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著眼前震憾發呆的男人,一對男女早嘖嘖發聲有一會。
「若你當初也似他這般別扭,姑女乃女乃敢打包票,你定然打一輩子光棍!」美貌女子無不饒幸地嘀咕,一雙大眼直瞧殷晝渭遮去其大半俊采的長須,「特別是這個男人還有把自己打扮得不人不鬼的怪癖!」
粗率豪邁的話又引來人的訓斥︰「無論做個淑女,還是我的愛妻、蒲兒,你都不該講粗魯的話。」口里如此說,但那摟緊愛妻的親昵之勢,顯是十分高興妻子發現自家男人的優點。
「嚇!傳言此人如何沉穩卓絕、機警敏銳,我看不過爾爾嘛!」站了一盞茶時分,李香蒲忍不住包囂張地抗議出聲,終于成功地喚起了座上呆捻紅楓痴望的男子。
「誰?」毫無片刻遲疑,長劍月兌鞘,瞬間如罩寒冰的臉凌厲地喝問入侵者。
「呃!」忽然搞不清狀況的李香蒲大吃一驚,反應呆滯的身子教丈夫藏入了身後。
「幸會了!殷爵爺。」身邊傳來丈夫輕松低沉的笑謔。
記憶里毫不困難地搜索出眼前男子狀似輕松無害的臉,長劍已然回鞘。「是你。」
「是我,想不到呀,難得入京一次,還未好好地玩個夠本,便教滯留了。」輕笑的聲音帶著不難辨的責怪意味。
「在下不認為本人的事會與你有關。」因聯想到某處而不悅的口氣。
「無關嗎?而我卻覺得關系重大極了——至少我親愛的娘子不會放過他可憐的相公。」許南潲好笑地看著殷晝渭疑是「吃醋」的臉,「與其在這里生多余的悶氣,為什麼不抽空多想想,你那掬在心口疼著的人兒正因你的關系強顏盛妝去服侍某人呢!」
被踩到痛處的人通常會面貌猙獰了點。
「告訴我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你會出面?
「因為——很巧地涇娘是我娘子的閨中密友,而也正是她的功勞,使得在下能順利抱得美人歸,這個恩情,許南潲沒齒難忘。」
兩個男人你來我往個沒完,都什麼時候了!性急的李香蒲早在一旁跳腳抗議︰「搞什麼嘛!不是早商議一拳將他打昏,死拽著給涇娘負荊請罪嗎?怎麼還不動手?唉呀!真搞不懂涇娘美美的一位佳人,居然會看上這麼個……」
以吻打斷,許南潲提醒愛妻說話要顧及到一旁臉色難看至極點的男人,低聲安撫︰「不勞我們動手了。」粗枝大葉的妻子並沒有看到殷晝渭松動的表情。
「最後對于玉門關的事,在下再次多謝一句。」沉穩地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出。
「這——」李香蒲傻眼的表情。
趁妻子失神時大咧咧調情,臉上有松一口氣的笑,「小笨女人,還擔心嗎?他已經開竅了——」
***
當今聖上蒞臨殷府,原來是要摘下殷府中一株名花,驟使殷府身份大漲,殷晝渭所得到的榮寵名權,直把其他什麼太師、中書令的三公六卿比了下去,從今以後,除非聖上動用手指頭,否則其他人不敢再招惹一只添了翼的老虎。
但顯然有人甘願挑戰權威。
「不好了!西苑起火了!」
隨著一聲惶懼的呼喚,殷府西苑火光沖天,立時驚慌到正在芙蓉閣與美人把酒的楊龑,頓時殷府便天地也變色起來似的亂了起來。
「快保護皇上!」
「殷晝渭」幾乎是在同時間護在芙蓉閣前,一批親兵守得仿若鐵桶般守住芙蓉閣,楊龑的貼身公公驚忙地跑出來話還未出口,即口瞪目呆地瞧著夜空中迅速掠來四條黑衣人影如天神降落,一揚兵器與禁軍對打起來。
「有刺客!快抓刺客啊!——啊!保護皇上要緊!」刺耳的喊話出自兩個躍上芙蓉閣頂的黑衣蒙面客。
「殷晝渭」帶領一陣親兵上樓之時,迎向他的便是兩蒙面客長劍迫向楊龑的驚險境頭。
「皇上!」趕在楊龑親信擋上之前奮身使劍護了上去,兩個蒙面客顯然武藝極是高強,「殷晝渭」以一對二過不了幾招,便教一蒙面客劃傷手臂。
此時樓上親兵逾積逾多,蒙面人似乎看出形勢的不利,相互一打眼色,指向楊龑的長劍忽轉了個彎,其中一個同時長臂一伸,便將軟在一旁的涇娘勾入懷中,長劍狀似威脅地架在她粉頸之中。
「別傷害她!」場中最有權出聲的兩個男人均暴喝出來。
「皇上!爹——」涇娘似真似假地望著楊龑與「殷晝渭」驚叫一聲。神經末梢卻感受到抱住她的那熟悉的懷抱,匆匆一瞥看到擄持著她的那個蒙面客一雙炯然眼眸,淚終于潸潸而下。
而這一面在旁人或者說楊龑眼中,無疑是一個嬌養深閣的千金受到驚嚇該有的體現,美人一哭,惹人萬種呵憐啊!
「大膽刺客,竟敢襲擊當今萬歲爺,兩旁護衛還等著什麼,還不快——唔!」太監的喳呼聲猛止于主上發惱的質問。
「你們是誰?究竟想怎樣?放下殷小姐,有話好說。」楊龑關切地望著涇娘開口。
旁邊又掠進兩名蒙面客,互遞一眼的樣子顯然對楊龑的提議毫不感興趣,以劍緊架住涇娘退了所有禁軍的蠢蠢欲動,四條影子形如鬼魅地掠入茫茫夜空。
「想要殷涇娘?好呀,秦川之下,渭水河上,說不定哪一天便可收到她的尸——」桀桀的女聲遠遠地在夜中回蕩。
「殷晝渭」與禁軍全力追趕,卻哪里還有什麼人影?倒是還未邁出府外,一人身披了戰鎧,匆匆邁進,竟是太師馮雍中。
「皇上可無恙?老臣該死!護駕來遲了——」
他護駕來得不算遲,至少距刺客襲人殷府不過幾個轉眼功夫,馮雍中已調集了幾千兵馬在殷府外守衛。
然而,楊龑卻未能體會到他這一片誠摯忠心,歷經驚險和丟失美人的他正陷入暴怒之中,不分青紅皂白將馮雍中斥責一番。
馮雍中口中唯唯諾諾,然神色已然不善。
***
冰冷的長劍撤去,改換之,是一個密實的懷抱。
身形在迅速移動,她未敢閉眼,直盯著對方晶燦的眼,猶恐這一幕是在夢中,是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抱著她卻施展著極快的輕功,瞬間已將另三人遠遠甩在身後,黑暗中可感覺他們轉入更黑更暗的密室之中,尚未來得及呼喚,黑暗中他猛一扯臉上黑布,跟著兩片唇便似火焰般朝她狂噬了去。
勿需多言,但淚卻掉得更凶。
「爹!爹!你已經向自己屈服了嗎?」她在纏綿至極的吻中喘息,軟倒在他的懷中。
「還叫著爹?」淡淡的質疑是情人之間才有的甜蜜。
她一震,瞬間又哭又笑起來,一只柔荑模上他的眉眼,哽咽不成聲︰「你來了,你仍是來了!有這麼一刻,涇娘便是多叫幾句爹,又何妨呢?」
「你不介意,有人卻介意。」他柔聲地,不舍自責地想為她拭去淚兒,卻挫敗地發現愈拭愈多。
「對不起!對不起!爹不該這般混蛋地對待你!」
她止住他更多未出口的自責,用只為他才展的柔情包容了他。
「你最終仍是來了啊,涇娘此時就有再多的怨,也早變成對上天的深深感激。涇娘只希望這樣的驚嚇不會再有第二次。」
他感動地緊摟住她,這樣一個甘心全然地眷顧他、包容他,施給了他稀世珍寶般的愛戀的女子,天知道他為何會發瘋這般對待她——
「不會了!混蛋糊涂的我已經明白世間只有一個珍貴的你,失去了你,我便一無所有了,青山綠水長在,仇要報卻沒必要逞一時之快拿僅有的一個你去冒險,然後教我用一輩子的時間去自責追悔。」
她含淚而笑。
「雖然回答可謂自私,但涇娘勉強接受了。」
「你呢?在我決定那樣對你之後,你為什麼不逃走,那天府內侍衛全教我撤去,如果你要走,完全可以毫無困難踏出殷府。」
「然後呢?留下你獨自一個面對不堪的局勢?涇娘不會這樣做的。」
激動的他又要落下唇舌與她交纏,她羞澀地閉上眼眸,卻遲遲未見侵略的唇瓣。
睜開眼,近在咫尺的炙眸帶著鼓勵的期待。
「還記得小小的你為我曾起了個名兒,還宣告著這將是你的專利嗎?」
她驀地明了,驚喜羞怯的芳心瘋狂地跳動起來,她幾乎是摒息用唇語呼喚了出來︰「晅之?晅——!」
出了聲但未了的兩字含入了交織著迫不及待的唇中。
室溫驀地高了。
「後半生,我再也不會讓你委屈了,我會超逾自己生命地保護你,不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而是以一個男人——一個深愛你的男人的身份保護你,你懂嗎?」
「我懂!我懂——」
以吻落下的宣誓,听起來不錯,不是嗎?
***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設慮萬全的計劃,全教你臨陣破壞了!你要如何交代?」尚在大清早,但兩條肆無忌憚的人影帶著氣急敗壞不顧禮節地闖入一間寢室之中。
溫柔鄉被打斷的男人通常都極不耐煩,所以自屏風後閃出的男子臉色難看到極點。
「在下無需要對你們交代什麼。還有一點,我的寢室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入得了的。」冷冷的聲音有一抹嚇人的凌厲。
「大膽!本宮可是堂堂大燕皇朝的太……」一柄銅古劍打斷了惱怒的敘說,就見得原本狂肆的燕棣、燕柰呆了地難以置信。
「但憑這個,你們兩個亡國之後如何對我表示質疑?」
燕棣瞪著頸中的青銅古劍,上面奇特的饕餮紋令他額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盯著殷晝渭一張總令他覺得熟悉得刺眼的臉,記憶里似乎看過相似形貌的臉,那張臉是描于畫上的;而畫紙上的人,正是冉朝最後一個皇帝,也正是饕餮劍的主人。
他大燕朝的天下,當初亦是從篡奪冉朝的帝位而來。
「不可能,你姓殷……」
「怎麼不可能,一個姓氏算得了什麼?姓冉姓殷都無所謂。」
燕棣驚喘口氣,臉白如紙,「你……是冉朝的後人?!」
殷晝渭嘲笑地睥睨著他。
「你……你是要從我手中奪去皇位……」
「誰稀罕一個無味的寶座?」瞬間放柔的神色只因往屏風的一眼,令驚愕發抖的燕姓兩人更莫名得可以。
「還有容在下提醒一點,江山本來便不是你燕家的,也從未曾到過你的手中,所以別提奪。」
「那你的意思?」燕棣緊張得兩眼瞪圓了。
「我能容忍你座下的左丞相在我幕下臥底那麼多年,你說我有什麼意思?」
原來他早知道!兩人以一種危險顫栗的眼光瞧他。他們並不笨,相互示意了一眼,燕棣幾乎是小心翼翼。「如果你幫我奪得天下,我可以給你天下第二人的榮寵。」
嘲諷的笑這下再無可遁形,殷晝渭撤回了劍,並不置可否,只進出一字︰「滾。」
氣焰全消的兩人狼狽走出。
「晅之,你嚇到他們啦!」清雅慵懶的話聲傳自身後。
含笑回頭,卻在看到她的打赤腳而皺眉,走過橫抱起她,附在她耳邊親昵道︰「我不認為討論他們很有趣,來,談談我們吧。」
當兩人的身子又陷入了芙蓉帳之中,涇娘的臉巳泛上兩朵紅暈。
「我們?談什麼呢?」她明知故問。
「我們成親可好?」附下頭,看她緋紅的臉與嬌羞醉人的眼瞳,忍不住那地輕薄了起來——以唇。
用頸中所戴的古琬圭擋住他的唇,一對水眸溢滿驚人的柔情,但一張臉卻惡作劇地笑了起來︰「急著什麼呢?定情信物都給了,不趕著那一天啊。」她眨眼,揚揚那琬圭。
殷晝渭一听整張臉黑下大半,天知道她不急,他卻不認為自己可以等到成婚那一天,特別是這般同床依偎,看得到卻「吃」不到,簡直是種煎熬呀!
「听好,涇娘,這場親事可是愈快辦愈好。咱們今後的節目可是安排得滿滿的——這邊事情一了結,我們就要直奔西域,隼軍有待進一步安排,也應該拜祭拜祭你的爹娘,我的岳父岳母大人了,向他們討一聲祝福。」驚奇曲獨緋當時的訓誡便如是看到今天一般,但哪有她當初的固執?畢竟他不能沒有涇娘,而也只有他才能給予涇娘幸福快樂,不是嗎?
涇娘狐疑地瞧著他笑眯眯的表情,但听出一絲端倪,笑謔︰「怎麼,親愛的未來夫君,你舍得天下第二人的寶座?」
「你說呢?」為官的風光之于他不過是袍笏登場的小丑,現在的他只想狠狠吻掉她臉上壞壞的笑。
「除非你笨到沒听過韓信與劉邦的故——唔!」輕聲的回應斷送在襲來的熱唇之中。
滿足喟嘆一聲,她小心翼翼地羞澀地卻又篤定地回應他,當小小的丁香舌絞上他侵略的唇舌時,他一震,立即完全興奮起來。
灼熱的在室內火辣辣上演。而堅持到新婚之夜的初衷,不知早給遺忘在哪個荒山絕谷里了。
晨色正好,連楊柳也低著頭含羞不語……
***
距殷府那夜大變兩天之後,殷晝渭率兵在玄武門政變。早在潼關口蓄勢待發的隼軍乘機攻入潼關,直逼皇宮。
消息傳來,失卻了馮雍中支持的楊龑驚慌失措地要從興慶宮後門逃走,卻教同隨的親兵猝起嘩變,被絞死于驛路之旁。
燕棣受擁為帝,天下在瞬間易主,國號由原來燕改楊再重回燕,竟在不到二十年之間。
新君蒞位,天下大赦,而建國的功臣,該封的應封——
「啟稟皇上,老臣奉命前往殷府傳召殷晝渭進朝受封,但全府上下竟找不到其蹤影,只在書房內發現這封信。」
被新任為護國公的嚴三復一遞手中那封囂肆直呼天子尊謂的信,由公公交給坐于偏殿主座的燕棣。
「該死!」看完信的燕棣怒往案上一擊,嚴三復微瑟了下,眼角余光竟瞧到燕棣臉上漲著心事被拆穿似的狼狽怒潮。
這信里究竟什麼內容?
「罷了,殷晝渭既已失蹤,尋他的事便免了。這幾天也辛苦老國公,起身免禮罷。」
「謝主隆恩。」嚴三復遵言起身,抬高的眼發現案上平張的薄薄一紙,上面無稱謂,亦無下款,只廖廖地寫著一行短語——
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故國破;謀臣之。
炎熱的天氣,當嚴三復退出偏殿,背上不白禁冷汗濕衣。
不久之後,嚴三復以告老為由,辭去了所在官職,歸隱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