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飛沙、人聲,在一片荒漠中有處鼎沸的小市集。
只要是穿越漠海的旅人,都會在此歇腳喘息,準備在再次起身前好好的養精蓄銳。三壺茶、一盤糕,男人沉默的吃著,听不見身旁的紛紛擾擾,偶爾路過身旁的人會因為他高壯的身材,桌上那把白亮陰寒的大刀,而停下腳步與身旁的同伴耳語,但他似乎早已習慣,一如臉上從未改變的表情。
掏出懷里的碎銀,他放在桌上後便拾起刀系在腰上,順手將先前和老板買來的一袋水也背在身上。
他步出茶棚,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幕景象——
「來來來!鎊位老爺大人瞧瞧,這可是上等好貨,既會打雜又能……」
他別開眼,對于這種交易已經習慣了,卻無法苟同。
這陋習怎麼還未改?那麼當初的承諾,是否也在他走後全煙消雲散?站在人群後面,再度抬起眼,他看著台上正被拍賣的「物品。
一雙灰眼瞳的男子被五花大綁地跪在臨時由木板搭建而成的簡陋台子上,壯瘦的身軀上到處是傷,似乎是被人鞭打得忘了掙扎,灰色眼瞳就像是他剛剛經過的那片沙漠,沒有希望,沒有生氣,沒有喜怒哀樂……絕望情緒深深刻在那雙淡灰色的眼眸里。
一個被擄的外族,在這片漢人的世界里,沒有選擇生存的權利。握著腰際的大刀,他冷漠地看著這一幕,再一次深刻地印在心版上,這就是他生存的世界。
那名男子被人低價買下,買主與賣主之間大吵了一架,因為廢了一條腿的奴隸不該擁有那些價值。
沒有價值……
腳下踩的黃土,人的價值可以論斤秤兩,像白菜蘿卜,如驢馬牛羊,這個世界里……
正當他還沉浸在男人淡灰色眼瞳的那片死寂里,再度與他目光相撞的是一雙清澈的眸子。黃褐色的大眼清透得發亮,但他無法略過里頭的害怕膽怯,越過層層人群,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他沒有向前,也沒有表情,望著那雙眼不為所動。那雙不屬于漢民族的眼眸晶亮得讓人印象深刻,像暗夜里掛在天上唯一的星子,耀眼地綻放光芒,他未曾見過。
眼前的人們開始喊價競標,比起先前那個男人,這個女孩意外地得到許多買主的青睞,就連許多路過此地的過客也停下腳步爭相出價。望著那些人如狼似虎的模樣,他幾乎可以想像那個女孩的下場,不是妾即是奴,或是……他不敢再想像下去。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不知多少年前,曾經有一個人在他耳邊冷淡地說起,猶如述說世間的浮雲華貴,雲淡風清的冷絕。
「好!就由這位大爺以五十兩得標,咱們恭喜他。」台上的男人高高地舉起手,將女孩一並拉了起來。
他清楚地看見那雙眼里的失落,以及許多數不清的復雜情緒。
一名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得意洋洋地領下她,如拉住一頭驢般地拖著她,毫無尊嚴可言。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倏地握緊腰際上的大刀,他受夠在耳邊像咒語般的聲音。這個世界,不該是這樣!
邁開腳步,人高馬大的他眨眼間便來到那名買主面前。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虎背熊腰、滿臉扎髯的壯漢,那名中年男子著實嚇了一跳。「你你你……你要干嘛?」
不理會對方顫抖的問話,他瞥了那名女孩一眼,中年男子很快便知道他的來意。
「她可是我正當買下的,你別打什麼主意。」他急忙扯開嗓門,一臉堅決。
捏緊刀柄,男人將干裂的唇抿得緊緊的,目光冷冷地看著他。
「說不讓就不讓。」中年男子退了一步,畏懼地望向來人。
男人松開握刀的手,從懷里掏出一只破舊的錦袋,打開袋口將里頭的東西倒在地上,要對方看得仔仔細細。
亮得澄黃閃爍的金塊,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黃沙堆里,卻一點也不影響它耀眼的魔力。
「啊?」中年男子低頭看得痴迷,渾身僵直得說不出半句話。
亮澄澄的金塊……老天!真夠迷人。
中年男子趕忙彎下腰拾起金塊,「我讓!我讓!」他一臉喜孜孜的將手中的繩索塞給男子。
望著手上的繩索,他放下肩上的水袋,看了她一眼,然將綁在她手腕上的繩結給扯開。
她征了半晌,傻眼的看著他手上那截被扯斷的繩子。
將繩子丟到地上,他拾起水袋背在肩上,轉身離去。
在他眼里,這個世界不該是這樣……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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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手撫著下巴,站在人來人往的馬市里,目光嚴苛地盯著眼前各色各樣的馬兒,上下專注的打量。
「大爺,你真是好眼光,咱的馬兒在這方圓百里內可是屬一等一的。」老板笑兮兮的介紹。
看著眼前一匹棕色的馬,他伸手拍拍它的背。
「大爺真是識貨,這匹馬今日才到,你看它身軀多麼精壯,鐵定可以為你賣命。」老板跟在他身後,滔滔不絕地一一介紹。
身後跟只嘈雜的麻雀,男人擰起眉回頭瞪了他一眼。
殺氣騰騰的目光,讓四周空氣瞬間冰冷了起來,老板縮了脖子,連連退了好幾步。「呃……你慢慢看。」
他轉了腳跟,不期然看見一匹全身黑得發亮的馬,正傲慢地噴氣,野性的目光銳不可當,他舉步向前,對它十分感興趣。
見他的反應,老板嚇得趕緊上前阻止。「大爺,這馬兒生性頑劣還未馴服,所以我們特別將它隔開來,你就別開玩笑了。」
他冷掃對方一眼,嚷嚷的聲音才又消失在風里。
黑馬瞪著他,噴了一鼻子的氣,仰高頭,它甩甩鬃毛驕傲得不可一世。
一抹笑意隱藏在濃密的胡子里,他努努下巴,朝老板示意,並從價里掏出銀子。
「這……不好吧!大爺,我可不想壞了自個兒的商譽,咱賣的都是好馬,你就再看看吧……」隨著男人越發凌厲的目光,他越說越小聲。
男人再次朝他示意,打定主意要定這匹黑馬。
「呃,好吧……」老板接過銀子,自棚子里拿出一副馬鞍。「銀貨兩訖,既然賣了就不退還,大爺,你可得謹慎點,別說我沒提醒你,這畜生人話可听不懂,偏偏你又男人雙手抱胸,再也無法克制地扭起眉來。
「好好好!不說不說了……」老板把手上的東西邊給他,「這東西交給大爺你了。」
看著眼前的馬鞍,他困惑地挑起眉。
「我小命只有一條,這畜生整得我手下三、四個伙計斷手斷腿的,你不會跟我計較吧?」
不計較?男人抿起唇,臉色鐵青。
滿臉的胡子外加高大的身材,配上那張冷凝的表情,嚇得老板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出聲。「我……我不行的……」
扔下背上的水袋,他拿起老板手中的馬鞍,轉過身瞧了黑馬一會兒,才探出手扯著它身上的韁繩。只見黑馬嘶叫了一聲,舉起前蹄人立而起,過了一會兒才安靜下來。
說也奇怪,當他走進馬欄時,那匹黑馬竟低下頭去,讓他在它背上放上馬鞍。他高興的拍拍它的頭,撫著鬃毛,輕松地躍上馬背。
老板愣在原地,看著男人駕御著馬在馬欄里繞了幾圈,最後才示意老板打開柵門。
那匹死馬!見男人輕易的操縱那匹野馬,老板心頭有說不出的酸溜溜,在心底陣了幾聲,才拾起地上的水袋,遞給坐在馬背上的男人。
正當男人準備離去時,老板瞥見他腰際上那把亮得刺眼的大刀。
震?
刀柄上蒼勁有力的刻字映入他眼簾,不會的,怎麼可能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撞上他?老板搖搖頭,望著馬蹄卷起的沙塵逐漸將男人的背影掩沒。
眯起眼,他看不清跟在馬身後的那一個黑點是什麼。
那位大爺有帶什麼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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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官道上,馬蹄聲躅躅作響。
坐在馬上,古奎震要自己專心一致的趕路。
趕路?要趕什麼路?他自己也不清楚,轉頭瞄了眼身後的黑點,他冷嗤了一聲。無聊!
她氣喘吁吁的跟在後頭,黃沙掩了眼,讓她紅了眸子流下淚來,沙石割了腳,讓她強忍著疼痛走著。
砰!他耳尖地听見她再度跌倒的聲音。
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跟、跟、跟!她到底要跟他多久?
他只是替她她買下自由,可不是把她的下半輩子給買來,她一路跟到底是有什麼病啊?沒反應不吭氣,就當他好欺負啊?胸口涌上火氣,古奎震拉緊韁繩策馬而去。
見他加快馬速離去,讓她慌張地跑起來。「等等我……等等我啊!」只見他的背影越來越模糊,她忍不住彬倒在地。
望著黃沙盤旋半天高,一滴清淚跌出眼眶,她不是因為被人拋下才哭的,只是飛沙沾滿眼才流下淚。
一定要追上他的想法讓她提起殘破的裙擺,舉步再向前走。
可惡!為什麼他要騎馬?
砰——
抑止不住渾身疲累的酸痛,她氣若游絲的倒在地上。恨!她恨這世界的不公平,更恨自己這個沒用的身軀。
她閉上眼,未看見不遠處再度肆卷的風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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潺潺流水,清冷的水氣飄浮在空氣間,驅走悶窒的熱氣。艷陽高照綠林間,偶爾還可听聞幾聲清脆嘹亮的鳥鳴蟲叫聲,悠悠蕩蕩的回繞在耳邊。
飲足溪水,古奎震掬起水潑在瞼上。該死的天氣,又熱又悶,將他肚里的火氣都要燒了起來。
洗去臉龐頸脖的風塵灰沙後,他又將上衣給月兌下來,結實的胸膛在陽光照射下更顯健壯,古銅色的肌膚襯得他猶如神祗,停留在臂膀上的水珠順著他的動作滑落,在那無可挑剔的身材上,多了一、兩道細長的傷疤,卻無損他的完美。
消去身上的暑氣後,他轉頭瞥見倒在樹蔭下還未醒的女人。
拖油瓶!
沒見過這麼麻煩又固執的女人,早知道就放她在官道上曝死算了。他吹了聲口哨,停在她身旁的馬兒走至他身邊,他卸下掛在它身上的水袋,打開塞子將水袋裝滿。
水袋裝滿後,他走到樹蔭下,摘下幾片厚大的葉子到溪邊洗淨,然後走回她身邊坐下,將傷藥倒在葉子上,敷在她腳底,再撕上的布纏上,替她做簡單的療傷。
要不是先前探出她還有鼻息,否則他絕不會拖著像具尸體的女人一塊上路。
還不醒?他伸手在她臉頰拍了幾下,雖然力道不重,卻也在她蒼白的臉上留下粉紅的痕跡,讓他趕忙收了手。
嘖!麻煩。
「唔……」
望著她半睜不醒的眼,他安靜的等她自個兒清醒。
女人幽幽轉醒,睜眼只見一個背光反魁梧的身影,嚇得她差點跳起來,但她只是捂著嘴巴,怕一個不注意會泄漏聲響,惹對方不快。
見著她的表情,古奎震沒有任何的動作與反應。
她誠惶誠恐的盯著他,深怕他會做出下個動作讓自己沒命。他打開水袋遞到她面前,但她只是戒慎恐懼地看著他,不敢伸手接過。看著她干裂的唇,他不認為她一點都不需要眼前這袋水。
他並沒有收回手,不發一語地看著她。要喝水,可以,她得自己伸手拿,沒道理要他對她小心翼翼,要活下去很簡單,她自己作主。
男人堅持與她杠上,一雙黑得發亮的鷹眼堅定的盯著眼前瘦弱病奄奄的女人。
拿?不拿?她心里正在做猛烈掙扎,一個聲音不斷鼓吹她伸出手,但另一個聲音卻冷冷地提醒她,要是伸出手,搞不好會被這男人毒死,要不就是將她打死……
嗚……她好想喝口水,不然肯定會渴死的。
管他下場如何,就算是被打死、被毒死,她也甘願,總比活活渴死好。毒死不過口吐白沫,或是兩眼一翻腳便蹬直,被那種高壯的男人打死也毋需花太多時間喘氣,他看樣子就是殺人必砍要害的「好人」,應該不會是喜歡將人活活折磨到死的變態。
古奎震微揚著劍眉,看著她那張表情豐富的臉龐,雖然黃沙讓她的面容顯得髒兮兮的,但他還是可以從她那雙不屬于中原人的黃褐色眼眸里,看出某些他不甚明白的心緒。
幾番思量過後,她終于顫抖地伸手接過水袋,小心翼翼的喝了幾口水。
總算是活了回來……嘆口氣,她有種歷劫歸來的感觸,全身緊繃的肌肉稍稍放松些。
「謝……謝謝……」粗啞嗓音自她干裂的唇瓣吐出,讓他立刻擰緊雙眉。
好難听的聲音!他沒听過哪個女人聲音這麼粗嗄的,猶如烏鴉的叫聲,恐怖萬分!
「不知……大……大爺……怎麼稱……稱呼?」未將他的表情給看清,她努力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意。
真的……好難听!
「我……我叫畢顏……請問大……爺是……」
「閉嘴!」不要再用這種比烏鴉還恐怖的聲音折磨他了!
「我叫……畢顏……」以為他听不清楚的畢顏再重復一遍。
「給我閉嘴!」一條青筋橫在額間,她再說一句話他就砍了她。
啊!般不清楚狀況的畢顏愣愣的看著他,隱約見到那張背光的臉似是橫眉豎目地瞪著她。
天殺的王八蛋!還他金條來,古奎震在心里怒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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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爺……你還是上馬好,別管我了。」畢顏縮著脖子走在他身後,小小聲的說著。
官道上,兩道人影一高一矮緩慢行進中,而一旁的駿馬,則是頻頻噴氣。
听見她的話,古奎震並未停下腳步,只是轉過頭冷冷地瞪她一眼。上馬?真虧她敢講!他忍不住捏緊手上的韁繩,深怕自己一時沖動勒死她。
誰說外族人的騎術比較好?是哪個混蛋說的?生眼楮沒見過有人坐上馬後像生蟲似的,走沒兩步就差點自馬背摔下,這女人根本就是找他麻煩!
「我……我真的對這種動物……沒轍。」畢顏苦笑著,感覺得到他渾身籠罩在一團火氣里。
她不坐叫他坐?這要是讓閑雜人等看見,他鐵定會被人說成是欺負弱小。古奎震越想越氣,步伐也越跨越大。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明眼人也知道他的火氣燒得正旺,更逞論走在後頭滿頭大汗的畢顏,頻頻道歉的字句也越吐越快。
雖然這恐怖的聲音已經听了一個早上,但古奎震不得不承認,他的適應力很不好。
「害你受累了,對不起。」畢顏邊道歉邊忍著腳底傳來陣陣的刺痛,或許是因為走路的關系,已止住血的傷口又開始沁出血絲。
是誰那麼殘忍啊!先讓他救了一個垂死邊緣的女人,接著發現她是個破鑼嗓子,他真的受夠了!迸奎震再次用力咽下沖到喉頭的火氣。
畢顏望著半天不吭聲的恩人不知該如何是好,皮肉傷外加心頭之痛,她再也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啜泣起來。
他要拿刀割下自己的耳朵!迸奎震無法忽略身後那細微的啜泣聲,像魔音穿腦般讓他的臉色越來越鐵青。
「閉嘴!」他拉開嗓門大吼一聲,嚇得畢顏身體一僵。
她倒抽口氣,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淚水在他怒氣里停止了。
見方法奏效,古奎震嘴角微揚,腳步也輕盈不少。哼!沒見過這麼欠人凶的女人。
一旁的馬兒嘶叫一聲,仿佛是想告知什麼事般,古奎震拍拍它的脖子,牽著它繼續向前走,很高興背後終于沒了像鬼魂般細碎的嗚咽聲。
老天,這麼寧靜的時刻最好能維持久一點吧!迸奎震虔誠地在心中祈禱,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
馬兒再次嘶叫一聲,打斷他的冥思,不由得轉過頭給它一記警告的眼神,但馬兒卻停下腳步不肯向前走。
這家伙!扯著韁繩,古奎震瞳大一雙眼瞪著它。
仰天嘶鳴,它停在原地死都不往前踩一步,擺明要與他對抗。
一人一獸就這麼互瞪半天,過了好一會兒,古奎震才發現一件事——咦,她人咧?
左右張望,他沒見到那個叫……叫什麼?撫著額,他努力回想那嗓音啞得很恐怖的女人的名字。
她好像叫必……必什麼?閉嘴?不對!那是他鬼吼她的字眼,不是名字。
算了,古奎震攏起眉,放棄在腦海中搜尋她的名字,改采直接找人比較快。
可惡,他不是跟那女人犯沖,就是八字不合,她才會頻頻找麻煩。
「該死。」往四方探了幾眼都沒見到人影,他懷疑那女人根本是消失在空氣里。
他有種想砍人的念頭!迸奎震一手握住刀柄,身旁的馬像是知道主子的心思,轉過身朝前方嘶鳴一聲,他眯起眼朝那方向看去。
一個黑點,離他很遠。
不會吧?他走了這麼遠呀。按著眉心,他認命的牽著馬走過去,心里涌現一股無力感。
在他越來越接近那個黑點時,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哭聲隨著風飄入他耳里。
她哭得呼天搶地兼淒涼哀怨,小小的身軀竟然可以發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恐怖聲音……古奎震抹抹臉,深吸一口氣後走近她。
「喂。」
「嗚……嗚……嗚……」畢顏掩著臉哭泣,從他消失在眼前那刻起,她便躇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仿佛要將滿月復的委屈全都宣泄出來,反正他都已經拋下她了,她還顧忌什麼?
他的耳朵快要聾掉,見她一時半刻還停不下來,古奎震干脆自包袱里掏出幾片洗淨預備好的葉子,打算替她換上新藥。
蹲,他換他的藥,而她則繼續哭她的。
遇上她後,他開始培養起一種名叫「耐心」的美德,並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很美好的,只是這女人的哭聲吵了一點,嗓子啞了一點,膽子小了一點……只是全部加起來後,他怎麼覺得變成很大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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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聲音,官道上看似寧靜卻隱藏風雨,空氣里多了一絲詭譎的氣氛。
古奎震低首為她的傷上藥,臉上不見半點情緒波動,但他渾身緊繃,加快動作幫她包扎好傷口。
畢顏沒想到這男人會回頭來找她,在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後才發覺他的存在,以及他正在幫她換藥。
「謝……」她開口向恩人道謝時,卻被他突如其來的捂住嘴,搞得她險些咬傷自己的舌頭。
古奎震將她拖進懷里,炯炯有神的鷹眼布滿寒氣,畢顏將他的變化看進眼底,一時間來不及反應。
兩人四目相接,一人沉穩冷靜,即使泰山崩于前也面色不改,另一人卻戰栗驚嚇得像只驚弓之鳥快要崩潰。
一個挺身,古奎震捉起畢顏的衣領,帶著她躍上距身旁不到三步遠的大樹上,動作一氣呵成,她根本來不及尖叫。
「大……大……」爺字含在她的嘴里,被他一掌給按住。
「閉嘴!再說一個字就割掉你的舌頭。」他壓低聲音,大掌仍舊捂住她的嘴。
冷硬的威脅字眼兜頭砸來,畢顏縮著身體直打略嗦,很配合的點點頭。
古奎震滿意的拉起嘴角,冰冷模樣看得畢顏心里一凜,長這麼大沒見過有人可以這麼凶神惡煞,如果真有地獄修羅,八成和他這副尊容一模一樣。
腳步聲由遠至近,古奎震听得一清二楚,這年頭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他看了她一眼就打算離去。
畢顏在他準備躍下樹時,趕忙伸手捉住他的衣袖,古奎震沒料到她會有這種舉動,差點重心不穩整個人栽下樹,所幸他及時攀住一旁枝干穩住身體,他臉色難看氣得想指死她。
「你搞什麼鬼?」
「我……我……我怕高。」她壓低粗啞的嗓子,無奈的對他說。
他要忍住多大火氣才能不在此時砍死她?古奎震一手按著腰際的大刀快要抓狂。
「閉上眼!耙再叫一次我就砍死你!」他已經受夠她的懦弱膽小!
「好。」她眨著晶亮的大眼,一臉無辜的看著他。
「還不閉上?」如果可以,他真想撕下她那張無辜到無知的表情。
「呃。」闔上眼楮,她忍不住滿心好奇偷偷的睜開一條小縫。
古奎震看了火氣不但沒消,反而更加高張。「用手掩上,掩好!」他低吼一聲,咬牙切齒。
閉上嘴,捂好眼,畢顏把頭埋進膝蓋里,不再多吭一聲。從他氣憤的表情看來,她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她不笨,只是假裝什麼都不曉得。
確定她不再有任何意見後,他稍稍放心,「等一下不管听到什麼,都別出聲。」看著那顆黑色的頭顱,他蹙緊雙眉,「否則,我會殺了你。」
最後五個字傳入她耳里,畢顏明白他是說真的,縱使她看不見那雙眼,以及那張臉,但他的語調既冷酷又認真,讓她曉得這男人絕對是說到做到。
底下傳來刺耳的金鐵交擊聲響,畢顏仍舊緊閉雙眼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縱使再害怕,也只能強忍住,她咬著下唇,忍受心里強烈的畏懼感,以及飄散在空氣中,那股讓人作嘔的血腥味;這些勾起她腦海中最深沉的痛苦記憶。
淚水滑落眼眶,和著嘴里溫熱的咸味,在那一瞬間里她突然看不見,為什麼她會看不見?為何當初她會捂起雙眼什麼都沒看見?她怎能這麼懦弱,什麼都沒看見?
縱使閉著眼,浮現腦海的道道身影依舊清晰得像是昨日才見過,教她逃不掉,也忘不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早已忘記,誰知那些記憶就像是身上的胎記,怎麼也甩月兌不掉。
直到殺戮結束後,古奎震才將她帶下樹來。眼見之處滿是死傷,撲鼻而來全是難聞的血腥味,畢顏跪在地上干嘔。
古奎震只是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盯著她,並不意外她的反應,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沒見過死傷,也沒遇上這種場面,難免會無法接受。
「覺得難受嗎?」久久,他冷冷問了聲。
畢顏沒答腔,失魂落魄的低著頭。
「那就不要再跟著我了。」他希望她能去過自己的新生活,而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他們兩人是不該走在一起的。
「你不要我了嗎?」她幽幽的問道。
古奎震揚起唇,緊握著腰上的刀,不發一言。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她的語調輕輕淺淺的,被風一吹就散了。從見她到現在,他未曾听到如此平靜的語調,她一向是慌張、是無措的。
「一路順風。」簡短的四個字算是與他話別。
他們相處僅只短短幾個時辰,然而她那雙黃褐眼眸,卻是他看過最清澄透明的,他能輕易看出她的心思,不似其他人晦暗難澱的心思,尤其在這個不平等的世界理,她是難得的。
雙掌貼在地面上,粗糙感覺讓畢顏想起什麼似的,不發一語拼命往下挖,細碎沙石陷入指甲里,縴細的手沁出絲絲血痕,但她像是沒有察覺到痛的繼續挖著。
「你做什麼?」站在她身後,古奎震對她的動作十分不解。
畢顏沒有回答,只是使勁的用力往下挖,地面漸漸被她挖出一個洞,而她始終沒有停手的意思。
擰緊眉,古奎震彎腰一把抓住她那雙傷痕累累的手,沉聲道︰「夠了!你該死的究竟在做什麼?」
面對他的怒吼聲,她仍是一派平靜,淡淡地看向一旁倒臥在地的尸首,「就算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也該給他們一點尊重。」她輕輕掙月兌他的箝制,沒有花多大力氣。
那雙黃褐色的眼變得黯然,寂寥空幽的情緒盛裝在眸中,強烈的刻在他的心版上,他曾經見過如此萬念俱灰的表情。
「你曾看過數不清的尸體曝曬在荒野上的景象嗎?」掘著沙土,她對于自己的新傷口一點也不以為意。
古奎震沒有說話,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有人這般看過他;空洞幽暗的睜著眼楮,無神的望著他。
「你曾聞過尸首隨時間流逝而發出的陣陣惡臭嗎?」
她的問題再次強烈撞擊他的心頭,古奎震握著拳,不想因她的話而擾亂自己的情緒,卻很難做到。
「如果你見過,就曉得有多慘烈;如果你聞過,就一輩子不會忘記。」
「你究竟想說什麼?」古奎震平板的語調響起,表情冷漠得讓人看不出他心底的糾結。
畢顏搖搖頭,「我只是想讓他們死得比較安寧罷了,這里是荒郊野外,難保不會有獸類將他們叼去果月復。」她抬起頭給他一抹淡然的微笑,「若換作是你,也不希望自己死無全尸吧?」
聞言,古奎震凶惡的瞪了她一眼,「呸!不吉利!」這女人存心想觸他霉頭嗎?
因為他一臉難看又鐵青的表情,讓畢顏忍不住輕笑出聲,「看吧。」
還咒他?「閉嘴!」他氣惱的朝她瞪眼,不悅地吹了聲口哨喚來黑馬,將腰上大刀掛在馬背上。
「你做什麼?」畢顏不解將走的他為何卸上的家當。
古奎震挽起衣袖,臉色難看的朝她吼了一聲︰「不做什麼!」
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她仰起頭看著他,而古奎震則是一臉厭惡的瞅著她,一邊不悅地卷高袖口。
他沒听過更沒見過,有哪個殺人的替被殺的造墳作墓,就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