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鴻溝深深一劃,即便事隔三年,也不見愈合。
林木蒼蒼,一眼望過去,盡是濃翠山巒。
風一陣一陣地吹來,帶來了蟲鳴鳥囀,森林獨有的芬多精將人緊緊裹圍,每一口飲進體內的空氣,都是那麼清新可喜。
「好舒服喔∼∼」紗紗迎著風轉圈圈,隨即打了個大噴嚏。「哈啾!」
「小姐,就說你該穿件長袖外衣嘛,山上陰涼,怎麼就說不听?」
嘮嘮叨叨著,潤雅拿著早就準備在一旁的衣物,踮起腳尖為她披上。
小姐的體態原本就高挑,這兩年更是不斷抽高,反觀她,依然是小蚌子一枚。
「你愈來愈像個管家婆了,愛窮緊張、又愛羅哩羅唆。」紗紗有點埋怨。「你放輕松一點嘛!」
「沒辦法,照顧小姐是女乃女乃親自交付的使命,我不能有絲毫懈怠。」她板著小臉。「尤其小姐又特別率性——其實是任性,常常一時興起就這里跑、那里鑽的,潤雅更應該負起責任,為小姐提點各種注意事項,以免……」
「噢,拜托,Stop!」紗紗痛苦地捂著臉。「老女乃女乃不知道已經仙游幾年了,你快把她臨終前交給你的使命全忘了吧!」
「不行,小姐是我一輩子的責任。」小臉板得嚴肅萬分。
紗紗懶得再跟她說,每次一提到這個話題,她就變成小大人,固執得可怕。
潤雅蹲去,繼續先前的工作。
要不是女乃女乃的交代,要她忠心侍奉小姐、全心服從小姐,她也不會讓小姐拖著她回到這塊傷心地——
台灣。
自從兩年前,小姐慫恿她一起逃離瑞士的寄宿學校之後,她們就一道環游世界。小姐偏好冒險犯難,總是架著她到處拿命去「拚搏」。
什麼參觀黑暗大陸啦、了解食人族的生活形態啦!都是小姐熱中的旅游主題。
尤其是小姐七歲那年,曾寄住在紐約富有盛名的中國餐館「御品樓」,听她說,她好像「故意」得罪了現任當家的二徒兒,弄得從她們一逃出寄宿學校,那位名喚「凌天」的仁兄就天南地北地追著她們跑。
此次要不是小姐把對方耍得太超過,忙著要避風頭,哪會硬拖她回來?
唉……想到回台灣就勢必會見到大少爺,她心里就一陣惱。
歐陽家在東台灣的山區,擁有一大片土地,經過整地規畫,以名貴的檜木建成了一座佔地百來坪的木造別墅,這趟回來,她們就住在這兒。
潤雅蹲在造景庭園里,特別畫分出來的烤肉區,準備生火。
「干嘛,你怎麼一副苦瓜臉?你不喜歡我安排的BBQ大會啊?」紗紗問。
什麼「大會」?就她們兩個人而已。
「沒有啊!」
「還說沒有?你臉都臭臭的,怎麼了?誰打扁你的面包臉了?」
潤雅別過臉。
「小姐,我正忙著生火,你過去那邊坐比較不會被煙燻到啦!」
好蹩腳的藉口!
紗紗的眼珠溜了一圈。
OK!她比較率性,比較自我,甚至有些粗枝大葉,但不代表她沒有觀察力。她早就看出潤雅為了回台灣這件事煩上好幾天了。
「是不是因為大哥的關系呢?」她朝潤雅逼近,笑得邪邪又壞壞。
潤雅手里正巧點燃的火種掉到地上。
「不、不關大少爺的事。」她開始慌亂。「小姐,你不要一直妨礙我做事啦!」
「不管我以前怎麼鬧你,你都不覺得我在妨礙你,怎麼才一提起大哥,就忙著趕人了?」紗紗盤起雙臂,古里古怪地打量她。
潤雅的小臉以驚人的速度紅熱起來。
腦子里閃過忘不了的片段——燦爛的陽光,冰涼的池水,修長有力的大手勾住她的……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頭都要爆了!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少了死對頭凌天來解悶,紗紗只好找碴找到潤雅身上去。「連我都可以感覺到你跟大哥不對勁,證明其中必有蹊蹺。」
潤雅保持緘默,小手亂抖,好不容易點燃了火種,開始一塊塊堆疊木炭。
沉默的片刻,紗紗的腦筋已經轉了好幾百個彎。
「哈!就是那一年對不對?」她彈了下手指。「去海邊休閑度假村的那年。」
咚!潤雅夾在長筷子上的木炭掉了下去。
「不要再講這個了啦!」那年的糗事,她誰也沒有透露,一直試著去忘記。
「對了,那時你曾經從外頭跑進度假中心,在走廊上拉著我,一下子『大少爺,他他他……』,一下子又『我我我……』,說話語無倫次,接著又犯自閉,不肯出房門。就是那一次發生了什麼事,對不對?」
「不對不對。」她搖頭搖得脖子都快斷了。
「少來了。」紗紗用力打了她一下。潤雅是老實人,一說謊馬上就會被她「贓」到。「來來來,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你有什麼秘密,快說給我听听……」
「啊!小姐,火生起來了,麻煩你幫我顧著,我到後院去接一桶水。」
潤雅抄起鋁制水桶,忙不迭地想逃。
當!揮起的水桶惡狠狠地敲上某人的膝蓋。
「噢!」悶哼聲。
「大哥,你終於來了!」紗紗欣悅地跳了起來。
大……大少爺來了?
他的出現引發的反應就跟瘟神差不多,潤雅根本不敢抬起頭來看,踉踉蹌蹌地就往後退。
「對不起,不小心敲到你。」她發出蚊子鳴。
其實他才應該說對不起,干嘛無聲無息地飄出來嚇人?
潤雅在心里嘀咕一下,抓著水桶,轉身就往後院跑去。
「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沒听見聲音?」
「我把車子停在另一邊,看你們正在聊天,就沒出聲叫你們。」
身後傳來小姐與大少爺的談話聲,小姐的聲音飽含著雀躍,大少爺則一如以往的低沉。
一切就像從前一樣,大少爺的眼楮只看著小姐,大少爺的心里只記掛小姐,他的眼里完全沒有她,但——
以前想起只是難過,為什麼現在卻夾雜著心痛?
☆☆☆
水龍頭一旋,瀑布般的水流便嘩啦嘩啦地沖進水桶。
等水桶滿了之後,小手又將水龍頭旋緊。
然後,小手的主人蹲下來,觀察螞蟻的生態。
一只螞蟻發現了一顆小姐之前掉落的甘甜梅,發現這是過冬的好食物,然後它跑回去大肆宣傳,接著整巢螞蟻統統涌出來,一起奮力地把甘甜梅扛走。
到底螞蟻的巢穴在哪里?
小手的主人隨著螞蟻的腳步,從泥土地上慢慢跟,一路跟到牆角。
她歪著頭研究。
歐陽潛走到後院,看見的就是她脖子扭一邊的情形。
他沒有開口叫她,只是沉默地以眼神捕捉她的身影。
那個小笨蛋一點也沒有長高!
餅了三年,她的面包臉看起來仍是一臉女圭女圭樣,個子仍是很嬌小,雖然如此,她的身段卻十分完美,略略豐腴的嬌軀曲線玲瓏,配上白里透紅的肌膚,足以讓任何男人心猿意馬。
而她的桃花運,也著實多到讓人睡不安枕。
不管是三年前到瑞士探望紗紗、兩年前在埃及與她們會合、一年前相約在南非,甚至是半年前一起去土耳其看古跡,每一趟旅程,都有男人覬覦她。
那些男人以各種方式向她示好,有的送鮮花、有的送水果、有的打魚給她、有的趕出牲口當聘禮想把她娶回家當老婆。
不知道她是听不懂當地語言還是什麼的,沒有一次不是笑嘻嘻的。
如果人家給她吃的,她會笑得更開心。
呿!笑什麼笑……她笑得愈開心,他就愈面無表情。
這個小笨蛋到底怎麼回事?看到他就噤若寒蟬,四下尋找逃生出口,看到別的男人示好,她就那麼得意,一點顧忌也沒有。
他不是在吃味還是什麼的,只是因為待遇太懸殊,有點慍怒罷了。
潤雅看螞蟻看得有點無趣,暗自估量大少爺與小姐應該聊得正興濃,這才慢吞吞地踅回去提水桶。
小手才剛握上提把,往上使勁,一個大掌便橫了過來。
「我來。」
歐陽潛用力一握,潤雅的小手慌忙閃開,不意間還是輕踫了他-下。
她像觸電似的縮回手,立刻把手背在身後。
懊死的!她的表情像是剛剛模到了鱷魚的牙齒。
「大大大、大少爺,我來就好。」她結結巴巴。
「水要提去哪里?」
「我……」她張目結舌地看著他。「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挑起眉。
她剛剛只是想找個理由逃避小姐的問話,接著大少爺就現身了,她當然跑得比風更快,提水根本只是個幌子。
不過,要是老實說出來,怕不被大少爺凍斃才怪!
這三年來,她已經受夠了他的漠視與冷眼,早就暗自嗟嘆好幾回。
她急中生智。「水……水是要提到前面,吃BBQ弄髒手時洗手用的。」
他看了她一眼,率先邁開步伐。
那只水桶不小,水也盛得不少,但是他單手提起,就像輕得沒有重量。
她從後頭偷看他。
大少爺大概是從公司里直接趕過來,跟小姐會合的吧?
他身上還穿著襯衫與西褲,袖子摺起,她無法自拔地看著那提著水桶的大手,骨節分明,因為出力,腕上的青筋浮起,看起來很陽剛的樣子。
那也是幫她拉下小可愛下擺的手吧……哎呀!她在亂想些什麼?
她心口一怦,右胸熱烘烘的,趕緊轉移眼神。
偷偷地往上瞄,發現大少爺剪了個中規中矩的西裝頭,略短一分的長度使他看起來更有精神。
他的襯衫很合身,襯出寬闊的肩膀,就像一堵漫著高熱的牆,吸引人靠上去。
潤雅小心地拖緩腳步,避免自己撲得太近,招了大少爺討厭。
听說他已經進入「歐陽航空」,正式踏上接班的路子,以往純然冷酷的氣息漸漸轉化成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怕大少爺的人可不只她一個,她也見過塊頭比他更壯、年紀比他更大的男人,眼楮不敢直視著他。
大少爺是怎麼辦到的?
幸好他這幾年來都不太用正眼看她,不然她真怕自己會被他嚇傻。
「放在這邊?」
突然間,歐陽潛轉過頭來。
潤雅盯著他後腦勺的眼楮,猛地與他對視。
她倒抽了一口氣,嚇得趕緊別過頭。
「嗯……嗯,就放這里。」
她惱,居然被大少爺發現她在偷偷看他,他一定更討厭她了吧?
他也惱,她那是什麼反應?一看到他就別過臉,她還真不是普通的排斥他!
一旁,紗紗坐在大石頭上,搖著扇子、顧著炭火,一臉興味地盯著他們瞧。
☆☆☆
誰能夠告訴她,為什麼回到台灣,她還是得跟小姐冒險犯難?
潤雅欲哭無淚地扶著欄桿,雙腿直發抖。
「來呀!潤雅,這很好玩。」紗紗朝她勾勾手。
「不要。」她恐懼地搖搖頭。
「玩這個可以享受凌空的快感耶!」
「不要啦!我會怕。」
「怕什麼?我剛剛不是已經示範給你看過了嗎?」
紗紗指了指橋下,做了個飛翔的姿勢。
一旁的工作人員親切地走過來。「妹妹,這個運動很好玩喔,可以訓練你的膽量,還可以培養你的自信喔!」
「凡是玩過的人,都會大呼過癮喔!不用擔心啦!我們的安全措施很完善。」
「對啊對啊!等你玩過以後,我們還會發給你一張原文證書以及會員卡,你將永遠成為我們的會員。」
說得好像加入會員有很多福利似的。
潤雅倒退三步,要不是小姐正瞪大眼楮盯著她,她肯定會拔腿就跑。
誰來告訴她,她們近來閑居山中,休養生息,為什麼只是隨便走走,竟然也會發現附近有座提供高空彈跳的橋梁?
她是沒興趣兼沒勇氣嘗試,但小姐沒事最喜歡練膽子了,這正合了她的味!
她無助地看看旁邊,每個人都是一臉鼓勵的神情。
「幫她安上裝備吧!」紗紗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敢再抗拒了。
老實說,她有時候還挺感謝潤雅的老女乃女乃交付給她的責任,讓潤雅不得不從她的話。
因為跟她比起來,潤雅太內向也太消極了,很多事物不先嘗試就先喊怕,怕這個麻煩、怕那個危險。
做人可不能這樣!如果心里時時存有懼怕的念頭,就會愈來愈自我設限,最後把自己鎖在一個小框框里,那樣人生多無味!
堡作人員一擁而上,替潤雅綁腰,號稱彈跳次數超過一千次的教練走過來,耐心地解說注意事項。
「……最後我們會用上升器把你拉回橋上,到那時候,你會發現你看世界的眼光全都不一樣了。」教練笑著說。
潤雅除了發抖,還是發抖。
她現在可以找誰求救?
大少爺的身影首先跳上她的腦際。啊,大少爺!
她從來沒有比此時更迫切想見到他,就算他要用冷眼凍僵她也行。可惜他不在這邊,不然,他應該會阻止小姐做這種危險運動,連帶的也不會允許她嘗試吧?
早知如此,出門前她就不該三番兩次勸阻小姐想請大少爺同行的念頭。
她真的後悔不已!
「好了,都準備好了,等我數一到五,你就眼不見為淨地往後一跳吧!」教練舉起右手。「好,來,五、四、三、二、一,跳!」
沒有動靜,她站在原地,瞠望著旁人。
「潤雅,你干嘛不跳?」紗紗質問。
她委屈地扁嘴。「……他說數一到五,怎麼變成了五、四、三、二、一?」
教練忙道歉。
「抱歉抱歉,是我忙中有錯。再來一次好了!來,五、四、三、二、一,跳!」
還是沒有動靜。
「潤雅?!」紗紗舉起右拳,拚命鼓吹。「你要勇敢一點嘛!勇敢、勇敢、勇敢!」
「小姐,我怕……」抖抖抖。
「你就是沒有冒險的精神,才會老是畏畏縮縮,現在正是你練膽的好機會,再來一次!」紗紗親自下海數數兒。「勇敢一點,五、四、三、二、一,跳!」
不跳也不行了,小姐那一關是拗不過去了。
潤雅抱著必死的決心,眼楮一閉,往後一跌。
咻——她往碧藍的溪流縱谷墜去。
☆☆☆
歐陽潛將手邊的工作告一個段落之後,隨即出發去尋找紗紗與潤雅。
本來答應讓她們出外走走,但是愈想愈不妥。
這兩個丫頭住邊了國外,一年難得回台灣幾次,對於本地的風土人情,不算有深入的了解。
歐陽家的別墅雖然地處高處,獨享清幽,但是近來這座山頭的其他地區,又陸續開發兩三處休閑中心,出入份子難免雜了些,他愈想愈放不下心。
但是,他拒絕承認,他是因為擔心又有男人覬覦潤雅,才擱下工作跟出去。
他順著山路往下走,不期然听見一陣吆喝聲。
吆喝聲有點遠,他快步走到一塊凸起的大石頭上,往發聲處望去。
小笨蛋?
懊死!那個小笨蛋站在橋邊做什麼?
他、心里有非常不祥的預感。
她膽子奇小,又容易緊張,該不會去學人家玩什麼危險運動吧?
他蹙起眉尖,只見他的妹妹在小笨蛋面前走來走去,高舉右拳,像在宣傳教義的小狂熱份子。
小笨蛋縮了縮、搖搖頭,縮了又縮,又搖搖頭。
最後,居然整個人背對著橋下,雙腳一滑。
咻——她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見。
他心髒一縮,立刻跳下大石頭往那座橋用力走去。
☆☆☆
惡!
被工作人員拉回橋身之後,潤雅臉色發白,四肢無力,胃袋翻攪得厲害。
她虛弱地蹲在一邊,紗紗過來拍拍她的頭叮嚀了幾句,便興致勃勃地排隊去跳第二輪。
天啊!她好難受,頭像要炸開似的!
「小姐,這是我們核發給你的原文證書與會員卡。」一只毛大手把兩張紙片交給她。「還有,這是你在跳離跳台那一瞬間的照片,我們拍下來了,給你留做紀念。」
她瞄了一眼。好丑!
唔,胃更不舒服了!
她小心地蹲縮著,突然間,一雙男性大掌伸到她面前。
潤雅愣了一下,往事陡然沖回她腦中。
也是在這樣的陽光下,那雙男性的大掌,曾經不小心踫過一下她的胸部。
那雙大掌的主人總是用冰冷的眼神掠過她,好像很討厭她,讓她患得患失。
是天降奇跡嗎?
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那雙大掌竟溫柔地來到她面前。
她高興又羞澀,直覺在這一刻,過往的僵局就要被打破。
她深深吸吐一口氣後,才充滿期待地仰起頭來。
一張帶笑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
「你腿軟、爬不起身吧?」和煦的嗓音。「讓我幫你。」
的確,那是個男人,但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一個。
她愕然地看著眼前不認識的陌生人,發現狂怦的心跳竟然瞬間恢復正常。
「起來吧!坐在地上不好。」他非常主動地拉出她的手,半扶半抱地把她拉起來,順勢送進自己懷里。「不要怕,我不是什麼壞人,跟你一樣也是到這兒玩的游客。」
「謝謝你。」潤雅喃喃,將他推離一些,靠在欄桿上。
雖然不認為對方有惡意,但是,她不喜歡陌生人靠她太近。
男人故意對她眼里的驚慌視而不見,假裝不知道她的小手其實是一直在推開他,笑嘻嘻地又上前一步。
「大家相逢即是有緣,敝姓黃,小姐你呢?」
潤雅垂下眼,很難笑臉相迎。
看人家這麼熱心照應她,不領情似乎說不過去,但她實在不想接近陌生人。
不想接近也就算了,她發現自己沒有勇氣說出婉拒的話。
被小姐說中了,她老是畏畏縮縮,她在怕,怕開罪人!
「我、我……」
「嗯?」黃先生不著痕跡地打量她的胸部。
賺到了!看她羞人答答的模樣,應該是個很容易入口的小傻妞。
至於怎麼吃掉她……那就視情況而定,有後台撐腰的,就慢慢耍、慢慢玩、慢慢吃;沒人管的,那就動作快羅!
「我姓柳。」潤雅幾經掙扎,還是說了。
「柳小姐啊,幸會幸會。」
黃先生硬是牽起她的手,潤雅大吃一驚,忙想抽回來,對方卻緊緊揪住。
「做個朋友,嗯?」黃鼠狼般的笑。
雖然只是禮貌性地握手,但揪住她柔荑的時間偏長了些,力道也重了些。
一旁,一雙眼神看著這一幕,向來冰冷的眸心更添了幾分陰鷙。
看著自己的大掌,想起錯失上前安撫小笨蛋的機會,歐陽潛突然覺得,從遠方快步趕來的舉動,實在非常蠢。
而且無謂。
☆☆☆
那一天,他去遲了一步。
換來的結果是,原本平靜的假期中,多了一只嗡嗡亂響,令人生厭的大蒼蠅。
「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合並在一起玩。」黃先生說。
之後,他就天天來,整天都待著。
去他的不介意!傻瓜都知道他在打潤雅的主意。
歐陽潛沒由來的一陣氣躁。
見潤雅沒明言說句「離我遠一點」,他也就沒有理由限制她交朋友。
但,該死的!不管走到哪個角落,整座木造別墅都听得見他的聲音!
「柳小姐,這種藍莓餡餅很好吃,我特地帶過來給你嘗嘗。」
「柳小姐,我來幫你的忙。盤子在哪里?我幫你拿。」
「柳小姐,我看還是泡一壺熱茶比較對味,府上應該有大吉嶺紅茶吧?」
「柳小姐,我說得沒錯吧?這個藍莓餡餅味道很好吧!」
「柳小姐……」、「柳小姐……」、「柳小姐……」
懊死!他在書房,他們在起居室,為什麼對話還能听得這麼清楚?
莫非是別墅的整體設計有問題,隔音效果不良?
但——在此之前,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有這個瑕疵。
歐陽潛坐在橡木桌後,臉色愈來愈難看,握筆的勁道也超乎必須的用力。
三年前,那個小笨蛋「露點」,他只是踫巧蒙上,還「伸手」助了她一把,她面對他的激烈反應,可沒有今日的溫吞相,直說羞憤得想死。
現在,一只大蒼蠅飛在她身邊,她卻連一點反感都沒有。
「小姐,你別只顧著打電動,你也吃點餡餅好不好?」潤雅的聲音听來頗有幾分求助的意味。
起居室里,紗紗目不斜視,盯牢了電視螢幕,看也不看旁邊一眼。
「不要!我吃梅子就好。」
「哦!」
「柳小姐,你吃嘛!我這是特地帶來給你品嘗……」才不是要給那個沒胸沒的凶婆娘享受。
「那個黃什麼的,請你好心閉上嘴,我沒見過比你更聒噪的男人。」
紗紗一句話,刮得黃先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潤雅,我渴了,去泡杯茶給我喝。」紗紗抬手伸展一下,隨即又握住游樂器不放。
潤雅馬上站起來往廚房走去。
黃先生心覺有異,也趕緊跟了過去。
「為什麼紗紗小姐吩咐一聲,你就要馬上照辦?」他狀似申冤地為她出氣。
說句實在話,潤雅也被他煩得想跳腳,只是「請你走開」這句話對她來說,竟是如此難開口。
她從鐵罐取出茶葉,放進茶壺里,轉身燒水。
「因為她是小姐啊!」她漫不經心地答。小姐有令,焉能不從?
「她是『小姐』,難道你就不是『小姐』嗎?」黃先生迷惑。
潤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是我的小姐,我是她的女佣啊!」
「女佣?」啊,懂了。
原來柳小姐的「小姐」,是稱謂;紗紗小姐的「小姐」,是身分,兩者大不相同。
黃先生從後頭看著她。
女佣是吧?
那就沒什麼好顧忌的,那套追求把戲可以免了。他心里已有了全新的計畫。
☆☆☆
「走吧!柳小姐,我們到外頭去散步。」
傍晚時分,夕陽掩在雲層中,漸漸西下。
也許身在山中,才會察覺到天色暗得特別快。
黃先生黏著潤雅不放,見她一個下午都陪紗紗耗在起居室里,苦無手來腳去的機會,遂提出建議。
「我得伺候小姐。」潤雅很快地回答。
她不知道該怎麼把黃先生請出去,但只要一提及自己的使命,態度就會變得堅定。
「伺候什麼?她自己就玩得挺開心的呀!」一嗤。
「這是我的職責,要時時刻刻注意小姐的需要。」她認真地說道。
「我們只是到附近走走,有什麼關系?」黃先生不屈不撓。
「我怕小姐會有不時之需。」她只能緊咬著這個藉口不放。
「散步頂多耗去半個小時,我保證一下子就送你回來。」
見他說得那麼委婉,態度又順應她的話勢而軟化,潤雅找不到理由反駁了。
「小姐?」她怯怯地請示紗紗的意思,希望她出面擋一下。
「我什麼都不知道,去問大哥。」她不耐地擺擺手。
問大少爺?
想到他一整個下午陰郁的神色,連她送咖啡進去時,都可以感覺到他的眼神降到零下7℃,莫名其妙地把她凍得直打寒顫,她就打消請示的念頭。
「一下子就回來?」她遲疑地問。
「一下子就回來。」黃先生爽快地答,眼神閃爍了一下。
書房里,原本坐立難安的歐陽潛突然站起來,在檜木地板上踱來踱去。
淡淡的木質清香,再也無法寧定他的心神。
潤雅套了件長袖襯衫,在黃先生半推半拉之下,走出別墅。
走往更高的山區,有一條杉木鋪成的森林小道,小道兩旁種著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大白天里看來清爽靜雅,近夜時分,卻是一片黑壓壓。
潤雅一出門,便先協議道︰「黃先生,我們在這附近走走就好。」她想了個藉口,囁嚅說出。「我還要回去做飯。」
「好啊!敖近走走就好。」他跟著附和。
可是他卻埋著頭,一直往前走去。
潤雅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
奇怪,真的很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偏心問題,她總覺得大少爺的背影看起來就很端正,安全感總會油然而生,但黃先生卻全然不是如此。
會不會是她多心了?
天際漸漸攏上濃黑的雲彩,小道周邊也陷入黑暗,她每走一步,心頭便多不安幾分。
終於,她鼓起勇氣開口。
「黃先生,我們往回走吧!不要再前進了。」
「到前面去看看,我听說那邊有一塊空地,看星星很清楚喔!」
還要等到看星星?星星不會這麼快出來吧?
她遲疑了一下,又跟了兩步,覺得不太對勁。
「如果你不往回走的話,那我就要自己回去羅?」
她不安地扯著襯衫下擺,見他繼續走,想說不交代清楚總說不過去,於是又提高音量。
「我要回去羅……」她側轉過身,打算付諸實行。
黃先生突然轉過身,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沖過來扯住她的手,拖著她滾進小道旁的草叢。
潤雅掙扎驚呼。「你要做什麼?」
「別裝傻了,你會跟我來,也有那個意思吧!」他制在她身上,呼吸因粗魯的動作而變重。
「什麼意思?」她不了解,恐慌一瞬間淹上喉嚨。「不是要散步嗎?」
他將她按壓在地上,伸手去扯她的襯衫領口。
「看你這副身材就知道!才幾歲年紀,就這麼前凸後翹。」他用力過猛,潤雅外罩的長袖襯衫立時裂開。「還敢大剌剌的說自己是『女佣』,我看你分明就是男人的玩物。」
什麼是「玩物」?
「放開我!」潤雅再不解,也知道對方對她有不良意圖,她用力蹬踢。「放開我,不然我要大叫了喔!」
「叫啊!你那位大少爺只會在書房里會心一笑。我想做什麼,他心知肚明!」
大少爺才不會「會心一笑」,她根本沒看過大少爺笑!
她雙腿連連猛踢,黃先生看她不好制服,於是一手按住她,一手正要左右開弓賞她幾掌,突然之間,一腳大皮鞋往他的右肩狠狠一踹。
他登時連滾三翻。
「媽的,我——」他坐起身,正想破口大罵,抬起頭,卻愣住了。
一個黑漆漆的魁梧身影就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