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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人心上秋 第六章

「紅葉!紅葉!」追了好一程,總算在莊外的樹林里追到紅葉。

宋離停了腳,喘著氣。

「你追著我做什麼?是因為我沒听你的話,等在那里讓你回來修理我?」紅葉一手繞著頸邊的秀發,滿不在乎地問。

「啊?」宋離愣一愣,「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又是什麼意思?你不說,我哪里猜得到?」紅葉仰了仰頭,將湛藍的天空攝入那一雙慧黠的眼中。

「我——是想謝謝你。」他說得好誠懇。

「謝我?」她睇他一眼,懶洋洋的,「謝我什麼?是我沒有交代清楚,辦砸了你的事,你倒還謝我?我哪里受得起哦!」

宋離搖搖頭,嘴角牽著笑,橡是包容著一個任性的孩子般,柔聲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氣,不管怎麼樣,都是我不好。」

「你也不知道我氣什麼,就承認是自己不好了?」她咬著牙,猛地甩一下頭發。

傻宋離!笨宋離!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明白她的心意?

宋離嘆一口氣,「我沒你那麼聰明,猜不出你的心思。你說了什麼,我就信什麼。你說,你沒有送藥給湘湘,我便信你,可你不是明明送去了嗎?你喜歡捉弄我,那也由得你去,只要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要的,究竟是什麼?」

在她面前,手足無措的,是他;有口難言的,也是他。

也許,從他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已經陷入了她天羅地網的圍獵圈中。

不能自拔,也不想自拔啊。

但至少要讓他明白,她從容無所謂的面目底下,到底有一顆怎樣期盼的心。

「你還問我要的是什麼?你怎的不問問你自己,你要的又是什麼?」紅葉清凜的目光咄咄逼人。

這人,他還好意思問她?

從听到湘湘病倒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正常過。

他吼她,不信任她。

急巴巴地趕去探視湘湘,默默無聞地關心湘湘的病情。他倒還好意思問她要的是什麼?如果她要的是他的心,他能給嗎?他給得了嗎?

紅葉冷笑。

宋離弄不清楚了,此時的紅葉,看起來好陌生,好逼人。

他怔一怔,許久才開口;問道︰「你既然那麼討厭我,又為何要在師父面前幫我?」

「你逼我,我偏不說。你執意要袒護我,我卻也不承你的情。」紅葉挑一挑嘴角。

「原來如此。」宋離默然。

他這麼傻,他怎麼會以為她是關心他呢?

他自嘲的笑里透著落寞。

轉身,他背對她,身影寂寥。

她的心揪起來。

「你去哪?」她沖口而出。

「我去擦地。」他悶悶地說。

「喲!這時候想起來去擦地呀。」她的語氣好酸。

他不解,「剛才不是被你鬧得丟下的嗎?」

紅葉听了,瞥一眼他胳膊上綁著的帕子,心先軟了,嘴里卻道︰「若是我得了什麼怪病,你也能年年為我買藥嗎?」

她這話問得好不吉利,宋離覺得滿心不是滋味,卻仍是說道︰「若是這樣,我求也得向大師兄求來方子,為你診治。」

「大師兄?原來湘湘的藥方子是大師兄給你的?」難怪他會全心信任那些「來歷不明」的藥了,紅葉心情大好,「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你師父?」

「這個,不能說。」宋離沉吟一會兒,道。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好奇寶寶紅葉睜大了眼,急切興奮的模樣煞是天真無辜又可愛,「但你一定要跟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那大師兄究竟還有些什麼秘密?」

宋離望著她好半晌,知道拗不過她,才勉為其難地道︰「其實,江湖中人稱‘東陵一劍’的一劍,說的並不是萬劍山莊,而是萬劍山莊的大徒弟蕭問。大師兄從小就是師父的驕傲,也是師父的希望。他天資聰穎,又好學多問,弱冠之齡,便已伎身于武林十大高手的行列。可是,過分聰明的人,愛好也會龐雜。經史子集、天文地理、綱草醫藥,他都喜歡鑽研,就連江湖閑事,他也愛管上一管。這些惡習,都令師父深惡痛絕。于是,為了大師兄能專心練武,成為天下第一,師父從此不準大師兄跨出莊門一步。」

「你這個師父好霸道哦。」紅葉不屑地皺皺小巧的鼻梁,「要是我啊,才不甩他,就偏要偷溜出去。」

宋離寵溺地笑笑,「大師兄也是這樣。」

「是嗎?听你這麼一說,我越來越不討厭他了耶。」

「你以前討厭他嗎?」宋離睇她一眼。紅葉到現在應該還沒見過大師兄才對。

紅葉暗中吐了吐舌頭,不敢說是因為妒忌,便只連聲催道︰「快說快說,大師兄是如何做到的?為什麼大家都沒有發現?」

宋離淡淡—笑,也不追問,繼續說道︰「因為從那以後,大師兄如著了魔般,‘嗜武成痴’。所以,隔三五個月,他便要閉關一回。少則一個月,多則大半年,其實,不過是偷溜出去玩罷了。」宋離說著說著,微笑起來。

「好!氣死那個臭老頭!」紅葉拍手笑道。

「不許你這樣說師父。」宋離正色。

「好!你不讓我說,我就不說。」紅葉頑皮地眨眨眼。

她這樣听話哦。宋離心下一動,忽然覺得她望著他的眼,離自己好近,好近。

那慵懶懶的目光,微微翹起的唇角,輕柔的低喃,像唱在耳邊的一首歌,細細撩撥著他的耳膜,酥酥的,麻麻的,卻極是舒服。

他剎時失了魂,恍惚覺得他的眼楮在她的眼楮里,慢慢融化。

「呆子!看什麼?」她漂亮的紅唇隨著笑容開啟,露出一排美麗的貝齒。

他的喉結蠕動了一下,嘴唇干得像火在燒。

想移開視線,偏不能夠。

意志力和行動力分岔了。

「傻瓜。」她又笑,笑容逼過來。無限放大。

那笑,是有魔力的呵,他的心里在嘆息。

嘴唇卻不由自主地湊過去,挨上那笑,吻上那唇。

他要她的笑,不止是落進眼里,還要落進他的心里。

紅葉笑不出來了,可眼中那溫柔的笑意卻仿佛要溢出水來一般,包圍他,圈住他。

他強壯的臂膀收緊,將她困住。

炙熱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一發不可收拾。

那風,柔柔地吹;那葉,輕輕地搖;那天空,藍得發亮;那雲層,白得透明。

那紅葉的一顆心,一直揚啊揚,飄飄然地,就快夠著天了。

現在,不管他心里對湘湘是敬還是愛,她到底是快她一步了。

紅葉在心里滿足地低嘆。

「你這幾天看起來心情特別好哦。」

萬湘湘合上手中的書頁,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楮。剛剛在喝茶的間隙,她便瞧見紅葉閑閑地靠在亭子邊的欄桿上,對著塘里的魚傻笑;及至四兒端了點心過來,路過紅葉身邊,又看見她越笑越痴;再待得湘湘翻完了大半本書,抬眼瞧時,還是見到紅葉一個人在那里笑個不停。就算是自制力再強的湘湘,此刻,也忍不住發出了由衷的感慨!

「咦?有嗎?」紅葉轉眸,佻撻地笑。

「還說沒有?那你現在又在笑什麼?」她那開心而不自知的模樣真叫人眼紅。

「是嗎?」紅葉伸手模模自己的臉頰,心虛地吐吐舌頭,「你剛才都沒瞧見呢,那些魚好蠢。」她斂住笑眉,一本正經地說。

「蠢的怕不只是魚吧?」湘湘拿書掩住半邊臉,抿嘴偷笑。

「那你說,蠢的是什麼?還有什麼?」紅葉作勢凶狠地瞪大了眼,跳過來,呵湘湘的癢。

「啊!炳哈……」湘湘笑斷了氣,彎低身子,差點撞到桌子腳,「哈哈……蠢的是魚……哈……蠢的……是水……是這亭子……好了吧?呵哈哈……」

「誰信你?」紅葉收了手,翻個白眼,坐到石桌邊,拋了塊糕點入嘴中。

唔!好甜哪!

她眯了眼,手指輕輕撫上唇瓣,心情愉悅得好似要跳舞。

就是這里,宋離昨天吻的就是這里呢!原來親吻的感覺是這樣的,甜在嘴里,暖在心里。他和她,靠得那麼近,那麼親昵。

她抿著唇,含著糕點,感受著它一點一點融化的甜蜜。

「流口水了啦!」剛剛緩過氣來的湘湘猛敲她一記。

「哪里?哪里?」紅葉驚跳起來,慌忙用手拍去唇角的糕點碎屑。

湘湘笑嘆一口氣,點點自己的腦子,「我說的是這里!想什麼想那麼入神?」

紅葉睇她一眼,笑嘻嘻地道︰「我在想,不知是要怎樣頂天立地的英雄,才配得上湘湘姐姐這樣一等一的大美人呢。」

「啐!就你會掰!」這樣也能被她繞到自己身上來?湘湘啐她一口,羞低了頭。

「讓我猜猜!一定是少年英杰,對不對?」唉!這樣子說話好沒勁哦。紅葉臉上掛著笑,心思卻不由自主地飄得遠了。

宋離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也像她一樣在反復回味著昨天的那一幕?唉!他那個傻子,昨天就悔得跟什麼似的,今天怕是連想都不敢想呢。

她想著他納悶,懊惱,慚愧,自責的模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還笑?」湘湘瞪大了眼。

「嗄!」紅葉回過神來,瞅著湘湘,大眼楮無辜地眨啊眨。完了完了,湘湘剛剛到底說了什麼是她不能笑的?

她臉上的笑容開始顯得僵硬。

「你認為大師兄整天就知道練武這件事很好笑,是不是?」湘湘氣鼓了腮幫。

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紅葉在心里把滿天神佛謝了個遍。

「我不是覺得好笑,而是為你高興。嘖嘖,放眼天下,也真只有大師兄才配得上你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嘛。

「你又沒有見過他,怎知他好不好?」

「嘿嘿,他是怎樣一個人?到底有哪些好?等你成了婚,自然就知道了。」紅葉賣個關子。

其實,她是想告訴湘湘,大師兄並不是她想象中的武痴,而是一個很有趣,也很關心她的奇人。

然而,這句話听在湘湘耳里,卻有了另外一層含意。

她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偏開頭去,嗔惱地道︰「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叫她听了都害臊哩。

「我這話說錯了麼?」紅葉懵然不知。

湘湘搖了搖頭,索性站起來,避開身去。不能說了,再說下去,她都要無地自容了。

「怎麼了嘛?怪人!」紅葉聳聳肩,無聊地望著亭外一平如鏡的湖面。

嗯!等一下,她要去問問離哥哥,為什麼她的話就令湘湘窘成那個樣子?

呀!她又想起宋離了。

紅葉單手支頜,怔怔地發起呆來。

意凝,氣沉,風急,刀空!

月朗星疏的夜,跌入漫天光影之中,一會兒破影而出,一會兒又遭重光掩滅去。

萬劍山莊僻靜的一隅,疾風激蕩,刀光凜冽,令人幾乎不能視物。

「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沉肩,錯步,揮刀,吟聲和著風聲,催動刀勢,勁急如洶涌海浪,一浪追一浪。

「勞歌一曲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刀隨意動,刀芒陡漲,隱然有氣吞山河之勢。

「冉冉秋光留不住,滿階紅葉暮。」海濤暴風驟歇,身影在刀光中游走,刀路似流水般蜿蜒不盡,源源不絕。

「見滿山滿谷,紅葉黃花。正是淒涼時候,離人又在天涯。」吟到此處,刀光忽地一沉,仿佛高山阻路,河床擱淺,凌亂的刀勢蕩起握刀之人的黑發,飛舞著,在漫天星辰下,交織成一片惘然,好似一場繁華隕落,盡散成煙。

宋離一驚而醒,收刀悚立,冷汗順著脊背,浸透重衣。

這是今天的第幾次了?為什麼練著練著,心思總會不由自主地轉到紅葉身上去?整日里患得患失,心神不寧。

為什麼?

他蹙眉,握刀的手縮緊。

「紅葉,紅葉……」他咬牙,猛揮刀,仿佛要把那涂了魔咒的兩個字狠狠從心頭抹去。

「咦?誰在叫我?」暗影處跳出個笑眯眯的小丫頭,清麗如水的眸子,在星輝照耀下,在月夜隱映中,盈盈閃爍著。她眨眨眼,既無辜又可愛得要命。

紅葉?

宋離用力眨一下眼,睜開再審視。

「你……你……你怎麼在這里?」他指著她,聲音沙啞,口吃得厲害。

糟了!懊死!他剛才吟的詩,說的話,怕不全給她听了去?

他的胸腔一陣陣窘悶。

紅葉左手叉腰,右手滿不在乎地掏掏耳朵,斜睇他一眼,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一直在那里叨念,念得人家直起雞皮疙瘩,不來不行,呵——」最後一個字,她故意斷掉,拉得又長又響。

宋離尷尬得一下子紅了臉。

「嗯……哼……嗯哼……」半晌不成句。

「怎樣?」紅葉挑眉,笑望著他。看他緊張尷尬的模樣,更覺他可愛有趣。從他們相識到現在,所發生的種種事情,若是換了其他男人,怕不早就恨不得把她給吞了?只有他,傻宋離,呵,真見過比他更遲鈍的男人了。

「我……」宋離跺跺腳。

這沒有什麼,宋離,鎮定啊鎮定。你只不過是念了幾句現成的詩而已,沒什麼的,不要緊。只是、只是……他忽然想起比這個更重要,更嚇人的事情,漲紅的臉倏地轉白,整個人如泄了氣的皮球般,「我……不是約了你明天見嗎?」

他是請人偷偷傳了一張字條給她,不過,約的可是明天。因為,他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就像現在,明明心里有許多話要對她說,可一見到她那篤定的眼神、俏皮的笑容、高傲神氣的表情,他就沒來由地感到心慌,覺得喪氣、覺得自己滿腔英雄氣,頓時化為烏有。

「就因為你明天約了我,所以我今晚非得找到你不可。」她說得雲淡風輕,他則听得一臉困惑。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呀。」她抿唇一笑,故意不說。

其實,她這麼急著找他,就是為了不給他充分準備的時間。她要的,不是他深思熟慮後的結果,而是他意亂情迷下的真心。

是他的真心哪!

紅葉微笑著,自信十足。

因為,她可以肯定,要看的,想看的,該看的,她剛才已經全看到了,也全听到了。

她仰頭,深深呼吸,熠熠黑眸盈然燦亮,仿佛滿天星子盡墜其中。

宋離又哽住,握著刀柄的手一片濡濕。

他恨不得自己能爭氣一點,對她的態度可以更強硬一些,可偏偏,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移不開,他的心思繞著她直打轉。

她微笑時那生動的表情、微微顫動的唇角、隱隱浮現的編貝細齒,還有,令他更進一步地想象著的柔軟馥郁的舌,都令他胸腔繃緊,心浮氣躁。

呀!他不要,不要這種失控的感覺。

從小到大,他一步一步走來,步步走得辛苦,步步走得堅實,眼看著,就要成功了,他就要成為像師父那樣的受人景仰的一代大俠。就算成不了大俠,起碼,他也可以做一個上無愧于天,下無愧于地的仁人君子。

然而,自從她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之後,他的生活步調便全亂了,亂了套。

他的心境不再平和,他的心思不再單純,甚至,他再無法面對每一個人的竊竊私語,仿佛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惟恐被人知曉,整日里惴惴不安,看不到她時,煩!看到了她,更煩!

他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希望能有所改變。

宋離硬是斂住啊動的心緒,沉住氣,鄭重一句,道︰「其實,我找你是想跟你說——」

「我喜歡你?」紅葉搶先一句,鬧他。

「不是。」

他回答得太堅定,令她的自尊心小小受挫,「那,你是想跟我約會?」她的臉上還帶著笑。

「也不是。」宋離繃緊臉龐。

「那麼,是——對、不,起?」她一字一頓,目光沉郁,口氣陰冷。

她早就猜到了,從他不小心吻了她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心里就充滿了愧疚、自責。他是正人君子,怎麼可以做這種輕薄之事?他一定是這麼想的吧?他一定老早就想跟她說對不起,要請她原諒,要她忘記這件事,是不是?

沒門!不,不止是門,還沒窗!沒縫!沒窟窿!什麼都沒有!

她!秋紅葉!要听的不是這三個字!她也不準他說。只要他說了這三個字,她一定不饒他!絕不饒他!

她的眼眶泛著紅,卻仍固執地瞪著他,仿佛是威脅,又仿佛是祈求。

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宋離蹙緊眉頭,心里覺得異樣地難受。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紅葉,往常,不管是他惹她,還是沒惹她,她都是笑眯眯的,轉著心思整治自己。然而,現在的她,生氣歸生氣,卻隱隱帶了一種傷心失望的感覺,那麼沉沉的表情、那般喪氣的模樣,令他看了揪心。

他不由得放松語氣,嘆道︰「不是。」

「不是?」紅葉倏得瞠大了眼,似笑非笑,「你不是要跟我道歉?」

「我干嗎要跟你道歉?」宋離的眉頭揪得更緊,「我是那種逃避責任的人嗎?」

「那,你的意思是——」紅葉一忽兒喜,一忽兒憂,聰明泰然的一顆心現在全不管用了。

「我的意思是說——」宋離正色,俊顏微紅,「我冒犯了你,就一定會負責。」

「負責?」紅葉訝然失笑。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喜呵!如今,她竟然淪落到要逼人負責的地步了嗎?

「我不要你負責。」她揚眉。見宋離狐疑地望著她,一臉不相信的樣子,遂又加重語氣道︰「我不對你負責,也不要你對我負什麼責。感情是兩廂情願的事情,說來就來,做了便做了,有你這麼羅羅嗦嗦的嗎?」

「嗄?」宋離臉色驟變,嚷道︰「你怎麼可以說得這麼輕松?」

奇怪了,昨天還對那件事情耿耿于懷,悔不當初,現在,听她說得雲淡風清了,他又滿心不是滋味。

這丫頭,到底懂不懂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啊?被人佔盡便宜,還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真令他又恨又氣又心疼。

不管了,先跟她擺明事實,講清道理再說。

宋離斂容,正色道︰「我知道,是我的錯,你心里惱我、怨我、氣我都成,卻不能作賤了自己。我自己做的事,且不說原因,不論對錯,總歸是由我來負責。」他頓一頓,莫名的竟覺松了一口氣,混亂糾結成團的思緒沉靜下來,迎著頭頂乍現地那一片清明曙光,所有問題迎刃而解。他挺一挺胸膛,昂然說道︰「總之,宋離這一輩子必不辜負紅葉就是。」

斬釘截鐵、義正嚴詞的一番話,是理所當然,是順理成章;然而,卻也是他心之深處的肺腑之言。

若不是經由這樣的借口說出來,他不知自己還會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夠明白?明白她……紅葉,在他的心版上竟已是那麼深刻、那麼重要,讓他忽略不了,放心不下,磨滅不去。

又是負責?除了負責,他還會說什麼?

紅葉心里動氣,睇著他,冷笑,「若是我偏要問問原因,評評對錯呢?你又該當如何?」

耶!雖說來歷不明、行為古怪,但好歹也是一個待字閨中的黃花少女,怎麼能老是把一個不在計劃內的吻提到台面上來研究?還要分析原因,討論對錯?宋離心里慪死了。

「怎麼了?你不敢說?」紅葉要笑不笑地,一雙翦水秋瞳定定地瞧住他,似嗔還惱。

她緊迫盯人的眼神擾亂了宋離的思緒,他的心又開始焦躁不安起來,像是有人在他的心底升了一團火,那灼熱的火苗燙傷了他。

他被震住了,不由自主地,想也不想地,徑自說︰「沒錯,我為你迷惑、被你吸引,我情不自禁、我不由自主,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情緒混亂,我意亂情迷,我……該死的……我!」他該死的熱血沸騰。

宋離猛地住口,像被雷劈中一般,汗落如雨。

他……他他……他這都是說的些什麼啊?

他手中的刀「 啷」一聲跌在地上。老天!為什麼每次面對她,他的情緒就會失控?理智矜持統統消失?他變得像一頭饑餓的狼,恨不得將她吞食入月復。

天哪!他捧住那顆混成一團漿糊的腦袋,頹然欲喪。

迷惑?吸引?情緒混亂?意亂情迷?呵——

紅葉瞠眸,格格地笑開來。

宋離狠狠地瞪她一眼,「很好笑嗎?我這樣狼狽你很開心是不是?這會兒你心里得意極了是不是?」

誰先示弱,誰先輸。

他呀,注定這一輩子都不是紅葉的對手。

紅葉抿抿唇,不再跟他計較,現在的宋離只是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她不急,一點也不,反正,只要她認真較起勁來,就覺不會失敗,絕不!

她提起掉在地上的大刀,聰明地轉移了宋離的注意,「你每天半夜來為大師兄送宵夜,原來是為躲起來練刀法啊?」難怪那天那麼晚,還能踫見他呢。紅葉晃一晃手中大刀,懶洋洋地笑。

宋離果然轉移了心思,軒眉一揚,精神熠熠,「大師兄說,我的右手天生神力,練刀的效果一定比練劍好。」

「是這樣哦。」紅葉不感興趣地放下刀來。武功練得再好又怎樣,她也不稀罕。她揉了揉肩,伸個懶腰。

「你困了?」

「唔。」她點頭。是有點累,要挖出這個呆瓜內心里真實的想法還真不容易,仿佛是打了一場仗般,耗時又耗力。

不過——

紅葉唇角微蕩,他越是困擾,她越覺開心。

愛情就像是挖寶一般,要有眼光、有耐心,要深深掘、慢慢磨,頑石才可以變做美玉。

而她所要收獲的愛情,一定要是——人間極品。

「累了還不知道休息,這麼晚了還出來閑逛。」宋離微責她,可那語氣,怎麼听還是溫柔。

紅葉睜著一雙清水似的眸子,微笑睇他。

他訕訕地,沒了脾氣,「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要。」

「什麼?」宋離以為自己沒听清。

紅葉又笑,「我不要回房去睡,我要——」她睞睞眼楮,伸出一根手指,指指上面。

宋離抬頭,大驚,「你要到那里去睡?」

「我哪說要睡?我想去上面吹吹風,看看月亮,听你說說話。」紅葉笑眯眯的,熠亮的眼眸帶著深深的淘氣。

宋離皺眉,「你不是要我也陪著你吧?」

「是你說的,你要對我‘負責’,你不會現在就開始枉顧我的安全了吧?」紅葉無辜地眨眼。

「負責」她的安全,她真會望文生義。

宋離挫敗地撓撓頭,「好吧好吧,看月亮就看月亮。」那氣勢,大有一股壯士斷腕的悲壯。的確,他一個大男人,好端端地跑到屋頂上去看月亮,不是有病就是瘋了。

是的,他瘋了。

他已經是滿腦子的不正常,否則,他不會覺得月亮好圓,星星夠亮,滑不溜丟,一不小心就會跌下去的屋脊坐得好舒服,黑糊糊的樹叢好美麗,紅葉的想法好有創意。

真的,如果他不瘋,他絕不會這麼認為。

可是現在,尤其是當紅葉將連珠炮似的迷糊的語句換成淺淺的酣吁,並且枕在他肩窩的嬌顏上漾起甜甜的笑弧時,他覺得,映人眼中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變得好浪漫、好有情調、好順眼。

這,如何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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