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愛你,沒得商量 第七章

陶兒又神魂悠蕩地晃進報館;一進門便像走進煙霧瘴癘鬼魂幽聚的冥界洞府!滿屋子不怕死的老煙槍拼著老命人手一支伏案寫稿。她一捏鼻子就想溜,剛好被她的「克星」逮個正著!

唐禮謙,她的頂頭上司;也只有他這種眼光獨具的人會認定了她「確有潛力」,就無限期以實習記者之職聘她,任她一篇報導一跑幾個月,像個神出鬼沒的小精靈,可以不打卡不開會,就等她「孵」出那篇保證驚天地泣鬼神的東西來。

「小陶,來上班了?要交稿了沒?」又是這個!她最怕!天知道交一篇好稿比生個好孩子還難!一到領干薪的日子她就慚愧。在催稿的時候,主編就可怕得勝魔鬼。

「快了快了!」她速速躲到茶水間,誰料他閑著無事也跟著進來。其實她最近哪有心情寫稿?天天眼看著揚波和朱尹嫣天雷地火似的形影不離,她心里酸得冒泡!只有眼不見為淨,時間到了自動躲出去壓馬路閑走閑逛,可是心卻扭極了!——她不會因此而懷恨朱尹嫣,扎草人用針刺什麼的,這種小人作風不是她的style,她只是有點傷感。有點自憐……哀悼她第十二次暗戀宣告失敗!

這個唐禮謙真不識相!可是誰叫他是她的「碗公」(掌她飯碗的老公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我看你有點不太對勁,是不是家里有什麼煩心的事情?可以告訴我,我很樂意做你傾听的朋友,不只是你的上司。」

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她為什麼怕他?他對她太好了,她反而覺得麻煩。

盡避口耳傳說唐禮謙是報館最有價值的單身漢,長得帥、體貼、才華洋溢、有錢……陶兒還是比較喜歡楊波,在確定反攻無望之前,她才不會那麼輕易變心!

「沒有什麼啦,真的。」

「要是工作上有什麼困擾或工作壓力太大……」

她沒耐性了。「沒大事,只不過……我最近失戀了。」

她不知道有人听說別人失戀還會那麼高興的!

「這是很正常的事,我經歷過太多了。」

「怎麼可能?」她想是他讓別人失戀還比較像一點。陶兒一驚訝,連本來對他的戒心都忘了。

「不信來打賭一百塊,我暗戀跟失戀的次數一定比你多,這樣吧!等會兒下班我們找個地方坐坐,我慢慢說給你听……」

※※※※※

畢慧不聲不響在半夜里悄悄走了。收拾了簡單行李,沒有交代去處,沒有預告歸期,只留了一條紙條,是給校花的,潦草的兩行——

每當這個時候,我只有逃離,只因這兒有我承受不起的東西。無緣接受。

謝謝你為我、對我的心,我會永遠靜靜記得。

畢慧

校花對畢慧的離開沉默得出奇,他躲起來獨自舌忝舐傷口,不願讓人知道他怎麼想。

他每天總有幾次晃啊晃的要晃到畢慧現在那空蕩蕩的小樓房上去;沒有了女主人的照顧,那些書和錄音帶好像也顯得寂寞起來。

房間空蕩蕩,他的心也跟著變得空蕩蕩。

他想她想得失神,忍不住了就嚎啕大哭一陣,讓心情爽快一點,再好好關上門離開。

他要這一切維持原來的樣子,相信她總會回來。

等她回來,便會像是她根本未曾離開。

※※※※※

陶兒說心里問非找個人抬抬杠不可,硬是拉了校花到河堤坐坐。冬天冰刺寒風吹,他不停埋怨她吃飽飯沒事做,禍國殃民。

「我看不慣你最近那張死人臉!吧嘛?如喪考妣!不過是愛人拋棄你走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不了再找一個更嬌嬌更漂亮的,喂喂喂……你別……你來真的啊?我的媽!」

受不了!換做別的男人掉眼淚,她會笑他矯情,可是連校花這種血性漢子都為情一灑熱淚,她心軟。看得都想跟著慨然大慟!

「你不要這樣嘛!人家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打落牙齒和血吞……」

「那是女人編出來迫害男人的說法!」

「你要有志氣點,為了個女人就這樣哭哭啼啼!」陶兒想著想著又推翻了。「可是話又說回來,一個男人一輩子沒為女人哭過,他又活著干什麼呢?」

「這是你今天晚上說的第一句還算勉強像樣的話。」

陶兒嘆氣又嘆氣。「其實我心情也糟透!說來我們倆是同病相憐,都沒人愛,都失戀。夠倒楣,誰也不用笑誰,更不要同情。」

「你真的對阿波有意思?」

「還用問?你自己沒有眼楮看嗎?」

「誰知道你是不是愛玩、開玩笑!」

「要開玩笑也不會拿這種事情——不會玩到自己身上來。現在說這些都太晚,我已經認命向我可憐的暗戀生涯說拜拜。你也用不著跟我多廢話,我會克服痛苦的失戀癥候群。」

校花鼓勵地拍拍她,像老爸那樣。「我羨慕你!年輕人的復原總是比較快。」

天氣冷,兩人自然坐得靠近,相偎取暖。遠看還真像爸爸帶女兒出門。

「其實你可以不要這樣被動等待,你可以去查出境紀錄、戶政資料,再不行的話就委托征信社出面清查,總會有跡可尋。不論怎樣,都好過在這兒窮哭干等。」她細心建議。

「能做的我都做過了,她沒有出國,單憑這一點就足以支撐我繼續等下去。我相信、也希望她總會回來。」他忽然想到不對勁的地方。「喂!小陶子,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我一直以為你嫌棄我、討厭我。」

「討厭?怎麼會?其實說真的,真的是真的喲,我還滿喜歡你的,當然不是對阿波醫生那種喜歡,你可別搞錯,弄錯了我可是很麻煩!」她笑嘻嘻地臭屁一下。「我以前不是愛欺負你,只是覺得你這個人很好笑,作弄作弄你,抬杠斗嘴,不然人生多無趣?我絕對沒有惡意。你是百分之百的好人,我知道。如果我是畢慧,我會選擇留下來接受你真心真意的愛情。這是女人一輩子最幸福的夢,至少對我而言是。」

陶兒那句贊美直敲進校花的心坎里!他眼窩又感動得要冒「水泡」了。可愛的小陶!

他也很喜歡她呀。少了她,花街就少了很多笑聲與色彩。

這是個對他們都很特別的時刻;一對總是吵吵鬧鬧。諷刺來對罵去的老少頑童終于剖開真心坦誠以對,十分溫馨。兩個同病相憐的人相互安慰依偎,讓各自的苦痛都仿佛暫時撒到了一邊。

「我會把你跟畢慧的故事寫進我的報道里去,這會是特別感人肺腑的一段。」

「陶子,你會給我一個怎樣的結局?」

她眉毛都笑彎了。「那要看你喜歡怎樣的嘍!」

「當然是喜劇收場。人生應該這樣。」

「一半靠你自己努力,另外一半……想辦法定絡我吧!」

「你盡避說,開條件出來!」

「自己開?別鬧了,當然要看你自己的誠意!不過我們可以從福華的耶誕大餐開始……」

校花要昏倒!「那是我十分之一的薪水!」

「還早!讓你慢慢存。嫌貴?你以為上報那麼容易呀?要不要隨你自己選擇……」

※※※※※

名律師麥良杰在住家大門外遭受槍擊的消息正好趕上晚間電視新聞報道結束的時間;尹嫣開著那輛紫色小車直沖到花街找人,揚波正在「雲仙閣」開每周一次的麻將大會。

「阿波,你弟出事了!先上車再說!」

他人還騰在半空里,車子就如火箭炮般射了出去!她的手在抖,車子在狹窄小街飛馳,幾度危險頻傳,甚至擦出火星。

「我來!」

得由一個比較冷靜的人掌控方向盤。尹嫣顫動的手給自己點了煙藉以鎮定心神。

「阿杰身中五槍,目前情況很難預料;凶手也還沒抓到。」她深吸一口氣。「從X光片看,一顆子彈卡在大腦左葉跟中腦間的溝縫中,一槍再偏個零點三公分就打中頸動脈;也就是說,他……很不樂觀。」

揚波的聲音也不對了。「百分之十救活的機會。他現在人在哪里?」

「醫院,我爸的醫院。紅姑簡直快瘋了!是她听見槍響,出門看見渾身是血的阿杰。醫院已經做了過濾記者跟訪客的措施;阿波,我要你去幫他動手術。」

車子軋地猛煞車,輪胎冒煙。「你說什麼?」

「我們都只信得過你,我和紅姑——只有你做得到。我已經說服我爸,到時候手術室里就只有你們兩人,名義上操刀的是我爸,但實際動手的是你。他同意。」她心急——「怎樣?」

車子已經以驚人的速度飛拋出去!

※※※※※

校花做完最後一次巡視,拖著疲倦沉重的步伐走回小警哨亭。然後他看見了——

他揉揉眼皮,以為自己又在做夢,眼楮又在好意騙他;可是這次不是幻想,他真的看見了——

在煙霧籠罩的街口,一個白影子漸漸明顯,縴細修長的人影,如夢似幻,他朝思暮想的、等待的身影……

畢慧!是他的畢慧!校花激動地奔了過去。

不是夢!他的祈禱真的應驗了!

「我本來要走了,這次要走得很遠、很久,可是我猶豫——我放不下。我想應該可以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定是被他傳染的!否則她眼中不可能也倒映出同樣的淚光。

「都給我們倆一個機會。我說過提議永不失效,你忘了嗎?」

畢慧用一個好美麗好溫柔的笑容作了最完整的回答。

※※※※※

花街的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不過是十來分鐘的工夫,輝煌險些失去他生命中的最愛!

一早,小貂就听說畢慧回來了,高興地說要去找她好好說話,還拎了畢慧愛吃的鹵雞腳雞翅,是店里都有的東西;不怕輝煌笑她搖搖擺擺挺著大肚前進有如企鵝。

「可愛啊!以後想看也難喔。我走了,要是朱朱或阿波有電話回來,記得打來告訴我一聲,我才放心。」

誰知她連畢慧的面都沒見到!她剛舉步維艱地走上樓梯,就被個往下急沖的男人撞個正著,整個人滾了下來!小貂捧住肚子痛徹心肺!她听到上頭有人在喊︰

「搶劫!搶劫啊!救命!」

男人也被她結結實實絆倒,很快爬起來要跑,小貂強忍疼痛,想也不想地拖住他的右腿,男人用力甩開她,小貂還不放手,又拉住他,一邊大聲喊︰

「來人啊!殺人了!救命!救命!」

「臭婊子!要死去死吧!」

她眼前刀光一閃!還不能意識他要做什麼,只覺身子熱辣辣發疼,然後她看到血,很多很多的血!那麼多的血是從她身體里出來的!她口里喊不出話,眼前一發黑,她的意識飄散了開去……

仿佛來了很多人,嘈雜、紊亂,圍著她,他們在嘰嘰藍狐、嘰嘰叭叭像蒼蠅飛……

「寶寶,還有寶寶……」沒有人听見她微弱的聲音。

輝煌趕到現場的時候,幾乎快瘋了!

「阿波!阿波呢?校花!叫救護車!去叫了沒有?小貂!你怎樣?」

她沒有回答他。她的血染了他一身,她蒼白失血的面龐有如死氣沉沉的大理石雕像。

「救護車就來了!」有人回他。

「校花去追凶手!還沒回來!」是畢慧,滿面是淚,心如刀割。她緊抱小貂,又怕不當移動了她,心急如焚!

罷從醫院里完成十三小時馬拉松式手術、筋疲力竭的揚波剛走進花街,看到的就是這個亂糟糟的情景!

輝煌看到他,好像溺水者抓住啊木。

「她怎樣?行不行?她……」他都語無倫次了。

揚波沉重的表情讓他心驚膽跳、雪上加霜。「不要等救護車了!跋快送到我那兒去!大家快!」

輝煌、揚波、幾個花街保鏢壯漢健步如飛抬著擔架朝診所直奔。救人如救火,人命關天,何況那人是小貂!

揚波一邊跟輝煌吼,氣喘吁吁——「失血嚴重,你要有心理準備……」

輝煌真的瘋了!歇斯底里掐住他——「你說什麼!」

「你好好听完!小貂的狀況很危險,我要先看看,但是或許——我是說或許——媽媽跟孩子你得作個選擇。」

「保住小貂,孩子在其次!」輝煌斬釘截鐵。

小貂原來意識是清楚的,柔弱的一絲。「救寶寶,我要寶寶!」她啜泣了起來。

她的身體在燒,煉獄在鞭答她的肉軀。

「救媽媽!無論如何都要讓小貂安全!你真傻,去跟個有刀的人拼命……」輝煌的嗓子都啞了。

「我沒有關系,」她費力地掙扎。「救寶寶重要,不要管我……」

輝煌突然對她大喊︰「你才是最重要的!沒有了你就算有寶寶也沒有意義了!你對我才是最重要的你知不知道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

他泣不成聲!小貂握住他的手,滿面淒愴!

然而他感覺她握著他的手時時失去了力量;小貂的眼緊緊闔著,又墜入深沉幽黑的無邊世界。

※※※※※

十年辛苦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要是說在這最近一連串凶禍變故之外有什麼比較值得高興的事,那莫過于在花街苦熬十數載的校花終于等到了揚眉吐氣、升官發財的好運道!

說來還是拜小貂受傷之賜,他奮勇獨力擒凶,還擒到一尾超大號猛魚!原來那凶手正是近來警方追緝得死緊的狐狸——灰狼手下第一號狠字輩人物,身上帶著超過三百件大大小小的案子!校花這回英勇速到他,馬上轟動警界,成了當紅炸子雞,身上掛彩的兩道刀傷反成英雄標記。三天不到,升官令下來了,還有豐厚獎勵金,署長親自接見勉勵、授彩帶獎章。

校花好像在半空中騰雲駕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也熬得到了今天!

眾人的慶賀聲不斷,最興奮的當屬陶兒!她借著工作之便在社會版上加大篇幅做了個精彩又詳細的報導,外帶不少私人秘辛、獨家縮寫,著實讓他風光了好一陣了。校花還寶貝地把那篇翔實報道剪下珍藏,說是要當傳家寶,子子孫孫永流傳。

連帶著受賀喜贊美的就是畢慧了!校花不敢在人前對她太親熱,怕她不習慣、不高興,只是不停朝她傻笑,將一切功勞榮耀歸給她。

「小慧,你是我的福星、幸運神,你回來就帶給我好運。有你才有今天的我。」

畢慧高興是高興,但她心中一直為小貂的意外而負疚;小貂是為了去找她才出了事。早知道她說什麼也會自己去店里找她,就像往常一樣。幸好小貂的傷勢在揚波的全力救治下已無大礙,否則她會一生歉疚于心。小貂等于她的親姊妹一般,現在遭逢這種打擊變故,她恨不得時時刻刻盡量陪在她身旁,安慰她心中悲涼遺憾于萬———

唉!人生總是這樣的吧?有人上山,同時有人要下山,一半是樂,一半悲苦,好壞得失交雜……

原是誰都無法事先預料的啊!

※※※※※

一屋子慘淡的冬日陽光在安靜地跳躍。時間在這里仿佛也失去了意義,沉沉壓在她心口,要好長才拖過一大步——

剩下小貂,被遺忘在時間空間都忘卻的角落,對著連血和淚水都早已干涸的傷口——

是的,小貂以為自己已經死去了很久!在那個荒蕪的世界里,她漂流又漂流,漫無目的,沒有涯際,聲音暗啞而渾身冷寒;很多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反反復復嘗試跟她說話,但她總是報以茫然的眼神,不知道他們是誰。要什麼。她的世界和他們的斷了線,也找不著通道,只是繼續漂流又漂流,在那個孤寂的天上默然找尋再找尋。

找尋……寶寶!我失去的寶寶!握不到你的手,胎月復一片冰冷;沒有你,我的生命霎時變得完全空虛!

夜里分外冷。她猛一用力,一個相反的力道撐住了她,她一顫,整個人完完全全清醒過來。

那個人,那雙眼,守護的雙手,恍如隔世!

「大哥!」像迷路的孩子尋著母親的懷抱,她激烈渴求著溫暖的護翼。長久埋在她心深處的吶喊重新蘇醒過來。

輝煌心疼地抱住她,可是又不敢太用力,深怕弄痛她。「你終于肯說話了!小貂,你讓我擔心得要命!真好!靶謝上帝!你終于醒過來了!小心傷口……」

小貂一找到這溫暖的懷抱就淚如泉涌,一發不可遏抑,傾盡悲傷。「寶寶……沒有了!」

他緊貼著她的頰,只恨不能幫忙承載她的憂與愁。「噓,不要傷心,寶寶在天上安息,她看得見你。」為了不讓小貂見了傷心,揚波將那未滿八足月的小小軀體悄悄埋葬了。揚波還說照經驗看會是個超級大美人,可憐無緣見媽媽的面!他們誦經超渡如儀,希望這小小靈魂早日順利投胎轉世。「你猜得對,是個小女孩。你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才能保佑她平靜往生。」

「我等了她好久!」滾滾母淚,是遺憾,是傷痛。一個脆弱早夭的生命,傷逝。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們三個人一直在一起的,就算以後,寶寶會一直活在你心里對不?告訴你別忘了她,我听得到。」

一身汗,滿臉淚,小貂在倦乏中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是沉冥暗夜,她悚然一驚要找輝煌,一看他累得趴在桌上睡著了。小貂躺下,不敢亂驚動而吵醒了他,只切切端詳。

他一定有起碼好幾天沒洗澡了!全因她這傷病一場作息全亂!胡子像野草,襯衫皺皺巴巴,一點也不像本來那個蕭輝煌。

看他睡得那麼香那麼甜,單單是看著他,就能讓她安心而平靜,把外界種種磨難都推到一旁,有信心走過一切,只因為身邊有他,風雨不搖。

為什麼以前她看不到對他如此深深的依賴?是因為習慣、理所當然?他一點一滴融人他的生活,是因為他的用心守護才讓她過得如此快樂,像當風溜轉的露珠,飛揚無慮,那麼快意……

被捧在他掌上的她卻反而忽略了他的存在,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感受他的付出——

怎麼可能有女人這麼遲鈍,身處在一個男人全心呵護的愛情之中而毫無所覺?是愛——他一直說不出,而她更听不出的話。

然而在這靜謐的時刻她感受到了!

往昔幾個月相處的片斷瞬間滑過她眼前。那麼清晰的記憶,她想不透自己怎可能那麼大意!千般眷顧,執意相守,他用自己的方式給盡了他的心……

那閃亮的日子,柔情雲霧,她是躲在自己的悲哀里才看不清。

輝煌動了動,吐出一串吃語,小貂趕緊轉過身,怕他驚醒發現她又在流淚。

以後不會了!等他醒過來,她想她會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跟他說,嗯,很重要很重要的話!

※※※※※

陶兒看楊波在打包東西,本來以為他突然變得「知恥」,曉得要維護環境整潔,一听他決定,當場傻眼!

「什麼?你要去衣索比亞?」

「對,你不是說過我們這個社會應該有多一點用心做事的人,眼光要放遠、胸懷天下?」他用力扎好一包過時衣服,這是要捐給慈善機關的。反正他到非洲去,這些東西都用不上,反成累贅,不如送給比他更需要的人。

「是啊!可是我不是說你……」陶兒霎時亂了方寸。「如果早知道你听了會亂動腦筋,我就不會……哎呀!你跑那麼大老遠做什麼?去勾引非洲女人嗎?」

楊波敲她的頭。「效法史懷哲非洲行醫的精神,史先生是我的偶像,你不知道嗎?」

「你又沒有執照!」她想盡辦法阻撓他。不惜搬出他心中的痛加以打擊。

「在那兒有錢還買不到醫生,我自願去服務,是抱著為世界、為這個地球村作重獻的胸懷!誰敢說不要我,保證是他一輩子的損失!」

陶兒要哭了!失戀歸失戀,起碼能隨時看得到他,還能讓她心里感到安慰。一旦走得那麼遠,哇!連夢到他都會有很多黑人當背景!「你在這兒待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走?現在你弟弟在醫院,不會有人來抄診所;再說你走了,那個朱——朱尹嫣怎麼辦?」

揚波放下包裹,嘆口氣。「其實我早就有離開的意思,因為最近發生太多事而耽擱下來。現在小貂復原得很好,我該做的事都已做完,是該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好好做些正經事的時候。至于尹嫣那兒我會跟她說……」

說曹操曹操到!

尹嫣面上如沐春風,嬌媚的艷紅。「我看你要走——很難!先听我說,你一定想不到……」

「你要回事務所去了?」他問。

「是你的事。想不想給診所掛個風風光光的招牌?」

她的話吸引了揚波和陶兒的注意。尤其陶兒樂得——「你的意思不會是……」

她自己先忍不住笑得開心。「我爸對你這場手術印象深刻,他不信你這種‘資優生’連大學都畢不了業。再加上你上次幫忙的大功勞,他決定召請國內醫學教授聯合會審查你的人會資格,也就是說,若是你順利通過審核會的考試,不僅具有合格醫師證明,同時等于獲得榮譽博士學位。」

這是揚波連夢想都想不到的事。「那……」

「連良杰那種世界級高難度的手術你都幾近完美地7T成了,小小考試難不倒你的!我爸是聯合會主席沒錯,但若是你自己沒有真材實料,也爭取不到這個機會。所以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她眨眨眼。

陶兒真的興奮得不得了!看他們倆情深意濃的模樣她也不怎麼吃醋;她知道朱尹嫣是真愛他,懂得他心底其實真正在乎的東西,即使他老嘴硬不說不肯承認。

有人能這樣愛她所愛的人,也算是好事呀!

「怎麼?」尹嫣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的意思怎樣?」

「你一直就想好了嗎?」從找他親自操刀……他不知道她在背後為他盡了多少心。

尹嫣搖頭。「怎樣?還去非洲嗎?」

「去呀!」兩個女生花容失色!他笑了。「以後總會去的。等我拿到執照,再組織個醫療隊,固定每年出團,要有完備訓練計劃。」

陶兒第一個跳起來!歡呼不停。

「還有一件事,槍擊良杰的歹徒落網了。今天下午的事。」尹嫣看看他們倆。「歹徒叫做陳志偉,是王珍的佷子……」

「我想起來了,是那個前兩個月又重審的醫療糾紛案。」揚波說道。

「是啊!他跟蹤良杰一個月,純為報復泄憤。」她輕輕嘆息。

「這件事會讓很多人都得到教訓的。」

※※※※※

揚波一干人興致勃勃地指揮工人在當街三角窗掛上大面紅底黑字診所招牌,不意卻出現了個意外的客人。

皮夾克,黑西褲,兩只旅行箱,是睽違的麥良杰。

揚波同他走到幽僻的巷弄中。「出院了?」

他看來真的與過去大不相同。一場災難讓他變得沉穩,也更成熟。「昨天早上出了院。來看看你,我晚上就走了。」

「走?去哪里?」

「我想到歐洲去一趟,把過去和未來想想清楚,等我想通了再回來,一切重新開始。」他看著揚波,眼中含藏千萬思緒,他讓它無言傳遞。兄弟情深,知道他會懂。「我不在,你多去看看紅姑。」

「我會。」

「從出事到現在,我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懺悔過去為什麼那麼荒謬盲目,對不起爸,也對不起你,你——怪我……」

揚波截斷他的話。「還說這些干什麼!」

良杰好一陣子無言,然而喉結涌動得厲害。他從皮背包里拿出兩樣東西,首先是半幅小照,雙手捧上。

揚波一時激動不能自已。

「我花了一整夜拼出我那邊所有的照片碎片,自己覺得難過歉疚,這些年來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二媽——你不介意我這樣稱呼嗎?」

第二樣,是兩條一模一樣的項鏈。已洗去良杰的血跡與楊波的手跡,那是揚波從良杰腦殼和頸管中花了十三小時取出的子彈。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我現在這條命是你給的。兩條相同的鏈子一在你身一在我身,當作個紀念與提醒。」他慨然一笑。「我搭七點的飛機,看來得走了。」

揚波陪他回去提行李,送他出街。最後的時刻,兩人在路口並肩立著,總有太多的話來不及說。

「早點回來,公司需要你。爸向來是對你寄望最大的。」

「我會的。」良杰望望遠方大廈間隱伏的山頭,收回眼光。「哥,你知道嗎?我突然有種感覺,好像以前的日子又回來了。你說我們還能像從前那樣嗎?」

四只大手緊緊相握,那是永生不渝的親情誓言。「當然一樣,並且無法取代。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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