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想溜?」少儒冷冷的叫住一個想要溜的僕人。最近這些僕人見了他就像撞見鬼似的,一個溜得比一個快,尤其是隸屬于「听雨居」的僕人。
被叫住的僕人在心里大嘆自己運氣壞,有誰不知道最近二少爺的脾氣如同厲鬼,向來溫文儒雅的外衣早就不知飛到哪兒去了。他的運氣真背!
「小的不敢。」可憐的男僕趕緊彎腰道歉,看也不敢看少儒那張充滿怒氣的俊臉。
「不敢?我看最近大伙兒閑得很,沒事可做?」他自己倒有一大堆事情要做,首要之事就是想辦法趕走余泯清那妖女,免得影響他的心情。
「二少爺饒命!」倒楣的僕人趕緊下跪。二少爺為人向來陰險狠毒,他這顆小腦袋還想要安然掛在頸上,不想落地。
「饒命?饒什麼命?你做錯了什麼?」少儒的心情正不爽,眼前這位倒楣蛋他歹命,選錯時辰經過。
「小的……小……的……」這跪地的男僕全身發抖,像被雷打著似的搖晃不已,當場眼淚奪眶而出。
天啊!這還算是男人嗎?他不過是隨便說了幾句,瞧他抖得像什麼樣子?就算是余泯清那妖孽也比他強!說到那妖孽,少儒不自覺的拉下臉,臉色更難看了。誰知跪在地上發抖的僕役偏挑這時候斜眼往上瞧,他不看還好,一看到少儒那臉色,抖得更厲害了。
余泯清那混帳女人一天到晚不在府內,究竟跑哪兒去了?
「那妖──二少女乃女乃呢?」少儒瞪著跪在地上發抖的僕人,那副駭人的架勢仿佛在警告他最好別說「不知道」這三個字。
「小……小的……不知道。」完了,他絕對活不過今天。爹、娘,永別了!
「不知道?」少儒真不曉得「成王府」養活這些人是干什麼吃的!
「你是‘听雨居’的僕人,主子上哪兒、干啥去了,你竟敢說不知道?」
我哪有可能知道?我又不是僕役長,就連僕役長也早早跑去避風頭了,要不是我腳程慢,也不會倒這個大楣,教二少爺給踫上。可惜這倒楣的僕人只敢在心底埋怨,一句話也不敢吭聲。
「小的該死!」不知道這招「置死地而後生」的招術管不管用?
「你當然該死,給我起來!」這該死的僕人再抖下去就要地震了,少儒愈看愈覺得礙眼。
「是、是。」男僕趕緊匆匆的起身,等候主子的差遣。
「給我沏壺茶到客房,然後準備文房四寶。」氣死人了,大白天就遇著這蠢蛋,更惱人的是,余泯清那妖孽也不知道上哪兒鬼混去了,害他想找人出氣也沒對象。
「是、是,小的這就去辦。」發抖的男僕仿佛撿回一條命的邁開腳步,準備朝廚房狂奔。
「還有,」少儒冷冷的在僕役背後丟下一句,男僕趕緊縮回大腳,汗流滿面的听候指示。「你做完事後就給我打包滾出‘听雨居’,上‘厲風閣’去。」這種笨蛋僕役適合少允那蠢貨用,留在「听雨居」會破壞他的格調。
「小的遵命。」原來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倒楣的僕役幾乎跪地磕頭,感謝少儒的大恩大德。原本是非最多、干架最勤的「厲風閣」,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活地獄,此刻反倒像是天堂,「听雨居」的眾僕們老早全想叛變往那兒跑了,只是苦無機會,沒想到今日竟讓自己給蒙上了,這還不樂嗎?
這僕役機靈得很,懂得裝出一臉惋惜,以免天上掉下來的良機給跑了。「小的立刻給您準備去。」
一會兒後,少儒心煩意亂的端起熱茶啜了一口。
「混帳!這泡的是什麼茶!」他氣得將茶杯往空無一物的牆壁砸去,碎片連同熱茶噴得少儒一身狼狽。
少儒無法置信的盯著黏在身上的碎片。連茶杯都跟他作對嗎?他氣憤的拍下碎片,卻拍不掉留在身上的茶漬。
這下他更氣了,這件衣服可是江南來的珍貴絲綢,他非宰了那些笨拙的僕人不可。
平心而論,這茶泡得剛剛好,如同他以往喝的。少儒努力的平復自個兒的情緒。畫畫好了,這向來能讓他平心靜氣。他有些不明白,自個兒這煩躁的心情所為何來?難道是因為那妖孽?
他甩甩頭,仿佛這個動作就能將「余泯清」那三個字趕出心底。
他提起筆,勾勒出一個嬌俏的輪廓。余泯清那混帳女人到底上哪兒去了?他一面作畫,一面揣測︰那女人該不會又跑去勾搭男人了吧!這個賤女人,我就知道她一日沒男人不可!少儒正想一鼓作氣罵她個夠時,卻發現自個兒畫的正是那個「賤女人」。
「混帳!」他脹紅了臉,不知道是在罵余泯清還是他自己。
他當下就想撕了這幅畫,卻發現自個兒的手竟不听話的繼續畫下去。就這樣,一位有著絕艷臉龐、巧笑倩兮的美人站在柳樹下,張著一對迷人雙眸眯著他看。有那麼一瞬間,他忘了呼吸,心也跟著揪緊。
他著魔似的提起筆來,在美人圖的右下方提上一首五言絕句。
朝露曦陽出
楊柳毓風躇
英雄心何馳
美人凝眸處
我這是在做什麼?他如夢初醒的瞪著眼前那幅「美人凝眸圖」。他這副蠢樣子要是教少允給撞見,那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正當他想淹滅「證據」時,他的天敵正巧挑這個時候闖進來。
「少儒,皇上傳令!」少允照例踹門入房,不給一聲通報。
「你懂不懂得‘敲門’、‘通報’這四個字要怎麼寫?」眼看著來不及收,少儒趕緊站起身來堵在門口。
「我這不是在‘敲’嗎?」少允用腳點點地上,表示他的確用腳敲過門。
「果然是蠻子。」真搞不懂他那「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封號是如何得來的?光長得一張俊臉有何用?一點氣質也沒有。
「隨你說。」少允聳聳肩,隨即好奇的越過少儒的肩頭看向房內。瞧少儒那副緊張的模樣,莫非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你說皇上有令,是怎麼回事?」少儒一手搭在少允的肩上,像個熱絡的老朋友般摟著少允,硬是將他拉出客房外。
「詳情我不清楚,你快點進宮便是。」少允還想探看房里的玄機,頻頻回首。
「那我們快走吧。」這死家伙八成想趁我進宮時,進客房去搜個徹底,我才不會讓你乘心如意呢!少儒在心里哼道。
這鐵定有鬼!少允在心里十分肯定。從小到大,這兔患子什麼時候搭過他的肩?他不找機會弄個清楚,就不叫李少允。
「那我們就一起進宮去吧!」少允也學起少儒搭著他的肩膀。向來飯後三回合干架的仇敵,此時卻像好兄弟般,友愛的搭著彼此的肩,向馬廄走去。
沿途上看見這可稱為「天下第一奇觀」的成王府眾僕,皆睜大眼楮,頭昏腦脹的想自個兒今日是不是撞邪了?怎麼如此邪門的事情會發生?
「大和解!」一位長年來受爭戰之累的老僕,率先贊頌這鐵一般的事實。
「我們可以不用再挨罵了?」另一位長年伺候少允的小廝,不敢置信的問道。
「也不用再被桌椅砸到了?」另一位在少儒身旁伺候的年輕男僕也同樣感激涕零。
「也可以不用再輸錢了?」每一次都押錯寶的嗜賭僕人,又感動又感傷的道出他的疑慮。
「萬歲!」
「萬歲!」
眾位僕人,包括「厲風閣」和「听雨居」,甚至是王爺與夫人居住的「秋落苑」的男男女女,全都不畏艱難,冒死高呼萬歲之名,以彰顯他們欣喜若狂。
只可惜他們這卑微的願望不過是一個錯覺而已。
被期待的兩兄弟,此時正肩搭著肩、各懷鬼胎的往他們的愛馬走去,心中算計著要如何克死對方。
※※※
麗清剛從城西的驛站回來,根據襲人哥差人傳來的消息,他和那幫弟兄很快就會到長安來。希望這次他出山能帶點好消息回來,她快要急死了,也感到心灰意冷。查了十年還查不出任何破綻,她的敵人絕不是個普通的角色。
唉!是自己太笨呢?還是敵人太狡滑?
狡滑?說到狡滑,隔壁那只狐狸不知道此刻在做些什麼?會不會還在咒罵自已的不幸?她實在忍不住想看看他,只要看一眼就好,真的,只要一眼。
她像做賊似的來到少儒暫時的休憩地──客房,隨即左顧右盼的觀察自己有沒有被瞧見。堂堂一個二少女乃女乃,想見自己的丈夫還得「偷窺」,想來真是丟臉。
既來之,則安之。麗清俐落的在窗紙上挖個洞,偷窺房里的狀況。
啥?沒人?
麗清有些失望,原本想立即走人,眼光卻教擺在書桌上的畫給吸引住了。那的確是一幅畫,只不過這洞太小、距離又太遠,實在看不清楚。她萬分好奇的推開房門走進去。她實在好奇這幅畫的內容,少儒向來以文才著稱,詩、書、畫都有一定的水準,她老早就想親眼瞧瞧了。
當她看清那幅畫的內容時,眼中倏然一亮。那是她啊!那五官,那迷蒙的雙眸,以及高窕縴細的身子……少儒會畫她?那不就證明在他的眼中她並不是丑八怪,他對她的感情,也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不在乎且輕蔑?
原來這一切都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他也有相同的感覺,問題是要怎麼讓他放段,承認自己也像正常人一樣會去愛人?
「麗清姊,原來你在這兒啊!」語蘭突然從麗清的背後蹦出來,嚇了她一大跳。
「語……語蘭。」她這位頑皮的大嫂還真像幽靈。
「我到處找你,你在干嘛啊?」語蘭也看到擺在桌上的那幅「美人凝眸圖」,不禁哇哇大叫。
「哇!畫得好棒!這不是你嗎?」語蘭索性將畫拿起來仔細端詳。
「好個美人凝眸處!」語蘭忍不住的贊揚。「你瞧,押韻對仗都不錯,這畫更是將你的押韻表露無邊,哇!好一雙美眸,我怎麼從來沒發現麗清姊的眼楮這麼美呀?」語蘭開玩笑的調侃麗清,她早就認為麗清的長相無一處不美,根本是零缺點。
「語蘭!」這丫頭倒挺會損人的。
「這作畫的人一定很愛你,才能將你的神采捕捉得那麼真切。是誰畫的?」當她看清右下方的落款時,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是……是那只貓眼狐狸?」這比拿把刀抵著脖子更令她感到驚訝。
「是的。」麗清的雙頰驀然浮上紅暈,嬌俏的樣子和畫里的她一模一樣。
一時間語蘭的腦子被掏空了,眼楮看著麗清的嬌態看呆了,這可是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最大的震撼啊!真不知道少允對這件事會怎麼說?
「麗清姊,你愛他嗎?」廢話!否則她這股嬌態所為何來?自然是得知心上人眼中也有她而欣喜。但語蘭就是不明白,天下的帥男人又不只他一個,說穿了,他那種陰陽怪氣的陰柔之美,根本不能稱之為「男人」,連女人都被他比下去了,還有臉當男的?當然這只是她個人的想法啦!打死她也不能說出口。
「我──嗯。」麗清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她長那麼大,除了在襲人哥面前敢表現出真性情之外,還不曾在其他人面前剖析過自己,語蘭算是第一個。
「那你們有沒有……有沒有那個?我是說,你們有沒有,有沒有……」語蘭愈說心愈亂。
「有沒有進洞房?」麗清面紅耳赤的幫她接完話。蘭兒是成過親的人了,怎麼還這般害羞?害她也跟著結巴起來。
「沒有。但是,我們……有接過吻。」麗清低頭承認,仿佛干了什麼壞事被迫畫押。
「他吻你?!」語蘭像掘到寶似的大叫。「你確定他是吻你,不是咬你?」在她的印象中,狐狸只會咬人。
「語蘭,說話別那麼不厚道。」她知道蘭兒跟少儒是死對頭,原因不只出在她老公,而是因為少儒曾捉弄過她。
「好嘛!對不起。」語蘭嘟起小嘴表示抗議。她作夢也沒想過,麗清姊是真的喜歡少儒,還以為她只是少允的「復仇記」中的要角而已。沒想到這麼完美的一個女人真教少儒那只「貓眼狐狸」給擒去了,唉!擒?誰說女人注定要讓男人牽著鼻子走?她就不信憑麗清姊的機智與美貌,會馴服不了那只狡滑的狐狸!她打量著麗清,麗清姊需要的只是經驗和幫忙而已。她早就說過,她一定會幫忙的,而且她決心幫到底,幫到那只狐狸落網為止!
麗清接收到語蘭打量的眼神,心底立刻提高警覺,她的表情只表示一個訊息──她又準備當紅娘。
「不管你在想什麼,都別指望我會幫忙。」麗清趕緊先聲奪人,以免落入陷阱。
「這可不是在幫我的忙,是在幫你自個兒的忙。」語蘭露出一個正義凜然的表情,只可惜長得太清靈,說服力不夠。
「我有什麼好需要幫忙的?」語蘭大概是跟他們混久了,也學會打啞謎。
「怎麼不需要?」語蘭反問。「你喜歡少……少儒,」這個討厭的名字幾乎噎死地。「少儒也喜歡你,可是你們雙方都不表明,打腫臉充胖子撐到底,你說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得知彼此的心意,長相廝守?」
「我……」語蘭的口才頗有進步,大概是跟少允磨牙磨出來的成果。
「所以我說,你需要一個軍師。而我呢?義不容辭擔任這個角色。」語蘭說的一副舍我其誰的樣子,完全忘了不久之前,自個兒幾乎親手砸掉自己的婚姻。
「你擔任我的軍師?」這下子更沒希望了。
「安啦!我已經有一個好主意了。」語蘭興奮的跳腳,仿佛已經勝券在握。
「什麼主意?」反正事情也不可能更糟了,就讓她死馬當活馬醫,試試看吧!
「讓他吃醋!」
「什麼?」
「我說,讓他吃醋。」語蘭故意將「醋」字拉長。
「少允他們一家都是醋壇子,除非‘貓眼狐狸’不姓李,否則鐵定會上當。」語蘭根據經驗判斷,「刺激」這招是不二法門。
「要是他不上當呢?」說來丟臉,她還不曾見過大唐的女子有誰像她這樣,設陷阱捕捉男人。但話說回來,那是因為他是李少儒,是那只「玉狐」。
「要是他「天賦異秉」不上當,那只有進行第二號計畫。」語蘭難得嚴肅。
「敢問是……」
「誘惑。」
「誘……惑……」這簡直是——
「要是他再不動心呢?」麗清深吸一口氣,有點害怕听到結果。
「那他擺明了──不是男人。」語蘭大膽的做結論。心中惡作劇的期待,李少儒那只狐狸會受盡嫉妒的折磨,乖乖的臣服于麗清姊的腳跟前。她愈想愈得意,不由得吃吃笑了起來。
此時,語蘭的耳邊傳來一陣囈語。
「對象要上那兒找?」
「啊?!」
「我說,對象上哪兒找?」真受不了語蘭發呆的本事。
「什麼對象?」
「讓少儒吃醋的對象啊!那可不好找,又要長得俊逸,又要讓他有危機感。否則,像他那般自負,隨便搪塞一個,他哪會看在眼里。」這可真難啊!
「對哦!」語蘭聞言有如喪家之犬。這京城之大,要找出幾個像少儒那般出色的男人的確不易。
「唉!」
「唉!」
兩個小女子坐在圓凳上,用手支著下巴撐在桌上,兩人很有默契的對望一眼,隨即各自嘆息,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