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公主別逞強 第9章(2)

二月已過,雪還不停,這冬似乎走不到盡頭。

十字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兩旁林立的商鋪,要麼開了半扇門,要麼已然全關,往日擠在街口殷勤叫賣的小攤小販,如今,已不見人影,只余茫茫白雪還在不知寂寞地飄呀飄,淹沒了昨夜行人的足跡。

閉過十字大街,路面忽然寬闊平整,兩旁是深宅大院,碧瓦朱牆綿延好幾里才看得到石獅聳立的堂皇氣派的門楣。

已經到紫慶街了。

珂珂咬著牙,加快腳步。腳步越快,心跳越急,遠遠望見王府門前植種的那一棵梧桐樹,她已感覺到膝蓋發軟,心里像揣了十七八個吊桶,惴惴難安。

近鄉情更怯呀!

若是……若是他還沒有月兌險!他還沒回家、還沒有消息,怎麼辦?怎麼辦?

她低著頭,步履沉重。

罷要拾級而上,門內忽有一人風也似的沖出來,與她撞個正著。

「慕藍?」

「公主嫂嫂!」

二人同時一驚。

此刻,珂珂一身紫色勁裝已污損得不成樣子了,肩頭胡亂綁著白布,布頭上滲出點點血漬,她的頭發散了,額間冒著冷汗,一張小臉被汗水糊掉,花成一團團黑泥再一團團血污……

「你怎麼……」慕藍張口問了一半,又倏地住口,一邊轉身拖她回屋一邊指揮看門的興叔關好大門。

「公主快快更衣,七哥等著你救命哪。」眸中雖掩不去驚疑之色,但,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救出七哥。

珂珂渾身一震,兩眼死命地瞪著她,「你、你說什麼?」

他、他終究還是沒有逃出來?!他、他還沒有死!

巨大的擔憂和巨大的狂喜同時擊中了她,她緊走兩步,轉過身來,又走兩步,手指在小骯下扭攪著、痙攣著,「好!我去救他!我們去救他!」

話音未落,身子一軟,一跤跌得萬分狼狽。

「公主!」慕藍急忙伸手去扶。

珂珂反而一躍而起,抓住她的手臂,雙目炯炯,語聲急切如連珠箭,「他現在在哪?你怎麼知道消息?是不是小路子回來過了?還有,我三姐姐呢?她又怎麼樣?有沒有跑出來?她人現在在哪里?」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慕藍瞠目以對,半晌,見珂珂不耐,只好揀最簡單的問題先回答,「小路子還沒有回來,至于王子妃……王子妃……」

雙眉緊蹙,難以啟齒。

「三姐怎麼樣?她怎麼樣了?」

「她被七哥、被七哥……她被殺死了。」

宛如晴天一道霹靂,珂珂完全怔住了!不敢置信呀,怎麼會這樣?她緊緊握住慕藍的手臂,緊到慕藍的一顆心都痛了起來。

「嫂子,你听我說。」她反握住珂珂冰涼的小手,「七哥不是故意的,他肯定是錯手。你想,他跟王子妃毫無過節,又手無縛雞之力,他怎麼會闖到外使行宮去殺人?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你一定要救他,求你一定要救他!」

珂珂被她晃了幾晃,晃得頭更暈了,她唇角微勾,笑得有些苦,「是你七哥殺的嗎?你也認為是你七哥錯手所殺?」

頭好痛,事情一團亂。

怎麼會這樣呢?昨晚,她落下馬車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三姐又怎麼會死?更怎麼會是慕白所殺?

她搖頭再搖頭。

慕藍疑惑而又遲疑地看著她,公主昨晚也是一夜未歸,今日看來又是如此狼狽。會不會與七哥有關?

「公主昨夜去哪兒了?有沒有听到外使行宮那邊的動亂之聲?小路子呢?他又怎麼沒跟公主在一塊兒?」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珂珂卻擺了擺手,極為不耐,「消息傳來的時候是怎麼說的?慕白殺死三姐,有沒有人親眼所見?他人現在又被關在哪里?」

她眉頭深鎖,貝齒狠狠咬住下唇,心里又痛又恨。為什麼他要推開她呢?在那麼危險的時刻,他置她于安全之地,自己一個人赴死受難,他是存心的,存心要讓她傷心難過,存心要讓她痛苦慚愧……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但是,她卻不能哭,絕不能哭。

「別難過了。」慕藍緊張地抓緊珂珂的手。公主的反應那麼奇怪,讓慕藍心中更為擔憂,「都是七哥的錯,雖然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假傳聖旨去外使行宮?又為什麼會帶著王子妃逃跑?最後,在禁衛軍趕到之時殺死王子妃。但是,我可以拿將軍府的信譽向你擔保,他這麼做,一定是有苦衷的。請你將他的苦衷轉告皇上,請皇上法外開恩!」

七哥殺的,不止是戈罕王子妃,還是金碧皇朝的三公主呀!

是眼前這位七嫂的姐姐!

慕藍心頭如墜著欲雨的陰雲。

案親在子時被召入宮,卯時才回來,回來之後整個人委頓不堪,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大概父親心里也深知,如今,兩國戰事一觸即發,王子妃是談和的關鍵,七哥偏偏在這個時候鑄下大錯,想要月兌身事外,怕是難于登天吧?

「公主此次若能救得七哥,娘親已然許諾,允公主休夫,我們謝家斷不會再拖累公主。」

珂珂驀然一驚,「你說什麼?」

「其實,」慕藍頓一頓,繼續說道,「上次在校場,打斷公主金箭的那個人是我,七哥是為了阻止我才會被公主誤會,這兩年多來,讓公主受盡委屈的那個人是我,公主若要罰,就罰我一個吧。」

「是你?」一個一個謎團,一個一個問題如炸彈一樣丟過來,讓她措手不及,腦中亂成一團。原來,將軍府里的武林高手,竟是謝慕藍!

「是,是我,都是我的錯。七哥無辜,再說,他好歹也做了你兩年駙馬,你救他,再將當年錯事一舉揭發,到時你再休他,天下還有誰人不稱頌公主你的厚恩懿德、仁慈風範?」

珂珂苦笑又苦笑,「你連這個都替我想好了?」

慕藍一怔,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公主行事雖一向讓人模不著頭腦,但,她惱恨七哥的心思卻是人人皆知。

她這個籌碼應該是不會押錯的呀。

卻不料——

「哼。」珂珂冷哼一聲,「天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你們說娶便娶?說沒休夫的慣例便不能休?現在要救人,怎麼,又說可以休了?」珂珂漠然抽手,轉身,朝府門外面走,銅漆木門向後拉開,她的手扶在門沿上,回頭,斬釘截鐵地說,「我說不可以!」

冷風夾雜著雪花沾上她的額、她的發、她的睫,遇熱融化,好似一滴滴清露沁入枝頭綻放的梅花。

二人就那麼靜靜地互相對視著,四周風寒雪冷、呵氣成冰,然而,她們卻在這場並不投機的談話之中,在彼此眼里看到春天。

以至于慕藍在多年以後,還能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衣著狼狽的金珂珂,在漫天飛雪之中,驀然回首,語聲堅定,眼神清澈而決絕,那樣從容,帶著陌生的溫暖的表情,像鐵樁那樣釘上她的心,帶給她力量與堅強。

那一剎,她知道自己的籌碼的的確確是押錯了。

鮑主,原來是愛著七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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