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車停好後,樂景宜懶得理身後的燕冬搖,任他一趟趟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拎,自己一個人上樓沖涼。
兩個多小時的購物後,疲勞早已將饑餓趕跑。那個依然精神奕奕的人是怪胎,她不是。
「景宜,你看啊。」
半個小時後,燕冬搖捧著一大堆東西,興高采烈地跑到了她房間。
從容地將才穿到一半的浴袍拉上,樂景宜斜躺在床上,懶懶地瞄一眼他手中一大堆普通的日常用品。
燕冬搖卻漲紅了臉,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進退,腦中滿滿的都是三秒鐘前那個半果著背部的畫面。
「進來吧。」無奈地盤腿坐好,她向他招招手。
紅著臉,燕冬搖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雙眼死死地盯住手中的一大堆東西。
為什麼果背被人看到,羞澀的是那個佔了便宜的家伙,而有罪惡感的會是自己?簡直沒天良!樂景宜往上翻翻白眼。
這個人一會兒像弱不禁風的古典美男,一會兒似需送醫院治療的暴力狂,現在還多了另一層似青澀少年的風貌。他不是有百變神功,就是心理變態了。
挨著床邊席地坐下,將手中的東西放在地毯上,燕冬搖低著頭,默默地擺弄著手中的各式玩意。
「只是一般的東西而已吧。」她不得不開口打破沉靜。
「很一般。」燕冬搖困惑地抬頭看她。
「是啊。」香皂、毛巾之類的東西只能用「一般」來形容吧。
「可是你看它的形狀很奇怪啊。」燕冬搖舉起一塊扇貝形的香皂。
有些懷疑是不是白天的時候,自己太大力打壞了他的腦子,但低頭一看他的模樣,樂景宜忍住帶他上醫院的沖動。
昏黃的燈光下,映得他那張細致的臉更是眉目如畫,又是拿那雙美麗的眸子看著你,任誰也不忍心破壞他的心情。
「你做好晚飯了嗎?」轉換一下話題總不為過吧。
「唉呀。」燕冬搖一驚,立即起身向門外跑去。
樂景宜拎起那塊被弄下的扇形肥皂,左看看右瞧瞧,好一會兒之後才確定--實在是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啊!
糟糕!自己該不會被他傳染了奇怪的病吧?她這才驚覺自己像個白痴一般地瞪了那塊肥皂超過五分鐘。
※※※
早上享受完燕冬搖準備的早點,樂景宜擦干淨嘴唇後立即變臉。
「今天不準跟我去上班。」她沒有精力再去應付他的突發狀況。
手中的碗筷被重重地放下,燕冬搖的樣子像被電到的野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到這兒來學繪畫的吧?」還是學音樂?她搖搖頭,拒絕去回憶--誰記得那麼多有的沒的。
「你管我!」燕冬搖眉一挑,火氣十足。
「有沒有人告訴你,長相太秀美的話,不適合擺張飛臉?」
拎起包,樂景宜微笑著準備說再見。
「你說我秀美嗎?」燕冬搖一怔。
他這個樣子,不會是真的喜不自禁吧?樂景宜寧可懷疑自己的眼神。
「那就叫做秀美嗎?」燕冬搖喃喃地念,有些喜悅,原本要發狂的臉完全被柔化。
「總之,你去上學,我去上班,咱們各走各的路,兩不相干。」關鍵在于她要遠離這個危險的人物。
「什麼叫各走各的路,兩不相干?」燕冬搖的臉瞬間結霜。
樂景宜低頭謹慎地選擇語句回答,她說過的,太秀美的臉不合適擺張飛臉,因為看起來更令人心底發寒。
「學校那邊應該開始報到了吧。你是不是也該準備一下了?例如找公寓之類的?」看一眼他越來越冒寒氣的冰臉,她盡量溫柔地笑一笑,「當然,我可以找人來幫你辦理。」
這樣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燕冬搖卻抬起那雙忽而轉為迷蒙的「鹿兒眼」,幽幽地問︰「景宜,我是你的包袱嗎?」
是!但她需要坦白地說出來嗎?
「呵呵……你想得太多了。」擠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樂景宜努力地漠視他那雙極易勾起人犯罪感的雙眼。
燕冬搖怔怔地看著她。有那麼一瞬間,她都覺得自己有必要向他道歉了。
「那麼……」燕冬搖凝視著她,認真地如同在宣誓,「這包袱你是背定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
「他可以把一個聖人逼瘋。」樂景宜簡單地向左三弦作出總結。
左三弦認同地點點頭。
在樂景宜尚未成為聖人的前提下,兩個同樣具有暴力傾向的狂人湊在一塊的負面效果,才是會有危機意識的原因。否則,嘿嘿,看好戲還來不及呢。
「所以,我命你在兩個小時內,替我想出個法子將他弄走。」她沒耐心繼續當保姆了。
「怎麼弄?這又不是我的專長。」他對壞脾氣的人向來沒轍的。
「我如果知道怎麼弄還要找你?」樂景宜橫他一眼,「順便說一下,我也不認為有什麼是你的專長。」
左三弦已經很習慣經受她的蹂躪了。問題是他也一籌莫展啊。
「啊!對了,我得到一個有趣的消息。」之前被她嚇得都忘了這根救命草。
「什麼消息?」對于他的八卦,她還是寧可信其有的。
「你看。」他遞上一張紙。
「字真丑。」樂景宜接過一看,先下一句評論。
「呵呵。」這是他用毛筆寫的,不丑就很奇怪了。
看畢,樂景宜沉默著將紙放入碎紙機內。
「消息公開多久了?」良久,她問了一句。
「該知道的人倒是都知道了。暫時未公開的就是‘他’的所在之處。所以,麻煩很快就來了。」左三弦苦笑著聳聳肩。
「當初是誰要我接下這‘故人之托’的。」樂景宜惱火地瞪他一眼。
「你自己願意的。」誰敢強迫她呀?
「轟了我的腦袋吧。」她當時怎麼會腦子這麼不靈光呢?也不想想,燕家是個什麼樣的家族。幾大家族里雖然凜家是老大啦,但是大家對燕家的印象總少不了那幾分陰森森的感覺,記憶里仿佛也听自家的人提過,那個家族是出名的充滿著詭異的氣氛,生人最好勿近。
左三弦努力壓抑住眼神中的渴望之情,被她虐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不如我們現在就把他空運回去?」他勇敢地建議。
她是很想,可是,「先等等吧。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一切照舊。」行動的話,恐怕會傷害他。
左三弦點點頭,忽然有些熱切地看向她,「那個美人在哪?」不可否認。燕冬搖真的是長得太賞心悅目了。
「在里面睡覺。」她指指辦公室旁的小臥室,「你可以和他談談心。」她微笑著建議。
「你是不是太久沒見到我被揍的樣子了?」這麼歹毒地陷害他。誰不知道那美人臉上寫的四個大字「生人勿近」。
「是啊。」她很遺憾地點點頭。
※※※
知道她不會就那樣把他拋棄的感覺真好。
就算不知道她願意收留的只是燕家的燕冬搖,還是現在的這個自己,他仍是覺得好高興,好高興。
不管她怎麼變,她還是他心目中那個很講義氣的女孩。
※※※
「你為什麼不把我送回去呢?」晚飯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問。
吞下口中的白飯,樂景宜夾一塊雞肉送入口中,不意外他听到了自己和左三弦的談話。
「你是自己想從那地方出來的吧?」喝一口湯,她才慢條斯理地問。
「是啊。」等了這麼多年,他才得到這個機會。
「所以我至少得尊重一下當事人的意願吧。」她輕描淡寫地回答。
「我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的。」他必須提醒她,雖然從不以為她會怕這個。
「不會比你已經帶來的更多。」她的個人空間已被他摧毀過一次,除了睡覺時間,也幾乎毫無個人隱私可言,她還未把他大卸八塊,說明這些年自己的修養真的進步了很多。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離開燕家嗎?」他的眼神擺明了希望她問。
「總有你自己的原因吧。」與自己無關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生命才能長長久久。
「那你當年為什麼要離開樂家?」她對自己沒興趣,但他卻很有興趣知道她的事。
「總有我自己的原因。」
放下碗筷,樂景宜伸個懶腰。好飽,這人全身上下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做得一手好菜。
「我好想知道啊。」很早以前,他就一直在想她也渴望「離開」的理由。
嘆一口氣,樂景宜只有裝聾。
「听說你會音樂,你喜歡用什麼樂器?」她換個安全的話題。
「鋼琴。」他略帶羞澀地一側頭。
「正巧,這有一台。」她用腳指指客廳的另一端。
這次的室內設計師錯估了她的品味,竟找了台鋼琴放在這給她裝點門面。
「彈一曲來听听吧。」或許飯後听音樂有助消化。
燕冬搖沒有半分客套地走過去,掀起了鋼琴蓋。
樂景宜找了張柔軟的沙發躺下,舒服地閉上了雙眼準備享受。
說實在的,她就是屬于那種完全沒有音樂細胞的人。音樂對于她,只有催眠與不催眠兩種,但眼下听到的曲子顯然屬于後者。
「你真喜歡從事音樂這一行?」
一曲完畢,她有些困惑地看著他。對于喜歡那些她完全無法體會的東西的人,她總是心存幾分敬畏。
「咦?」他有些不明白。
「你打算以音樂為生嗎?」不然干嗎來這學音樂。
「我沒打算靠音樂養活自己。」他好像從沒這樣對她說過吧?
「那你干嗎學它?」
「我喜歡啊。」他答得理所當然。
難怪藝術家總是餓肚子的多。她搖搖頭,「你如果要月兌離燕家,總要有能謀生的一技之長吧。總不能花燕家的錢做你喜歡做的事啊。」那離開又有何意義?
「我不會花燕家的錢的。」他的臉又出現一些冷傲。
「你有錢?」她倒是對這個有興趣。
「我有我的方法。」這一次,他倒學會了保護隱私。
混黑道?搞暗殺?她覺得哪種他都有可能,還是選擇不問出口。
※※※
要進Z音樂學院可非得是天才不可,當然,家庭背景不一般的又是另一回事啦。為探燕冬搖的虛實,樂景宜通過人脈找到了學院里「據說」是最優秀的指導老師。
老師點了首曲子叫他彈,是肖邦的某首練習曲。幸好是比較類似中國名字的肖邦,不然她還真搞不懂那些音樂家們復雜的名字。
燕冬搖卻只是困惑地微皺起眉,坐在鋼琴旁沒有動手彈。
樂景宜有些冒汗,在座的幾個人里面對曲名完全是一片陌生的應該只有她才對呀。
指導老師倒是沒有見怪。他又重復了一遍。
當然,樂景宜還是沒有听懂,問題是,燕冬搖怎麼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我沒听過這個。」他清朗的聲音在琴室里分外清晰悅耳。
樂景宜卻只想捂住眼楮,不去看指導老師青青白白的臉色。
「那你平常都彈些什麼曲子呢?」
一個極溫柔的聲音好听地響起。樂景宜松一口氣,忙向「救世主」聲音的方位望去。
現在才發現指導老師身旁還有一個極具氣質的男生,正溫柔地對燕冬搖親切地笑著。
「就彈你平常練的曲子吧。」指導老師顯然很重視這位男生的意見。
燕冬搖聳聳肩,雙手輕松自在地在琴鍵上游曳起來。
琴室里只有音樂聲,樂景宜緊張地偷瞄一眼指導老師和他身旁男生的臉色,希望從這上面能判斷出琴聲的好壞來。
琴聲停止了,琴室里陷入了一片靜默當中,沒有人說話。
「很有味道啊。」
又一道清朗的女聲響起,樂景宜趕緊聞聲望去,頓覺眼前一亮。
很漂亮利落的美女啊,她對女性美的感悟力還是多一點。
「你覺得很有味道啊,碧姬?」指導老師很有興趣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美女,顯然這是他的得意門生。
嘿!有戲!樂景宜遞給燕冬搖一個興奮的眼神,對方卻只是興趣缺缺地聳聳肩。
「可惜他的自創曲完全是垃圾,個人也毫無技巧可言。」女人微笑著補充。
樂景宜很欣賞她毫不留情的作風。
燕冬搖听著,點點頭,似乎一點也不引以為恥。
「可是,還是很有味道。」美女再強調一次,語氣里不無欣賞。
都被她貶成這樣了,「味道」會在哪里呢?樂景宜慶幸自己早早將音樂列為拒絕往來戶。
「你喜歡嗎?」燕冬搖終于開了口,有些喜悅地看著美女。
「這倒談不上。」美女回答得很快,「但我對你很有興趣。」
對人還是對音樂?樂景宜偷瞄一眼指導老師所在的位置,卻發現那個溫柔的男生臉色有些蒼白地盯著美女。
「我想听你的音樂。」燕冬搖不客氣地對美女要求。
美女聳聳肩,瀟灑地在琴凳上坐下。從她劃下第一個音符起,琴室里的人似乎完全被勾去了心神,陷入她指下的琴聲當中。當然,除了音樂白痴樂景宜。
「我要你當我的老師。」
听完了曲子,燕冬搖完全崇拜地看著美女。
「我只是學生。」美女淡淡地提醒。
確實,她看起來不會超過二十歲。
燕冬搖完全是「我不管」的眼神。
樂景宜的頭微微有些痛了,其實他的脾氣不算很壞,喜歡的就要得到,不喜歡的就直接拒絕,這倒是蠻像初出社會時絲毫不會融通之術的自己。
美女一笑,「如果老師不反對,我倒是不排斥替他減輕一點負擔。」
「我不反對。」指導老師正頭疼如何婉拒燕冬搖這個來頭太大,天賦又太稀少的學生。
即日起,燕冬搖便成為了Z音樂學院的新生,師從鋼琴界天才少女碧姬?孛曼。
※※※
「冬,你真的很不適合來這個學院上學。」
琴室里,開課的第一天,碧姬就這麼對燕冬搖說,她喜歡用發音最簡單的「冬」來稱呼他。
「是嗎?」他從沒想過什麼適合不適合的問題,「我喜歡音樂,想了解得更多一些不可以嗎?」
「你彈琴的時候快樂嗎?」碧姬不答反問。
「快樂啊。」不然他不會寧可削減與樂景宜相處的時間而一個人跑到這來。
「這是不用你學習的。」碧姬有些羨慕地搖頭。
「我想彈得像你一樣。」他從未听過這麼激情澎湃的演奏,似能將人的心靈淹沒。
「不可能。」碧姬失笑地搖頭。
「為什麼?」他很好奇。
碧姬指指琴室外,「你看見過在這個校園里行走的人嗎?無論老少,無論天才有多少,他們都有共同的一點,那就是在利用音樂出人頭地,他們渴望站在世界的頂端。」
說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有股冷硬而極具魄力的光彩。
「那你呢?」燕冬搖吧脆把琴譜丟在一邊,饒有興趣地問。
「我?」碧姬自信地一笑,「我自然也是這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你們不是喜歡音樂嗎?」他不懂,那讓心靈得到美麗享受的藝術怎麼可以用來作為爭奪名利的工具。
「愛呀。只是這份愛太復雜,太世俗。」碧姬的笑有些無奈。
「好有趣。」真慶幸自己可以走出那片小天地,才能見識世界上散發著不同光彩的人物。
「我也這麼想。」碧姬嫵媚地一笑。「其實這世上有天才的人物何其多,卻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名字被留了下來,有的時候,好令人嘆惜,那麼美麗燦爛的天才永遠沒有機會得到人們的贊賞。」她的神色間有些憤恨。
燕冬搖淺笑著在琴鍵上劃出幾個音符。他見過花開,領略到了那一瞬間的美麗,也會想,在不知名的另一處,不知有多少花默默地開放,無人欣賞。有些為花兒惋惜。
「如果他們從未希翼過被人發現,也就無所謂遺憾了吧。」他真的這麼想。
碧姬莞爾一笑,「你就是那朵不求名利的小花嗎?那麼,不要到這個競技場來學習進攻的技巧,盡避隨興地將音樂作為人生的享受吧。」
「我確實不是為做大師而來的。」他只是想到這里看看,他一直想象著音樂人才濟濟的地方定是讓人心升華的殿堂,卻原來無論走到哪里,總有一些道理是共通的。
「看得出來,你也不是那塊料,從沒接受過正統的音樂訓練,甚至沒練習一首成名曲目,你像是在一個封閉的世界里長大的孩子。」所以演奏出來的音樂才會那麼直白,毫無保留得令她耳目一新,有很長時間她沒有這麼肆無忌憚地與音樂嬉戲了。
燕冬搖的臉稍稍有些不自然,轉過身面向著鋼琴。
靶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拒絕氣息,碧姬明白自己剛剛必定有所失言,微笑著悄悄退出了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