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清醒過來,懷中的軟玉溫香輕易的奪去了程致虛的思考能力。
這……這……
他僵了僵,因為只穿一件褲子的現實,也因為完全不合宜、不應該出現的景況,兩者交集,正奮力的沖擊他二十四年來所受到的教條規範,同時也毫不留情的戳刺著他的神經,挑戰著他不喜讓人親近的習性。
但偏偏懷中的人渾然不覺他的種種錯愕,在他下意識想拉開雙方之間距離的時候,就跟只猴子似的,緊攀在胸前,說什麼也不肯放。
甚至,那粉女敕女敕的面頰還往他赤果的身上蹭了蹭,香香甜甜的睡顏上幾乎就要浮現四個字——心滿意足。
對程致虛而言,這真是讓人無言的景況,更無言的是,就算他自覺身體狀況比上一次清醒時好轉許多,但距離「剝開」攀黏身上的她,還是有一小段距離……慢!
注意力轉移了開來,氣運丹田……
並非他的錯覺,胸臆間的暖流並非完全來自於她的體溫,確實有一股渾融的力量充斥於他的體內,一行功,便流向他的四肢百骸,大大肋益於化解他體內的積郁之氣,也難怪他這時的精神比上一次清醒時要好上許多。
雖然仍是虛弱,還需要時間調養,但身為一個醫者,他很清楚由高處落下的沖擊力會讓一個人受到何種程度的傷害。
包何況,他在落崖前便就受了一掌,在這雙重的重擊之下,他能有這時的神智清明,能有這等的恢復狀況,於實況來說實在是好得離奇,幾乎可以用神速來形容。
他困惑於這樣的情況,而懷中的人就在這時迷迷糊糊的醒來……
「你醒了喔?」她咕噥著,像只鑽地鼠一樣的往他懷中鑽去,很明顯想要繼續再睡一會兒。
「蘇姑娘?」喚她。
「……」沒反應。
「蘇姑娘?」動手,輕搖她兩下。
「……」還是沒反應。
「蘇姑娘。」再搖,加大了力道。
「……嗯……」有了回音,但語意太過破碎模糊,難以辨識,依稀仿佛听見一句「大大」什麼的。
儒雅清俊的面容流露幾分遲疑,最終開口,「大大,醒來了大大。」
听到自己的名宇,就算很久沒人叫過了,依著習慣性還是會有反應……
「怎樣?」應聲,但其實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所雲的問︰「肚子餓了?你肚子餓了喔?」
也不等他回答,她揉著眼楮起床,飄一樣的走出去。
程致虛沒能攔住她,正吃力的試圖坐起,她已經一路飄飄飄的飄回來,眼楮還是半眯著,一臉困困的塞給他一朵巴掌大的……
「你先吃個香菇,婆婆說這個對身體好。」嘴里這樣說,手也沒停的推倒他,糊里糊涂的說著,「我再睡一下。」
說完,自己調整好舒適的姿勢,閉著眼又睡去。
對身體好的……香菇?!
被推倒在床上的程致虛看著手中的珍稀,如果他的專業知識沒弄錯,這整株帶著乳香味,呈現淡淡金黃色澤,長得像放大版香菇形狀的東西,應該是傳聞中才會存在的金寶靈芝。
在《神農本草經》中明文記載,靈芝在「上藥」的排列中已是最高位,滋補強壯、扶正固本,被視為是上上之藥。
在這上上之藥當中,金寶靈芝所具功效又是所有靈芝當中最為卓絕,據聞可駐顏不老,甚至具起死回生的功效,加上自古以來真正現世的數量少之又少,一直是醫者心目中的夢幻逸品。
結果,好好一朵千金難求的稀世珍寶被說成是香菇?
因為專業知識,程致虛這時的錯愕絕對是可以被理解的。
特別是將金寶靈芝拿來的人,對待它的態度不但是隨便,她推倒他繼續睡的方式也很順便,順手得直教人傻眼。
包讓人驚奇的是,她明明倒下去呼呼大睡了,但下一瞬間卻像是被雷劈到似的,跳蝦一樣的又彈了起來……
「啊!」她大叫,睏睏的臉明顯清醒許多,像是被什麼事給驚醒似的。
因為個性使然,對於她的奇人異事、匪夷所思,常人無法理解的諸多古怪行逕,雖然才相處了短短的時間而已,程致虛卻已經依平日里的慣性,開始處變不驚……
「寶寶!」蘇大大後知後覺的想到她還有個惱人的問題還沒解決哩!整個人因為這問題而清醒過來。
可是,這會兒看著他,她卻不知該從何下手。
「姑娘……」見她小巧的眉頭皺起,又露出困惑的表情,程致虛從善如流的改口,「大大,我不是你的寶寶。」
「可是你跟婆婆說的一樣,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她就是想不通這點,「如果不是老天爺給我的寶寶……」
像是想到了什麼,她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看著他,一臉的驚奇,「難不成你就是老天爺?你在送寶寶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來?」
稚兒一般的童言童語讓程致虛哭笑不得。
「先讓我起來吧!」雖然早已壞了她的名節,也不好用這等姿勢說話,更何況他還沒穿衣服!
「你真的不是我的寶寶嗎?」蘇大大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沒力,但看著他軟趴趴的樣子,很直覺就去扶他,忍不住的說道︰「婆婆說,小寶寶都會軟趴趴,像小蟲子一樣,你軟趴趴,應該是我的寶寶啊!」
如果程致虛風趣一些,定要在這當頭叮嚀她,切勿在一個男人面前說他軟。
但因為他一向就不是以風趣見長的人,所以他只交代,「把我的衣服給我。」
單純的蘇大大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老老實實的幫他取來晾乾後的長衫,幫他穿上的時候還不忘提醒,「你快點把香菇吃掉,它味道散掉就沒用了。」
的確,金寶靈芝的神效是有時效性的,若沒搶時間做特殊的處理,它的藥性隨著乳香味的淡去,該有的特殊效能便會跟著失去,到時就真的跟草菇一樣,只剩填飽肚子的功能了。
但即使不吃也浪費,程致虛仍覺得不妥。
畢竟是如此珍貴的藥材啊!
雖然先前昏迷時被灌食了如此珍貴的藥品……他可以確定,先前被灌食的糊狀物應該就是這金寶靈芝,才能合理解釋他身上的內傷何以恢復得如此神速,這時就能清醒著跟人對話。
「我不能吃。」他說,將手上的淡金色靈芝交到她手上。
「為什麼?」她不懂。
「這麼珍貴的東西……」
「珍貴?」她打斷他,一臉困惑的問︰「有珍貴嗎?外面長很多耶!」
「……」
「你快吃吧!要不夠,我再去摘兩朵。」她說。
「……」
多麼……多麼隨便的用詞啊!
她說的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還求不到的珍貴藥材。
再去摘兩朵?
說得跟路邊摘朵小花一樣的簡單,真讓程致虛無言,只能無言了。
絕崖,陡壁,狂風呼呼吹。
風勢如此強勁,地勢那麼險惡,偏生有個胖子自持著噸位足,完全不畏強風,趴在絕崖的邊處,很努力的在觀望……觀望……
「八師兄!」一旁等得不耐煩的妙齡少婦已經忍不住,索性揚聲問道︰「你看半天,是有沒看見什麼東西啊?」
「我……」遲疑半天,被喚作八師兄的豐年慶回頭喊,「我盡力了。」
對此回應,當人家師妹的那一個翻了個白眼。
「那就是什麼也沒看見羅?」師妹不是當假的,一听就知是在推托,嘀咕著,「我就說了是白費功夫,你還不信,真要讓你能看得見底,這里還會被過往居民稱作是奪命無數之惡鬼崖嗎?」
「總是要試試嘛!說不定四師兄不慎落崖時有抓到什麼,卡在壁上而已,那就好救了。」豐年慶想的是最樂觀的那一面。
「拜托!」又是一個白眼,「要是四師兄真卡在壁上,從前天到現在,他要不就自己設法上來,要不就失手掉了下去了,哪還能等到你我來相救?」
「嗯,說得也是。」豐年慶不得不面對現實,
「真是的,這麼危險的地方,四師兄是來做什麼?」柳飄飄忍不住開口抱怨,
才在城鎮里待上那麼一下子,稍稍的打听了那麼一下下而已,關於這惡鬼崖的種種傳聞已經嚇到了柳飄飄。
問題並不在於高度!
深不見底的問題,是造成「恐怖傳說」中其中一環,也許不可或缺,但會嚇到柳飄飄,無關高度,重點還是那些靈異方向的傳聞,好比索命鬼抓交替的古老傳說,不時有人听見鬼哭的例證啦,這些事很輕易的讓膽子不大的柳飄飄感到害怕。
「八師兄,你說,四師兄他來這兒做什麼?」她怎麼想也想不透。
「別問我。」身為一個好師兄,豐年慶對這問題也是愛莫能肋,「你明知道我是跟你約好了在樂高縣城見面才會在這里,也是跟著你一起看見四師兄手下所放的訊號彈才趕過來,我怎知四師兄是來做什麼的?」
「四師兄的護衛死在這里,偏偏又找不到四師兄,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是受到暗算了嗎?」因為四師兄的身分特別,背景異於常人的復雜,柳飄飄才益加的擔心。
「這斷崖深不見底,如果四師兄真掉了下去……」沒敢把話講全,但豐年慶的意思也很明白了。
「不會的,四師兄吉人天相,他會沒事的,掉下去只是我們胡亂猜測的事,說不定四師兄沒事,只是被人抓走之類,並不是掉到斷崖下面。」說是這樣說,但話語中的不確定性,已經說明連她自己都不信。
「我們城里城外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四師兄的蹤跡,守城的也表示,近日出入的份子都很單純,並沒有任何異常份子,真要有人押走四師兄,沒理由不被發現。」
嘆氣,豐年慶真是感到凶多吉少。
「四師兄的護衛是領皇命的,職責所在,不可能不跟在四師兄的身邊,現在他死在這邊,他臨死前所放的,又是主子遇難時才會施放的求救訊號,如果別的地方都找不到,掉下去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了。」
「那現在怎麼辦?」做人家小師妹的,耐性是缺乏了那麼一點點,抱怨出聲,「四師兄的人馬真是不牢靠,買個繩子,怎麼去了這麼久啊?」
「沒辦法,這斷崖太深了,就算能接,可是繩子絕對要夠牢靠,一次要采買那麼多標準以上的繩子,總是要花一點時間。」這一點豐年慶也沒辦法。
一旁有人听不下去,不願再浪費時間听他們兩師兄妹練嘴皮子……
「星風?你上哪兒去啊?」眼見自家夫婿往崖邊走去,柳飄飄緊跟著上去。
她惜字如金的冰人相公給了四個字,「下去看看。」
「你瘋啦?」她差點跌跤,連忙拉住他,「就算仗著你功夫好,也不能拿自個兒的命這樣玩。」
「沒事。」
「沒事才怪!」巴上去,說什麼也不肯放手,「這種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繩子!八師兄,你快點找繩子來啊!」
小師妹已形象全無的放開嗓子尖叫,同樣不贊成貿然下去,同時還是做人家師兄的豐年慶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繩子?
這一下子,他要去哪里變出那麼多的粗繩啊?
「啊∼∼」狂風呼呼吹當中,又是一陣淒厲的尖叫。
眼看著巴著也沒用,星風一副要帶著她一起下去探探的大無畏神態,柳飄飄顯些崩潰,改口大喊——
「八師兄,快來幫我拉住星風啊!」
自己的相公要自己負責,豐年慶本來想這樣說,但眼看著那個無懼一切的冰人真要往崖下跳,嚇得他快手快腳的撲了上去……
「不要沖動!大師兄,你千萬不要沖動。」
已然沒時間跟精神去管形象的事,好不容易吃成的碩大身子緊緊的、死命的抱著那條打算跳下去玩命的腿。
真他娘的,別玩這麼大啊!
繩子,買繩子的人哩?
快、回、來、啊∼∼
一旦模清這谷底的特殊環境,對於蘇大大的奇言異行,就一點也不覺突兀了。
遺世獨立的深淵,唯一相依為命的婆婆又撒手人寰,就留下一個渾然不知世事的小丫頭,一個人孤伶伶的活著。
這樣不惹塵俗之事的成長環境,跟野放在深山中的野猴子有何兩樣?
也難怪她不懂何謂男女之防,沒有任何禮教規範問題,還嚴重的缺乏世俗常識。
當然這更解釋了,她稚兒一般惹人哭笑不得的天真言行中,為何總隱隱流露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寞戚,讓他似曾相識,無法置之不理……
「真的,你真的不是老天爺送我的寶寶嗎?」水汪汪的大眼楮直勾勾的看著他,全然沒有任何的隱藏,表情、語氣中的失望是那麼、那麼樣的明顯。
雖然經由他的解釋,她已經知道,原來在無止無境、向上延伸的崖壁上,其實存在著一個跟這里不一樣,四處都是人的大干世界。
而他,只是因為意外,不小心從上面掉下來的尋常人而已,並不是她想像中的老天爺還是小寶寶。
可是……
「我還是想要你當我的小寶寶啊!」細細的,小小聲的道出心聲。
她一個人,寂寞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從天上掉下一個人來陪伴她,她真的好想把他佔為已有。
好想,真的好想……
她失落,那孤單的、寂寞的小小模樣全讓程致虛看在眼里。
雖然仍是虛弱,但伸手的氣力還有,他想也不想的伸手,揉了揉她的發。
「並不是只有寶寶才能陪著你。」他說。
她不懂,只能狐疑的看著他。
程致虛沒開口,坐在她扶持他出來後,為他特意挑選的好位置。
倚著岩壁,將深淵谷地的地勢一覽無遺的同時,他靜靜的享受著深淵處,一日當中少數能見的陽光。
「不管能不能離開這里,我都會陪著你。」突然間,他開口,語氣平淡,卻是他的承諾,他程致虛親口下的承諾。
「真的?會陪我?一直一直陪我?」從沒想過「離開」的事情,因此她沒听進這一部分,只听見他要陪她的訊息,讓她興奮得像是要飛起來一般。
特別是見他點點頭,確認她沒弄錯他的意思,她又叫又跳,歡喜得像是得到全世界,一頭長發隨著飛揚,亂得有如瘋婆子。
蒼白的俊顏噙著幾不可見的笑意,最後向她出聲示意。
「過來。」他出聲,示意她到他跟前。
她听話,蹦蹦跳跳的跳回他的跟前,溫馴得有如一只忠犬,咧著大大的笑容,乖乖的在他面前站定。
程致虛取下從不離身的玉佩,將它掛到她的身上。
蘇大大好奇的看著頸項上晶瑩通透的玉飾,納悶著深如墨的翠綠色澤中,怎麼還能夠呈現出清澄透明的感覺?
「它好漂亮。」新奇感讓她忍不住把玩著新得到的禮物,她笑咪咪的,渾然不知這塊玉飾的意義重大,贊道︰「我沒看過這麼漂亮的石頭耶!」
重要的傳家之寶被稱之為石頭,也不見程致虛有何惱色,只問道︰「你喜歡嗎?」
「嗯!」她用力點頭。
「那麼你收好,」幫她攏順披曳身後的散發,程致虛溫言交代,「別讓它離身了。」
「我知道!」她像是想起什麼,一臉得意,「這就是睹物思人,見物如見人!」
雖然這並不是程致虛的本意,但是她能說得出「睹物思人」的話來,確實讓他有些意外。
蘇大大笑嘻嘻的繼續說完她的偉大發現,「就像婆婆要死掉的時候,叫我不要難過,她說我要想她的時候,就去她墳前坐一坐,跟她說說話……也就是說,墳墓就是婆婆,這個石頭就是你。」
非常、非常奇怪的等化法,但這已經是她所能想到,最相近的道理了。
「我一定會好好的收著。」她豪氣萬千的允諾,但想想又不對。
喜滋滋的表情突然垮了下來,抓著纏繞頸項上的紅絲線,她要把玉佩還給他︰
「不要,我不要你的綠色石頭了。」改口,她一臉的可憐兮兮。
程致虛的處變不驚由此可見一斑,面對這瞬間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一派淡然,溫言問︰「怎麼了?」
「上次婆婆要死掉,才叫我睹物思人,後來她睡著,就再也沒醒來,沒能跟我說話了。」與其要睹物思人,她寧願要跟本尊相處,冷冰冰的墓碑或是他送的石頭又下會陪她說話。
被婆婆騙了一次,她這次可不上當。
「你剛剛已經答應我了,你說會陪我的,我不要石頭,我要你。」她氣惱他說話不算話,「你一定是想,把石頭給我,然後你就要走了,對不對?」
面對她的抗議連連,程致虛只給她一句,「你弄錯了。」
他的平靜感染了她,讓她也跟著冷靜下來,但是還是搞不懂啊!
「弄錯了?」一她困惑的看著他。
「這塊玉佩是我們家的傳家寶物,是一個信物,我把它送給你,表示你也是我們家的人了。」程致虛白話中帶著含蓄的解釋。
圓滾滾的眼楮眨啊眨的,看得出很認真在消化他的解釋。
趁著這空檔,程致虛將她退回的玉佩再次掛上她的頸項戴好,重新為她攏順一頭披散的長發。
苦瓜臉褪去,換上快樂的、傻呼呼的笑容。
雖然搞不懂信物跟傳家寶是啥東西,但她听得懂,家人,他說要跟她做一家人呢!
「可是……」笑容僵住,突然想起該有所回饋而遲疑,「我沒有漂亮的石頭送你耶!」
「不用……」
「不然我去找找︰」性急的打斷他的話,她作勢要往洞居里面跑,「做家人,你給我禮物,我也要給你一個,一起做家人。」
她單純的心意讓人感動,但程致虛並沒想過一定要她回報什麼,正要喚住她,卻看見正要奔回洞居的她停了下來。
「什麼聲音?」她側耳傾听,總覺得听見什麼怪聲。
不是錯覺!
那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大,很清楚的是——
「啊∼∼」
淒厲的、完全失控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