在對爭中讓開。

陶安然懂這門藝術。他是個成熟的人。

他明白龔慧安有意背叛婚約,但他裝做完全不知道,但又從小小的舉止透露他十分在意。

「你是我最愛的人,」陶安然對龔慧安說,「你跟著我,也許不富足,但我不會讓你吃苦。如果我只剩一碗粥,它一定是你的。」

他照顧她兩年,語氣始終如一。

他足以實際行動在告訴她,一輩子會對她這樣。

報誠也在催促這門婚事。他認為女兒跟著這樣的人是不會吃虧的,而他也正需要這麼一個忠誠而能干的助手。

「嫁給我好嗎?」

在她因為見不到張靜而萬念俱灰、有意賭氣時,他適時這麼說。

她點頭了。

隨即是一場盛大的婚禮,席開百桌。與其說龔誠風風光光的把女兒嫁出去,不如說,他風風光光的延攬一個女婿進來。

張靜看見報紙頭版的結婚啟示時,正在台南老家閣樓上勤奮讀他的律師特考用書。他下樓吃早餐,不經意的在報紙上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他的眼楮動也不動。

「怎麼了?」

母親問他。

「沒有。」

他舉起筷子,夾了一個小籠包放進嘴里。吞不下去,又吐出來。

眼楮繼續放在那張報紙上。他暗暗罵了一聲。

「你遲早緩 悔!」

再下來三天,他什麼東西也吃不下去。每一種食物都使他感到惡心。

好像有什麼東西箝住他的太陽穴似的。他沒辦法思考,更不用提讀書。

為了他自己的健康——張靜找了一個理由,他應該打個電話給她,听听她怎麼說。

「喂,是我。」

接電話的龔慧安遲遲沒有說話。

「你在听嗎?」

「嗯。」

「可不可以出來喝杯咖啡?」

「又是咖啡?」

「不出來就算了。」他的耐性不好,無法控制。

「好。」龔慧安竟也怕他掛斷電話,「什麼時候?」

他看看表,「四個鐘頭以後,在車站等我。」

「為什麼要等四個鐘頭?」

她的語氣也不是很和善。她討厭等待。等待是一根引人自縊的繩子。

「我不在台北,我趕上去。」

「呃。」

他在火車站又多等了一個鐘頭。他才姍姍來遲,帶著一臉無可奈何的笑︰「對不起,誤點了。」

「你約我,要跟我說什麼?」

在咖啡廳里,龔慧安裝出笑臉,平靜的問他。語氣放得很輕,心思下得很重。

「要結婚了?」

他很困難的吐出這幾個字,卻又下讓她看見眼眸中深藏的不滿。

「呃。」

「恭喜。」他別過臉去。

「謝謝。」她也沒有看他。

如果四座無人,他們都可能縱聲哭出來。

她多麼希望他留住她,可是他沒有。他無法承諾,因為不知自己未來為何,所以根本不能做任何承諾。

他也很灰心,不能給她什麼保證。他知道以自己從前見異思遷的本事,只會惹得跟著他的女人歇斯底里。

「那麼,再見。」

她和陶安然回到美國。陶安然仍對她溫柔體貼,但她一天中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

從前那個意氣飛揚,說話時眼楮像鑽石一樣發光的龔慧安消失了。她消瘦而憔悴。

因為她已經替自己判了刑,給了自己的愛一座頑固監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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