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雁舞此生第一遭上長安城。一格一格排開的里坊成一個「凹」字形繞著皇宮而建,將皇城緊緊的包圍住,看起來就如同一個「曲」字。
她此刻就如土包子進城般緊捉住秋飛的手臂不放,引得過路的男男女女皆以怪異的眼光打量著他們。
女人見著了秋飛彷佛是看見黑暗中的明燈般,緊盯著他不放,另一方面卻是用著睥睨的眼神斜視著身著男裝、卻頂著一頭亂發的段雁舞。就憑她那副男不男、女不女的德行,竟也能釣上這麼一個俊逸不凡的男人,真教人不可思議。
只要是識貨一點的人都知道,那個男的擺明就是一個上等貨。身材高大英挺不說,瞳水般的眼眸和長得過分的睫毛原本應該給人一種女性化的錯覺,但偏偏他又生得剛挺的鼻梁和寬薄性感的嘴唇,略帶豐厚的輪廓將不協調的五官矯正得剛剛好。總而言之,這張具有獨特美感的俊臉足以榮登「京城三大美男子」的排行榜了。
說到「京城三大英男子」又不免令人扼腕了。原本在兩年以前,三大美男子還活蹦亂跳的任人垂釣,怎料就在一年多以前,排行前兩名的美男子竟想不開全成了親,徒留整座京城姑娘們的哀聲嘆息。就連榜外的第四名——掄語劍也在一年前完成終身大事,這更令全城未婚的姑娘們個個如喪考批,幸還留得「京城第二美男子」尹律楓未婚,算是為那些痴心妄想的姑娘們留下些許的美夢。
幸好老天待她們不薄,此刻走在長安大街上的美少男,正好可以彌補她們的損失。據說在半年多以前,有個俊得不可思議的山賊,以排山倒海之勢搶走了「京城第一美人」錢雅蓉,從此以後京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真正的大帥哥,有的只是一些油頭粉面的公子哥而已。由于缺乏遞補的人選,姑娘們也只得勉強湊和點兒看了。
秋飛對于那群幾乎要用眼光吃了他的女人一點也不引以為意,他在意的是那群色迷迷、正以打量的神情盯著小魔頭身材看的男人。
懊死的京城!懊死的男人!他一把摟住段雁舞細弱的肩膀,他才不會放任他的女人讓人隨意觀看。
就算眾人有膽挑戰他狂怒的目光,也沒膽挑戰他魁梧的身材,秋飛的體格實在太出色了。
他們覺得有點可惜,因為任何一個男人都看得出來,依偎在他身旁的小女人是朵含苞待放的嬌媚花朵,正一點一滴的釋放出她的魅力。只可惜摟著她的男人著實是太強了,種種條件加起來讓他們只有退卻的份,沒有覬覦的可能。
段雁舞對于這陌生的一切沒來由的感到恐懼。她從未想過京城會是這般的繁華,人們會是如此不友善。單從那些幾乎對著秋飛流下口水的姑娘們的眼神看來,就可知道她們非常討厭她,也瞧不起她。
她做錯了什麼?她什麼也沒干過卻無端招來這些狠毒的瞪視,這個地方的人們真是奇怪。
她已經開始後悔答應秋飛同他一塊兒來京城,瞧她現在渾身不自在,猶如一只野雁誤闖入孔雀窩,教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不知如何是好。
在困惑中,她更往秋飛的懷里靠去,像一個飽受驚嚇的小孩。
「你怎麼啦?覺得冷?」秋飛溫柔的摟緊直往他懷中鑽的段雁舞,輕聲的問道。
她是覺得很冷,不單是因為深秋的涼意,更是因為人們打量的眼光。
她沒說話,只是一個勁的搖頭。
「我想回家。」
才剛到京城小魔頭就開始胡鬧?秋飛隱忍住心中的怒氣,語帶酸意的開口。
「回哪個家?」他不知道自個兒為什麼會這麼間,但只要一想到段雁舞開口閉口都想著回家,他就一肚子火,為什麼非得回凶匪寨不可?有他陪在她身旁不好嗎?
「清靈寨。」段雁舞也同樣不甚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做此回答,她只想趕快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回清靈寨!
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令秋飛喜出望外,他高興得幾乎跳起來,小魔頭知道自個兒在說什麼嗎?她是否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當中已將清靈寨當成自己的家?
「我們快點回去好不好?」她再一次請求。
「好,當然好。」秋飛溫柔的答道,「等事情一辦妥,咱們就回清靈寨。」
「那要多久?」她已經快受不了人們好奇的眼光。
「不會太久的,我保證。」秋飛哄道,同時批出凶狠的瞪視,瞪得過往的行人個個目不敢斜視,他並沒有忽略段雁舞害怕的根源。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頭居然會害怕人們打量的目光?這真是奇怪!幸好他們是山賊,又住在益州的山區,要不然小魔頭可有得受了。
「咱們上哪兒去啊?」段雁舞打斷了他的沉思。
「先上成王府拜訪麗清和李少允。襲人有東西給他們。」秋飛說罷揚了揚手中的巨大包袱。那個包袱可真不小,似乎裝了不少東西。
「成王府?!」段雁舞聞言瞪大了眼楮。
她這一生中所受的驚嚇加起來都沒現在多,先是跟死牢頭來了趟京城嚇得半死,現在又說要去成王府。王府耶,就算她再怎麼土,也知道那是皇親國戚住的地方。她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清靈寨這麼一個賊窟卻能和如此尊貴的世家子弟有所交往?
「你不要緊張,只要照我平常教你的那些應對就成了。麗清的人很好的,听說她夫婿也不壞。」秋飛誤將她的沉默當成驚嚇,一個勁的安慰她。可憐的小魔頭才剛到京城而已,就得跟著他拜訪成王府。
事實上就連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拜訪成王府。自從一年多以前麗清來京城辦事並嫁入成王府到現在,他都還未拜訪過她哩。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一定很幸福吧?她夫婿他也沒見過,幾次的因緣巧合讓他們錯失了踫頭的機會。他只知道麗清的丈夫——李少儒,人稱玉狐,長得陰柔邪俊,素有「京城第二美男子」之稱,而「京城第一美男子」則是他大哥李少允,長得是陽剛俊偉,不對!他猛然想起,這京城中的兩大美男子全集中在成王府,雖說他們皆已成親,但難保小魔頭不會見「色」起意,死賴在成王府不走,這可怎麼辦才好?但襲人的交代又不能不做,這……
「你在想什麼啊?」死牢頭怪怪的喲,一會兒拍胸脯安慰她,一會兒愁眉苦臉的陷入沉思,真是個怪人。
「沒什麼,咱們還是先找家客棧住下來好了。」秋飛當下做出決定。要送禮,他自個兒去就成了,沒必要冒著「賠上夫人」的危險,帶著小魔頭一塊兒前往。
「不好吧。」段雁舞端著一張充滿困惑的小臉,抬頭看他。
「為什麼不好?」他不懂,她方才明明一副不想去的模樣。
「偌,你自個兒看。」她邊說邊用手指著前方巍然聳立的巨大建築。
原來就在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到達了成王府,不但如此,成王府的管家還必恭必敬的站在外頭候著,似乎等他們有好一會兒了。
莫非襲人已先行通知麗清?秋飛還來不及細想,就讓恭候多時的王府總管給前呼後擁的拉進王府里。
「二少女乃女乃他們已經恭候多時了。」王府總管露出諂媚的笑容,眼底卻是帶著不屑睥睨著段雁舞的穿著。
段雁舞頓時怒火中燒,他憑什麼瞧不起人?
她已經受夠了,就算她穿褲子又怎麼樣?這死禿驢沒見過女人穿褲子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
「你他媽的眼楮給我放亮點,信不信老子打爛你的臉!」段雁舞吼道。
她這驚天動氣的吼叫不但嚇壞了被吼的王府總管,更嚇呆了秋飛。今兒個小舞是著了什麼魔,竟然在成王府內口出穢言?
唯一沒被嚇呆、反而笑逐顏開的是麗清,只見她風姿綽約、優雅的慢步走來,霧蒙蒙的美眸直盯著段雁舞看。
啊,原來這位就是傳言中的段雁舞,長得可真美,清秀中帶著一股未月兌的狂野,正是一朵綻放中的玫瑰。麗清在心中暗暗的贊許,臉上掛著一抹了然于心的笑容。
正處于尷尬中的段雁舞卻是誤認為麗清是針對她的粗魯言詞而發出嘲笑,霎時老羞成怒,對著麗清大聲咆哮。
「你他媽的笑個什麼勁兒?笑老子沒教養是吧?」段雁舞再也藏不住心中那份挫折感,一古腦地爆發出來。
「小舞,閉嘴。」秋飛連忙出聲制止,他對段雁舞的反常簡直沒轍到了極點。
「我閉什麼嘴?」她豁出去了,她已經受夠了沿路上人們的指指點點,不需要再增加眼前這位大美人的嘲笑。
她原以為錢雅蓉已經夠美的了,直到現在才知道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大。這個女人長得真是美,艷麗中帶著一股英氣,迷霧般的雙眼卻又巧妙的緩和了她的陽剛之氣,呈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美。
正是這種超乎尋常的美使她自覺像株小草,進而不自覺的出言反擊。
「你若是瞧不起我就他媽的說出來啊,別拿那笑容嘲弄人。」她真受夠了那女人炫麗的笑容。
「我笑是因為我覺得你很勇敢,絲毫沒有嘲弄的意思,請你不要誤會了。」麗清輕聲地回答道,對她的挑釁不以為意。
「勇敢?我?」段雁舞被麗清這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給驚愣了一下,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想麗清姊的意思是——她覺得你與眾不同,敢當著大伙兒的面罵出你想要罵的。」一個活潑俏皮的女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大伙注視的焦點立刻轉移到來人的身上。只見一個長得像陶瓷女圭女圭般的美麗女孩張著一雙清明的大眼來到麗清身後,她似乎對這個場面感到很有趣。
看來這家子的年輕女主人全到齊了,秋飛打趣的想。傳說中李少允的妻子是京城里有名的任性寶貝,應當就是這位女圭女圭般的女孩。據說她滿腦子稀奇古怪的主意,他可得留意別讓小魔頭被她帶壞了才好。再加上個精明能干的麗清……完了,這回小舞不變壞都不行。
他不管了,他決定將酒莊的事草草打理完畢,趕緊帶著小魔頭回清靈寨去。光瞧麗清那充滿算計的笑容,再看掄語蘭滿是興奮的表情,秋飛愈想愈不對勁,直想拉著段雁舞逃逸。
「秋飛哥,你不幫咱們介紹一下?」麗清看穿秋飛的心思,故意提醒他。
好壞的麗清,就是不放過他。秋飛只得嘆口氣認栽。
「小舞,這位就是麗清。」他做出一個介紹的手勢,接著再指向另外一邊。「至于這位長得像陶瓷女圭女圭的姑娘,應當就是麗清的大嫂,掄語蘭姑娘。」
「叫我語蘭就行了,听說你只小我幾個月。」語蘭大方的執起段雁舞的手。
原來她們就是秋飛要找的人,那方才她那番粗言穢語不就罵錯了人?
瞬間段雁舞覺得自己真像個白痴,她的表現果然就像那日她對秋飛哭訴的——丟盡了他的臉。
她該怎麼彌補?秋飛曾說過見著了長輩要屈膝行禮,她們的年紀比她大,地位又尊貴,她應先向她們屈膝行禮才對,對,就是這樣!
她連忙甩掉語蘭的手,並做了一個漂亮的屈膝禮,將手放在腰際,頭兒微低的開口請安,「段雁舞見過夫人。」
未料她這個禮貌十足的請安卻引起了語蘭和麗清的面面相覷。她倆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笑容溫暖且真摯。
「請起身,段姑娘,你用不著向我們行禮。」麗清解釋,「咱們是平輩,亦是朋友,屈膝禮對我們來說,太慎重也太見外了。」接著,她故意看向秋飛。「秋飛哥,你是怎麼教的?太失職了吧!」
「就是嘛,你和咱們沒差幾歲,竟把我們當老太婆拜,太過分了。」語蘭也跟著抗議。
「可是,你們的出身尊貴……」
「才怪,咱們也是尋常老百姓出身,哪有什麼貴賤之分?你再這麼說,我和麗清姊可不會原諒你喔!」語蘭熱絡的拉起段雁舞的手,挽在自個兒打曲的手臂里。
「段姑娘已經累了吧?我準備好了客房,你可以先去歇息。」麗清也跟著執起段雁舞的另一只手放在臂彎里,妯娌兩人就這麼架著段雁舞,大有綁架之勢。
客房?有沒有搞錯?他何時說過要待在成王府?秋飛連忙出聲制止。
「麗清,我和小舞沒打算在府上叨擾,你用不著忙了。」
襲人哥當真是料事如神,秋飛哥果然拒絕了。麗清露出一個堅決、有禮的笑容,技巧性的反駁秋飛。
「這怎麼行!你難得來一趟京城,不住在我這兒卻住在外頭,這事兒要是給我家相公知道,他會罵死我的。況且你們孤男寡女,投宿客棧也是個問題,要是店掌櫃的問起你們是什麼關系,你們要怎麼回答?」
「這……」
「最近京城里來了一群亂黨,官府查得可嚴呢!辨定凡是投宿客棧的人都必須登記詳細的出身及關系,你這麼一去客棧投宿,不就等于自投羅網嗎?難不成你要跟掌櫃的說,你們是山賊?」麗清使出撒手鑒,據襲人哥說法,段雁舞不知道當山賊其實只是他們的消遣,他們最主要的身分是商人這回事。
「不會吧,秋飛公子看起來不像是這麼笨的人,絕對不會那麼做的,你說是吧?小舞?」語蘭也在一旁幫腔。
「我——」
「你不會反對咱們這麼稱呼你吧?這樣听起來比段姑娘親切多了。」麗清不給段雁舞發表意見的機會,順著語蘭的口氣接話。
「當然不會。」段雁舞只得做此回答。
「我就說嘛,小舞是個干脆的人。」語蘭擲出贊美七彩球,拐得段雁舞一愣一愣的。
「誰說不是呢?」麗清也跟著出招。「小舞必定想洗個澡。要是我啊,趕了大半個月的路早就累垮了,哪還能像小舞這般有精神!」
「就是說嘛,小舞真了不起。」語蘭邊搭腔邊和麗清交換了一個共謀的眼神。
段雁舞平生第一次听到這麼熱烈的贊美,感覺上有些飄飄然,她倆的態度又這麼熱誠,教根本沒有半個女性朋友的她瞬間也跟著熱絡起來。
「這沒什麼啦。」她說得有些赧然。
「哪兒的話,小舞你太客氣了。」
「對嘛,小舞長得這麼漂亮,又這麼謙虛,能娶到你的人一定很幸福。」語蘭說完還故意瞥了秋飛一眼。
「我漂亮?」段雁舞愣了一下,她從沒想過會讓一位真正的大美人如此贊美自己。語蘭雖不及麗清美麗,卻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清麗佳人。
「你當然漂亮了,難道沒人告訴過你?」麗清對于段雁舞的缺乏自信感到不可思議。
她老爹常說她是個美人,就像她娘。可是她從來不信,總覺得她老爹是因為疼愛她才騙她的。莫非她真的長得不賴?
「沒有。」
她的回答令語蘭和麗清都挑高了眉頭。
「就連秋飛哥也不曾提過?」
「不曾耶。」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標準的愚人政策,先把小舞的自信磨光,再將她的美遮蓋起來,如此一來就萬無一失了。天下的男人果真沒一個不狡猾的,就連看似君子的秋飛哥也是老狐狸一只。思及此,麗清的玩興就更高了,她朝語蘭使了一個要她協助的眼神。
「蘭兒,你說要是小舞仔細的打扮起來,會不會迷倒眾人?」
「那還用說,必定會教京城的眾家公子們舍不得調開視線。」
「小舞,你想不想試試看?」麗清露出一個勸誘的笑容。
杵在一旁半天搭不上腔的秋飛直覺得不妙,麗清那顆腦袋瓜子不知道又有什麼鬼主意。
「試……試什麼?」雖然大美人的笑容光彩奪目,但她也跟秋飛有著相同的感覺,總覺得這背後必有什麼詭計。
「好好的打扮打扮啊,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的。」麗清架著段雁舞右手的力道,隱約流露出不容反抗的意志。
「不用——」
「好嘛,只是打扮一下,有什麼好怕的!」語蘭拐著她左手的力量也同樣不容反對。
「就這麼決定了。來人!備熱水。」
「我——」
「你們——」
可憐的段雁舞只能在秋飛無力的抗議之下,被同心協力的妯娌兩人連拖帶拉地架往澡堂,等著開始她生平第一次的「改造」。
※※※
「就這一件好了!」語蘭從衣櫃里拿出一件藍色的袍子和成套的裙子,上頭繡著些許的花草。
「不好。」麗清的意見與她不同,「小舞的臉色紅潤,這件袍子顯現不出她的優點。」她說完朝語蘭的櫃子瞄了一下,「這樣比較合適。」
那是一件桃紅色的袍子,上頭繡了翩翩飛舞的蝴蝶。
「這件好,就這件吧。還是麗清姊有眼光。」的確,比起她的選擇來,這件桃紅色的袍子更能將小舞的優點展現得淋灕盡致,語蘭不得不佩服麗清的眼光。
「小舞,你覺得如何?這件好不好?」
「隨……隨便。」面對著妯娌倆熱切的目光,段雁舞實在不好意思告訴她們,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她一點也不想象木偶般任人擺布,卻又抗拒不了這兩個看似隨和、實則霸道的美女。
包何況裙裝這玩意見她是打死也不想試的,怎麼辦才好呢?面對著她倆的熱心,她是一點主意也沒了。
「隨便的意思就是好。麗清姊,咱們動手吧。」語蘭不由分說的動起手來,在僅穿著中衣的段雁舞身上套上一件又一件的衣飾。
麗清也毫不清閑的幫段雁舞圍上裙子、掛上些小飾物。沒一會兒,段雁舞就從一個邋遢的野丫頭轉變成一位亭亭玉立的清秀佳人。
「小舞,你變得好漂亮喔。」語蘭忍不住出言贊美。雖然她本身也是個有名的美人,但段雁舞的美和她不同,清秀中帶有些許不馴的味道,呈現出一股不協調的特殊韻味。
「可不是嗎?只要再將頭發綰好,包準京城的公子哥兒們個個緊盯著你不放。」麗清邊說邊將段雁舞拉到一面巨大的銅鏡前坐定,開始動手整理她的頭發。
「我不需要他們的注目。」她只想要秋飛溫柔的眼神。
「胡說。」麗清反駁道。她知道小舞和秋飛的關系,也知道他們懸宕得夠久了,久到襲人哥看不下去,才將他們踢到京城來交由她打理。
她這人有個特性,凡是答應幫忙的事情一定會想盡辦法完成。手段嘛,狡猾一點倒無妨,所以說她和她的狐狸相公,還真是登對。
襲人哥的信上倒沒寫什麼,只交代了他倆的狀況,要她自個兒琢磨琢磨,至于該怎麼「琢磨」,全任憑她自由發揮。
說到想象力,沒人能及得上蘭兒。語蘭那小妮子別的沒有,鬼點子倒是一堆。看完了襲人哥的來信之後,她馬上提出了幾點中肯的建議。
第一,強迫他們分房睡。硬留他們待在王府里,如此一來,秋飛就不得不顧慮禮俗。
第二,徹底改造段雁舞。將她不馴的美發揮得淋灕盡致,以提高秋飛的危機意識。
第三,帶她到城里展示。如此一來,秋飛更會加快追求的腳步,直接跳過段雁舞向段一豪提親。
真不愧是語蘭,鬼點子特別多。麗清馬上就同意她的主意,並照著實行。現在,她們正在進行第二個步驟。
「女人都需要男人的贊美,小舞你還年輕,怎麼可以妄自菲薄?」麗清拋給語蘭一個要她繼續的眼神,語蘭得令後立即行動。
「麗清姊說得對,男人要多看、多比較,那樣才不容易誤上賊船。」
段雁舞一生就看過寨里那幾個男人,對于她倆所說的「比較」實在不太懂。不過,從她們理所當然的表情及口氣看來,好象也挺有道理的,難道除了襲人之外,天下還有比秋飛更出色的男人?
「我親愛的娘子,你該不會是在後悔誤上了‘我’這條賊船吧?」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自門外傳進屋內。從映在窗橋上的人影看來,來人必定相當高大,大概和秋飛差不多高。
「李少允,你又偷听!」語蘭一听見夫婿的聲音,馬上笑逐顏開,「進來吧!」
走進門的男子讓段雁舞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這個男人……可真英俊,雖不若襲人那種惡魔似的俊逸,卻擁有陽光般開朗的俊容。
但她的震撼還不只這些,跟在那人後頭的另一名男子也同樣令她傻眼。
若說前頭那位男子像太陽,那麼此刻進門的這個男人就像月亮了。秀氣俊美的臉上長著一對貓一般的眼楮,透明淡然的眼眸彷佛能透視人心,微微上揚的眼角又似能攝人魂魄,流露出一股陰柔俊邪之美。
「少儒,你怎麼也回來了?」麗清驚訝的看著踏入門內的夫婿,有些意外。
「回來看我的娘子啊,我好想念你。」不管眾人驚訝的表情,少儒一把摟住麗清親吻她的臉頰。
「賊船公子,你呢?」語蘭嘟起一張小嘴,負氣的瞪著少允。
「是,娘子。」少允也趕緊趨前賞給語蘭一吻,這才平息了她的怒氣。
這是一幅有趣的畫面,也是教人心生羨慕的情景。原來這兩位美男子是她們的夫婿啊,又英俊又溫柔,她們兩人真是幸福。
或許有個丈夫也不錯,段雁舞突然興起這個念頭。
「這位美人兒是誰啊?」少允故意面露驚艷之色,其實他早看過襲人寫給他的信,信中要少允多幫些忙看住麗清,怕她玩過了頭。但依現狀看來,他要看的人不只是麗清,恐怕還有語蘭及少儒。慘了,多了個沒頭沒腦的語蘭就已經夠糟了,現在還加了個愛捉弄人的少儒,他的麻煩可真不小。
「她的名字是段雁舞,我們都叫她小舞。」語蘭答道。
「咱們可有這份榮幸也這麼稱呼你?」少儒放開麗清,趨前走近段雁舞,對她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
面對著這麼動人的笑容,她只有不斷點頭的份,腦子早已一片空白。
麗清笑吟吟的站在一旁觀看,她夫婿也加入攪局的行列,這游戲一定更好玩。
唯一皺起眉頭的是少允,徑自擔心著秋飛的心髒。
※※※
秋飛想殺人,非常想。
從小魔頭被麗清及她大嫂架走到現在,已經足足過了三個時辰,她們到底想干什麼?
包氣人的是酒莊的那群笨蛋,先是酒莊的總管說帳本不見了,幾乎翻過了帳房還是找不著,再來是幾十壇等著交貨的白干也跟著平空失蹤,急得大伙如熱鍋上的螞蟻。
真他媽的氣死人,現在酒莊出了這麼大的問題,就算他想草草打理也不可能了。他忍不住詛咒了一聲,向來精明干練的酒莊總管此刻居然如同白痴,一個勁兒的問他該怎麼辦。
怎麼辦?他才不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他現在哪有那個心思去管酒莊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問題,他和小魔頭的問題才是當務之急!
他焦急不已的來回跺步,麗清到底想怎麼樣?小魔頭一定是萬分不耐,搞不好還淚眼汪汪。不行,他不能任她受人欺侮,即使對象是他視如親妹的麗清也一樣。
他一個勁的提起腳來就要往里頭沖,管他小魔頭被帶到哪個房間,一間一間找就對了。
正當他就要跨步沖鋒陷陣時,由回廊那頭走過來的人影教他驚愕的停住了腳步。
那是……小魔頭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他一向覺得她很美,美得清新、美得自然。但那份樸拙的美卻在麗清的巧手之下,完全變了個樣,就如同一塊玉石,在磨去覆蓋于其上的塵土之後,徹底的呈現出它的價值。
她變得太美了,美得令人不敢逼視。
突然間他的胸口涌上一股憤怒,麗清憑什麼將她弄成這個樣子?她這副德行不吸引住全京城男人的目光才怪!
「丑死了。」秋飛直覺的反擊,他憎恨小魔頭離他愈來愈遠的感覺。
「我丑?」段雁舞聞言愣住了。大伙明明拍胸脯保證她打扮得美透了,為何只有他的意見與其它人不同?偏偏她又最在意他的看法。
「對,你瞧瞧自個兒的模樣,那件桃紅色的衣服穿在你身上,一點也不配。」秋飛惡意的說道,不留給她一點自尊。
「你胡說!大伙兒都說我打扮成這樣很好看!」段雁舞努力地忍住想哭的沖動,不服輸的回嘴。
「別人穿或許好看,」秋飛故意拉起裙子的裙襬,上頭布滿了飛舞的彩蝶。「但這件衣服讓你穿起來就是不搭調,你不過是只野雁,如何配得起這群翩翩彩蝶?」
眾人都被秋飛這充滿惡意的一席話給嚇著了。尤其是麗清,她從小苞他一塊長大,從未曾听秋飛說過難听的話,此刻他句句傷人,卻又罵人不帶髒字眼。她同情的望向段雁舞,小舞看起來像是要哭了。
「你混蛋!」段雁舞再也忍不住受創的情緒,像只受了傷的飛雁胡亂的振翅,拚命的捶打秋飛的胸膛。
他的確混蛋,話一出口秋飛就後悔了,他明明深愛著她,卻又壓抑不住內心強烈的不安全感,只得以言語做為武器。
他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只能任由段雁舞捶打他泄恨。
愛情這杯苦酒大家都曾喝過,在場的兩對夫妻各自心照不宣的相互凝視。
看著由捶打轉變為默默相擁的兩個人,夫妻四人不禁想起他們曾經攜手走過的情路,不由得一陣沉默。
有些時候無聲反倒勝過有聲,對愛情而言,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