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公主別逞強 第8章(2)

夜幕低垂,幾點疏星冷冷地掛在天空。

中原京都的夜果然與大草原上不同。

王子風琊執著銀壺坐在席前,一邊慢慢將瓊漿斟滿了,一邊側臉望著左首的女子,輕笑說︰「你瞧,這里便是你的家鄉。」

女子身穿蠻族貴族衣飾,外罩貂皮長坎肩,頭戴翡翠玉珠串,靜靜地坐在燈光亮不到的暗影里,一聲不吭。

風琊也不以為意,淺淺啜了一口滿斟的瓊液,「你開心麼?」他望著她,半晌,溫柔地抬手理了理她頰畔散落的鬢發,「你一定很開心,對不對?我答應你的事,這麼快就做到了。」

手指無意劃過珠串,串串相踫,發出細微的叮當聲,仿佛女子在點頭應合。風琊一震,月兌口呼出,「玲瓏?」

聲音散在風中,隨著叮當之音漸漸隱沒,狂喜的光芒在深碧色的眸中僵住,眸光黯淡,一瞬即沒。

他低頭,用另一只手撐住額頭,微哂,「你瞧,我真傻,是不是?我還以為……以為你……」聲音微有些哽,就著手中滿滿的瓊釀,仰脖,一口飲盡。

溫淡無味的液體滑落喉間,勾起心中不適的惱恨,「這是什麼?」瞪著手中精致小巧的銀杯,「這就是你們金碧國最好的酒麼?這也能叫做酒?」眸中惱意更甚,杯口直直對著女子,「你說,金碧國什麼都好,連月亮都比咱們大草原上的圓。你在那里一日都過不慣,你要回來,我不能阻止你,可是,你不能一個人回來,更不能跟那個小子一塊兒逃!」銀杯擲在地下,發出鏗然一聲響,他的眼楮卻在笑,聲音里充滿了咬牙切齒的譏嘲,「你以為跟他一塊走,就可以到自己想去的地方麼?錯了!你不應該相信他,不應該相信金碧國的男人!他們就和這酒一樣,淡而無味,就算有一副好皮囊又怎樣?他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家園,更別說女人和孩子!那小子,他把你賣了,是他出賣了你,你到現在還不相信,是不是?」

語聲微怒,帶著肅殺的寒意,「我會讓你相信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看到,金碧國的男人有多麼奴顏卑膝,多麼軟弱窩囊!你最好別指望他們能夠保護你!一個都別想!」

「喀」的一聲,仿佛是冬雪壓斷了樹枝,發出輕微的脆響。

風琊警覺地掠向窗邊,「誰?」

窗外,夜色如銀,鋪天蓋地的白雪點亮如墨的天幕,入目是白的瓦,白的檐,白的地,白的天,在這樣的銀白世界里要藏匿一個人,不容易。

他微微松了一口氣,失笑,可能是真的雪壓枯枝吧?他未免過分小心了些。于是,雙手掩窗,剛要合上,陡地,從廊檐上倒掛下來一條人影,與他四目相對!

「嗨!」那人咧嘴笑。

風琊倒抽一口涼氣,疾步後退,手指按上腰側刀柄,「什麼人?」

「金碧國人!」掛在廊檐下的身子微微晃了兩晃,仿佛頑皮的小孩在蕩秋千一樣。

風琊眯了下眼,注意到那人穿著顏色淡雅的紫色勁裝,長長的頭發倒掛下來,如黑瀑般順滑。原來是個女子呀!

他心中稍定,好奇她來此的目的,便不忙急著召來侍衛,「你不知道擅闖外使行宮是有罪的麼?」

女子仍然倒掛著,仿佛覺得這樣很有意思似的。她的眼楮璀璨晶亮,映著窗外的白雪,有一股透徹人心的力量,「外使行宮也屬于金碧國,是我們國君招待外國友人的地方。我是金碧國臣民,在自己的國土上行走,有什麼罪?」

「哼。」風琊冷哼一聲,「難道你們國家的法令沒有規定,三更半夜私入民宅就是有罪?何況,這里還不是民宅,本王完全可以將你拿下,明日一早交官法辦!」

「呵。」女子揚聲一笑,「我知道,蠻族部落不同于禮儀之邦,你們那里大概沒有法令可依,就算有,大概也沒有這一條規定,在別人家里做客,最好還是不要詆毀主人名譽。」

「你都听見了?」深眸瞬時擰緊。

「听得不太全,不過也夠可知道你有多變態了。」女子毫不在意地笑。

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用力一握,「刷」的一聲抽出來,銀亮的彎刀切開了屋內緊仄的空氣,斬向女子倒掛的頸部,帶著勢在必得的凌厲。

「哎呀!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女子一個翻身,掠下廊檐,躲開彎刀的攻勢,退入廊外雪地之中,腳步踉蹌了一下,在雪地上踏出兩行深深的腳印。

女子眼中閃過驚疑之色,看不出這蠻族王子還有兩下子。只不過……

「道理自在人心,你以為用武力就可以解決問題?」

要死了!杏眸微掠懊惱之意,她說話怎麼越來越像那個人啦?

「哈!」風琊輕蔑地睇著她,「你不知道道理永遠都是掌握在強者手里的麼?還是,你們金碧國的人都是這麼幼稚?」

口說有什麼用?打贏才是道理!

女子皺眉看他,那麼狂妄囂張的樣子,越看越……討厭。越看……越符合她從前對英雄的定義!

唉!呸呸呸,什麼英雄?這叫做無禮蠻漢好不好?

紫衣女子金珂珂挑一挑眉,撇嘴道︰「既然你是強者,又為什麼借口三皇……三公主思鄉情切前來示好?」

風琊冷冷地覷著她,似笑非笑,「你想套話?本王不會跟你說的,就算你即將赴死,本王也不會讓你有機會到閻王爺那里去告狀。」

珂珂一驚,沒想到這番邦蠻夫還挺難纏。

算了算了,他到金碧國來有什麼目的,自然有父皇和臣子們操心,她只要知道三皇姐到底過得如不如意便好。

心里這樣想著,眼珠一轉,已作勢要遁瓦而逃。

風琊哪里肯放她走?一轉眼已穿窗而出,彎刀閃電般劈斬過來,封住珂珂所有退路。

不意想,珂珂不逃反進,身子在空中一個漂亮的轉折,無聲無息地掠入室內,手指已搭上那暗影中靜坐的女子。

「不許踫她!」風琊面色大變,深碧色的眸子殺氣大盛。

「三皇姐。」靜坐的女子被珂珂推得一歪,身子跌進燈影里,黑眸木然,沒有半絲反應。

珂珂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扶。

此一時間,隨後而到的刀鋒已然逼向她的頸側,寒意沁骨。

珂珂臉色蒼白,回瞪著風琊,一動也不動。

「你喊她什麼?」刀勢愕然止住。

珂珂咬牙,「你把她怎麼了?」

風琊惱怒,「本王問你剛剛喊她什麼?」刀柄向下壓了一壓,微微捺入白皙的肌膚。

「我也在問你到底把她怎麼了?」她的氣勢絲毫不弱。憤怒、疼惜,再加上頸上的刺痛,讓她心里像燒著一把火,急欲噴出。

風琊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哼笑一聲,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金碧國的皇宮里還有比玲瓏更倔強的女子!你剛才喊她三皇姐?那麼,你是老五?老六?啊!不,你是老九!對不對?金碧國的刁蠻小鮑主!本王听玲瓏提過,了不起!了不起!」

他連稱了不起,但,手上的刀柄卻並未撤退分毫。

珂珂仰了仰頭,嬌女敕的肌膚刮過刀鋒,更添痛楚,八成已劃出傷口,「大膽狂徒!你既然知道本公主的身份,還不將你的髒手拿開!」

「就是因為知道你的身份,本王更不可能讓你活著走出外使行宮!」

「你……」

「大王子!」一人急急推門而入,看到室內僵持的景況,嚇了一跳。

「沒本王的吩咐,你進來做什麼?」風琊神色森冷。

「稟、稟大王子,金碧國使者求見。」來人趕緊低眉。

風琊頓了一頓,那使者這麼晚來,會有何事?

「來的是什麼人?」

「文淵閣大學士謝慕白。」

珂珂身子一震。

風琊饒有趣味地斜看她一眼,「他來得真是巧啊!」

珂珂抿唇,調開目光不去看他。

他見了,淡笑一聲,「班隆。」

「在。」

「這位姑娘要陪王妃坐一會兒,你好好在旁照看著,千萬別出什麼差錯。」說著,運指如飛,連點珂珂兩處大穴,讓她動彈不得。

那位叫班隆的侍衛趕緊點頭,好似生怕答應得慢了,便會惹惱主人似的。

珂珂狠狠瞪風琊一眼,目中焦急掩也掩不住。

「你放心,只要姓謝的夠愚蠢、夠識相,不會破壞本王的大事,本王一定會好好善待他這位九妹夫的。哈哈哈哈……」

風琊滿意地收刀回鞘,長笑而出。

十幾支巨大的蠟燭將偌大的宮室照得亮如白晝。

風琊與謝慕白一番寒暄之後,各自落座,二人各懷心事。

「大王子這次遠道而來,舟車勞頓,皇上體恤,讓王子王妃好生休息幾天,不必急著進宮覲見。」謝慕白淡淡有禮地說。風琊打量著座中溫淡含蓄、不卑不亢的白衣男子。他如他所見的許多金碧國人一樣,有著一副文弱英俊的皮囊,或者,他比許多金碧國人還要英俊還要瘦弱。他眼中不免現出鄙夷和厭惡的情緒。

「皇上想得周到,可是,內子思親成疾,如今既然已經到了家門口,怎麼還耐得住久等休息?希望謝大學士好好將咱們夫婦迫切渴望接見的心意轉告皇上。」話雖說得委婉,但,語氣凌人,毫不退讓。

謝慕白暗暗嘆了一口氣,既是有所圖謀,又何必急在一時?

「王子和王妃的心意,謝某定當如實轉告皇上。只不過,謝某此次前來,還替皇後娘娘帶來一句問候。」

「說。」

謝慕白的笑容淡定沉穩,「這句話是替皇後娘娘轉述給王妃听的,還請王子殿下請出王子妃。」

風琊臉色一沉,「王妃身子不適,已經睡下。」

「既然是這樣,謝某也當如實回稟皇後娘娘。」謝慕白不動聲色。

風琊覺察不對,自己前一刻還說迫不及待不需休息,這會兒,又說王妃身子不適,怕是著了這家伙的道了。

他心中暗惱,卻又發作不得,眼楮落在謝慕白的身上,帶著冰刀似的恨意。金碧國人都是如此,一副腸子九轉十八彎,他懶得與之勾心斗角,就算有心要斗,怕也是後繼乏力。

于是,「哼」一聲,道︰「你們金碧國素來禮大規矩多,既然你不方便說,本王也不是非听不可,今日天色已晚,來使請回吧。」說著,便要喚人送客。

謝慕白看在眼里,心中不由焦灼起來,于是換了語調,冷冷地說︰「王妃身子不適,謝某更當前去請安問好,回去之後也好將詳情告知皇後娘娘。」

風琊一愕,听他語氣與先前大大不同,竟有執意相強的意味,心中更為不悅,「你是拿皇後來壓本王麼?」態度桀驁,語氣不耐。

謝慕白眼神一閃。風琊如此說法,已是對皇後娘娘大為不敬。若說他來京城的目的是為了休戰示好,他如何肯信?既是如此,身陷行宮的珂珂處境不是更為凶險?

他這邊正暗自著急,那邊,卻陡听得有人驚呼︰「不好啦!著火了!王妃寢宮著火了!」

他還來不及松一口氣,便覺得身側寒風一蕩,本能瞠眸,卻已不見風琊去向!

好快的身手!

謝慕白吃了一驚,爾後,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朝出事地點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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