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餅後,嚴闕回到房中打算就寢,但卻發覺案幾上的燭火不知何時減了。
他心想,也許是被風吹熄的吧!
寬衣之後他躺進被褥之中,臨睡前想著明日緊湊行程該如何安排。但想著想著,他的思緒卻又飄到如曦身上,今日未去長樂坊赴約,不知如曦會如何呢?
「唔……」
忽然有陣申吟聲傳來,嚴闕睡意立刻驅散,警覺地觀察起四周。
「好熱……真不該喝酒的……」
「誰?」感到床上有些微動靜,嚴闢坐起身來。
如曦由另一旁的棉被里鑽出,擦了擦汗,把身上與嚴闕一同蓋著的那張被子踢開來。
頓時冷意上龔,她起了陣雞皮疙瘩,這才讓發燙的肌膚涼些。
如曦大大吐了口氣。「舒坦多了。」
「你怎麼會在這里,不是已經回去了嗎?」見著躲在他床上的竟是如曦,嚴闕著實被嚇了好大一跳。
「我一直都在等你,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如曦朝著他傻笑,桂花釀醺然酒氣醉了她每一絲理智,發覺是心中盼著的嚴闕,她伸手撫上了他堅毅的下顎。
扎手的胡髭刺進柔女敕的肌膚里,如曦只覺得有些癢。
「你怎麼好像瘦了?」如曦雙手捧住嚴闕的臉龐,腳跨過嚴闕的身,端坐在他的大腿上。
嚴闕不說話,也不趕她下去,只是凝視著她。為什麼?為什麼他失約未至,她卻一點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她對他的關懷之情如此深切,猶如一張縝細而綿密的網,糾結了他所有思緒,令他無法思考;將他緊緊纏住,令他無法動彈。
如曦望著地的眼,籍著窗外黯淡的月光,瞧見了那一抹夜色般深沉的濃郁。
啊,就是這種眼神,這種岑寂中壓抑著的強烈情緒,她喜歡嚴闕如此看著她的神情,此時她不再是誰,而是他眼中唯一的存在。
一天也好,一刻也好,她好想要這個外人眼中冷漠嚴肅,卻深愛著她的男子。
她想要嚴闕愛她。
但他卻是她坐擁天下,卻永遠難以觸模到的一個夢想。
「我向你道歉,為一直以來的許多事向你道歉。」如曦醉得神智恍惚,也忘了要將皇帝與長樂坊主的身分區隔開,只覺得對不起嚴闕,派了件苦差事給他。
「道歉需要像這樣跨坐在男人腰際嗎?!況且我不記得你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嚴闕的聲音有些暗啞,他在制止自己放于床榻兩側的手,別舉起來踫觸如曦。只是,如曦的道歉令他想起了某些事。
嚴闕曉得如曦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番話,酒後吐真言,而她的確面帶自責的神色。
如曦又是一笑。「我知道不能這樣,不過,你真的瘦了好多,最近朝間很忙嗎?看你忙得雙頰都凹陷了。」她的手指在嚴闕的兩頰游移,沿著他的輪廓,緩緩地輕觸著。
「稍微有些忙。」嚴闕呼吸紊亂。
「不累嗎?」如曦問。
「習慣了。」
「可是看你這樣,我好心疼呢!」她湊向前去,差那麼一點,唇就可以印上嚴闕。
「你……」
她看著嚴闕說話時移動的喉結,忍不住又撫上了他的頸子,靠著他的肩。「你身上有皂莢水的味道,好香啊!」
「你喜歡我嗎,嚴闕?」她再問。
嚴闕一句話梗在喉間,無法出口。
思緒紛亂,如狂浪般襲來。他憶起無為閣內小皇帝突然月兌口而出的叫聲,清亮柔美的聲調,與如曦的聲音異常相似。
「喜歡我吧……你若是不喜歡我,我該怎麼辦呢……」手指把玩著嚴闕的發絲,嚴闕僵著不動。他沒有把她推開,意思是不討厭她吧!
嚴闕耳里听著如曦的細細呢喃,鼻里竄入如曦嬌軀甜甜的糖粉味。他心中的焦慮與疑惑如雪球般越滾越大,但他卻失去面對事實的意願。
五年前,那段紅葉紛落如火的秋里,懵懵懂懂的小皇帝說話時的模樣他不曾忘記。小皇帝與如曦有著相同的笑聲,有著相仿的氣質。
還有如曦的道歉、如曦的心疼,分明是為了他這些日子的忙碌與小皇帝派下的苦差事。
但……他若是她……
他若是她,那嚴闕該如何自處呢?
不,不可能的……皇帝……小皇帝怎可能是個女子?!他一定是太操忙了,才會做如此荒謬的聯想。
嚴闕不願再思考這個問題。
這些日子有她陪伴,如夢似幻。
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她的笑,早早深烙入他的生命當中,再無法抹滅。
情到如此,已無法抽身;懸崖勒馬,都已太遲。
只因他無法想像失去如曦的日子會變成如何,那定是要掏心刨骨,令人難以承受的痛楚……
雞啼之後,窗外的夜色漸漸淡去,如曦和嚴闕就這樣緊緊相擁著,過了一夜。
寂靜的廂房中,有個聲音小小聲「咚咚咚」地作響著。
不,那不是她的,而是從嚴闕胸口傳來,強烈而又沉穩的跳動聲。
「啊,天就快亮了。」看了眼天色,她將頭挪移開嚴闕的肩。「不回去不行,我出來太久了。」
手指在松下嚴闕發絲那刻,突然被握入一雙熾熱的大掌中,她有些驚訝地回過頭,望著嚴闕緊覆自己的手。
「我真的得走了,最近我被盯得緊,不能隨便亂跑,下個月初九,城西天香樓見。」她笑著,不知怎麼搞的,好喜歡嚴闕此時臉上的神情。
他舍不得她走,仿佛她這麼一走,時間就要停住,永遠無法到達相會的那天。
曾經有人告訴她,她笑著的時候,是好看的。她想要把笑顏留給嚴闕,讓他見到她最美的一面,于是她漾著笑,漾起了如芙蓉般清新動人的笑,讓他擁有她最美麗的容顏。
嚴闕拉過如曦,將她緊緊擁在懷里,在她想要離去的這一刻,將吻落進她唇里。
如曦沒有抵抗,應該是說她沒有理由抵抗。
嚴闕吻著她,一夜新長的胡髭刺痛了她的臉頰,如曦索求奢他,在這細微的痛楚中,尋求一點被愛的真實感。
任他吻著她的雙唇,任他的手放肆在她身上游移,任他在她身上啃咬出淺紅印記,任他粗糙生繭卻溫暖的大手覆蓋住她的渾圓。她怎樣也無所謂,只想更貼近他一些。
「願意把你自己……交給我嗎?」嚴闕忍不住想確認這個事實。
「嚴闕——」如曦的唇印上了他的,仿佛已做了無言的回答。
爾後,羅衫輕解,他緩緩地進入她的體內。
「我不能失去你……」嚴闕痛苦地低喊著。
他所帶來的疼,令她忍不住咬了他的肩。
然後,一陣火熱的感覺自深處迸發出來,嚴闕那雙深邃的眸凝視著她,忍不住,她嚶嚀地啜泣出聲。
「別哭……」嚴闕無法平息的情緒中,有著對她最深的眷戀與疼惜。
酒完全醒了。
躺在床上的如曦,瞪大了眼,望著她身邊赤果著上身的嚴闕。
嚴闕身上汗水淋灕,她也渾身濕透。
她的肚兜被丟掛在案桌前的椅背上,醒目的紅,在在提醒方才發生了什麼事。
進展得太快了吧,她現在腦袋里面一片混亂,一直以來從不相信喝酒會亂性的她,現在信了。
「長樂坊開業那天,我們見過面。」
嚴闕突然出聲,嚇了如曦一跳,嚴闕轉過頭來望著她,她連忙道︰「沒事沒事,你繼續說。」
「那時你忙得滿頭大汗,停下來準備吃些東西,見著我桌上空著,便將手中的冰糖燕窩給了我。你說那是你做了好久的,我才點了點頭稱贊你的手藝,你就給了我一個開懷的笑。記得嗎?」
如曦搖搖頭。「有這回事嗎?」
「也對,你不會有印象。我上長樂坊時多半戴著斗笠遮面,那天也是。」只因堂堂一個丞相嗜甜食,讓人知道實在不光彩。直至後來熟了,小廝曉得他怕別人認出,所以告訴他由旁門直接進入,無須途經閑雜人眾多的大廳,他才沒再弄那身奇怪的裝扮出門。
「啊!你是戴黑斗笠的那個人!」如曦怎麼會忘記,那碗冰糖燕窩本來不賣的,只因那天生意實在太好,她見有名戴斗笠的怪怪男人局促不安地等了很久,又好像很餓的樣子,所以才把自己的補品讓出去。而且開業之初,長樂坊內幾乎清一色皆為女子,男人的出現怎能不令她印象深刻。
「原來你記得。」
「我記得,我當然記得。」
你笑起來很好看!那是如曦第一次穿上女裝,也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告訴她。原來那個人是嚴闕。斷斷續續這麼多年,他們最終還是踫在一起。
「不過我們打了照面就分開了,事隔兩年,你竟那麼厲害,還記得我的樣子。」如曦不免有點疑惑。
「你的相貌出眾,氣質特殊,我無法忘記。」那是第一眼起,就難以忘懷的空靈秀致。
「那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很好認嗎?」
「意思是說你長得很美,美到令人難以忘懷。」
「真的?」如曦開心地笑了。
嚴闕微微一笑,點了個頭。「從那天起,我便流連長樂坊。我以為我還能再遇見你,但我打听不出你是誰,長樂坊里的人從不肯輕易透露你的身分。直到遇刺的那天,你才端著姜汁湯圓出現。」如曦一直是他心里的惦記。
「你在找我?」如曦記得那時又忙朝政、又忙長樂坊,忙得病了大半年;後來蘭蘭將宮中幾名御府派至長樂坊替她的缺,病好之後,她便只在廚房里煮東西給自己吃了。
「對,我找了你好久。」嚴闕的神情不再是冷然,在如曦的身邊,他臉上滿布著溫和的柔情,嘴角堅毅的線條也悄悄軟化了。
如曦皺起了眉。搞什麼嘛,原來嚴闕老早就喜歡上她了!
「我要娶你過門。」突然,嚴闕說出了這句話。
「啥?」猶如晴天霹靂,雷打上了她的腦袋,讓她一片空白暈厥了好一陣。
「告訴我你家在哪里,讓我上門提親。」嚴闕在試探如曦,若如曦答應,那她就絕不會是他心中懷疑的那個人……
「不……」如曦的意識突然清醒了過來。「我們才剛認識不久,互相了解得也不夠徹底,如此貿貿然的論及婚嫁,你不覺得太過草率了嗎?」事情好像鬧得有點嚴重,嚴闕居然會想娶她?
「我只想要你,其他事情並不重要。」
嚴闕說得真切,如曦听得揪心。
她連忙道︰「如果你以為踫過我的身子就必須負責的話,那就不必了。我這生老早篤定了是不嫁的,誰來說媒都是無用。」
「為什麼?」嚴闕聲音暗啞。如曦拒絕的舉動,將真相指往了他最不想听見的答案。
「唔……」如曦言詞支吾。「反正我不能嫁給你就對了。」
嚴闕也不再說下去,只是拿一種深沉的眼神,凝視著如曦。
「別這樣……」她最受不了這雙陰郁的眸子直瞅著她不放,那會讓她陷落下去,沒辦法抽出身。
門外有陣不識趣的敲門聲響起,嚴闕穿起外衣前去開門,如曦也乘機拿回掛在椅背上的肚兜,然後東翻西找,在床底下尋回她的褻褲。
天大亮,旭日刺目的光線照亮了房間。
她得走了,再不回去,蘭蘭肯定會發瘋。但門口有嚴闕擋著,照嚴闕方才的態度看來,肯定不會讓她輕易離去。
門口玦雙的聲音響道︰「怎麼,今天睡得真晚,沒啥事發生吧?」听起來像在笑。
「我的事自己會處理,毋須你來操心。」嚴闕恢復一貫的冷靜,開個縫的門以身軀擋住,不讓玦雙越雷池半步。
趁他們兩姊弟講話時,如曦推開窗子一腳踏上準備開溜,哪知嚴闕耳朵太靈,才發出些微聲音便把他的注意力移轉了回來。
「如曦——」嚴闕發覺如曦竟想不告而別。
她听見嚴闕喊她的名字,似乎有發怒的跡象。
「不許追過來!」躍上窗台,她回頭喊了聲。「別忘了你是當朝丞相,要忙的事很多,這麼黏著我像什麼樣?」
「當朝丞相……」嚴闕的腳步定住了。
「很好!」她滿意地點點頭,跳到窗外泥地上,往外跑去。
雖然動怒的嚴闕有些可怕,但是蘭蘭更加可怕。昨日她原本只想將桂花釀和甜食交給嚴闕便打道回府,沒想到一待就是一整夜。
這下也不曉得該怎麼跟蘭蘭解釋,她竟違背約定私出長樂坊,而且還十分要不得地,爬上嚴闕的床。
如曦走後,嚴闕口里喃喃念著如曦方才說過的話語。
當朝丞相……當朝丞相……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是天子賦予他至高無上的權力,他的一言一行緊系著社稷福祉、天下萬民。
他不該追上去……
他不該……
由長樂坊密道鑽回宮里,才從床鋪底下探出頭來,如曦便感到一股陰寒得足以凍死人的視線。
「蘭……蘭蘭……」
「叫你別亂跑,你竟敢跑得不見蹤影,直到現在才回來!」蘭蘭寒著一張臉,把如曦從地道里拉出來。「我到長樂坊不見你人影,整條天街尋了十幾二十遍也找不著你的人,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一整夜都沒回來?」
「嘿!」如曦有些心虛。「別這麼凶嘛,我都這麼大了,又不會跑丟。」
「你曉不曉得永掖侯已經出兵南蠻,現下京城內少了他的大軍守護,其余諸侯很可能會乘機鬧事?」
「啥?」
「我真的會被你氣死。」蘭蘭兩夜未睡,情緒已經緊繃到了極點。「說,你昨晚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我……」如曦低下頭去,絞著手指。「我去嚴闕那里。」
「嚴闕?」蘭蘭感覺自己的呼吸凝住了。「兩個晚上都在他那里?」
如曦有些困難地點點頭,又連忙搖頭。「沒有啦,第一個晚上我待在客棧,第二個晚上才……才……」
「不是吧,千萬別告訴我,你們整夜都在干麼!」蘭蘭發現如曦發絲散亂,連衣衫也縐成一團凌亂不堪。
「你知道的啊,有些事該發生的它就是會發生,怎麼攔也沒用的。」如曦盡量想用些比較委婉的方式,將昨晚的事情說出口。「雖然我是喝了些酒,但我還是滿清醒的。不過我覺得是我單方面的失誤,因為我一開始就跨坐在他的腰上,只是沒想到對他的刺激有那麼大……」
不待如曦講完,蘭蘭一把抓住如曦的衣襟,將她的衣裳由兩側拉下。
如曦打了個冷顫。
「天啊——」此情此景叫人情何以堪。蘭蘭受不了刺激,捂著額「砰——」地一聲倒地不起,暈厥過去。
「蘭……」如曦低頭喚了喚她,不曉得蘭蘭怎麼了。
轉身對上銅鏡中的自己,如曦這才發現自己頸子以下直至胸口,滿布著瘀紅的瑰色痕跡。
是嚴闕留下的。
「蘭蘭,你別暈倒啊!你還沒告訴我這件事應該怎麼處理呢!」蹲在地上戳了戳平時威風八面,誰都不怕的表妹,如曦鼓著雙頰,沒辦法為永掖侯離京的事拿定主意。
後來,她只好把御醫葉鞠喚來,葉鞠說蘭蘭太累,加上打擊又大,身子受不住才昏了過去。
只要讓她好好睡一下休息休息就可以,沒什麼大礙的。
她讓蘭蘭先躺在她那張大床上,然後自個兒往無為閣去擬旨召回永掖侯,改派其余人等前去接替他的位置。接著回到寢宮中,乖乖地等待蘭蘭醒來,好領罵。
「「肚子痛」說國庫空了,有這麼一回事嗎?」如曦吃著蘭蘭親自下廚煮的面,一邊批閱奏折,一邊分心問道。
「當然,自你登基已十多年了,從來沒有加征過賦稅。你以為國庫是聚寶盆,還是搖錢樹,模一模、搖一搖就會有大把銀子掉下來?」睡醒了的蘭蘭又是一副精力充沛、嘴巴不饒人的模樣,根本完全看不出昨天曾經臉色發白、昏倒、暈厥過。
「那我當初蓋長樂坊的錢打哪來的?」
「那是國庫最後的一點錢,不過長樂坊開業後三個月,錢就完完整整補齊了。」蘭蘭翻著長樂坊的帳本,清點著這個月的收入。
「听起來長樂坊好像賺了很多錢。」如曦睜大了眼。
「很多是沒有,不過補補國庫倒是還可以。」
「蘭蘭,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們不如把那些錢拿來買糧食,然後送到南方去啊!」如曦的眼楮亮了起來。
「喲,提及有關于嚴闕的事,你的腦筋倒靈光起來了。」蘭蘭干笑了聲。
「這爛攤子是我丟給他的,他如果沒辦法做好,罪很大的。」如曦陪笑著。
「長樂坊的帳是我在管,這些錢我也有份,我干麼幫他,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做。」蘭蘭拿起筆來在帳簿上畫了畫,白花花的銀子進帳,傻子才會把它們丟出去。「不過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倒還可以考慮考慮。」
「說吧!」
「不許你用如曦的身分,私下再見嚴闕。」
「哇,你趁人之危!」如曦嚷著。
「我是為你好。」蘭蘭得防患未然。
「我才不答應。」如曦立即回絕。「我已經和嚴闕說……」
本來想講出她與嚴闕約好初九天香樓見,沒去等于毀約,所以不能答應蘭蘭的要求;但想及蘭蘭若知道她又要跑去見嚴闕,必定會百般阻擾她出門,于是連忙改口。「反正嚴闕很厲害,沒有我幫忙,自己也會有辦法解決的。」
「他有沒有那個能耐,過幾天就知道了。」蘭蘭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