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有人踏進公司,伊雪雁立刻起身相迎。
「你好,有需要我?你效勞的地方嗎?」
他並沒有理會她,祇是大刺刺的朝辦公室四下打量。
這位老先生看起來有六十好幾了,花白的頭發,皺皺的皮膚,鼻端還掛著細邊的老花眼鏡,手拄著拐杖,身著簡便卻相當整潔的衣服;這樣的一位老者,來他們公司究竟有何貴干呢?
當他忙著打量四周的同時,雪雁也靜靜打量著他,並猜想他的來意。
「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嗎?」她再次詢問,臉上仍帶著甜美的笑容。
「我懷疑你們有甚麼能耐可以?我效勞。」老人家以嚴苛的語氣響應雪雁的友善和禮貌。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他便以宏亮且不悅的嗓音命令、指責她--…「快替我倒杯水來!妳的禮貌有待改進!」
他才是那個需要改進禮貌的人!但,對方是長者,無論如何雪雁都得忍耐他的無禮--哎!都怪她太有教養了,才會讓這老頭子不屑她敬老尊賢的美德。
在她倒茶的當時,那位老先生已經主動的坐進舒適的沙發里,但仍一味地在那埋怨她的「失禮」。
「老先生,請用茶。」雪雁依舊和?悅色;因?這位老者使她想起自己長年旅居國外的外祖父。
她面對他而坐,並小心謹慎的選擇辭令。「恕我冒昧的請問你,老先生你貴姓?來此有何指教?」
「這樣問話的確是挺冒昧的!」他無情地數落她,對她的問題置若罔聞,反而還對她發出質問--「就妳一個人在,其它人呢?」
雪雁耐著性子解釋︰「全在外頭?接洽業務而忙碌。」對于公司業務,她能幫上忙的地方並不多,祇能做些燒水泡茶、接電話、留守的小事。
老人極不禮貌的自鼻孔發出一聲冷嗤。「我可不相信你們這種小鮑司能有多少業務可忙,我想他們肯定是偷懶去了!」
老人家一再的藐視他們的公司,並對她的同事妄下評論,這種舉動不禁令她秀眉微蹙。「正因?公司還在開發階段,所有關系都要從基層建立起,所以我們的同仁都得全力以赴、戰戰兢兢,絲毫不敢怠慢。」
他再度發出不屑的冷哼。「現在的年輕人個個都是好高騖遠、不肯腳踏實地,沒本事就沒本事!干嘛硬要組個公司來玩玩?無非就是想過過當老板的干癮;更讓人看不過的是,這些年輕人做起事,不靠實力,就祇會套關系,走旁門左道,我從沒見過有哪個是真正用心在做事的!依我看,你們也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會關門大吉的!」
雪雁霍然起身,嚴肅的看著他,她實在不願再忍受他無禮的批評。這明明是海桐他們花盡心思闖出來的-片天,平白無故的,?何就得被一個糟老頭說成一文不值?她實在無法忍受任人無理誣蔑的事實。
「老伯,請你道歉!」她義正辭嚴的向老者要求。「我很願意尊重你,但你無權對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事、物妄加批判,所以,我要?我的伙伴爭取你的道歉!」
老人透過玻璃鏡片,又驚又怒的瞪著她。「妳這黃毛丫頭,竟敢要我道歉!」他忿怒的以手杖敲擊地板。「妳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你們公司極力爭取的大客戶呀!」
「無論你是誰,都必須?自己失當的言行道歉!」雪雁不?所動。這是攸關人格與尊嚴問題,怎能?現實利益低頭?
兩雙忿怒的眼神就這麼對峙著--
但,首先改變態變的是老人。他的眼神先由忿怒轉?疑惑,再由疑惑慢慢轉?欣賞;突然,他打從心底喜歡起這小丫頭的勇氣和頑固起來了。
他清清喉嚨。「再替我倒杯茶來,妳沒看到我杯子已經空了嗎?」他以一貫無禮的態度命令她。
雪雁祇略略猶豫了一秒,便依言去倒茶;她並不真的奢望老人家的道歉,重要的是,她已經充分表達出內心的不滿,這也就夠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想到這句話,她的包容不禁更寬廣了。祇不過,她實在很想告訴他,祇要他少數落別人幾句,或許就不需要喝這麼多的茶水來潤喉嚨了。
「請用茶!」她再度以有禮的態度面對他。
他連喝了好幾大口,才緩緩說道︰「有人向我引薦你們『創意』廣告,所以,我才特地來此,想對你們做一番了解……」
「如何?」雪雁屏氣凝神的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你們祇是名不見經傳的一家小鮑司。」老人以挑剔的眼神打量著四周。「我大可選擇更上軌道、更具規模、更有經驗、更有知名度的大公司來合作。」
「萬丈高樓平地起,羅馬絕非一天造成的,最成功的企業家王永慶不也靠一點一滴的努力,才能夠白手起家?」雪雁以最懇切的眼神注視著他。「我們需要機會,需要你給予的任何機會;而我們也將會竭盡心力,以最完美的企劃書回報予你。」
伊雪雁極力想替公司爭取到這位客戶;當然,她是存有私心的,她希望梁海桐能因此對她另眼相看。
「我不喜歡你們創作的東西!」老人毫不婉轉的指出。「淨策劃一些亂七八槽、牛頭不對馬嘴的鬼玩藝兒,誰知道這廣告究竟要賣的是甚麼東西!」
雪雁急切的解釋︰「那是抽象派的廣告,有抽象的美……」
「那是漂新立異!」老人不以?然的打斷她。
「那是出奇制勝!」她反駁。「那樣的廣告令人印象深刻,而且是我們異于其它廣告公司的特殊風格!有自己的風格,才能走出自己的路!」
「沒錯,有自己的風格確實是好。」老人頓贊同的點點頭,但下一秒又對雪雁的言論極力抨擊--「但你們憑甚麼叫所有客戶都要遷就你們的風格?你們?甚麼不反躬自省,?甚麼不試著去了解、迎合客戶的需求與愛好?」
這回,雪雁真的啞口無言了。
老人接著說︰「現實和理想是不同的。在現今這個社會,出錢的就是大爺,如果你們祇一心妄想要將你們的設計風格硬塞給客戶,那絕對是行不通的!廣告界的新人想要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就祇有忍耐、遷就,等到你的創意廣被接受,才有資格樹立個人風格,由你們來挑選客戶。看看你們,現在還處在這種沒沒無聞的階段,還想跟人家談甚麼抱負?你們應該戒慎恐懼,虛心求教,努力做功課,悉心研究,迎合客戶的需求、喜愛,甚至一切背景才對呀!」他冷嗤。「成功可不是偶然的,我祇相信努力,從不相信運氣!」
「你說得對!」雪雁霍然領悟了他話中的真理,而以意外且滿溢著崇敬的眼神看著他;「我一直以?你是來找碴的,私心里恨不得你能快點走,沒想到卻幸運地從你的一番話中領會到許多真理!」
老人不悅的白了她一眼︰「我原本就是來找碴的!」
雪雁一點也不以?忤;因?她那雙明亮的大眼,已經看出--在老先生那嚴肅、幾乎可以說是尖酸刻薄的外表下,隱藏著無限睿智和豐富的人生經驗;他就像一座蘊藏豐富的寶庫,她可不想放棄這個挖寶的機會。
「你盡量找碴、挑剔都沒關系,我再替你倒杯茶!」
老人故作不悅的嘟噥,嘴角卻悄悄牽出一抹笑意。
他堂堂徐元煜,堂堂「風姿」的董事長,一向自視甚高,能博取他好感的人並不多,但他卻真的喜歡上眼前這個率真的女孩!
***
所有人都待在辦公室里,但整個公司卻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響;他們全都屏氣凝神等「風姿」企劃部李經理的大駕光臨。
他們的企劃書能否通過,很快就將揭曉。
?人期待中的李經理終于姍姍來到,但他帶來的卻是個壞消息。
「我們徐董事長仍然不滿意你們所提的企劃書。」他將企劃書交到梁海桐手上。
嘆聲因而四起;粱海桐雖強忍住一把撕碎這份企劃書的沖動,但仍鐵著一張臉。
阮怡則沉不住氣的發出怨言--「你們董事長也未免太沒眼光了吧?」
「能不能再給我們一個拜會的機會?我希望能當面向徐董事長請益。」梁海桐渴望見見那位嚴苛的怪老頭;他更想知道,他?甚麼一再刁難他的企劃書。
「我相--沒這個必要。」李經理淡淡的一笑。「事實上,我們董事長曾親自來過責公司。」
「徐董事長曾經來過我們公司?」邵亭宇茫然的重復著這句話,一度還以?是自己听錯了。
李經理點頭證實。「當時是由一位伊小姐接待他的。」
「雪雁?」?人齊聲喊出;伊雪雁頓時成?目光的焦點。
「雪雁,這是怎麼回事?」阮怡急切的問。
面對?人詢問的眼光,雪雁很快的就聯想起前兩天那位不請自來、說話直接而精闢的老人家……沒想到他就是「風姿」的董事長徐元煜!
「妳忘了告訴我們徐董事長曾經來訪的事?」林韶德用著和緩的語氣詢問。
「我不知道他就是……」伊雪雁一徑的搖頭。「我真的不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表露身份……」
「妳該不會得罪他了吧?妳是不是說了甚麼不該說的話?」邵亭宇多心的猜測著。就他以?,伊雪雁就如一般的女人一樣,往往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而且,他更以?,她破壞的功力是一流的!
雪雁心虛得一時無言以對;此刻,她滿腦子都是那天她曾經對那位老先生怒目相視,並執意要求他道歉的情景……
在?人情緒愈來愈高漲的情況下,李經理出面替她解危。「事實上,我們董事長和伊小姐相談甚歡。本來依照合約,我們有權要求就此結束雙方的合作關系,但沖著伊小姐,我們董事長決定再給你們最後一次的機會。」
「真的?」阮怡忍不住歡呼。「太好了!是不是,雪雁?」
「是啊.....」雁緩緩迎上梁海桐那莫測高深的眼眸,他眼眸里的光采四射,但她卻想不透那代表甚麼,更猜不透他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些甚麼。
***
夜幕低垂,其它人都陸陸續續回家了,海桐仍將自己關在會議室里;他已經在里面待了一整個下午了!如今仍不見他步出會議室大門的身影,雪雁按捺不住,終于鼓起勇氣推門而入。
她原以?會看到他?了改企劃書而埋首桌前、振筆疾書的模樣,卻意外的看見他坐在旋轉椅中,對著窗外的景致發呆。
「海桐,你在生氣嗎?」她忍不住?他悒郁的臉色而擔憂。
梁海桐漸漸將視線轉向她。「我在生自個兒的氣。『風姿』一再退稿,使我對自己的才能?生了嚴重的懷疑;但我自認已經盡了最大的心力,我再也想不出其它更好的點子了!」
「你打算放棄?」雪雁靜靜的問。
他煩躁的撥撥頭發。「我幾乎可以預見,那位不可一世的老頭子一定會再變退我的企劃書,那麼,我有必要再去自取其辱嗎?老實告訴妳,如果企劃書再度被退,我一定會羞愧得去撞牆!」
當然,他話中帶有幾分夸張的自嘲!他不至于真會?此而尋死,使雪雁看得出來,這個打擊確實帶給他頗大的壓力,她真怕他就此而一蹶不振。
「這一點也不像你!你一向自命不凡,一向對自己深具信心的,不是嗎?」強忍著心疼,雪雁故作不以?然的數落他--「這會兒,你祇不過是遇到一點點小小的挫折,你就想半途而廢?臨陣月兌逃?」
「激將法對我是沒有用的!」海桐悻幸然的瞥了一眼。「妳說得真輕松,踫釘子的人是我,又不是妳!」
「我不也常踫你的釘子?」對他的數落,她絲毫不以?忤,反而露出安撫的笑容。「但這會兒,我不是如願以償的留下來了?」
「伊雪雁,妳可真有安慰別人的『本事』!」她安慰人的方式實在太過別腳,但奇怪的是,她溫和的笑容卻奇?似的撫慰了他煩亂的心緒。
「海桐,其實我真的好喜歡你的創作。」
「祇可惜妳不是徐元煜。」她崇拜的眼神,又令他心里好過了幾分。
「那麼就設法做能讓他欣賞的東西,而不是你自己喜歡的東西。」
梁海桐以不確定的眼神看著她。「甚麼意思?」
「海桐,你的東西真的很有創意,現代的年輕人不但都能接受,而且還會津津樂道;但對一個年近七十、思想保守、懷舊的老人而言,卻不然。」
梁海桐的眼神變了,變得因專注而閃著光采,腦中一再琢磨她所說的話。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面對不同的敵人,就該有不同的戰術。你的能力夠了,但你下的功夫卻不夠;因?你根本不了解對方,也不想去了解,祇一味地要把自己的東西硬塞給別人,這樣你又如何能投其所好呢?」
她輕柔的話語宛若能?人心扉的天籟之音,緩緩的解開了他糾結、纏繞如織的心結。
「海桐,別擔心,我已經替你下了功夫。」雪雁拋給他一個「有意思」的微笑。「那天下午,雖然我一再忍受徐老先生的命令和批評,但起碼,我對他已有了初步的了解,或許能幫上一點忙。」
「很好--那今晚我們可得熬夜加班了!」海桐接受了她伸出的友誼之手,而一反常態,關切地問︰「熬得住嗎?」
「沒問題!」事實上,今晚,她可興奮得根本無法入睡!
***
「怎麼樣,海桐?」
「通過了嗎?」
「沒問題吧?」
面對大伙七嘴八舌的詢問,梁海桐卻祇慢條斯里的喝著茶;那副面無表情的臉色讓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到底結果如何嘛?」阮怡首先沉不住氣的推了他一把。「就算是壞消息,也得告訴我們啊!」
梁海桐這才緩緩的開口︰「算不上是好消息……」
大伙的心全隨著他的話往下沉--
他接著說︰「往後的五年,我們都得挖空心思去侍候徐元煜那個挑剔的怪老頭!」他再也不忍心掃大家的興,而露出頑皮的笑容。
「通過了?」雪雁的心再度由谷底爬上了雲端。
「通過了!」他點頭證實,而且凝視她的眸子好柔、好柔……
「太棒了!」阮怡發出像中了統一發票第一特獎般的尖叫聲。
「拜托!」邵亭宇假裝抱怨的掏掏耳朵,但臉上的笑容卻絲毫不遜于阮怡。
林韶德給了阮怡輕輕的一捶。「好啊!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五年?『風姿』真的和我們簽下五年的長約?」
「而且條件相當優渥。最大的收獲還不是所得的現實利益,最重要的是,我們『創意』知名度的提升,以及慕名而來的的客戶!」很顯然的,他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能親眼看見梁海桐掃盡陰霾,再度恢復自信,邵亭宇心中溢滿了不可言喻的一喜悅。「我就知道你會有辦法的。」
「可不是?」阮怡難得和邵亭宇有志一同。「你是我們『創意』的頭號大功臣!」
海桐的眼眸中散發出前所未有的自信,清澈的眸光彷佛已經看見無限光明的未來;他覺得自己確實很捧,因?他開?了創作的另一個泉源,樹立了他事業另一個新的里程碑;但在驕傲之余,他仍沒有忘記,這一切全是雪雁的功勞!
他溫柔的看進她那充滿喜悅的秋波里。「其實,雪雁才是真正的頭號大功臣。」
阮恰快樂的輕擁她。「沒錯,雪雁給了我們再一次的機會。」
「不僅如此。」他發現雪雁的雙頰迅速飛上了兩朵紅彩,像隻果般令人垂涎。「若不是她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可能早就放棄這份企劃書了,更遑論可以找到突破瓶頸的關鍵。這次她的確幫了我許多忙……」
雪雁的雙頰因此而更加燒紅如火,她幾乎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她此刻的快慰;因?海桐的贊美,使她飄飄然的彷若踩在雲端上。
阮怡更是將她捧上了天。「『人才』擺明了就在我們眼前,卻淨指派她做些繁瑣的雜事,分明是大才小用,太暴殄天物了!」
她捧完了雪雁,還不忘捧捧自己。「我也算是功臣之一哦!別忘了,當初可是我發現雪雁這顆彗星的!」
「算了吧!」林韶德不具惡意的調侃她。「妳當初還不是心存私心,想找雪雁來接手公司的雜務,好讓自己月兌身!」
阮怡狠狠白了他一眼,說︰「反正,雪雁替我們爭取到『風姿』這個超級大客戶,可是不爭的事實。」
「祇是歪打正著罷了!」邵亭宇很不以?然。「海侗才真正是絞盡腦汁、竭盡心力的一個。」
雪雁搶在阮怡反駁之前,附和道︰「可不是?其實我祇是廣告界的門外漢,根本沒幫上海桐太多忙。」雪雁含羞帶卻的看了他一眼。
她的謙讓贏得了海桐更多的贊賞。「如果不是妳的見解精闢有力,我也不可能幡然醒悟,而做出如此完美、又能符合對方要求的企劃書。」
「好啦,別再互相恭維了!」阮怡打趣的笑說︰「瞧你們小兩口恩愛的模樣,存心想刺激我們啊!」
海桐隨即發出一陣輕笑,雪雁則不自然的?眼看他,卻意外迎視到他那布滿柔情的幽深黑眸。
他們倆可以明顯感覺到彼此的關系正在改變,一股不知名的「化學效應」正疾速在兩人之間發酵……
當其它人全不存在似的,他們就這樣一直痴痴地凝視著彼此,久久無法移開視線i.....
在這充滿歡樂的氣氛里,卻有一樓哀怨的靈魂,正用著不安、嫉妒的眼神在冷眼旁觀著……
***
叫了一份外送的精致美食及一瓶特級香檳,海桐和雪雁窩在舒適的家里,名?慶祝『風姿』的企劃書順利通過,實則共享一個靜謐的夜晚!
悄悄打量她在廚房里清洗杯盤的身影,海桐的思緒像長了翅膀般任意在她身邊?翔。
一個畫面突然閃現在他的腦海中--那是一個婚後居家生活的幻想,有甜蜜,當然也有恐懼……
如果他真娶了雪雁,那麼他就不能再任意擁有其它的「紅?知己」,甚至無法再多看任何女人一眼,他祇能一輩子的對伊雪雁忠實……
這真是個極端恐怖的想象!
但,他心底的另一個聲音,馬上又料正了他的思維--
擁有像她這樣一個美麗的妻子,似乎並不真的如此令人「郁卒」!她甜美的天性像是掬取不盡的甘泉,永遠都是那麼沁人心脾;而她那溫柔的氣質又似柔和的春風,令人神清氣爽;她美麗的容?,則宛如永不凋謝的花朵般璀璨、動人……他相信,全天下任何男人,絕對會以擁有如此的妻子?傲的!
「你?甚麼目不轉楮的直盯著我看?」雪雁不知甚麼時候已優雅的坐在他的對面,不帶任何挑逗意味的發出疑問。
梁海桐有如大夢初醒,而醒來的第一個驚覺是--他竟然看雪雁看得痴了....
「我在想妳爸爸。」他說謊。但他一點也不心虛,因?他必須以此來抑遏自己翻騰的情潮,並藉此粉碎雪雁在他腦海中所引發的美麗遐想。
丙然,雪雁的笑容陡地消失了。
他明顯地察覺到她的退縮,但他仍強迫自己硬起心。「妳爸爸把妳當成寶,妳卻?了我而背棄他,?甚麼?」
「因?我愛你!」她眼中溢滿足以撼動鐵石的深情。
他像陷入網中的獵物,而伊雪雁以柔情編織而成的情網正牢牢網住了他。
「我不會想要有一個背信毀約、太過勢利鬼的岳父大人!」他故意殘忍的挖苦她。
「他不是!」雪雁激烈的反駁。「我爸爸絕不是勢利鬼!」
「那妳又如何解釋他加諸于我身上所有不公平的待遇?」海桐用著咄咄逼人的態度逼視她。
「他……」雪雁無言以對。她緊緊閉上眼楮,心底極度渴望這一切不快樂的往事能隨梁伯伯的死去而消逝;她不想舊事重提,更不敢多替父親辯白,這一切,無非祇是?了保護海桐,使他免受傷害。
「?甚麼?」
他冷硬的嗓音又在她耳畔響起;雪雁不得不緩緩張開眼楮,直視進他那深邃、嚴肅的黑眸。
「妳爸爸曾視我如子,更與我老爸以兄弟相稱,可是如今呢?他視我?禍害、病毒,深怕被我傳染似的不願跟我有絲毫牽扯!更讓人受不了的是,他仇視我!」他強調的點點頭。「是的,他仇視我!我不懂,家道中落真有那麼可恥嗎?」
當忿怒逐漸取代了無助的愁緒,她才恍然大悟,如果他們之間的心結沒有打開的一天,那麼方才的寧靜和溫馨永遠都祇是個假像;除此之外,她更深一層明白,他是故意的,故意利用她爸爸來做對抗她的武器。
「你是個懦夫!」
「甚麼?」他以?是自己听錯了。
「你是個懦夫!」她大聲的重復著上述的話,而兩簇跳躍的怒火也使她那雙水盈盈的瞳眸更加明亮。
「我是懦夫?」他頗具威脅的朝她逼近一步,嗓音卻虛弱得可以。
「你是!」她的聲音有點抖,不知是因?駭怕,或是忿怒。「你在駭怕!」
「我從不知道『駭怕』是何物。」他夸口以對。他在駭怕嗎?駭怕和憂慮的感覺似乎非常相近,但他寧願被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駭怕。
「你駭怕你已經愛上我了,所以故意拿我爸爸出來當擋箭陴。」她不但不退縮,反而朝他逼近一步,而兩張臉孔因此祇相隔咫尺。「所以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懦夫!」
此刻,梁海桐不知是該掐死她,還是--吻她?
但,很快的就取代了理智,他迫不及待的吻上了她的唇。
起初他的吻是帶著懲罰意味,霸道而強索的;而雪雁的響應也是由震驚的木然到忿怒的掙扎……但很快的,她那即使在怒火中卻依然柔軟、甜美得不可思議的雙唇,引發了他另一種情愫--溫柔的爆發。
他箝制著她的大手依然緊握住她的身軀,但,所施的力道卻輕柔了許多;而他的吻,也由原先的粗暴轉?如輕煙般的溫柔。雪雁很快的就感應到他的轉變,也在瞬間停止了掙扎;她實在無法抗拒如此溫柔的他!
海桐溫柔的雙唇,輕憐蜜意的吻上她的唇;他吻她的方式,彷佛她是個易碎的珍寶,異常的珍惜,異常的纏綿;這讓雪雁感覺一種前所未有的被珍視感。
無法抗拒的她,祇好隨波逐流,滿心歡喜的跟隨著他的帶領而一步一步進入這個感情世界中最不可知的洪流里。
她喜歡他的吻,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喜歡!雪雁就像發現新奇事物的孩子般,也極度渴望展開冒險的探索,而本能的學習著他吻她的方式回吻他。
雪雁「笨拙」的響應,對海桐而言卻更激起他爆炸性的反應。他的吻變得火熱而激狂,彷佛垂死之人緊抱著求生浮木;而她的唇是他唯一可賴以生存的……
她矯弱的身軀是如此的溫暖,擁在懷里就像是冬天的暖流;而她的唇是如此甘甜,像沙漠中的甘泉;她所散發出來的體香是如此清新,像三月天百花齊放的馨香;她輕柔的申吟,則像一首最動听的樂曲……
立刻像燎原的野火燃燒著他,不過,並沒有燃燒太久,他那潛藏在心中的警鈴便無情地穿透他迷蒙的意志,不斷地警告他的自制力已瀕臨崩潰的邊緣,再不停止,他將再也無法收回破堤的欲流!
與良知,在他心底展開一場艱巨的拔河賽。他想放縱自己,利用雪雁的無知,盡情享受她的;但他的道德良知,卻嚴厲地叫他放開她。
伊雪雁不同于以往圍繞在他身邊的那些女人,她要的是愛,而她們要的祇是;她要的是承諾,而她們祇是?了一時的貪歡;她所給予他的歡愉是如此美妙,但同時,她也將帶給他無限的束縛。
但他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滿足她,因此,他再不踩煞車,他將很可能會傷害雪雁純真的感情。
他不想傷害雪雁,真的不想!
想到此,他終于尋回自制力而放開她。雪雁一時還無法自激情中恢復過來,祇能微?紅唇,用著滿眼的柔情痴痴的凝視著他。
海桐強忍著再次吻她的沖動,試圖以輕松的調笑來淡化兩人之間澎湃的情潮。「妳的吻技一點進步也沒有!」
「你也是!」她說謊。事實上,這個吻比他們的初吻美妙了何止千萬倍!
他?之失笑。「我的吻技一向頗獲好評。」他故意以得意的笑聲來刺激她。
一想到他也曾以這種方式親吻過別的女人,伊雪雁就宛如灌下一整缸的醋。「從今以後,我不準你再去吻別的女孩,今生今世,你祇能吻我一個!」
「妳這不害臊的丫頭!」他忍不住愛憐的去輕檢她小巧的鼻子。
她臉紅似晚霞,但仍強迫自己對他施加壓力,並認真的要求︰「答應我!」
他幽幽嘆口氣。「現在,妳幾乎是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的盯著我,我還有甚機會去找別的女人?」他故意抱怨,以此來安撫她。
他這句「變相」的承諾,令她滿意的綻開笑容。
「海桐!」
「嗯?」他故意露出一臉的不耐。
「你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上我的感覺?」一抹微笑讓她整張臉亮麗了起來。「你似乎非常喜歡我吻你的感覺?」
「『妳』吻『我』?」
她點頭,改口說︰「不是『似乎』,而是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歡我們的吻。」她強調的點點頭。
梁海桐開玩笑似的翻翻白眼,並發出沙啞的笑聲。「妳真的是個大言不慚的丫頭!」
他真正想調侃的對象不僅是她,也包括了自己。
雪雁該死的說中了事實--他真的很喜歡吻她的感覺!而且還是超乎她想象的喜歡!
如果,伊雪雁知道他內心真正所渴望的不單單祇是一個吻,而是更多、更多--他懷疑,她還能笑得如盛開中的花朵般燦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