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錯愛危機 第一章

春日的午後陽光很溫柔,一抬眼,柔柔的光線就會輕撫臉頰,愜意無比,也灑下無限暖意。

這樣的午後,會讓人心情舒暢,情緒放松。

這樣的午後,也適合散步,適合回憶,適合三兩知己談心交心,也適合戀人們呢喃低語。

這樣的午後,也有人感到痛苦茫然,或因煩惱纏身在唉聲嘆氣。

對林薇來說,這幾個月實在是太難熬,天天度日如年。而且情況絲毫也沒有轉好的跡象,只是在一天天的惡化下去。

她再一次盯著手里那迭厚厚的賬單︰瓦斯費,電話費,手機賬單,管理費,水費,清潔費,保險費和銀行信用卡的催繳單……這厚厚一迭有如石頭般壓在她的手上,也壓在她的心坎上。

怎麼辦?今天她的畫稿又被出版社退了回來,說是顏色太過濃艷,不符合他們的需求,前幾天,她郵寄油畫去銷售的幾家畫廊也給了她明確的答復,要她在這幾天內就把油畫都拿回來。

因為畫在畫廊掛了數月都乏人問津,他們要擺上其它銷路更好的畫供給顧客挑選。

林薇將賬單放在茶幾上,她起身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落到如此悲慘的處境里?

原本,她可以待在舊金山那豪華的山上別墅里,享受著陽光、醇酒與美食;原本,她擁有一切別人羨慕的東西,漂亮的衣服,無價的珠寶,還有一個人人夸贊的丈夫……

她的思緒驀地停頓,不是說好了再也不回憶和留戀過去的嗎?不是決定拋開那一切,靠著自己重新站起來,重新尋找生活的意義嗎?

她不能夠半途而廢,也不應該就此氣餒而放棄希望。只是錢的問題,她有手有腳,為什麼不能自己養活自己?只要她願意去找其它的工作,依然可以有機會!

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林薇稍稍收起自己失落的心情,拿起話筒。

打電話來的是她寄放作品的一家畫廊老板,也是對她最和藹可親,總是鼓勵支持她的大好人。

她知道他是真心喜歡自己的作品,也盡力的向前來購畫的顧客推銷。可是王惟仁也有他自己的難處,身處繁華台北的畫廊老板,每個月開銷很大,他畢竟是個生意人,畫廊也要為了生存而賺錢。

上一次,林薇將新作品拿過去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臉色不對。王惟仁在她的一再追問下,終于說出畫廊連續幾個月生意不佳,這入不敷出的狀況如果繼續下去,他可能不得不考慮賣掉畫廊。

「好的,我現在就過去。」王惟仁在電話里拜托她去鑒別一批畫作,听他的口吻,似乎最近畫廊的生意依舊不見起色。

林薇在心里不住地嘆息,王惟仁是真的熱愛這個事業,他不止是個賣畫的商人,本身也是個超級畫迷——更重要的是,他懂畫,懂得畫中的生命力和尊重它們的作者。

他給了畫者充分的自由,卻也將自己逼入了險境。

草草的整理儀容,她脂粉未施就走出這間破舊的老公寓,向著畫廊而去。

如果王惟仁真的賣掉畫廊,那麼她的畫該怎麼辦?這間畫廊是她最後的希望,然而她的畫掛在那里長達半年,依然無人聞問。

或者,正如某個人所言,她是真的沒有任何繪畫才能吧!又或者,她曾經的自信根本就是盲目荒誕,也許應該走上放棄之路。

閉緊了雙眼,她的腦海像走馬燈轉動般帶出了埋在心底的記憶,那是交雜甜蜜和痛苦的過去,有愛情,有希望,卻又帶著更多空虛、無奈、憤怒……的可怕回憶。

她怎麼能放棄,她是為了什麼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當時為了追求夢想使她決心拋棄一切,她離開這一生最愛的男人,一個她用盡了生命去愛的男人!

她不能因為這一點小挫折就當起了縮頭烏龜!離開美國和情人分手,那樣的傷痛和悲慟,難道就是她想要的?

不,她不能。她早就知道會有挫折和困難,今日的苦難只是一道小小門坎。這樣就要她放棄?絕不!

挺起胸膛,林薇大步走入春天充滿希望的陽光下,就像是英勇斗士邁向自己的命運般義無反顧!

斗志如烈火般熊熊地燃起,也點燃了她原將熄滅的生命之光。

離開王惟仁的畫廊以後,林薇的心情沉重。她看得出來畫廊的情況很糟,她待在那的一個小時內,沒有一個客人光顧,更別說有人買畫了。

即使她的畫已不能再在這家「熱風」畫廊展示,也希望可以盡量維持住這兩層樓高的藝術殿堂。挑高大廳內嵌上碩大的落地窗,視野開闊,格局高雅。幽雅的燈光搭配精心挑選出來的畫作,總讓她情不自禁流連徘徊上好幾個小時。

但是,這種非常講究傳統的油畫在現代已經不吸引年輕人的眼光,一些收藏家也不願收購名不見經傳的作家畫作。

再加上畫廊每個月的開銷又大,高雅的格調相對地也要付出多大代價啊!但是,她多期盼將畫掛在這寬敞明亮又高雅潔淨的地方,讓她畫里的那些山水人物,也能靜靜地感受這美麗天堂。

看了下時間,才下午2點,這里離市立美術館很近,林薇只要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去那里散心,所以今天,她也不例外的帶著素描簿走向公車站。

在圓山的台北市立美術館,是棟以美術館本體設計規劃的多重組合建築,以長方體架構,組合出豐富的空間形態。方型窗口延接四周景致,與外界山巒、水流、高架快速車道、建築物、行人等構成內外互映的情境空間,極富現代感和藝術性。

這里是林薇時常流連的地方之一,全館典藏的三千多件美術品大多是二十世紀四零年代以後的作品,其中又以一九四O年代的台灣本土創作居多,那些雕塑、西洋畫、油畫、水墨畫、素描等等作品,從林薇的少年時代起就佔據了她生活中的一大部分。

此刻,她正佇足在二樓的展覽廳里,但神思卻有些恍惚,到底是怎麼了?離開洛城,獨自一人回到台北已經有兩年多了吧!

對了,今天是3月18日,而她也是在兩年前的今天離開美國的。日子一晃而逝。呵!她不禁對飛逝的時光發出幽幽感嘆……

在這兩年時間里,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想起自己追求的夢想,她看著四周,這熟悉的地方竟引起她陣陣酸楚。什麼時候她的作品才可以放在這里展覽?思緒飛快地轉動,那帶著戲謔眼神的臉又隱隱浮現在腦中,伴著殘酷又耳熟的聲音一再地向她陣陣施壓而來。「放棄吧!妳是沒有繪畫才能的,何必浪費寶貴的時間呢?」

一字一句,刺痛了她的心房。這一張稜角分明的嚴厲臉龐,過去在她的生命里佔據了最重要的地位,曾經她以為自己尋到了夢想中的愛情,從此就能天長地久,永遠不會分離……

「孫董,這里就是我們二樓的油畫展示廳。」一群人向著林薇所站的方向走來。

「寬敞明亮,不錯。」一個極富磁性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里回響,听起來非常舒服也具有相當震撼力。

展覽大廳內,原本正在專心賞畫的民眾也不自禁地被他聲音吸引了去。驚訝的眼神、崇拜的目光,這名特別的男子霎時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俊朗的眉目,挺拔的身材,走路時流露出的王者氣勢,那張輪廓分明貴族般的臉孔,不知道迷醉過多少少女的心?

他的目光沉穩銳利,很認真地審視著這個空間里的一切。

林薇頓時僵硬的站在原地,她不敢移動也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會在這里听到他的聲音?

可是,如此分明,如此確定,那就是他的聲音,百分之百他的聲音!她怎麼可能听錯他的聲音呢?

這個低沉、有磁性,又很有氣勢的聲音,曾經也是寵溺、疼愛的耳語呢喃……她無法再思考下去了,她不要憶起那個恐怖如同詛咒般的聲音。她的世界正在天旋地轉,她的四肢疲乏無力,脆弱的心彷佛要在劇烈的顫抖中碎去。她想走,可是舉步維艱,只得任憑自己像個化石一樣的僵立不動。

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這里!

腳步聲從她身邊過去,幾乎不停地從她身後掠過。

她屏住了呼吸,輕淺的腳步聲在此刻卻有如沉重的鉛塊般緊壓著她的胸口,讓她無法呼吸,臉色慘白。

他就這樣從她身邊經過,沒有停留,也沒有發現——甚至毫不遲疑。

她的變化真有這樣大嗎?過去,他只要看到她的背影,甚至听到她的腳步聲就知道是她!可是現在,他倆就好像是個陌生人——一對從未相識的陌生人。

林薇忽然間迅速地轉身看著男子漸行漸遠的背影,和記憶中的一樣挺拔高大,可是她卻只能這樣望著他的身影,而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目不轉楮地看著他走進另一間展示廳,整個人呆若木雞的站著。他對她的視而不見,令她的心又再度顫抖。用力甩了甩頭,她自問,為什麼要難過?

分手是他們一致同意的,當時既然決定了,如今形同陌路有什麼不對?

林薇咬緊了她那早已發白的嘴唇,移步直往他身影消失的那個方向前進。

她的前夫孫浩早已不在那里,四處也見不著人影。

他為什麼會來這里?又怎麼會出現在台北?林薇心想,這些都不是她應該關心的事了。

她現在應該關心的是她未來的生活,還有家里一堆的賬單……

她收起自己那混沌的心情,看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晚上她還要去一家餐廳打工,因為畫畫的關系,她無法找到全職的工作。可是為了生存,她必須要有一些固定的收入。

畫筆畫紙又都是些昂貴的東西,僅靠她過去的積蓄是不夠的,況且她的積蓄也不是什麼大數目。

她一再想甩開腦海里浮現出來的那張臉,她不知道自己為何總是想起他,想著過去,想著他們為何會離婚,想著她什麼也不要的就離開了他……她應該想著未來和她的生活!

林薇深深的呼吸後邁開大步,朝著電梯走去。她高高的抬起下巴,那雙充滿靈動之氣的眼里也終于恢復了一絲神采。

無論生活如何艱苦,未來如何緲茫,她都不後悔自己的選擇。比起過去,現在的她還是幸福的!

無論如何,她都不要回到過去,永遠不要。

修剪整齊的翠綠草坪,四周圍繞著蒼翠喬木,樹立在遠處的白色建築,一切景色看起來優美極了。

林薇瞇著眼看著那幢白色的建築,它的右翼是環形的外觀設計。她喜歡這幢建築物,應該是名家設計的吧!看著這整個別墅和花園的布局,她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

造價不菲,卻也巧奪天工,應該是豪富之家,富有且有品味,這樣的人家舉辦的宴會要求也自然不同凡響。

從昨天開始,領班經理就一再告誡他們這些被選來擔任服務生的雇員們,必須要比平常更加注意禮儀和規矩。手腳要利落,待客要親切,不能有任何怠慢。

從經理那異常緊張的表情來看,這家主人似乎來頭不簡單。

「你們都動作快一點。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餐桌都擺好了嗎?」耳邊傳來經理的吆喝聲,她趕緊收回自己那恍惚的心神,餐桌已經擺放整齊了,現在是要上菜的時間,她可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

「這是怎麼回事?」忽然間,一個盛氣凌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本能地停下腳步,看了對方一眼,那是個穿著粉色緊身禮服,打扮非常典雅的美麗女子。

「方小姐,怎麼了?」經理顯然認識這個女子。

「我說過桌布必須用金色的桌布,怎麼會變成白色?」

「是金色嗎?可是我們的合同上明明寫著是白色,我……」

「趕緊換掉,白色太土氣了,一點也不適合今天這樣的場合。」方如紋的聲音尖銳又不客氣。

「可是現在這個時候叫我們到哪里去找金色的桌布……」經理的額頭開始冒出冷汗,總經理交代過,今天的主人不能得罪,那該怎麼辦?

「我可不管這些,如果辦不到,我就給宗旭打電話,告訴他你們是如何怠慢我的。」方如紋依然咄咄逼人。

林薇皺了皺眉,有錢也不需要這樣欺負人,這樣不講道理啊!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還要更換什麼桌布?照她看,白色比金色更漂亮,因為餐盤都是銀色的,水晶杯配上白色的桌布更顯得晶瑩剔透。

「可是,可是現在我們真的……」經理看著方如紋。「這的確是我們的失誤,可是一時之間真的沒有辦法換上金色的桌布。」如果是其它顏色還可以處理,可是金色的桌布他們從來不曾準備過。

「不然換上粉紅色,或者淺紫色?或者格子布……」

「你這算是什麼態度?」方如紋跺了下腳,「我去找你們宗總,要他給我一個交代!」

「方小姐,其實白色桌布挺漂亮的。」林薇看了眼不知所措的經理,忽然站到對方面前說。

「妳是誰?」方如紋冷冷看著她。

「妳好。」林薇很有禮貌地對她點點頭。「我是酒店的服務人員之一,我叫林薇。」

「我不想知道妳叫什麼名字,我只是問妳,妳擋在我面前干什麼?」方如紋那雙無比妖艷的眼里閃過一絲鄙夷。

「我……我只是覺得白色比金色更適合現在的搭配,所以我想應該可以不用更換。」林薇知道這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事,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站出來說話。

是因為她看不慣對方那趾高氣昂的樣子嗎?還是因為這些天她一直覺得心情煩躁和壓抑,忽然間想要發泄一下呢?

「妳這個服務生想要告訴我白色比金色更合適?」方如紋的表情更加地輕蔑起來,「是說笑的吧!劉經理,難道你覺得你們酒店的服務生比我的審美眼光還要出色,而打算讓她來教訓我嗎?」

她不再看著林薇,而是轉頭看著領班經理。

「林薇,妳在胡說什麼?」經理果然訓斥了她一句,然後諂媚地看著方如紋。「她哪里懂這些,真是沒有教養。」

「這樣的員工你們也留著嗎?勝龍好歹也是首屈一指的大酒店,怎麼會雇用這樣沒有禮貌的員工?」

「都是我們的錯,我們回去會好好教。林薇,還不趕緊向方小姐道歉!」經理厲聲對她說。

「我為什麼要道歉?我只是說出我的想法而已。」她聲音平靜的看著經理。忽然明白,自己在勝龍的工作看來也待不下去了,她似乎總是無法在每個工作上做得長久。

「妳!」經理走到她的身邊,對她低聲說。「我跟你們說過什麼?還不趕緊道歉?」

林薇彷佛沒有听到經理的話,只是用澄淨的目光看著一臉得意的方如紋。她知道自己應該道歉,為人工作就是這樣,姿態要放低,而她也不應該繼續固執下去。

可是,看到那樣一張盛氣凌人又高高在上的臉,她就是說不出任何道歉的話。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低下頭去不再開口。

「你看看,她這是什麼態度?我一定要去宗旭那里投訴你們,難道這就是你們酒店的待客之道?」

听著方如紋那有些做作的氣憤言語,林薇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她,這樣美麗的女子,為什麼她會覺得對方如此討厭呢?

「妳那是什麼眼神?」方如紋轉頭看著經理。「要不是看在宗旭的面子上,我也不會請你們來。今天是多麼重要的日子,沒想到就被你們這些人給搞砸了,真是讓人掃興。」

「我們這些人怎麼了?」林薇用清澈的目光直視著她,聲音清脆而響亮。「我們努力工作,完全按照合同的要求辦事,如果說有差錯,錯也應該不在我們這里。白色桌布,合同上不是寫得清楚明白嗎?」

她聲音響亮地讓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林薇高高抬起頭,目光凜凜的看著對方。

方如紋的表情從氣憤漸漸變得通紅︰「妳、妳怎麼敢說這樣的話?」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林薇依然用平靜的目光看著對方。

「太過分了,劉經理,你難道不應該好好管教她一下嗎?」方如紋的臉漲得更紅。

「有什麼話妳就和我說,為什麼要扯上劉經理?」林薇的聲音依舊柔和而鎮定。「如果是我不對,真的得罪了妳,我可以向妳道歉。可是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做錯的地方,還有我們大家,也都沒有做錯什麼。」

「妳說什麼?妳再說一遍?」方如紋看起來已經惱羞成怒。

「這里究竟是在胡鬧什麼?」就在方如紋要抓狂的時候,一個異常威嚴的聲音在場地中響起。

所有人的視線立刻就落在了說話者的身上,包括方如紋和林薇。

從事情發生開始就一直鎮靜的林薇卻在此刻忽然間失去了方寸,她覺得整個世界一瞬間都在腳下崩潰。

孫浩正大步向著自己走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想現在看到他,更不想讓他認出自己,她不想,她不想啊……

她臉色慘白,整個身體都在叫嚷著要逃走。可是,她卻知道自己走不動也逃不離,只能看著他步步向著自己走來。

絕望排山倒海般向她涌來。

為什麼孫浩會在這里?為什麼又讓她遇到他,還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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