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維奇在「火龍號」的甲板上不耐地踱著步。他們離開錫蘭才一個星期,但船上無所事事的日子令他感覺像被拘禁在籠中的豹子。他原打算趁這段時間讓自己放松一下,並多讀些書。確實,他已經讀完了荷馬及魏吉爾,開始看費爾汀近作的小說。但現在他明白這些閱讀只佔據了他的心,他的身軀仍渴求著行動。距離英國還有漫長的一段路,他過盛的精力渴望得到紓解。
許多認識沙維奇的人都認為這個名字極為適合他。(譯注;其姓原意為野蠻人)他高大健壯的身材一點也不是傳統的英國紳士的型,多年來錫蘭熱帶的太陽將他的膚色曬得更加黝黑。加上他一頭自然卷曲的黑發、冰藍色的眸子,及嘴角一道過去留下的疤,他給人的印象就像他在錫蘭的農場依以命名的動物︰黑豹。然而這似乎也更增加他在女性之中的魅力,她們被他的野性吸引,投懷送抱。沙維奇不是貴族出身,他沒有貴族的藍血,但他不怒而威的氣度卻比許多貴族更加懾人。而他那似乎永不衰竭的精力更是絕大多數貴族所沒有的。
為了發泄這些過剩的精力,他到船上的馬廄,為他帶回英國的兩匹阿拉伯駿馬刷洗。最後他干脆找上船長,要他指派他水手的工作。船長早已熟知這位老板的脾氣,立刻遵從。維奇還接下午夜掌舷的工作。這些船上的工作對他是輕而易舉,十多年前他離開英國時,就是靠自己在東印度公司的船上工作,賺取到錫蘭的船資。十多年後,他已在錫蘭擁有一塊佔地數千畝的大農場,生產被稱為「綠金」的茶葉及價格同樣高昂的橡膠,及一支船隊來回于中國、印度、歐洲。這些船載著茶及橡膠啟航到各地。獲得十倍以上的利潤,回程時再購進商品賣出。他的商業王國已穩立不搖,他的錢多到花都花不完。最後,他決定也該是他回英國,實現他的夢想的時候,現在他已有這個能力。
夜里掌舷是最適合讓思緒漫游的時候。漆黑的天空像黑色的天鵝絨上瓖了無數碎鑽般的小星星,黎明天色將曙未曙,眺望著海與天的相接處,人很容易陷入沉思及反省的心緒。回想起來,這趟旅程可說是一種象征,他正在關閉過去的門,開啟通往未來的門。而這已經是他第二次這麼做了。上一次他離開英國,前往印度時,他已第一次地關閉了過去的門。
維奇的父親是個木匠工人。他們住在泰晤士河畔的南瓦克區自家木匠店的樓上。事實上,他們所謂的店也只不過是間簡陋的小屋。他們把木頭儲存在樓上,因為泰晤士河泛濫時一定淹沒了樓下。他父親喜歡他的工作,他是個技術優良的工人,年輕時受過嚴格的學徒訓練,之後才自起爐灶。
沙維奇並沒有繼承他父親做木頭的巧手,于是他負責買進木頭的工作。但英國的上好木頭越來越稀少,並開始要靠進口,木價變得高得嚇人。年輕的沙維奇在碼頭看著那些上好的桃花心木及緞木由東印度公司的船上被卸下來,感到滿腔苦澀的憤怒,因為他們沒有錢買。他由水手那兒知道這些木頭在印度便宜的要命。他下定決心上船工作,賺取到印度的船資,並在那兒為他父親買到第一手便宜的木頭。
維奇強壓下涌上心頭的罪惡感。他怎會知道當他在孟買享受著熱帶陽光時,他父親會在河邊的潮濕小屋中因感染肺炎而死?知道他再也無法供養他父親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令他那一陣子有些瘋狂。一度他曾殘忍無情地追求財富,他走私鴉片到廣東,他和其他毒販斗毆,幾乎在其中一次爭斗中喪生,還留下了嘴角那道疤做為永久的紀念。但那也使他清醒過來,明白他正在為了利潤摧毀人命,還有自己的靈魂,于是他再次地關上一道門,開啟另一道。
維奇將他的全副精力投入賺取清白無玷的財富上,並獲利了千倍。他在黑豹園投入的心血使它生產出了錫蘭最上好的茶葉及橡膠,他在商船貨物投資的眼光精確犀利,獲利無數。只有兩項貨物是他絕不踫的︰鴉片及象牙,那是種個人的信念,也是贖罪。
維奇想到在英國等著他回去的大宅邸——伊甸莊。它會是另一個象征。它代表著他過去一切辛勤努力的成果,一個新的未來,也是他將會養育他的孩子的地方。他們將會擁有他所不曾有過的一切,他會教導他們的經驗,確保他們獲得最好的教育,在長大後管理他們的家園。
他早已為這座華宅挑選好適合它的女主人——舉止高雅,風姿綽約,新寡的錫蘭總督夫人藍伊芙。十年來,藍洛斯一直是他的好友,他曾無數次到總督府做客,並對女主人優雅的舉止印象深刻。藍伊芙冷艷的美麗同樣吸引了他,但維奇絕不是會招惹好友妻子的人;但洛斯去世了,他成為藍家未成年雙胞胎的監護人,同樣在不久後,他接到了伊芙邀他到總督府做客的信。雖然他曾為總督府里的座上客無數次,但這次他直覺地知道會有所不同。伊芙太美、太耀眼了,不是能夠淡泊地過著寡居生活的女子,她需要宴會中女主人的光彩,需要一個能夠奢侈地供養她的丈夫。平常時候,她絕不會看上個沒有爵位的人,但維奇巨大的財富彌補了這個缺點。再說,爵位是
可以買到的——這是伊芙開給他的條件,也是他此行回英國的目的之一。伊芙挑中他為新的婚姻對象,而他也樂意配合,只除了必須依照他的規則來玩。他已清楚地讓她明白他不會像已故的好友洛斯由她隨意操縱,日後做主的會是他。只有他。
當然,伊芙尚在服喪,他們的婚約只是心照不宜的約定。他還必須回到英國取得爵位——不只是因為伊芙的要求,重要的是要實現他的夢想。他必須先躋身貴族之中,婚姻得等到他再次回到錫蘭時。他想到了伊芙的孩子,如果他們結婚了,她的孩子也會變成他的。
維奇的心思回到了錫蘭,他和伊芙分別的那一夜。那晚伊芙刻意只邀請了他一人,用完晚餐後,她伸手越過桌子,握住他的。「今晚留下來陪我,好嗎?」
那是句邀請,誘惑的懇求。但維奇早過了羅曼史的年紀,而且太過憤世嫉俗。他和伊芙都知道他們的結合只是出于利益,雙方各取所需,其中並沒有愛情牽涉在內。維奇知道今夜她的提議純粹是為了確保他們之間的盟約,但維奇強烈的自尊並不容許他和一個不是真正地渴望他的女人。發現伊芙性冷感是種驚訝,幾次晚餐宴後的親吻及耳鬢廝磨透露了許多。維奇數次成功地挑起了她的熱情,但隨即感覺到她又竭力將之壓制下去。他有趣地了解到伊芙將男女間的關系視為控制權的爭取,但他並不打算給她那個控制權,他讓他們的關系止于共進晚餐後,禮貌地告退了。她的性冷感對他是個挑戰,但他暫時沒有時間來軟化她。他計劃等到他由英國回來接她後,再正式和她發生關系。他知道她正在融化,她曾被他喚起,但她總是壓抑住,而顯然最後一夜她決定犧牲一下。
伊芙一點也不是他所想像的樣子,他受她吸引是因為她比他稍長,有過為人妻及為人母的經驗。他原預期她會是個有豐富經驗的母親型人物。假以時日,他知道他可以改變她,融化她滿足他的需要。就算她不,他還是可以審慎地找個情婦,伊芙只需要成功地扮演「伊甸莊」的女主人的角色。他知道她會的。她天生是宴會中最耀眼的女主人,而且是政治家最好的妻子。
那一夜,他只是抱起她回到她的臥室。「我不會在洛斯的床上和你,」他告訴她。「那會是種褻瀆。」他把她放在床上。「好好睡吧,想念我、夢著我,直到我回來得到答案。」
他知道那將是約略一年後,他輕輕撫弄著她白緞般的肌膚,藍色的眸子催眠她進入了夢鄉。離開前,他在她的手上套上戒指。那是個璀璨奪目,十克拉重的巨鑽。那不是訂婚戒指,他並未真正求過婚,她也未曾同意——在他回英國「買」到爵位之前,她絕不會。他們有的只是一種了解,而戒指只是種象征,象征他會回來等待她的答案。
此刻維奇站在「火龍號」的船首,冰藍色的眸子眺望著黑暗的海面,他的心思仍留在錫蘭等著他的伊芙。他故意不在她醒時給她戒指。她仍在服喪,不可能真的訂婚。他沒有必要看見她看到戒指時的反應。他知道她的瞳孔會放大,嬌軀顫抖,興奮能得到這麼昂貴的珠寶。伊芙從未隱藏她真正要的是他的錢。
維奇帶疤的嘴角揚起譏嘲的笑。伊芙是個貪婪的婊子,離開前,他還送給她一個大禮︰他允許她免費使用他的船運送她的商品,利潤全歸她。如果她善加利用,她賺的錢很快會超過他給的鑽石。但話說回來,大部分的女人都是貪婪的婊子,他並不因此而看輕她,她只是個人。重要的是,她會成為「伊甸莊」最出色耀眼的女主人,而且她會給他她的孩子作回報。
其中有一個是已快成年的男孩!他等不及見到他了。他有得是如山的經驗可以教給他!等等,還有一個女兒,他譏嘲地想,這就不是他的所長了。他沒有什麼可以教給一位年輕女孩的,但他可以給予她他的保護。這個世界上充滿了各種的邪惡,但他會確定絕不讓她沾染到。而一個兒子……藍安利……他等不及了!
安妮張開眼楮,看見羅絲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顯然她已在那兒坐了一整夜。她感覺有些暈眩。她靠著枕頭坐起來,明白到她是在安利的臥室里。
她的外婆驚醒過來。看見安妮似乎一切安好時,她釋然地松了口氣。
「安利呢?」
「哦,親愛的,我們不知道。恐怕我們得堅強起來,面對最糟的結果。」羅絲溫柔地道。「你記得發生的事嗎?」
安妮的喉中哽咽,她無法開口。上帝,如果她還活著,她的孿生哥哥一定也是。他們是一體的兩面,他們的命運是聯系在一起的,不是嗎?
安妮費力地吞咽。「暴風雨突然來襲,才一下子一切都出了軌。帆索出差錯,纏在一起。安利將我系在桅桿上,‘海鷗號’翻覆了,我們努力將它翻正,但船已完全無法控制,安利被海浪卷下海中,之後我就沒有看見他了。」她的淚水盛滿了眼眶,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她外婆的眼里盛滿了悲痛,她知道為了羅絲,她必須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能崩潰。「應該有人出海去尋找安利。我在海上漂浮了無數個小時,才被海水沖上岸。」
「布中校和他的鄰居駕著船在海上搜索。昨晚我派人通知他雙胞胎之一已經回來,但我要求他天一亮就再出海去尋找另一個,或是‘海鷗號’的殘骸。」
安妮試著掀開被單坐起來,隨即痛得倒了回去。
「你受傷了!」羅絲喊道。「你骨折了?」
「沒有……不,我不認為,」安妮掀開被單,檢視著身上,「老天!我身上都是瘀傷。」
「你確定只有瘀傷?」羅絲擔心地問道。
「是的,我很肯定。幫我起來,外婆,我得幫忙搜索安利。」
「絕不!靜靜躺著,我們必須談談。柏克在海邊搜索。事實上,所有的僕人都出去找了。」
安妮嘆了口氣,躺回床上。「為什麼我在安利的房間?」
「昨晚柏克由海里把你拉起來時,他以為你是安利,我也是……」羅絲的聲音逸去,安妮知道還有下文。「親愛的,我們必須面對現實。如果安利溺死了,或是在海上失蹤,你們的那個堂兄藍伯納,就會繼承藍家的爵位以及這幢屋子。」
屋子里一片不祥的岑寂,安妮試著要理解外婆的話。但她拒絕接受。「不,那是不可能的。安利只是暫時失蹤,他沒有死……我不會讓他死去!」
「聖母保佑你是對的,但如果不是,安妮,如果他沒有被找到……沒有在這幾天內,那麼他就會被視為在海上失蹤死去。」
安妮轉身埋在枕中,痛哭出聲,心碎不已。安利一直像是她的一部分。她再也無法故做堅強了,即使是為了她的外婆。
羅絲的手搭在她肩上。「安妮,和我柏克昨晚談了很久。我們有一個計劃……相當地膽大妄為,但一切都看你了。決定在你。」
安妮掙扎著坐起來,用被單擦干眼淚。
羅絲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她秘密地低聲道︰「如果船難的消息傳了出去,人們知道安利溺死在海上,那位新繼承人會在一天內趕到這里,將一切據為己有,並將我們趕出去。我只大約和你提過藍伯納在你父親的死訊傳出不久後曾經來訪。那個無情的年輕惡魔用貪婪的目光打量著藍莊,他很清楚他是繼安利之後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我毫不客氣地打發他離開了,只要我有能力,我絕不會讓那個惡棍攀龍附鳳地進入這個家,但現在風水輪流轉了。他會得意洋洋地把我們趕出去,他一直在等待,並祈禱意外的發生,他好可以繼承一切。」羅絲很含蓄地沒有直指她懷疑他在制造意外。
她外婆所描繪的景象令安妮驚駭不已,那就像是她的噩夢變成了事實。她想起了「海鷗號」被毀壞的舷,她敢肯定那就是他做的手腳。哦,他所做的根本就是謀殺,而且他可能已經成功了。不,不,她告訴自己,不要這麼快下結論,沒有人會那麼邪惡的。這麼想只會讓自己的心靈也被污染了。她轉頭面對她外婆。
「如果你假裝成安利,我們將可以爭取到多一些時間,甚至幾個星期。你可以有時間好好地休息,恢復體力,看安利是否會安全歸來。如果他真的遭遇到不幸,我們也會有充裕的時間收拾東西,安排一切。我們可以搬到我以前住的城里的屋子。它並不大,但是應該足夠使用了。我們暫時不要在報紙上刊登船難的事。」
她外婆的話點明了她們所面對的困境。她不只會失去安利,還有藍莊,以及她一直知道的生活方式。她突然間覺得想嘔吐。
羅絲以為她反對這個主意,便試著說服她。「當你把頭發扎在後面時,連我和柏克也把你誤認為安利。如果你暫時假扮成你的哥哥,你就可以不必把頭餃、我們在城里的屋子讓他人繼承。還有最重要的是,藍莊。」
安妮睜大了眼楮。這個計劃真的是太大膽了。
「你能夠至少考慮一下,假扮成安利嗎?」
「我當然不會扮成安利,我會假扮他,直到他回來,不會有人知道的。」她發誓道。
「如果他不再回來呢,親愛的?」羅絲進一步地追問道。
「如果你繼續這麼堅持,我就不參與這件事了。」安妮悲痛地喊道。「我會取代安利的位置,保護屬于他的一切,但只到他回來為止。」
羅絲必須滿足于此。一步一步來。也許他們的欺騙反而會傷害到自己,但至少它值得一試。羅絲自口袋中取出剪刀。「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你的頭發剪到和安利同樣的長度。」
安妮握著她及腰、波浪般亮麗的黑發。「一定要剪嗎?我們可以把頭發塞在安利的假發下。」(譯注︰當時貴族有戴假發的習尚。)
「你知道他在屋子里、或是航海時是不戴假發的;除非出門,他一向把頭發扎在後面。我要僕人也把你當成是安利,當然,除了柏克之外,這是個測驗。如果僕人相信你是你的哥哥,那麼其他的人也會。」
安妮及腰的長發落到地上,只剩下垂到肩膀的長度。安妮悲傷地閉上眼楮,無法忍受失去她美麗烏黑的頭發。突然間她感覺無法呼吸,她的臉頰發燙。
羅絲小心地收好剪下來的頭發,她將安妮的頭發拂到背後,用一條黑緞帶在頸後系住。「穿上安利的睡袍,站到陽台的窗戶旁,我拉鈴叫一名女僕上來。」
安妮認為這純粹是浪費時間,他們的僕人沒有理由不忠于他們,何必連他們也騙?不過試試她能不能騙過他們也挺有趣的。
回應召喚的是安娜。羅絲打開門,對她說道︰「安娜,叫吉米抬些水上來給安利爵士洗澡。既然你來了,你就幫忙鋪床,換條干淨的床單吧!」
安娜朝羅絲行了個禮,一面偷眼瞧著年輕的藍爵士。瞧見他只穿著睡袍時,她臉紅了。她慌亂之下月兌口而出。「你要我幫你端些早餐來嗎,主人?」
「不,謝謝你,安娜,我就和以前一樣在樓下用餐。」安妮回答道,希望她的聲音裝得像她哥哥一樣地低沉。
「哦,爵爺,我們都好為你擔心。感謝天你平安無事。」
「謝謝你,安娜。」安妮平靜地道。
年輕女僕的臉紅的更厲害了。這是他們年輕的小主人第一次記得她的名字。她離開去找吉米,安妮走到陽台上,用力吸氣到肺中。突然間她感到眼前天旋地轉,她的腳軟弱無力。她倚在欄桿上,穩住自己。她的視線落在遠處的船屋,但船屋里並沒有人。諷刺的是,今天河水平靜得像牛女乃池。
安妮強迫自己回到安利的房間,安利的男僕吉米抬著洗澡水上來倒入盆中。提著空桶離開前,吉米偷偷看向羅絲夫人,瞧見她忙著拿主人的衣服,他乘機塞了個基尼到安妮手中,低聲說道︰「這是你贏的,小主人,一賠二十。」
安妮在心里偷笑,不知道她哥哥偷偷叫僕人替他賭些什麼。
羅絲看著僕人離開,她走過去鎖上門。「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好。」
安妮月兌下睡袍,站在鏡前,檢視自己身上的瘀傷。她的雙峰及肋間是一片青紫;她的臀部還有一大片,一直延伸到背部。她輕踫肘間的擦傷,痛得畏縮。她只希望熱水澡可以消除瘀紫,而那是她最後記得的事了。
羅絲夫人一輩子從沒這麼害怕過,她心愛的外孫女得了肺炎。安妮昏迷了過去,必須被抬上床。羅絲立刻察覺到她的身體燙得好厲害。她為她洗澡,不眠不休地照顧了她六天六夜。每當安妮囈語,或在床上翻動不安時,她總是緊緊握著她的手,用安慰的語調和她談話。
在那些漫長的夜晚,柏克也一直守在她身邊,有時羅絲夫人撐不住在床邊打盹了,就由他來照顧安妮。
羅絲虔誠地對天祈禱。「求你,上帝,不要帶走他們兩個。至少留給我這個孩子,我不會再要求更多。」
羅絲感覺上帝似乎听到了她的禱告,安妮的高熱開始褪去,她也不再在床上翻動不安,睡得比較安詳了。
布中校每天都來拜訪,但羅絲憂慮得無暇下樓。她寫了張字條,感謝他所做的一切,並要求他繼續搜索,不管情況有多麼地無望。
布中校回字條說他恐怕報紙已經風聞了船難的事,然而當他們問起時,他既未證實,也未加以否認。
羅絲明白布中校並不知道獲救的是安妮,而不是安利,但她打算以後有空再親自向他解釋。
船難事件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海灘上始終沒有看到「海鷗號」的殘骸。羅絲只得接受這個心碎的事實︰安利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已經背負了太多、太久的重擔,她知道自己被擊倒了。現在她只能有風度地接受失敗。
在柏克幫忙下,她開始收拾行李。安妮終于能張開眼楮,並要求喝水時,她才松了一口氣。至少她的外孫女的高熱褪了,並且回復了神智。安妮依舊非常慮弱,她的臉頰還有著兩抹殷紅,但羅絲知道她已在復原。
她接過安妮手上的杯子,放在床邊。看見她再次安祥地閉上了雙眼,羅絲下樓,坐在高雅的寫字桌前,開始寫信。她已故意拖延這不可避免的差事好幾天了,但她有責任通知藍家的律師安利已在海上失蹤,有可能已溺斃。
這是她所曾寫過最困難的信了。她拂去一滴淚水,烘干墨漬,然後她召喚吉米,要他將信送到當地的郵遞局。
兩個小時後安妮醒來了,羅絲看出她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她握住她的手,溫柔地告訴她安利已沒有獲救的希望了。
「過了多久了?」安妮問,仍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已經病了七天了,親愛的。」
安妮靜寂不動地躺著,她在心中消化著安利不幸的消息。她看向羅絲,她變得憔悴,消瘦了許多。這個星期對她一定非常不好過。
「謝謝你,外婆,你給了我你所有的愛,還有你的力量,現在輪到我為你堅強起來了。」
「親愛的,我知道這會令你很難過,但我們必須面對那不可避免的。等一下我會叫安娜到你的房間,收拾你的行李。明天或後天,等你感覺比較強壯時,我們就搬到我的小屋去。」
安妮看著她外婆的樣子似乎認為她瘋了。「沒有必要收拾任何東西,藍莊是我們的家,我永遠不會放棄它。」
「親愛的,我們的時間已經用完了。我的行李已收拾好裝箱了,我也已經寫信通知藍家的律師意外的事。」
安妮坐直了身子。「什麼時候?」她問道。
「吉米幾個小時前拿信去寄了。」
安妮掀開被單,掙扎著想站起來。
「老天!孩子,你要做什麼?立刻回床上去。」羅絲驚慌地道。
「我要去索回那封該死的信。我會成為安利!」
「親愛的,如果我們再繼續欺騙下去,東窗事發時,我們麻煩就大了。我們所做的事違反了法律,它是犯罪的行為,更不用說在道德上也錯了。」
「這點我不同意,它或許是違法,但讓藍伯納獲得原屬于安利的一切才是毫無公理可言。」她幾乎已經喘不過氣來,她的胸口急遽地起伏,努力要吸進空氣。
安妮站了起來,房間頓時變得天旋地轉。她伸手穩住自己。「我要取代安利的位置,不是暫時的,而是沒有限期的。」
羅絲看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現在她一心只想安撫她讓她回到床上。「我叫柏克去遞站試著取回信。」
「不,」安妮堅定地道。「我現在是藍爵士了,這是我的責任。」
羅絲害怕安妮又再度神智不清了。但她已筋疲力竭了,無法反抗安妮堅定的意思。
「你失去了安利,你也幾乎失去了我,但你不會再失去你的家。」安妮非常堅決地說。
她穿上安利的貼身衣物,決定它和她自己的沒有什麼不同。她穿上他的襯衫,別上袖扣。她依舊全身無力,但她勉強扣好了領子,套上她在倫敦為安利買的長褲,系好吊帶,然後她走到鏡前打量著自己。
「感謝天我的胸部並不大,」她喃喃地道,隨即失笑了。「我從沒想到會有听見自己這麼說的一天。」她感覺胸前仍有些鼓起,于是她又由衣櫃里翻出了織錦外套穿上。她靜立不動,等待暈眩的感覺過去。老天!如果她只是穿個衣服就筋疲力竭,她要怎麼趕到斯托去?
她將頭發在頸後用緞帶綁住。鏡中回望著她的人就像安利,但還潛在著安妮的本質。最後她決定那是他們兩個人的融合。她感覺很奇異,似乎有某種東西正在體內醞釀成形,卻又無法抓到它。同時一股憂郁和哀傷的情緒包裹了她。她嘆了口氣,她必須接受現狀。首先是捱過今天……之後還有明天。
安妮強打起精神。老天!現在最重要的是追回那封信,她卻還在這里浪費寶貴的時間去想明天。她無論如何要追回信。她抓緊樓梯的橡木扶手下了樓,害怕她的膝蓋隨時會支撐不住自己。
安妮要萊德替「海神」上鞍。它是安利的馬,跑得比她的「維納斯」快,但她也曾騎過它。萊德上鞍出來,他正要問年輕的主人是否恢復了,但他脹紅的臉龐告訴他安利並未完全復原。萊德扶她上鞍,看著安利爵士用和平常一樣可以跌斷頸子的速度騎了出去。他在後面直搖頭。
斯托的郵遞站終于出現在眼前,安妮松了一口氣。運氣好,往倫敦的郵車應該遠未出發。她下了馬,必須靠著「海神」站立。幸好一名郵遞士已走過來接過她的韁繩,她省了走進里面的力氣。
「日安,藍爵士。」郵遞士說道。
「日安,托比,郵車還沒離開吧?」安妮焦慮地問道。
「哦,已經走了,爵爺,走了至少半個小時了。你有東西要寄嗎?」
「該死!」安妮咒罵道,跟著咳嗽了好一陣子。郵遞士的話令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已追到如此地近,但又如此地遙遠。她的決心更堅定了。她必須追回那封天殺的信!
「它的下一站是哪里?」安妮問道。
他抓了抓頭。「我想,由這里再過去是羅徹斯特,而後是夏罕。但如果你在夏罕之前還沒追到,你就永遠追不到了。一旦上了通往倫敦的大道,他會快馬加鞭地趕路。你甚至吃不到車尾的塵土!」
安妮不再多耗時間。她一夾馬月復,催策「海神」全速奔馳。一哩又一哩,她眯著眼楮拚命搜索著郵車的影子,但總是落空。騎得越遠,她的希望似乎愈來愈渺茫。安妮在馬上的身軀一晃,幾乎往旁邊倒。她及時振作起來,搖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她知道她的病會再加重,但她拒絕放棄。
內心一個聲音告訴她如果是安利,他絕不會放棄。她一夾馬月復,催策「海神」全速奔馳。她終于在靠近羅徹斯特的郊外看見了郵車的影子。
一開始郵車的駕駛以為是踫到攔路打劫了,然後他看清了那位激動地喊叫他的年輕人並沒有帶武器。他不情願地放慢馬速,停下了郵車。
安妮費了偌大力氣說服郵車駕駛把信還給他,最後還是端出貴族的權威,對方才讓步的。「我是藍安利爵士,先生,如果你不立刻把我的東西還給我,我會確定讓你丟掉工作。我已趕走了那個寄錯信的笨蛋門房,信里面的消息關系重大,如果你拒絕服從我的權威,我可以把你關到監獄去。」
郵車駕駛讓步了,一面咕噥咒罵著「這些專會擺架子的臭貴族」。他回到駕駛座上,策馬離開。安妮將寄給魏律師的信收到鞍袋里。她知道自己能得回信全因為駕駛認為她是個男人,不是女人。現在信追回來了,她再也沒有力氣走了。她靠在路邊,哭得肝腸寸斷。
柏克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找到她的。羅絲夫人命令萊德套好馬車,並要柏克追到斯托。柏克在斯托得知她已追向羅徹斯特時幾乎無法相信,他催促萊德趕快追上。
柏克將她抱到馬車內,安妮抬頭看著他,心中無限地感激。她的臉頰燒得好紅。「要是沒有你,我要怎麼辦呢,柏克?你真是我的鐵甲武士!」
藍伯納讀著公報上那則小小的消息,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已經重讀了兩、三遍,拒絕相信它,最後別無選擇地只有接受了。
整整挫折的三個星期,他一直盯著報紙,現在終于白紙黑字地在他眼前刊出了船難的消息。那是他一直希望、祈禱並計劃的一切,結果卻是落了空。老天!如果公報上所說的屬實,那麼根本是溺死了錯誤的雙胞胎了。
他不確定地再讀了一次新聞︰上個星期吹過海邊的颶風在麥德威河口外重創了許多艘帆船。我們得到尚未證實的消息,藍安妮小姐在該次颶風中被卷下海,咸認為她已溺斃。
藍伯納重重地捶著桌面,用力得一張椅子倒了下來。他繼續踢它,需要毀滅些什麼來發泄他的怒氣。連續兩次在馬匹及馬車上動手卻失敗後,他的謀殺計劃終于成功了,他恭維自己的聰明,但他還是不由得感到憂慮。他的堂弟藍安利爵士可能已知道船被做了手腳,如果有人深入調查船難事件,他們可能就會懷疑到會由其中獲利最大的人。
伯納決定他最好暫時收手一陣子。他已經除去了雙胞胎之一,如果另一名太快發生意外,人們會認為那不只是意外。伯納會耐心等待下一次適當的下手時機。
他突然想到他已許久沒有去拜訪安琪了。事實上,這次計劃的大功臣還該歸功于她。現在她成了女殺人凶手了,他可以將她掌握在手中了。安琪是奧林匹克戲院的當家花旦,不久前她還連睬都不睬已債台高築的藍伯納。而後藍洛斯在錫蘭的死訊傳來,伯納成為第一順位繼承人——那意味著只要年輕的藍安利爵士出了「意外」,他就立刻可以成為新任的藍爵士,擁有藍家的財富。他告訴安琪只要好好對他,不愁在未來飛上枝頭,成為男爵夫人。安琪立刻明白他話中的涵義。伯納坦白告訴她他前兩次安排的意外失敗,安琪立刻建議他改在雙胞胎的船上動手腳。她的理論極有力︰在陸地上出了事還有人救援,在海上可是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有時伯納不得不承
認女性真的比男性狡詐。
伯納持著他隨身的佩劍,用自己的鑰匙打開了安琪的房間。安琪還在熟睡。還好她沒有帶男人回來,不然伯納會用劍在她雪白的大腿上刻花。他掀開被單,用劍鞘抵抵她。她嚶嚀了一聲表示抗議,隨即變得完全清醒,坐了起來。
「你該死的在玩什麼?」她咄咄追問。
「非常適合女殺人凶手的處罰,不是嗎?」伯納冷笑道。
「你天殺的在說什麼,伯納?」
「你很快會和惡魔有點頭之交了,安琪,」他再次用劍鞘抵了抵她。「船難發生了,我的雙胞胎親戚溺死了。」他在她的鼻下揮舞著報紙,但沒將布告拿給她看。
她張大了眼楮。「你要告訴我你已經是新任的藍爵士了?」她喊道,由床上跳了起來,一把抱住他。
伯納抓住她的手,殘忍地拉開她。他冷酷地施壓,直到她倒回床上,他跟著摑了她一巴掌。「不,你這個愚蠢的婊子。你的計劃謀殺了錯誤的雙胞胎!」
她臉上閃過驚恐之色。「那個女的?不是我下的手,是你,臭豬!」安琪的視線變得凝注在他的長劍上,他正緩慢地拔劍出鞘。
他開始玩弄她。他的劍劃破了她薄如蟬翼的睡衣,跟著抵在她的膝蓋內側。「為我分開,安琪。」他氣息粗重地呼吸,開始變得堅挺。權力教人興奮,它比任何藥都更強烈。一旦他擁有宰割他人的權力,他便不斷地渴望它。
安琪緩慢、充滿戒意地為他張開腿。他放下劍,開始月兌衣服時,她松了口氣。然而他再次地起劍走向她,她驚恐地喊叫出聲。他的男性部位挺立如劍,她知道這是他玩的一種變態游戲,他要她害怕地猜想他要用哪一項進入她。
她感到尖銳的一端踫觸她,便閉上眼楮,咬住嘴唇阻止自己尖叫。但進入她的是堅硬平滑的物事,她松了口氣,睜開眼楮,卻看見他剛倒轉劍柄插入她體內。
她清楚地明白他想要得到她的是害怕及恐懼,雖然她是個演員,她卻無需演出她在這名年輕英俊的虐待狂手中所感到的恐懼。安琪不斷地懇求,屈服于他的權威下,以滿足他的權力欲。直到她將自己降為奴隸女孩的地位,伯納才發泄完畢,軟倒在她身上。
鮑報送到藍莊時,羅絲及柏克都沮喪不已。她們不希望魏律師或倫敦社交界的人認為安妮已死,否則她以後要怎麼回復女兒身?
她們和柏克商量,三個人終于編出了一個可以教人信服的說辭,他們立刻寫了以下的啟事寄到公報刊出。
「藍安妮小姐在由船上落海後已經安全地獲救。未來數個星期,她會留在巴斯溫泉療養,直到恢復健康。對于前日錯誤的報導對藍家人所造成的不便,公報謹此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