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日在這間木屋里遇見無意中尋來的一男一女兩人,那男人身中天下奇毒蝕骨化魂草,經由常天恆手中的毒靈草醫治,目前傷勢已無大礙。而後那名男子因故需修練某位武林前輩的神功,于是他刻意將那間木屋留給兩人,獨自到天山他處居住。這些日子想來那男子的神功也練得差不多了,常天恆才回到木屋里。
男子盤膝坐在一株大樹下,雙目緊閉,傲然冷峻的臉上有著恬然自若的笑意,想必修習神功頗有心得。
常天恆沒有驚動他,兀自站在一旁怔忡。
當初男子負傷來到天山,常天恆便知道他身上的毒是某人刻意下的。這蝕骨斷魂草的解藥普天下也只有天山才有,而他隱居在天山對某些有心的江湖人來說也不是秘密。最重要的是,蝕骨化魂草之毒天下也只有她才有。
十年前,在聲名鼎盛時,他毅然決然離開繽紛絢麗的江湖,就是因為她。當初她曾宣稱絕不會讓他過安穩的隱居生活,勢必要他重歸江湖懷抱。十年來,他也知道她從未放棄這個誓言。
不論當初孰是孰非,但他知道她恨他。恨他不能與她攜手共同闖蕩江湖,恨他不能與她一同完成統治江湖的野心。
在醫治男子毒傷時,曾與他閑聊時得知,她已一步步完成她的夢想,在江湖上興起一陣腥風血雨,將許多名門正派中人玩弄于股掌間。而她會如此,除了完成一統江湖的野心之外,泰半是為了引他出現。因為她知道他的正義感絕不允許她胡作非為。
而他是否真會如她所願的重回江湖?她明知那一天也正是她野心終止的時候,因為他絕不會坐視不理。這男子身上的毒傷無異是在向他下戰書,他是否該接招?或許她正是借此引他下山好一舉除掉他,畢竟他有可能成為她野心的絆腳石。
常天恆靜靜立在一旁,思緒飛得好遠好遠。
十年前,他二十一歲。
***
二十一歲的常天恆,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十八歲踏入江湖,即以一身出神入化的絕世武功打遍天下無敵手,行使仗義,鏟奸除惡,成為黑道畏懼痛恨,白道贊揚推崇的少年俠士。僅僅一年的時間,即博得「劍神」稱號。
十九歲那年,他到江湖中頗負盛名的鑄劍之神丁遠的打鐵鋪求得一把擎天劍,從此更是平步青雲,深得江湖中正道人士的愛戴。敗在他擎天劍底下的斜魔歪道不計其數,使得個個黑道人士聞風喪膽,也消彌了許多紛爭。
年輕氣盛的他,不懂得何謂手下留情,對所有的邪門歪道趕盡殺絕,以免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沒有人對他的行為有所質疑,畢竟這也確實讓武林中享有千百年來難得的平靜生活。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何況邪門歪道之所以稱為邪門歪道,正是因為他們手段毒辣,行事離經叛道,草菅人命。正道中人對他們恨之入骨,卻也無可奈何。若非常天恆不畏艱險除去許多危害江湖平和的奸佞鼠輩,也換不來如此平靜的生活。
但是他卻沒料到,江湖中之所以會紛爭不斷、歪風盛行,正是因為他摯愛的女人在背後一手策劃的。
柳如絮是他一生最鐘愛的女子,與他同年。十九歲那年結識她,兩人便一見鐘情,互許終生。
十八歲到二十一歲,是他一生中最光華璀璨的鼎盛時期,也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名聲如日中天,成為江湖中第一的年輕俠客,每個听過劍神常天恆名字的人無不舉起大拇指贊嘆不已。而在感情上,他更有一個奉他為天的柔媚女子在背後默默支持。
柳如絮的美,讓每個見過她的人為之傾倒。正所謂英雄配美人,在他們兩人身上見到最佳的詮釋。
常天恆經常意氣風發的帶著他的擎天劍四處鏟奸除惡,為正義公理奔波。每每除掉一個邪道中人,他就會回到屬于他倆的家,接受他最深愛的情人溫柔的撫慰以及毫無保留的崇拜。在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生命的喜悅,也真正體會到活著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事;因為有她。
擁有天下無敵的身手、人人稱許的盛名,以及美麗動人的情人,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他年輕驕傲的臉上,總是帶著飛揚的神采、滿足的笑容。再沒有人比他更幸福了直到他二十一歲那年的某一天……
那天,常天恆追著一名不知糟蹋過多少良家婦女的采花大盜,經過數日的輾轉奔波,終于在黃河沿岸成功的誅殺此人。
這婬邪之徒不但武功高超,行蹤更如鬼魅般飄忽不定。許多正道中人對此人痛恨的咬牙切齒,卻總是拿他莫可奈何。而常天恆也費去不少功夫在掌握他的行蹤上,那天運氣出乎意料的好,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宰了那個早該千刀萬剮的婬賊了。
成功後,他婉拒了許多名門正派為他所設的慶功宴,歸心似箭,只想盡快見到他心愛的女人。
回到惜柳山莊,他摒退了準備前去通報的家丁奴僕,打算給愛人一個驚喜。滿心喜悅的他,自然察覺不到前來的僕人臉上驚慌的神色,兀自興匆匆的來到飛絮閣,也就是柳如絮居住的院落。
正當他伸手欲推開房門的時候,里面傳來陣陣的婬聲浪語讓他呆愣住了。
他屏息伸出發顫的手,慢慢的推開房門,內心不斷說服自己,這耳熟的聲音絕對不是夜夜在他身畔才給愛戀的女人。
然而他的祈禱落空了。
映入眼簾的是兩具果裹的胴體,以極其曖昧的姿態交纏在一起。其中那名潔白無瑕,令人血脈債張的正是他痴心愛戀的女人。
常天恆腦中轟然巨響,像被釘住般定在門邊,血色剎那間從臉上褪去。
柳如絮首先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掌用力推開身畔的人,迅速的拾起散落在一旁的錦被覆在不著寸縷的身子上。
那名男子猶張著痴迷茫然的雙眼,愣愣的不知所措。
「阿!…阿恆……事情不是你想的……」柳如絮慌張失措,腦中思緒亂轉,想為自己的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解釋。「是……是他趁你不在,強……強迫我……」
這個解釋合理嗎?希望他在門外站得不夠久,否則無論是誰也不信發出那種婬媚的申吟聲的女人不是自願的。雖然身邊這男子是她征服天下的一張得力王牌,但與常天恆相較之下,還是武功卓絕的劍神有用多了。
男子眨眨迷惑的雙眼,顯然這個混亂的場面讓他一時理不清頭緒。
「如絮,你別怕,有我毒郎君在這,誰也甭想動你。」男子豪氣萬千的說。
常天恆緩緩將呆滯的雙眼移到這名自稱毒郎君的人身上。「毒郎君?」
傳聞江湖中近年來出現一名使毒高手,其一身武功及出神入化的使毒技巧全來自東瀛忍術。誰也沒見過毒郎君本人長什麼模樣,只知道一旦中了他所下的毒絕沒有存活的希望。
「正是。」毒郎君挺起胸膛,睥睨著他。「劍神常天恆?我早想領教你的擎天劍是否真的例無虛發,還是只是徒具虛名。」他陰邪的冷笑。「如絮是自願跟我的,你可別將氣發在她身上啊。」
常天恆繃緊下顎,空洞的眼里瞧不出一絲情緒。
「你……你胡說!」柳如絮焦急的望著面無表情的常天恆。「你別信他,我……是他使強才……」
毒郎君一臉訝異狐疑,一邊慢條斯理的穿著衣衫,一邊安撫︰「如絮,你別慌,他未必勝得了我。待我收拾了這家伙,你我就可以雙宿雙飛……」
柳如絮脹紅了臉,惱得幾乎想一刀殺了眼前這個壞事的笨家伙。看著一如木頭人呆立在門邊的常天恆,內心七上八下。他心里究竟怎麼想?為何一點動靜都沒有?
毒郎君整整穿好的衣衫,瞪著常天恆,猖狂的笑說︰「拔劍吧。讓如絮瞧瞧什麼才是真正的男人!」
常天恆整個心都掏空了,悲傷的瞅著柳如絮絕美的容顏,毒郎君挑釁的言語沒半絲進入他耳里。
「我可是給你機會了。」毒郎君眼里陰光一閃,衣袖下的手動了一動。
突然,他狂噴鮮血僕倒在床側,細小的眼楮突兀的瞪大,轉身望著背後的柳如絮,伸出顫抖的手指著她。「如絮,你……你為什……麼……」
他的身後插著一把匕首,整個刀身毫不留情的沒入背脊。
柳如絮揪緊身上的錦被,跟路的奔到常天恆身側,佯裝嬌弱畏懼的哽咽著︰「你……你污辱了我的身子,我……」說著掩面痛哭,身上的絲質錦被應聲而落,細致完美的光果胴體無助的偎進常天恆懷里,若有意似無意的磨蹭著他堅硬的身軀。
權衡之下,還是殺了這人以換取常天恆的信任。反正他的獨門絕學自己也學得差不多了,沒啥好可惜的。
毒郎君瞠大雙眸,難以置信的望著她。怎麼也想不到一刻前溫柔嬌媚的在他耳邊喝喝細語的絕子竟成了奪命無常。
見他猶張著大口荷荷有聲,一時間似乎還斷不了氣,柳如絮緊皺著眉暗自詛咒他的韌命。
終于,毒郎君不甘心的咽下最後一口氣,兩眼睜得大大的,似乎在控訴她的無惰。
柳如絮一顆吊得老高的心總算落地了,轉過身怯怯的將嬌軀埋進常天恆的胸膛,仰著梨花帶雨的完美臉龐深深望進他的眼里,用著刻意顫抖的音調低低啜泣著︰「我……只屬于你的身子被……被這廝婬賊玷污了,我……我活著還……還有什麼意思……」說著,伸手就要拔他的擎天劍自刎。
她太了解這個男人的深情。他愛她,愛得昏天暗地、無可自拔。既然已不可避免讓他瞧見她與別的男子同在一張床上,不如就以退為進,相信以他愛她如此之深,定能喚起他的柔情。
常天恆沒有任何預警的邁開步伐走向前,不但讓她取劍的手撲了個空,還差點失去倚靠的摔跌在地。
柳如絮定定心神,暝怪的睨了他一眼。
常天恆慢慢走到毒郎君身側,蹲子緩緩舉起手覆蓋在他的眼皮上。「一夜夫妻百世恩,下手何必如此狠毒?」柳如絮妖媚的臉上微微變色,強笑著道︰「你……你說什麼?這種人死不足惜,只怪我手無縛雞之力,才……才讓他得逞……」
常天恆蹲在地上,靜靜的望著她。
他知道她說謊,卻也恨自己不願當面戳破她的謊言。以一個男人看男人的眼光,他很輕易得知毒郎君已被柳如絮迷去心神,憐她愛她尚且不足,何來強迫之有?毒郎君不但不會做出強迫她的事,而且寧可為她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一如他對她的深情。
常天恆心痛的望著她,不發一語。
為何他以生命全心全意愛著的女人竟會趁他不在時背叛他?不但如此,竟然還親手殺死這個男人,而且編出這一番謊言,為的是什麼!他愛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啊?既然她可以毫不留情殺了深愛她的男人,那麼她對他呢?她是否如他想象的那麼愛他?
柳如絮被他瞧得心里發毛,遲疑的走進他身邊,一臉刻意的無辜,淚水盈在眉睫,頗有楚楚可憐的味道。
她光滑細致的胴體不勝嬌弱的倚著他,濕濕涼涼的淚水貼著他的臉頰滑落。「你會怪我嗎?怪我這麼沒用,讓……讓這婬賊……」仿佛難以負荷痛楚,哽咽的斷斷續續低泣著。
她知道他總是不能承受她的淚水,每當自己采用眼淚攻勢時,他便會心疼的吻去她的淚珠,承諾一輩子不讓她傷心。他太愛她了!
柳如絮拉著他的手,引導著撫上她高聳的玉峰,緩緩在自己胸膛上游移著。他冰冷粗糙的大手滑過胸膛引起她一陣戰栗,忍不住嬌吟出聲。
她婬媚的氣息噴吐在他的耳際,另一只手嘗試著要解開他的衣衫。他無法抗拒她的,就像每個男人在她身上時,只能像一只沒有理性的野獸;粗暴也好、溫柔也好,一陣翻雲覆雨後,心中就再也容納不下其它,只能有她。
柳如絮柔弱無骨的嬌軀無力的攤軟在他身上,胴體因興奮而泛紅。她星眸微張,喉嚨深處模模糊糊吐出魅惑人心的低吟。她已為他準備好了……
常天恆緩緩將她推離自己,拾起一旁的衣衫披在她身上。
就算再怎麼愛她、再怎麼心痛,他也無法一如往常了。更何況旁邊還躺著一具不甘的尸體,像是無聲的在提醒他,他是死在深愛的女人手中。
常天恆低低的說︰「我不會再回來了,你保重。」握緊手中的擎天劍,就要轉身離去。
「慢著!」柳如絮驀地大喊。「你就這麼要走?」
常天恆迎視她無法置信的眼眸,緊抿雙唇不語。
「就!就因為我和他?」柳如絮氣的全身發顫。
常天恆沉痛的望著她,眼里只有訴不盡的悲傷和心寒。
柳如絮瞪著他,像在看什麼怪物一樣的忽然尖聲笑說︰「你要走?走去哪里?去做你那正義無敵的少年英雄?去當個鏟奸除惡的劍神?」
她真的是氣極了,從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漠視她完美的軀體,更何況這個男人不知曾從她的身體得到過多少快樂,如今吃干抹淨了,就想一走了之?
「即便是浪跡天涯也好,總之你我再也不會相見。」他如何能若無其事的待在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身旁,當作一切都不曾發生?就算愛她愛得發狂,他的心中不免也會想,究竟還有多少像他一樣的男人,等著愛她,等著為她奉獻生命?
他承認自己是一個傳統的男人,無法容忍自己的女人還有其他男人。如果愛一個人必須承受這種撕心裂肺的苦楚,不如不愛的好。從今以後,他將伴著擎天劍,浪跡天涯,做一個紅塵浪子,無情無愛過一生。
柳如絮依然笑著,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扭曲。「你休想離開我,你以為我花費那麼多心血造就一個‘正義使者’的神話,可能如此輕易付諸流水嗎?」
常天恆蹙著眉頭,不明白的問︰「什麼意思?」
柳如絮仰天狂笑。「你以為為什麼你可以輕易得到那些所謂的‘邪門歪道’的行蹤?如果不是我在背後指點,引導那些人到你眼前讓你殺掉,你那些名聲從何而來?」
常天恆依舊不明白她的話,只是皺眉。
柳如絮冷笑著,鄙夷望著他。「天底下不知有多少武功高強的少年英雄想要出人頭地,你以為憑什麼你的運氣比別人好,每個邪門歪道、無惡不作的大壞蛋都會送到你眼前讓你收拾?沒錯,你的功夫幾乎可以說是天下無敵了,但以你那溫吞性子,又不懂得找人比試,也不會借機顯揚自己一身高超的功夫,想要贏得‘劍神’這個稱號,有那麼簡單嗎?若非我利用你的正義感引得那些人讓你誅殺,你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一個不起眼的武夫罷了。」
常天恆一呆,不自覺握緊手中的擎天劍。「你……你是說……」
柳如絮悠然笑著,低頭悠哉的玩弄自己涂著萱丹的指甲。「沒錯,上個月的‘奔雷手’杜飛、‘掌中天魔’許無敵,上上個月的‘艷姬’花十娘、‘色魔’王不戒,上上上個月的‘獨眼鷹’李狂……還有你才剛了結的‘九命怪貓’,全都是我一手策劃的。」
常天恆難以置信瞪著她。「不可能,你一個女子……」
柳如絮哈哈大笑。「這就是你們身為男人的悲哀了。總以為成大事需要打打殺殺、拋頭露面的,殊不知一個女人能做的事比你們男人多太多了,而且還可以不流一滴血的借刀殺人喲。」她媚笑著娣他一眼。「我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呀。」說著,驕傲的挺起完美無瑕的胸膛,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了︰沒有一個男人抗拒得了這副軀體,以這副讓天下所有男人痴狂迷戀的身軀來換取她想要的,又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常天恆只覺得手腳發冷,猶不肯相信的強辯著︰「那些人全是我靠自己手中這把擎天劍……不是你……」
要如何讓他相信深愛的女人竟可以為了達成目的做出人盡可夫的下賤事?消滅那些人渣本就是身為武林中的一份子應盡的責任了,她何必用自己的身體換取他的名聲?為的是什麼?
而要他如何能接受原本以為自己是個武功高強的正義俠客,其實這一切名望全來自一個女人背後的策動?每一個男人總是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打天下,闖出一番作為,少年得志的他,偶爾也會沾沾自喜自己的好運道,年紀輕輕便在江湖中佔有一席之地,而且名望如日中天……
柳如絮揚著冷笑的嘴角,眼中閃著邪惡狡詐的光芒,雙手環胸脯睨著他。高聳無瑕的玉峰在手臂的托襯下顯得更挺立了,嫣紅欲滴的蓓蕾仿佛兩顆泛著血紅的眼楮嘲弄的盯著他……
常天恆整個心仿佛冷透了,以他對她膚淺的了解,他知道她並沒有說謊。「為什麼你要這麼做?這對你又什麼好處?鏟奸除惡原就是身為武林中人該做的事,我不明白造就我的名聲與你何干?」
柳如絮笑了,笑得妖媚而冷艷。「誰說與我無干呢?有個披著正義使者外衣的傀儡,這可比什麼武器都來得有用啊。」
「傀……儡?」
「想要打入那群自詡為名門正派的偽君子當中,沒有一個讓他們信服的人怎成呢?何況你的武功的確可稱得上天下無敵了,這也就是我尋尋覓覓找上你的原因。」
常天恆喃喃道︰「原來我們的相遇不是巧合……」
柳如絮譏諷的恥笑著︰「天下的巧合事何其多,但也不會巧合到都讓你遇上了。」
常天恆頹然嘆道︰「無論如何,你也借由我這把劍為武林除害,是不是利用我都無所謂了。」他平舉手中的擎天劍,低低道︰「至少這把劍染的血每個都是該死的,也不枉我被喻為‘劍神’了。」
柳如絮忽然笑得花枝亂顫,眼角都笑出了淚水,指著他氣喘吁吁,仿佛他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般笑不可抑。
常天恆雖然不明白何事惹得她大笑不已,但也不想追問,意興闌珊的道︰「你我從此各自天涯,相會無期了。」慢慢轉身,想要離開這個傷心地。
「等……等等。」柳如絮幾乎笑岔了氣,喘息著阻止他離去的步伐。「你……你當真以為你是個正義的化身,死在你劍下的每條人命都是死有余辜的?」
常天恆揚眉。「難道不是?雖然我不能理解你何需如此,但終究你的所作所為也是為武林盡一份心力;此後我會靠自己的能力鏟奸除惡,無須你再出賣自己為我換取名聲了。」
柳如絮再次爆笑出聲。「你……你好天真……如果我這麼做純粹是為了你,現在你就這麼離去了,我不恨你忘恩負義才怪咧。」她盡力平息想笑的沖動,悠悠哉哉的說︰「可還記得半年前死在你劍下的‘穿雲雁’易如風?」
常天恆皺眉,不懂她為何提起此人。「記得。」
那場戰役是他出道以來最驚心動魄的一戰,雖然殺的是無惡不作之徒,但他卻不得不由衷贊佩易如風的好身手和硬骨頭。沒想到一個奸邪之輩也能有如此高超的武功和剛強的性子,無怪乎正道永遠受邪道的欺壓了。
柳如絮眼里閃爍著狡檜的光芒,抿唇一笑。「他是為什麼原因死在你劍下?」
常天恆略一思索,答道︰「據聞烈火門上上下下一家百余口全死在此人之手,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這穿雲雁可說是殺人不眨眼的嗜血份子,死有余辜。」
「以我所知,這烈火門一案在江湖上眾說紛紜,是否當真是毀在易如風之手還只是臆測之辭,你倒是先下手為強了。」
常天恆一愣。「難道我錯殺好人?不可能,我握有有力的證據,此案是這奸人所為沒錯……」
柳如絮猖狂的仰天大笑。「這易如風一生從沒犯過錯,惟一一件錯事就是不受我的掌控;烈火門一案是我唆使他人干下嫁禍于他的,而你所謂的有力證據也是我放出的錯誤消息……現在你還認為你的擎天劍從不濫殺無辜嗎?哈哈哈……」狂妄的笑聲回蕩在小小的閨閣內,刺耳、尖銳,震得常天恆頭腦發暈。
柳如絮喘息著,看著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頭可憐的獵犬︰主人帶著你去山野間狩獵,獵犬拼死拼活和獵物搏斗,所得的成果永遠是背後這個貪得無厭的主人的,獵犬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殊不知自己的一生是掌控在他人手里。
常天恆一時無法承受這個訊息,喃喃道︰「為什麼……?」還以為自己是個鏟奸除惡的少年英雄,一生所為全是論了伸張正義,難道全錯了嗎?這把擎天劍也沾上無辜的鮮血……
當初在黃土岡上慘烈的戰役仿佛歷歷在眼前,易如風剛烈不屈的身影、忿怒含冤的眼神,臨死前響徹雲霄的狂嘯……曾經為了手刃奸人暗自得意不已,浴血苦戰一旦夜的勝利如今全成了可笑的諷刺。
常天恆手腳冰冷,內心的驕傲自信正逐漸一塊一塊的崩塌。
柳如絮的聲音恍惚中還是傳進他耳里︰「正因為你這正義化身的、劍神。親手殺了易如風,因此江湖上便沒人再懷疑烈火門的血案不是他干下的。誰說虛名不重要?凡事只要搬出‘劍神’兩個字,還有誰會懷疑事情的真相?死在你劍下的可都是無惡不作的壞蛋呀,不是嗎?」她咯咯笑著︰「為你塑造正義化身的形象可真是有用極了,往後還有不少事要靠這‘劍神’的名號來完成咧。」
常天恆緊緊捏握著手中的擎天劍,雙眼沒有焦距的瞠視著前方。
什麼俠客、什麼英雄?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黑白?
什麼是劍神……?
年輕的柳如絮畢竟不夠沉穩,興致一來什麼計劃全和盤托出了。將一個驕傲的俠客玩弄于股掌間是多麼得意的事啊,教她如何能不自得的炫耀?她畢竟對自己太有自信了,篤定他定會眷戀自己,明知只是一顆棋子仍甘于臣服在她的裙下,一如其他人。
柳如絮嬌柔的身軀偎進常天恆堅硬的胸膛,膩聲道︰「好了,別難過了,這事只有我倆知道,你還是可以繼續當你天下無敵的劍神呀。往後只要你我聯手,這天下還不是我們的?虛名有什麼用?實質的權力才是最重要的。我把這一切告訴你也只不過要你靜下心來想想,別動不動就嚷著要離開我。有我幫你,定將你的名聲推向更高的境界,屆時你有名有權,我也沾光呀。」
常天恆握著擎天劍的手微微發顫,腦中只有易如風臨死前忿怒的眼神徘徊不去。原來威風凜凜、用著正義瓖成的「劍神」之名的底下竟是如此污穢不堪。什麼少年英雄、正義俠客,也只不過是笑話一場。滿懷著鏟奸除惡、揚名立萬的決心闖蕩江綢換來的只是瓖金的外衣,其實不知沾了多少無辜的鮮血……
柳如絮動手緩緩除去他的衣衫,打算用身體好好撫慰他受創震驚的心靈。她知道他一時間定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一下子由萬人景仰的正義化身掉入邪惡的淵藪,任誰也無法承受。
她可不能任他自暴自棄呀,往後要利用他的地方可多著呢。「劍神」兩個字已經是江湖中不敗的神話,光是靠這個稱號就無往不利了。
她艷艷的紅唇貼著他的頸項一路蜿蜒滑至他光果的胸膛,用著比平時更熱情的身體摩擦著他冰冷僵硬的身軀。她期待著他的回應,一如往常熱切的渴望,狂野焚燒著兩人……
常天恆倏地推開她,拔出了手中的擎天劍。
柳如絮一驚,踉蹌退了數步,摔跌在一旁毒郎君的尸身上。
「你……你要做什麼?」柳如絮驚慌不已,顫聲問道。
常天恆空洞的眼眸瞪視著手中的劍。是啊,要做什麼?殺了她嗎?下得了手嗎?
她是他一生第一個愛上的女人,也是惟一的一個。愛的如此刻骨銘心、無怨無悔。他願意用一切換取她的一顰一笑,至死不渝。現在呢,發現一切都是謊言,一切都成空了,這女人竟比每個死在他劍下的人都更該死!
但可悲的是他竟發現自己下不了手。明知留她一命往後不知會掀起多少腥風血雨,但那艷麗無儔的完美臉蛋,燦若寒星的晶亮明眸,還有欲語還休的艷艷紅唇,卻一再的動搖他的決心。
不能心軟的,如果自己曾做過什麼愧對世人的事,殺了她也許能償還幾分。既然身為「劍神」,就該為這個至高無上的稱謂負責,除去真正危害武林安危的毒瘤。
常天恆閉了閉沉痛的雙眸,胸口梗著一股忿恨哀絕的怨氣。終于,他「叮」地一聲震斷手中的擎天劍,啞聲說︰「你我情份一如這把劍,從此恩斷義絕!」
柳如絮一顆膽顫高懸的心總算落地了,大喜自己逃過一劫,驚魂甫定的拍著狂跳不已的胸口。
常天恆飄忽的眸子望向窗外,低啞的說︰「我將終此一生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懺悔……江湖中也將不再有劍神常天恆這個名號。」
終究自己只能選擇逃避……
柳如絮剛平穩方才驚慌狂跳的心,一听得他帶著心灰意冷的聲音大有歸隱之意,忍不住厲聲道︰「你休想離開我身邊!」
常天恆淡然望了她一眼,心中難再起波瀾。
柳如絮握緊雙拳,瞪視著眼前這個仿佛剎那間變得陌生的男人。
他沉靜的眸子在短短的時間內沉澱了一切情緒,所有的愛恨情仇、恩恩怨怨,似乎全成了過眼雲煙。他那無欲無求的眸子里卻有著無比堅定的意志,仿佛離開這一切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她明明剛剛還看到他眼里有著深刻的怨、深刻的恨的呀,為什麼此時竟只剩一片清明?他真的變了,決定了……柳如絮難掩心中莫名的恐懼,尖聲叫著︰「你別以為我會放過你!就算你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我會讓你知道沒有我你連活著都了無生趣!常天恆,你……」
她還說些什麼,常天恆完全沒有听進去了。
二十一歲那年,他拋下了一切,江湖中也不再听聞「劍神」常天恆的傳奇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