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纏你千遍不厭倦 第一章

這是一個很像家長觀摩會的場合,一間不算大的教室,里面小學生樣式的課桌椅上全都坐滿了一棵棵的小蘿卜頭,他們的年齡大小不一、男女皆有,全聚精會神的听著講台上的老師在說話;至于教室外,也已經站了兩排獲準人內參觀的校外人士。

但,事實上這並不是家長觀摩會,因為這里是「心心育幼院」,里面的每棵小蘿卜全都是孤兒。

「好,在下課之前,每個小朋友站起來大聲的告訴大家,你們長大後的志向是什麼?還要告訴大家為什麼喔!不要不好意思,把你最想要做的事給說出來。」台上的鄧修女滿臉笑容的鼓勵道。

老套,但,這卻是人生必修的課程。

「我將來要當老師。」一號蘿卜站起來大聲的說出他偉大的志向。

好乖,也很務實,不過原因一定很邪惡。

「因為當老師可以打學生。」一號蘿卜真正的理由馬上引來教室外的參觀者一陣哄堂大笑。

丙然是個笨蛋!

「我要當科學家!」這是二號蘿卜的遠大志向。

「因為我要打倒惡魔黨!」又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講錯了吧?是科學小飛俠!

白痴!

「我要當芭蕾舞蹈家。」三號蘿卜靦腆的道。

瞧她那噸位……嗯,當她的舞伴除了要比其他人更認命外,還要有能扛得動蔣公銅像的神力才行!

「因為芭蕾舞衣好漂亮。」

去舞龍、舞獅不是更好?衣服夠鮮艷,還有亮片和鈴鐺,當龍頭的那一個還可以噴火哩!

「還有、還有,我還沒講完呢!」三號蘿卜突然愛現的站起來,死都不肯坐下。

「還有什麼要補充的?」鄧修女真是太好心了。

「我知道陳凱也很喜歡跳舞,所以我很樂意邀請他當我的舞伴。」

哇∼∼好殘忍啊!

眾人似乎也很有同感,全都用「願你早日投胎」的眼神關注著可憐的陳凱,比較大膽的,則是小小聲的建議陳凱趕快換個沒有生命危險的志向吧!

「好了,下一位是誰?」鄧修女憋著笑問。

「我要當董事長!」四號蘿卜傲氣十足,下巴抬得老高。

好,有志氣!大家都知道全院最不懂事的人就是他了。

「因為董事長賺最多錢!」

小小年紀就滿腦子的錢,會不會墮落得太早了?他是很怕人家都不知道他很貪財泥?

「我要當總統!」五號白痴……不,是五號蘿卜站起來強力宣傳他的志向。

終于出現了!

這一定是個詛咒,要不然為什麼每年一定會出現一個立志要當總統的超級大白痴,今年這個是上個月剛被送進來的新院童,唉!雖說人難免犯蠢,但……

「因為總統最大,每個人都要向我鞠躬。」一副好不得意的樣子。

那是死掉的總統吧?

這些白痴!

早就告誡過他們,今天這種日子最好不要表現出真性情──真的很蠢的性情--否則打壞了行情,沒人要認領他們,那他們就得繼續留在這里當孤兒了。

大家早就知道的,今天對「心心育幼院」來說,可是個很重要的日子,為了每年的這一天,院長會很主動的寄出一堆邀請函,對象包括各界有力人士、曾經捐助過育幼院的善心人士、相關的社福機構,和有心領養孤兒的家庭。

鄧修女說,院長是個很有人脈,也很有辦法的人,別的地方的育幼院經常會鬧財務窘困,而他們「心心育幼院」雖然還不到年年有余的地步,但至少從沒讓院童們餓過肚子;學齡期的小孩也各個都能就學,偶爾還能幫忙接收一、兩個其他育幼院所無力照顧的小朋友,算是很厲害了。

嗯……關于這點,他是不知道有哪里厲害啦,不過他們班上有個同學,父母車禍死掉後,原本像顆人球在親戚間被踢來踢去,等到保險理賠金下來時,又成了活期存款,被親戚們搶來搶去,這個同學已經不只一次來懇求院長收留他,可惜,資格不符。

炳哈,實在有點給他同情說……

「趙虎。」

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自願進來住甭兒院的,有點夸張,如果被院里其他小朋友知道的話,必定會群起而攻之!

因為欠扁!

人活在這世上,有太多方式可以讓自己好過一點,這個方式不行,再換另一個就是了,有必要這麼想不開嗎?

像他,就想得很開,嗯∼∼或許就是因為想得太開了,所以鄧修女才會說他對環境的適應力一流,另一種說法則是很能安于現狀,不小心听到的說法是,他像一只變色龍,隨時都能讓自己融入不同的環境,並且自得其樂的能力超一流……

他真不知道,這三種說法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趙虎……到底有沒有在听……」

不過,他倒是真的很不介意一直留在育幼院,直到完成基礎教育,出社會能賺錢養活自己為止,有誰敢說他這種想法有錯!

連院長都常夸他懂事,可見他是真的很懂事……

應該是吧?他知道院長怪歸怪,但也算是個善良,有舍己為人的大愛精神的人,所以這話一定是院長發自于內心的夸獎!

「咻咻!阿虎!鄧修女在叫……」

對他而言,留在這里沒什麼不好的,有飯可吃、有書可念,衣服雖舊,卻很干淨;房間雖小,但睡得舒服;院長還讓幾個多才多藝的修女教導院童們各種不一樣的才藝,雖然最後能學出點成績的人根本沒幾個……現在想想,這里好像真的很好。

如果能再照計畫念完書,順利的找到工作賺錢養活自己,從此之後,一個人過著無憂無慮的逍遙快樂鳥日子,那就更好了!

請注意!

在這里他要特別強調「一個人」這三個字!

在阿虎短短十一年的人生里,他已經混過五家育幼院了,其中的四家是在同一年結緣的;而目前這一家,他已經待了快四年,在這四年當中,他每年都要親手拔掉幾棵把他黏得想自殺的小蘿卜頭。

「虎哥……虎哥……醒一醒啊!虎哥……」

哦∼∼生平最痛恨人家這樣叫他!

就是這種把他當作靠山的稱呼,讓他覺得很過敏,這些死愛巴著他的小表真是讓他受夠了!

就算他的功課再怎麼好、人緣再怎麼佳、體育再怎麼優、孤兒生涯再怎麼自得其樂,那都是他自己家的事;為什麼就是會有一些軟趴趴的小東西非要巴巴的黏過來?還爭著幫他提鞋、馱書包呢!

不,他覺得孤兒的身分真的挺適合他的,多年來的試用感想還不賴,輕松愉快到讓人以為育幼院就是他家開的,而美中不足的黏人蘿卜,他自有辦法清除,日子就定在每年的今天。

第一年,他就消滅了兩只粘巴蟲;第二年則是鏟除了三只跟屁蟲,至于去年,他的技術更加純熟,推銷了兩棵黏人小蘿卜,外加兩只愛惡作劇的搗蛋鬼,和一個大花痴,真是可喜可賀啊!

不過,也不是萬事都這麼如意的,即使多年來努力不懈,他還是有一棵千年小蘿卜一直無法推銷出去。

這一棵,只比他早進「心心育幼院」半個小時。

當年,他被社工帶進院長室時,第一眼瞧見的就是這棵小蘿卜。

她當時好小,嬌嬌的、女敕女敕的、靜靜的坐在一邊的椅上,面無表情的,害他一時還誤以為是院長老人家怪癖多,喜歡在院長室里擺個好看的大女圭女圭,害他手癢得差點就要跟院長討來玩說。

還好在他開口之前,女圭女圭的大眼楮率先眨了兩下,這兩下眨得他滿臉愕然,差點以為自己見鬼了。

可,仔細一瞧,那一雙眼里竟嵌著他所見過最黑、最亮的瞳仁。

好漂亮的一雙眼!

好可愛的一棵蘿卜……

可愛?!不,他可不愛任何跟可愛沾上邊的玩意兒,當然死也不會承認剛剛差點就想跟院長討那女圭女圭來玩!

後來,經過院長的介紹,他在「心心育幼院」最先認識的「同僚」就是這個長得像日本女圭女圭的小蘿卜了。

這棵小蘿卜有個很不一樣的名字,叫做夏早苗。

衣服突地被人給扯了兩下,趙虎這才愣愣的從胡思亂想中驚醒過來,撇頭就望進一雙圓圓的大眼中,一如記憶中,里面嵌著他所見過最黑、最亮的瞳仁。

啊∼∼院長室里的日本女圭女圭怎麼會在這邊?

「小虎哥?」

日本女圭女圭一開口,趙虎所有的幻境瞬間破滅,那粗嘎沙啞的破鑼嗓子像一道狠雷,毫不留情的往他的腦門狠狠的劈下去。

是院長室里的日本女圭女圭沒錯,此刻,因為重感冒的關系,原本細女敕的聲嗓被可怕的磨砂聲給取代;她的臉上還戴著一張大口罩,留下那兩只透明澄澈像是會說話的大眼給人認。

「啊∼∼下課了是不是?我們趕快去餐廳佔位置,听說今天的午餐很贊……」

「小虎哥,鄧修女在叫你。」大眼兒看起來彎彎的,一看就知道她正在偷笑。

「啊?」他訝叫一聲,很後知後覺地環顧四周一圈後,才把視線投向講台上。「有!我在!我有在听!」硬著頭皮也要站起來。

「趙虎,就算這節下課,也還沒到午餐時間,你這麼快就肚子餓了嗎?」鄧修女不客氣的問話,引來這堂課最大的笑果。

而,當這個眾人的笑果從最後面、最角落的座位站起身時,那種高人一等的氣勢,和干淨溫煦的氣質,讓人一見就喜歡,更別提當他咧開嘴,把自己笑得無奈又無辜時,讓人見到那自然而然露出嘴角的兩顆小虎牙,就是有股逗人的吸引力,讓人自然而然地就想跟著他笑。

「善良的鄧修女就別取笑我了,明知道我已經夠糗了,還要把我的肚子拖下水,等一會兒要是我的肚子鬧起脾氣,狠拉一頓要怎麼辦?」

「胡說!上課不專心,還想耍賴給我嗎?」鄧修女硬憋著笑,努力裝出怒顏,可惜不太成功就是了。

「我認錯,隨便鄧修女怎麼罰我了。」趙虎又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無辜樣。

「你喔∼∼頑皮鬼!」鄧修女很拿他沒轍。「輪到你了,還不快講你長大後的志向。」

「哦!沒問題。」趙虎抬頭挺胸,好似將要公布的是天下間最偉大、最無人可及的超級大志向。

而現場所有的院童,和窗外的參觀人士,也全都屏息以待。

下一秒,他開口了──

「我長大後要賣牛肉面。」嘿嘿!很厲害吧?

全場一片嘩然。

「哇!我有沒有听錯?」

「好、好偉大的……賣牛肉面很厲害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又不是第一次听到。」

「虎哥是在開玩笑啦!」

「好了,大家安靜。」鄧修女勉強維持秩序後,好奇的問︰「趙虎,你已經連續賣了四年的牛肉面,還不膩嗎?」

聞言,所有第一次參與盛會的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趙虎每年的志向都是賣牛肉面。

「不行賣牛肉面嗎?我覺得很好啊!鄧修女是覺得賣牛肉面很沒志氣嗎?」趙虎問得很皮。

「當然不是,我怎麼會這麼覺得呢?每個職業都有它的可敬之處,只要認真工作,都有機會成大業、賺大錢。」鄧修女的嘴角抽搐,很想扁人。「可是你一連賣了四年的牛肉面,讓鄧修女忍不住好奇起來,這個行業到底有什麼魅力讓你堅持了四年?

「你真的都不打算再想個不一樣的志向嗎?如果牛肉面賣得不好,還可以換一個方向努力看看。」

「我為什麼要換呢?鄧修女不是有教嗎?君子立恆志,小人恆立志,我只要立一個志願,然後努力去達成不就好了嗎?還是鄧修女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沒有教給我們?」

「趙小虎……」鄧修女額角的青筋爆突,她正很慎重的在考慮,要不要拿鞭子出來抽人。

「鄧修女,我的全名叫趙虎。」請不要隨便幫他改名字。

鄧修女當下決定了,一定要找機會痛扁他一頓!「很好,趙虎,可以說一下你為什麼要賣牛肉面嗎?」

「很簡單啊!因為我喜歡吃牛肉面,所以也要賣很好吃的牛肉面給大家吃,讓大家跟我一起喜歡上牛肉面;還有就算生意不好,賣不出去的時候,我也可以自己吃,不會餓肚子。」厲害吧?

「很好,你可以坐下……」這種沒有建設性的說法,就此結束。

「等一等,我還沒講完!」趙虎也是有很多屁要放的。「經過這幾年的研究和調查,我覺得鎮上的三家牛肉面店中,以『老劉牛肉面』店里的湯頭最贊;不過面條還是『牛媽媽牛肉面店』的最Q、最有嚼勁;可是就衛生環境來說,還是要『吃光光牛肉面店』這種連鎖牛肉面的好一點。

「順便一提,上個禮拜我在『老劉牛肉面』的酸菜甕里撈到一只蟑螂,真是可喜可賀,嚇得我以後再也不敢去吃了。」放棄好湯頭,心痛得要死。

「看來你是真的很有心想開一家牛肉面店,那我就先預祝你生意興隆了。」快給她坐下來吧!

「謝謝鄧修女,我一定會送一張貴賓卡給妳和院長的。」

「不用了,你送給院長和其他修女就好,我不吃牛肉面。」

「別鬧了!」青天霹靂,竟然有人敢踐踏他的好意。「鄧修女,妳是修女,又不是尼姑,可以吃肉的啦!」

「你誤會了,小朋友,雖然我不是學佛的,」鄧修女的寶相莊嚴,柔聲解釋。「可是我們一家從小就忌吃牛肉,如果你改賣榨醬面,或是餛飩面的話,我一定會去光顧。」哼哼!幸好沒被你賺到我家的錢。

「啊∼∼難怪鄧修女一直叫我改變志向,原來是不喜歡吃牛肉!」好老奸喔!

「我沒有叫你改變志向,也不是因為不吃牛肉才叫你改的!」被人污蔑,鄧修女火大的爆吼。

「可是妳剛剛明明就說……」趙虎立刻裝出一副委屈樣。

「好了,時間有限,換下一位。」鄧修女知道,她是斗不過趙虎的,決定讓其他的小朋友發表政見。

「等一等嘛!我還想介紹幾間新發現的牛肉面店……」

「下一位!」誰理他!

「好啦、好啦!」一臉沒趣樣,轉頭向隔壁座的人小聲的訴苦,音量卻又能剛好能傳遍整間教室。「早苗,換妳了,隨便講一講就好,反正鄧修女一定會叫妳換一個她滿意的志向,妳就說妳白天賣餛飩面,晚上賣榨醬面好了。」

「趙虎,你再搗蛋,我就要罰你去勞動服務了。」莊嚴的寶相已經快變成青面獠牙了。

無可奈何,趙虎只好乖乖的坐正,還在嘴上做了個拉上拉煉的動作,調皮搗蛋的模樣不僅不讓人討厭,還可愛得讓人發噱。

「剩下早苗了,講完就可以下課了。」鄧修女微笑的鼓勵最後一個小朋友。

「我、我長大後要……咳……咳……」一陣長達十秒的咳嗽聲後,「我要……咳咳……」

又是一陣可怕的咳嗽聲,咳得沒完沒了、咳得心力交瘁、咳到快要斷氣。

「早苗,妳先順順氣,不要急。」鄧修女已經被她咳得頭皮發麻,真怕這丫頭會一口氣順不來,死在課堂上。

「我沒事,我很快就講完……咳咳咳……」罩在大口罩下的小臉已經紅通通,兩只大眼水汪汪,邊咳還邊噴淚。

「那個……早苗,妳還是坐下來休息吧!」

「可是……我還沒講……咳咳咳……」

「沒關系,沒有人會怪妳的。」鄧修女柔聲安撫。

見到早苗乖順的坐回趙虎的身邊,而趙虎也順勢拍撫著她的背,體貼的關懷之情馬上贏得早苗一個感激又羞澀的笑容。

早苗只跟趙虎親近,這是眾所周知的,當然,趙虎身上吸引人的特質是主要原因,不過帶了這些小朋友這麼多年,趙虎的個性沒人比鄧修女更清楚,在一般的情況下,他是個非常靠得住的男孩,所以院里的修女們都喜歡找他幫忙某些工作,還好他也很懂得回饋。

不過,他每年定期搞一些小動作,把原本屬于他自己的機會奉送給別的小朋友,讓那些小朋友被人領養走,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但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當他是在做善事、積陰德。

敝的是,趙虎送走了那麼多黏人的小苞班,怎麼就是送不走最依賴他的早苗哩?

包怪的是,鄧修女突然驚覺到,這四年來,她好像從沒听早苗談過一次她未來的志願。

為什麼?

努力的回想……去年的這一天,早苗好像是發高燒,在睡房躺了一整天,沒機會出來參與活動;前年的這一天,早苗似乎是在前一天從樹上摔下來,跌傷了腿,同樣是窩在房里沒出來;那麼更早的那一年呢?

嗯……歷史有點悠久,完全沒印象,汗顏。

據她所知,早苗雖然文文弱弱的,可身體狀況一向不錯,鮮少生病,但每到這個日子就帶傷、掛病號,實在很詭異。

鄧修女又瞄了一眼在角落里咳個不停的早苗,和明明是一臉不耐煩,拍背的手勁卻是無比輕柔的趙虎,心下有點明白,對滿腦子鬼主意的小朋友們只能暗自搖頭。

「好了,這堂課就上到這里,休息十分鐘後,記得全部到禮拜堂集合,有參加合唱演出的小朋友先到後台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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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他所了解,有心想領養孤兒的家庭,通常鎖定的目標都會先考慮三個條件︰健康、男孩、年幼。

健康,就是頭腦清楚、四肢健全、沒有先天疾病,說真的,他們這些孤兒比那些大人更怕被那種精神不正常、四肢不健全的夫婦領養好不好!

男孩,就是中國人重男輕女的觀念,養兒子既可續香火還可防老……這真是,長生不老藥都沒這麼好的功效,多買些保險還比較實際些!

年幼,很簡單,年齡愈小愈好洗腦,最好是那種對前一個家庭完全沒有記憶的小嬰兒,真不知道到底是在養孩子,還是在防諜?

所以,以他此刻高齡十一,堪稱是院內最老的院童而言,還能遇上願意領養他的家庭可真是不容易。

「小虎,院長剛才講的,你都听清楚了吧?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丁先生和丁太太結婚十多年,一直沒有小孩,經過慎重的考慮後,決定領養一名男孩……」鄧修女興奮的表情好似將被領養的是她自己似的。

「一定要男孩嗎?」趙虎輕聲試探。

「小虎!你又想搞什麼鬼?」太多前例可循,鄧修女趕緊阻止。

這小表實在太不知惜福了!

「沒關系,鄧修女,我們就是喜歡小虎率真、活潑的個性,況且,在這種情況下,他有權利提出任何問題,我們夫婦倆也有義務為他解惑。」開口的丁先生,外表一如他的職業是個中規中矩的公務員,就是那種一出生就是來當公務員的形象。

「是啊!我們夫妻倆一直缺乏跟小孩子相處的經驗,有很多事反而要跟小虎請教學習呢!」打扮樸素高雅的丁太太也是個百年公務員。

簡單的幾句話,趙虎已在心中給丁氏夫婦打了高分。

「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有個女孩比我更適合讓丁伯伯、丁伯母領養。」

「小虎!你又來這一招!」鄧修女真的火了,差點要當眾跳起來賞他一個爆栗。

「這次不一樣,早苗比我更適合……」

「什麼?!你這次竟然要把早苗給賣掉?!明知道她最依賴你……」鄧修女急得口不擇言。

「鄧修女,請注意措詞……」院長一臉的尷尬,好想拿起牆上的十字架來打人。

「我哪有要賣掉早苗?!我只是覺得丁伯伯既然不介意領養一個像我這麼大的小朋友,一定會更喜歡乖巧、听話的早苗;早苗比我小,一直是院里最乖、最聰明的小朋友,她只是沒機會……」

「她會沒機會,還不是因為你!」鄧修女自認這話講得有點重,趕緊閉上嘴。

「鄧修女是認為早苗生病、摔傷腿,全是我教的?」想不到十一歲的趙虎一沉下臉,竟也有著令大人們為之震懾的氣勢。

「總……總是月兌不了關系吧!」

「夠了,鄧修女,這里暫時不需要妳的幫忙,麻煩妳代替我過去小禮拜堂那邊主持一下活動,福音合唱結束後,就是小話劇的表演,我相信小朋友們會需要妳的協助。」院長終于放棄拿出十字架來行凶,直接走向門邊開門送人。

送走鄧修女後,院長室里還是處在一片小尷尬中,丁氏夫婦看起來有點無措,趙虎扁著嘴,顯然是在強抑著怒氣和委屈,看來今天這鍋好粥是砸定了。

帶著滿臉歉意跟丁氏夫婦致歉後,院長矮,拍拍趙虎的頭,決定先小心的安撫這只小老虎,免得他一個失控,給她在貴客面前起乩就該糟了。「小虎,別怪鄧修女,她是為你好……」

「我知道的,院長,我一直都知道鄧修女對我最好,她不會像其他的修女那樣把我當作打雜工使喚,就連『老劉牛肉面』也是她報給我知的,她只是氣我的不知惜福。」

院長暗地里一聲喝采--

好!說得真是太好了,就連臉上那種即使含冤莫白,也要忍辱負重的表情也搭配得天衣無縫,果然是只潛力無窮的變色龍!

「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讓鄧修女失望的,我也好喜歡丁伯伯和丁伯母,我覺得他們一定會是很棒的父母,能做他們的孩子一定會很幸福、很快樂。」

說得好!這幾年的作文課真的沒有白教他,就是要這樣,院長龍心大悅的心忖著︰小虎,快快快,再多說一些好話,馬屁要多拍一些才有效果。

「可是,我覺得我已經大到可以照顧自己了,所以應該把機會讓給更需要像丁伯伯、丁伯母這樣的好人來照顧的小朋友,因為『心心育幼院』里的每個小朋友都是我的弟弟、妹妹,能把弟弟、妹妹交給像丁伯伯、丁伯母這樣的好人來照顧是我的福氣。」

唉∼∼這小子真是沒有白疼,這麼感性的話都掰得出來,害人家亂感動一把的,真是夭壽。

「你……你小小年紀,就這麼會替人著想,真是不容易。」丁伯母已經感動到眼角含淚,語帶哽咽。

「沒有啦!」嘿嘿,真是拍謝,趙虎有點小心虛的說。

「那……你剛才強力推薦的小朋友……」丁伯伯也是眼眶泛紅。

「是早苗,她是我們院里最乖的女孩,學校的成績也很棒,鄧修女教的鋼琴,就只有她跟得上進度,她已經會彈莫札特C小調大彌撒曲,現在正在學C大調加冕彌撒和安魂曲。

「汪修女也說過,早苗的英語咬音最準;她很善良,會主動幫做錯事被罰勞動服務的小朋友完成勞役;拿到好寶寶獎品時,她一定會跟大家分享;小朋友貪玩忘了做功課,她也會幫忙做完;她還會把自己吃不完的飯,拿去喂流浪狗。」

院長愈听趙虎的說法,臉部線條就變得愈僵硬……她承認早苗是個聰明的女孩,只不過趙虎剛剛所舉的那些例子,跟事實還有是些出入的。

在他們「心心育幼院」里那個小禮拜堂的告解室,可不是普通百貨公司里的更衣間,里面的秘密可精采的哩!

鄧修女教的鋼琴只有早苗跟得上進度,那是因為鋼琴只有一台,只要早苗霸佔著鋼琴不放,其他小朋友就沒有機會練習了;汪修女會夸贊早苗的英文咬音準,倒不如說是早苗的嘴巴甜,最會巴結修女們;她幫小朋友勞動服務通常是因為良心不安,因為始作俑者一定是早苗的本尊;跟大家分享好寶寶獎也是基于同樣的原因,因為她作弊;幫貪玩的小朋友做功課,則是因為有利益的輸送;拿剩飯喂流浪狗,是因為她挑食,不喜歡吃肥肉或帶筋的肉還有茄子、洋蔥、青椒……反正很多、很多就是了。

算了,以上種種譬如昨日死,只要小虎能成功的把早苗給推銷出去,她就睜一眼、閉一眼,給小早苗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好了。

「雖然早苗今天身體狀況不是很好……」趙虎繼續推銷著。

「啊∼∼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個戴著大口罩的小女孩吧?」丁太太恍然大悟。

趙虎急慌慌的解釋道︰「早苗平時很少生病的,她只……」

唉!只是很會挑時間生病,院長暗自搖頭,有種即將功虧一簣的預感。

「那女孩我有印象啦!」丁太太拉著丁先生急呼。「剛才有幾個沒有參加團唱表演的小朋友在現場昂責帶位,我們夫妻倆就是她負責的,我不是還跟你說,那個小朋友的眼楮又圓又亮,一定長得很可愛。」

「丁伯母!」趙虎沖上前拉住丁太太的手,準備踢出臨門前的最後一腳。「早苗是我們院里最最最可愛的小朋友了!丁伯母一定會喜歡跟她穿著一樣的母女裝,帶著她一起出門逛街,大家一定會很羨慕丁伯母有個可愛得像洋女圭女圭的女兒。」

「啊∼∼」丁太太簡直已經心動到不行,轉頭詢問丁先生。「老公,你覺得呢?」口氣像是在詢問這件衣服好不好看一樣的慎重。

成了!院長已經偷偷的在心底歡呼了好幾聲。

「我當然是尊重妳的意見,不過在下決定之前,我倒是有個問題想問一下小虎。」丁先生走到趙虎面前。「從你的描述中,我听得出你很疼惜這個小朋友,既然如此,你真的舍得跟她分離嗎?」

趙虎原本就要月兌口而出的答案,內心卻在此時出現了兩個不同的聲音開始交戰起來--

那是你最喜歡的日本女圭女圭,真的要給人嗎?給了人就要不回來了喔!是天使甜美的聲音在提醒著趙虎。

跋快點頭吧!若不趁此機會把百年跟屁蟲甩開的話,就永遠跟快樂逍遙的賣面生活無緣了。是小惡魔尖銳的叫囂聲在點醒著趙虎。

真舍得嗎?早苗一定會哭死的,會把她那雙又黑又亮的大眼哭得又紅又腫,舍得嗎?天使微弱的試圖喚起趙虎心底的不舍之情。

算了吧!難不成想照顧她一輩子喔?總要讓她學著獨立吧!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大家好聚好散、好聚好散、好聚好散……小惡魔咭咭的怪笑。

舍得嗎?舍得嗎?舍得嗎?舍得……天使的裊裊余音。

「怎樣?」丁先生又問,表情好像有點故意。

舍不舍得又怎樣?!反正他又不能養她一輩子!趙虎的理智尚存,「這樣一來,早苗就可以念好一點的學校,還可以繼續學鋼琴,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舍不得?」瞧!他可是在做善事哩!一定會有好報的啦!

「那就……」丁先生轉身跟院長商討起領養夏早苗的事宜。

就這樣,趙虎終結了百年跟屁蟲!

只是,要讓早苗心甘情願跟丁氏夫婦離開,還得費點工夫,不過這對經驗豐富的院長,和鬼主意多多的趙虎來說,絕對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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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心心育幼院」小禮拜堂里那個放著好看,卻從來沒人使用過的告解室內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和可憐兮兮的啜泣聲。「親愛的上帝,您听得到我的聲音嗎?」

上帝沒有回應她。

「不管您听下听得到,我還是要說……咳咳……」咳嗽外加啜泣聲就浪費了上帝寶貴的十秒鐘。

「我好難過,我不想離開這里,不想離開院長和鄧修女,還有汪修女……我也不想離開小虎哥……咳咳咳……可是院長說,小虎哥已經找到願意領養他的家庭了,我……」又一陣長達十秒的啜泣。

「我覺得上帝好壞!明明知道人家想要一直跟小虎哥在一起,還要故意拆散我們,我……我覺得我應該慎重考慮是否要更換別的宗教信仰……听說菩薩很慈悲……」

也不知道是不是神經過敏,早苗好像听到告解室的另一頭有些微的雜音,那雜音听起來像是有人不小心把茶水噴出來的聲音,好怪喔!

「上帝啊!既然小虎哥要離開這里了,那我也會乖乖听院長的安排,可是……」用力吸鼻子的聲音。

緊接著,她原本嬌軟、怯弱的聲音,在下一秒已轉而變為堅強且有力--

「別以為我會這樣就認命!我還是會堅持我四年來所立下的志願,我要……咳咳咳……」堅強有力在十秒後,又變得虛軟無力了。

「已經很晚了,明天丁伯父……我的新爸爸和新媽媽就要來接我了,我會有一個完整的新家庭……我希望小虎哥也能在他的新家庭里得到一點點的幸福,一點點就好了,請不要給他太多的幸福,他棄我而去,我還沒有原諒他!」早苗恨恨的訴說著心底的不滿。

版解室內難得沉寂下來,似乎是里面的人正在整理紊亂的情緒,終于又有動靜了--

「上帝啊!在我離開之前,我有很多願望要說給您听,請您斟酌情節的輕重與可行性,幫我實現幾個……我希望院長能長命百歲、希望鄧修女能青春永駐、希望汪修女能嫁給何神父、還希望能看到鄭修女童貞生子,成為聖母第二……」

版解室的另一頭,又傳來一陣很輕的噴水聲。

「最希望、最希望明天永遠不要來……很為難嗎?沒關系,我早知道上帝不是個很大方的神,不會輕易答應人們卑微的請求,那,我有一個小小的心願,請您一定要幫忙,很簡單的!您只要花一點點心力就能達成,請認真一點,不要再裝作沒听到了……我、我希望小虎哥能永遠記得我。」

小女孩的羞澀告白,帶來告解室內第二次的沉寂。

「今晚的告解到此結束,阿門。」告解室的門從里面打開,走出一個面戴大口罩的女孩,上面是哭過無數次而紅紅腫腫的大眼楮,手上還抓了一把被徹底使用過的衛生紙,當她闔上門準備離開時,腳步卻轉了一圈,走到告解室另一頭的門前,兩眼笑得彎彎的。

「院長請放心,雖然我明天就要離開了,但我還是會繼續為妳保密,不會跑去告訴鄧修女,說院長每晚都會溜到告解室里偷喝高粱、偷抽煙的,只不過……」

這一回,不止是噴水的聲音,還夾雜著某人做賊心虛的干咳聲。

「院長,我知道這不合規定,但,既然是上帝的旨意,我們都要心悅誠服的接受和遵從,請妳告訴我小虎哥新家的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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