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明媚。
淡淡的燻風拂面,吹散桌上一大落紙箋。
正在寫字的玄齡一皺眉,彎下腰準備去拾那些凌亂的散箋,突然間,就覺得後腰被人攬住。
「中午大好的光陰,你不休息在弄些什麼?"
熟悉的嗓音響在耳畔,她輕輕一笑,小貓般乖巧地順勢靠去,偎入她魂牽夢縈的港灣——
對她的舉動,風燭是越來越不能理解。
「玄齡,你想怎麼辦?"
玄齡側過頭,水靈靈的眼眸直勾勾盯著他看,「什麼怎麼辦?"
風燭埋首在她的頸窩磨蹭,粗糙的手指劃過細女敕的皮膚,「你已是我的女人,難道你要我娶別的女人?"
她剛要開口,便被他截斷——
「你再敢說‘是’,我就掐死你,然後去當和尚!"
聞言,玄齡哭笑不得,雙臂環在他的腰上,嗔道︰「說出來都不怕羞,哪有你這樣的和尚,把佛門當避難所呀?你若出家只管去便是,怎地拿我當借口?你自去,我嫁別人!"
「你敢!"明知是開玩笑,他仍怒不可遏,「你最好連這個念頭都不要有!不然,真有那一天,我會要那個男人血濺五步!"
「痴漢!天下芳草何其多,怎就吊在一棵樹上?"她真不曉得是該開心還是憂愁,「大丈夫何患無妻?"
「我就認準一棵樹。你不要給我在這個關頭打退堂鼓。我明白告訴你,君玄佩自有唐孤鴻消受,與我無關,你別在那兒亂點鴛鴦,听到沒有?"
她格格嬌笑,「你總是不把佩兒當個姑娘看,什麼‘消受’,多難听!"
「別東扯西拉,說正題!"他又開始不耐煩了。
「說說說!我的好哥哥,你就是沉不住氣。」她的小手拍拍他,「明日就是爹的壽辰,我自會當面給他解釋,小妹和唐孤鴻的事情,不會有問題的。」
「他們不會有問題,我們呢?"她一直回避的就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她不願嫁給他,是何道理?
「我們之間哪有問題?"玄齡眨眨眼,明知故問。呵,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全心全意去當一個嬌柔的小女人。
「你耍我?"他眯縫著鷹眸,不悅地沉下臉。
「我哪敢耍你?"她淺淺一彎唇,「你不是對風君兩家那個婚約萬分痛恨嗎?我現在解除它,給你自由,好不好?"
「我說的不是這個!"女人,想把他給逼瘋不成?他的大掌一托她的臉蛋兒,「說!你怎麼突然想通的?我記得不久以前,你還為此跟我鬧得不歡而散,短短幾十天,你就改變了堅持八年的決定,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事情?"她的縴指彈敲粉頰,「大概是你和玄佩的堅持終于感化了我吧。何況,據一段日子的觀察,我覺得唐孤鴻是個表里如一的憨厚人,玄佩嫁給他,不會吃虧。既然這樣,我也不堅持己見,免得日後大伙都怨我。」說著,淒淒而笑,「告訴你啊,如果一個人被其所愛的人憎恨,那麼,就會不得好死。你說,我會不會把自己陷入一個不得好死的地步?"
不得好死?動不動就把「死」掛在嘴邊?
他不是個迷信的人,更不相信命運捉弄那一套,但卻厭惡詛咒自己的她!
「只是想讓你嫁給我,誰要你去死啊?"風燭沒好氣地吼︰「你再拖泥帶水,推三阻四,我就綁著你拜堂!"
他口不擇言了。
玄齡抿著嘴,忍俊不禁,「蠻子,你是土匪來著?怎麼就綁了我去拜堂?"傻瓜,要她如何放得下他啊。
「土匪就土匪!對你當君子,干脆出家倒快些!"風燭橫眉怒目地喘著粗氣,「我讓你讓得太多,結果,被你壓榨我壓榨到無法無天的地步!"
玄齡心下一軟,柔柔地環住他的脖頸,「我的土匪哥哥,你留了滿臉的胡子,是不是早有預謀呢?"
胡子?
呵,說來可笑。剛到京城任差時需要進宮面聖,結果他被一群公主給圍個里三層外三層,這才意識到天朝的風氣有多麼的開放。
有了上次教訓,他索性續了滿臉胡子,唬唬人罷了,省得趕女人像趕蒼蠅,煩死了。
不過,他也奇怪,同樣初次進宮走動時,人家花凋、雪韌和月剎就沒那樣狼狽。或許,他注定是個直來直去,不懂得迂回變通的笨人。但那又如何?人生來性格已然注定,他學不會花凋的左右逢源、雪韌的溫和儒雅、月剎的冷酷無情,他的喜怒都要發泄出來,不然,憋也會把他給憋死!
「你想要雪韌那樣面如冠玉的男人,下輩子吧。」風燭老大不爽地瞅著她如花的笑靨。
他仍在為雪韌耿耿于懷?
「我何時說要面如‘關羽’的男人?"她慧黠地眨眸,「雖然人家是美髯公,但不一定有我的風大哥對我好,我不稀罕。」模著他的胡子,「這一臉胡子告訴我八年來你所受的煎熬和風霜,我何時說討厭它了?雖然有些刺癢——嘻嘻——」
她在笑嗎?
他為何看得別扭,總覺得她的眼底隱約壓抑著什麼……
「玄齡,婚事我暫且可以不逼你現在就同意,但有個問題你要老老實實回答!"他恢復正經嚴肅的表情。不怕她不答應婚事,大不了來個奉子成婚,到時她不點頭都不行;關鍵是眼前,還有一堆懸而未解的問題等待處理。
「好,你說啊。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靜待下文。
「苗奉月的身份你清不清楚?」
「奉月?"她佯裝迷茫,「她不是我的婢女嗎?"
「婢女?好個有本事的婢女。」風燭冷冷笑道︰「我問你,你的輿玨真被旁人盜走了?"
「是啊,這個我早告訴你了呀。」她噘著嘴,不以為然。
「是被盜走,還是‘監守自盜’?"他犀利地目光不放過一絲痕跡,話語直搗黃龍。
「監守自盜?風大哥,你懷疑我隱瞞真相、謊報軍情?"她的杏眸中盛滿震驚。
「不許對我撒謊。」風燭深吸一口氣,扳正她的臉,「你看著我的眼楮說話,記著,我要听你說實話。」
玄齡反握他溫暖的大手,幽幽道︰「你不信我的話,那就不必再問我第二遍。」
「玄齡,別在節骨眼上鬧性子。」他壓下滿腔沸騰的烈焰,不願以過沖的語氣傷她,「無論你做什麼,被迫做什麼,你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哪怕‘上刀山,下油鍋’,是不是?"玄齡無奈地兩眼望著房梁,「風大哥,看來你是做捕頭的時間太長,習慣把所有的事都疑神疑鬼地瞎猜一遍!輿玨是我君家的信物,你都知道它的重要,我怎會去拿它開玩笑?"
「你不會,但是,你身邊的人會。」他一托她縴細的腰,壓向自己的懷中,「苗奉月對你做了什麼?快說!"他要急瘋了,偏偏有人悠閑得很,根本不放在心上。
「奉月一個小丫鬟能做什麼?梳梳頭、端端水而已。」他的慌亂因她而起,玄齡心里雖動容,卻不會去改變任何決定。
「別再跟我打馬虎眼!"他咆哮了,頭上的青筋緊繃,隨時都有炸裂的可能。
「風——」她見他危險的舉止難以控制,索性主動上前穩住他喋喋不休的唇。很青澀的吻,若蜻蜓點水。不過很管用,幾乎是立刻熄滅了他所有的怒火——
美人計果真是百試不爽的招數。
呃,當然前提是那個男人真的對吻他的女子珍愛萬分。
玄齡必須承認,她利用了他對她的感情,太卑鄙。然而,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的法子能阻止他在繼續探索下去。否則,她精心布置的一切都會中途夭折!
滴落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請你記住我現在的樣子……
因為,再過不久,她的容顏會慢慢衰退,然後,油盡燈枯。
我把一切給你,只希望你的未來不再有挫敗……
明日,明日又隔山岳,世事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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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該死!
他簡直無顏得該死!行走江湖多年,竟連一個小小的美人計都抵擋不住!自古溫柔鄉,皆是英雄冢。他在最無防備時,被人輕輕松松地點了睡穴——
再度睜開眼楮時,人已是五花大綁地靠在榻上。
「這是什麼意思?"他咬著牙問對面娉娉婷婷的女子。
玄齡一身白紗雲袖,頭戴包巾,月牙抹額閃亮刺目;珊瑚、珍珠串分飾兩靨,烏黑的秀發纏繞著長長的松耳穗子,垂于胸前;一根杏黃的綾緞系在腰間,隨風搖曳——
彼盼間風華絕代,出塵曼妙。
她遠遠地望著目眥欲裂的他,面無表情,淡淡地說︰「你不是早看出來了嗎?"
「你才是監守自盜的人?!"風燭的理智幾乎崩潰,每一字每一句都揪心刺骨——
他心心念念要保護的人兒才是背叛他們的人!那他之前所有的擔心和憂慮豈不都成了他人笑談?她是他愛得最深之人,同時也是傷他最深的人。他生平最痛恨被人欺騙,她卻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把玩在鼓掌之中,恣意戲弄。
你的寶貝玄齡沒你想象中的脆弱,她,可是厲害著呢。
忽然憶起苗奉月說的話,他不僅仰天大笑,笑得癲狂,笑得無藥可救地悲哀……
玄齡抿唇,控制著顫抖的聲音︰「你想知道的,我會告訴你。你猜得不錯,輿玨根本沒有丟,那是我為了避開嫌疑,故意把你的注意力吸引到輿玨的上來,好給苗奉月一個盜經書的機會。」
「苗奉月的出現是你安排的?"他的骨節格格作n向。
「可以這樣說。」她沒有否定,總歸結果都一樣,「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何不能嫁給你了吧!你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兩相對立,勉強在一起只會兩敗俱傷。」
「胡扯!"他布滿血絲的眼楮充斥著暴戾,「你自幼長在洞庭湖君山島,哪來的另一個世界?"
「你爹是怎麼死的,你忘了?"她殘忍地揭開風塵的往事。
「我爹——」他一下子墜入地獄,渾身戰栗。他的爹早在他出生前就死了。娘不曾細說原因,據他所知,爹是在一場中原群俠與南蠻魔教的混戰中為護君萬浪而死。
難道,所謂南蠻的魔教就是——
「如你所想,南蠻魔教指的就是苗疆的拜月教。」玄齡的手點點自己的額頭,「你看清楚,我娘是白苗聖姑,我是她的女兒,自是新一代聖姑。當年,娘為爹而叛教,隨他逃離苗疆。你爹和我爹是生死之交,他為護好友夫婦的周全,獨自引開追兵,中毒後墜落洱海,才會死于非命。」她漫不經心地說著,似乎無關緊要,但吐露的風雲,宛若利刃,「那時,祖父在世,權居武林盟主,他救子心切,而以拜月教為害一方的理由,冠冕堂皇地派群俠去救人。一場血戰死傷無數,歸來的人寥寥無幾。呵,恐怕不少怨死鬼到陰曹地府都不曉得他們付出慘重的代價,只是為了成全一對淺緣的夫妻!"
「你娘千方百計逃出苗疆,可你卻反其道而行之。」他搖一搖頭,狂喝道︰「為什麼?"
「因為——我比我娘理智,她為愛放棄所有,我做不到。」玄齡的臉上露出怪異的笑容,「我能說的都說了,下面的戲嘛,你只要好好欣賞下去即可。」
她三擊掌,兩道玄黃身影出現,垂手而立。
「聖姑。」
「點穴松繩,讓他在兩個時辰後自動開解。」
「是!"月輪奉命封住風燭全身的十四經絡大穴。
風燭暴吼︰「玄齡——」月影手疾眼快,一點他腦後的啞門穴。
風燭憤怒地瞪著她,死死地、定定地,寒冷如冰的目光好像要射穿她的身體!
「恨我吧!如果——」她幽幽地笑著,那樣蒼涼,
「你會好過一些的話。」說完不再看他,轉身拂袖而去!
兩大護法相繼離開。
屋里靜悄悄,徒剩壇爐內的裊裊余香。
須臾,屋門「吱呀」一聲,又進來個女子。她輕手輕腳來到俯首憤怒中的風燭前,冷冷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風燭眼睫微撩,無法言語。
「哎呦,我忘記你說不成話,真是抱歉了。」女子格格訕笑,諷刺不已道︰「白苗聖姑的魅力大到讓堂堂六扇門的風大捕頭心甘情願地墜入溫柔陷阱。嘖嘖,現在相信我先前的話了吧!看清那個楚楚可憐的女人真正的面目了嗎?"
風燭頰上的肌肉猛地一抽。
「你不用動怒,虛火傷肝脾呢。」她得意地瞅著他,「我再給你一個機會,想通了願意加入的話,拜月教隨時歡迎。」丟下個精巧的竹筒,悻悻退走。
——
門掩上。
風燭受辱地一閉眼,咬緊牙關,瞳孔中迸射出噬血之光。
第九章真相
君山島島主的五十壽誕,照道理來說,應該是一樁喜氣洋洋的大事,然而在大廳內的群雄,卻沒有一個笑得出來。
先是君大小姐丟失輿玨,而後少林丟失《易筋經》,這些問題尚未解決,前來登門拜賀的九宮派掌門所贈的《蘭亭流觴圖》及嵩山派的掌門所贈的《劍南籍稿》均是出自大家手筆,珍貴異常,乃常人金銀難求的無價之寶,誰料竟都在進入君山島後,丟失不見。並且,看守賀禮的人和少林看守藏經閣的人一樣,昏迷不醒,需用辣椒水噴面後,才會慢慢地復蘇!
少林的不啻大師已把自己和風燭在藏經閣分析的情況,向廳內的群雄一一轉述。
事情牽扯到苗疆,坐在上座的君萬浪,威嚴的臉龐逐漸轉青。他握著扶手的大掌,關節泛白。旁側的君夫人擔憂地望著丈夫,心里七上八下,怦怦亂跳。
嵩山派掌門義憤填膺道︰「苗疆!又是那群魔教中人!當初,為此武林同道不知死傷多少,難道他們是要卷土重來?"
九宮派掌門沉思片刻︰「若是卷土重來,他們何以只盜走東西卻不見人馬前來?"
「被盜的東西何其珍貴!"嵩山派掌門忿忿地一拍桌案,「若是用來對付咱們,說是顛倒乾坤毫不夸大!"
用輿玨可潛入洞庭湖八百里水域而不被察覺,即使被人拿來仿造君萬浪的令玨,調動那些水上蛟龍也易如反掌;少林《易筋經》內藏武學秘笈,一旦泄漏出去,後果不堪設想;而《蘭亭流觴圖》和《劍南籍稿》更是價值連城,若被典當,招兵買馬,便是顛覆幾個城池都綽綽有余。
誰都不敢設想丟失它們的毀滅性嚴重……
「阿彌陀佛,為何不見風施主?"不啻大師環視大廳,有些奇怪沒見到那個洞察力敏銳的男子。
「是啊。」君夫人深有同感,對丈夫道︰「相公,不但是燭兒那孩子沒來,玄齡和佩兒也未到場。」
「哼,你好意思說。」君萬浪揚起濃眉,「都是你寵壞的結果,越來越不像話,連老子的壽辰都不肯露個面,兩個不孝女,算我白生養她們一場!"
「相公,你別生氣,兩個孩子都大了,又不是不懂事,或許在給爹爹準備賀禮亦未可知。」君夫人好脾氣地開解。
出身書香世家的君夫人溫柔似水,有時君萬浪都奇怪,她怎能生出玄佩那頑皮的丫頭,反而玄齡的秉性像極君夫人。
陰差陽錯?
玄齡的娘在世時,恰是個鬼精靈似的姑娘……
或者,上天是有意捉弄他。
怔愣醒神,他朝在座的唐門三少主道︰「孤鴻,玄佩人呢?"若非有風燭,他倒挺欣賞這個敦厚老實的年輕人。
唐孤鴻听到長輩問話,忙拱手說︰「君伯伯,玄佩人在何處孤鴻不知,但她昨日說,好像是要取君大小姐送您的壽禮,大概會晚來一陣子。」
賀禮?她們姐妹搞什麼鬼?
「玄佩去拿玄齡送我的賀禮,那玄齡又去哪了?"君萬浪的額角隱隱抽痛,無奈之極。
現在的情況,他哪里有心情過壽?
胡思亂想時,君玄佩蹦蹦跳跳地從外面進來,懷里抱著一個精美的錦盒。她不曾留意其他人的沮喪,開開心心地跑到正座前,對父親甜甜笑道︰「爹!女兒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佩兒,你姐姐呢?"君萬浪問。
「姐姐?她沒到嗎?"君玄佩茫然地皺皺眉,「奇怪!是她讓我去拿給您準備好的壽禮,怎麼自己卻不來了?"
「相公。」君夫人插口︰「玄齡一向懂得分寸,萬不會失禮。你不如先看看她的壽禮,說不定內有玄機。」
君萬浪點點頭,伸手解開錦盒上的絲帶,一掀盒蓋——
「什麼?!」
左右看到盒內物品的人全部驚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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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四下嘩然。
君萬浪一把抓住玄佩的手腕,吼道︰「你姐姐呢?」
原來,錦盒中的四樣物品正是丟失的輿玨、《易筋經》、《蘭亭流觴圖》及《劍南籍稿》!
君玄佩嚇一跳,手腕被捏得生痛,委屈地噘著嘴︰「人家說了不知道嘛!齡姐要我今日去桃花林的墓碑附近找錦盒,並沒告訴我其他的事情啊!爹,你不喜歡這些東西就算了,犯不著生氣嘛!"
「佩兒,不得胡鬧。」君夫人給女兒使眼色,「快告訴你爹這些東西是怎麼會事兒?"
君玄佩嘟著唇,撒嬌道︰「娘,人家沒騙你們!真的是齡姐吩咐我去桃花林,在風姨的墓碑附近挖出賀禮啊!"
九宮派掌門似笑非笑,鼻子哼道︰「君島主,咱們好心拜壽,令千金這個玩笑,可是開大了。」
「阿彌陀佛!"不啻大師也揚起彎彎的白眉,「君島主,若是令千金的玩笑,她怎會使用曼陀羅粉?您可否解釋一下——」
解釋?
君萬浪自己都是滿頭霧水,根本不知該話從何起。
嵩山派掌門忽然涼涼一笑,「早有耳聞,君島主和苗疆拜月教頗有淵源,莫非,傳言屬實?"
「你——」君山島的弟子各個虎目圓睜,「血口噴人!"
君萬浪一揮手,壓下他們激昂的情緒,沉聲說︰「此事頗有蹊蹺,請諸位掌門稍安勿躁,待君某查個水落石出,定還大家一個公道。」
「不用查,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嵩山派掌門霍得站起,氣沖沖道︰「君大小姐是你的女兒,你能把她怎樣?全當是我們自找沒趣兒,跑來給人戲耍!告辭!"說著一甩袖子便要離去。
「不能走!我們得要個交待!"九宮派掌門攔住她,「你走了此事不是一了百了?拜月教曾害死我們諸多兄弟,就這樣算了不成?倘若君山島不能解釋清楚,有何資格在江湖立足!"
「對對!"附和的吵鬧快要掀開房頂。
君萬浪一咬牙,「來人,去把大小姐給我綁到廳上來!"
「相公!」
「師父!"
「爹!"君山島眾人大驚。
「阿彌陀佛,依老衲看,君島主為避嫌,最好讓其他派的人去找君大小姐比較好。」不啻大師不偏不倚地開口。
九宮派和嵩山派的人剛要往外闖,便被從外向內走的三個人給堵了回來——
「呦,一大群漢子興師動眾地去抓個姑娘,好威風啊。」銀鈴般嬌媚的笑聲環繞四周,紅衣如焰的女子把玩著發辮,裊娜多姿地斜靠在廳外的門柱上;那張粉面含笑,眉目如黛,風姿綽綽;滿身的珠光寶氣繚繞,一股子侵入脾肺的郁香彌漫在空氣中,勾魂攝魄。
「你是何人,敢私闖君山島?"九宮派掌門不滿地質問。
「我?"少女點點俏鼻,呵呵媚笑︰「你來得,我自然來得;你來不得的地方,我也來得。」
「鬧夠了,如瑟。」走來的虯髯大漢斥道。
「風捕頭?"不啻大師眼眸一撩。來人正是他剛才尋之不見的風燭,而且,風燭身後還有一名手持洞簫的紫袍男子,乃六扇門四大捕頭的——月剎!
風燭兩目泛著血絲,朝君萬浪一頷首︰「君伯伯,你不必派人尋找玄齡了——她現在根本不在島上。」
「不在島上?"
「不錯,她被拜月教的人帶走了。」風燭不理會周遭那些竊竊私語,當眾宣布︰「你們都看到了玄齡的賀禮,難道不覺得奇怪?她若是有意玩笑,不會跟著拜月教走;若是真的跟拜月教有所勾結,又何必把盜走的東西送回來?"
「齡姐到底想干什麼?"君玄佩忍不住插話,她早就覺得大姐有點古怪。
唐孤鴻一拉她的衣角,示意冷靜,她悶悶地閉上嘴巴。
風燭的話被打斷,徑直走向錦盒,看了看,略一沉思,舉起來面對眾人,大聲說︰「你們都看清了嗎?四樣寶物按擺放的順序,分別是輿玨、《蘭亭流觴圖》、《易筋經》和《劍南籍稿》,稍加思考就可曾覷出端倪。但是,你們誰也沒去看!"大掌一指幾樣東西,「輿玨中的‘輿’字加《蘭亭流觴圖》的‘圖’字,再加《易筋經》的‘易’字和《劍南籍稿》的‘稿’字合並,即是玄齡要告誡的話。」
君夫人不愧是名門書香之後,第一個反應過來,「相公,是‘輿圖易稿’這個詞!"
輿圖易稿?!
風燭抿抿唇,說道︰「‘輿圖易稿’的原詞是‘輿圖換稿’,但意思都一樣——江山易主,改朝換代。她,要告訴在座諸位,拜月教會將武林卷入一場必乎社稷更迭的漩渦里去。」
「有這種事?"嵩山派掌門納悶不已︰「她一個小泵娘,如何知曉拜月教的機密?"
「你們或許不知。」風燭望了一眼上座的君萬浪,道︰「我們在去少林做客的時候,曾救下一名少女,那少女其實是拜月教的聖姑,她刻意接近我們,是要趁機作亂。或許,玄齡無意中發現她的秘密,所以被要挾,不得已出此下策。一來提醒各位防患未然;二來,她應是故意主動幫拜月教的人盜寶,實則在盡量移花接木,瞞天過海,若我猜得不錯,拜月教的人尚有一套假的四寶。」
「罪過,老衲等差點冤枉了君大小姐。」不啻大師嘆息,「君姑娘有勇有謀,令人慚愧啊。」
嵩山派掌門說道︰「君大小姐被拜月教劫持,萬一被發現盜取的寶物是假的,豈不又起風波?"君玄齡的生死對他們無關緊要,倘若拜月教卷土重來,麻煩就大了。
「的確,江湖是江湖,素來與官場無牽涉。」九宮派掌門深諳明哲保身的道理,「按君姑娘所言,一場浩劫為時不遠,君島主請恕我們提前離開,須回各門安排。」說罷,不等回應就帶著弟子徒孫與嵩山派等人帶頭離開。其他門派見狀,也都紛紛告辭。
「喂喂!"君玄佩懊惱地一跺腳,「爹,你都不攔他們?姐姐怎麼辦?她在等我們去救人耶!"
君萬浪搖搖頭,「諸位掌門回去研究御敵之策,無可厚非,你要爹以什麼理由留他們?"打發廳內弟子出去送客。
「大難臨頭各自飛罷了。」倚著柱子的紅衣女子懶洋洋地道,毫不留情,辛辣露骨。
「這位姑娘是——」君萬浪看向她。
「蕭如瑟。」紅衣女子爽快干脆地自報家門,「你家風賢佷的小師妹,祝融野叟的徒兒。」
唐孤鴻「啊」了一聲,「你是姑——」
「‘姑’什麼‘姑’?"蕭如瑟打斷他,笑眯眯道︰「論輩分小女子無論如何也做不了你的姑姑吧。」
「不是,我是說——」唐孤鴻一著急,滿面通紅。
君玄佩一叉腰,「你敢凶他?」
「小丫頭,我不但凶他,」蕭如瑟嬌媚地一笑,身形閃至唐孤鴻右側,出其不意地在他頰上一吻,「還能吻他,你能把我奈何?"
「你你你——」君玄佩氣得口齒不清,哇哇大叫,一把推開親密的二人,嫉憤而去。
「佩兒——」唐孤鴻著急地直冒汗,回瞪蕭如瑟,「姑姑,你不要捉弄我啊!"
「我一向如此,是那小丫頭經不起逗。」蕭如瑟無辜地聳聳香肩,兀地,鳳眼一眯,低聲說︰「你再亂叫,別怪我不客氣。」
唐孤鴻為難地皺皺眉,終究不放心君玄佩,跟著追出。
蕭如瑟揚袖落座,津津有味地呷一口茶,「好了,該走的、不懂事的都走了,你們繼續!"
大家斂住驚艷的目光,恍然大悟。
不過,唐孤鴻那聲「姑姑」讓君萬浪、君夫人,包括風燭都十分納悶,這天南地北毫不相干的兩人會認識,甚至還有著古怪的關系——
然而,沒人去深究下去。此刻,他們的心思都在那個生死未卜的人身上。
「燭兒,你隱瞞了什麼?"君萬浪走下來,面對面,「是不是和玄齡有關?"
風燭剛才閃爍其辭的一頓話只瞞得過那些不知情的人,可君萬浪卻越听越不對勁。
「君伯伯,」風燭迎視著他,目光如電「該解釋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不認為,事已至此,無需隱瞞了嗎?八年前,玄齡之所以毀婚,到底為什麼?"
如果,不是小師妹料到他離開六扇門必回洞庭湖,才和月剎趕來踫巧解了他的穴道,他至今還在受制;如果,不是發現了桌角下的經文,聯系一下前因後果,或許他真的會恨玄齡——昨天看的那些都是她仿《易筋經》而寫的假經文;如果,他忘記了當初玄齡在少林說的那句——
希望無論到何時,你都是那麼冷靜。
如果,如果,有太多的如果,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當初一段往事引起——
欠他解釋的人正是君萬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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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往事,彈指雲煙。
听罷風燭從頭至尾的敘述,君萬浪一下子蒼老許多。
他仰天長嘆,淡淡道︰「我答應過玄齡,一輩子都不告訴你實情,但是,我終是拗不過你的。你——若對玄齡情深意切,就讓她去吧。因為,玄齡到了苗疆還有一線生機。」
「怎麼說?"風燭雙拳緊握,對掌心的血絲渾然未覺。
「玄齡的娘是白苗的聖姑,在拜月教人的血統里,都傳承著一種含有劇毒的隱蠱,在男女十五歲的時候發作,如果在二十四歲之前不能與另一苗人婚配,隱蠱的劇毒回擴充到全身,屆時,藥石惘效。」君萬浪手扶著椅子,五指深陷,「玄齡的娘為了跟我廝守,不顧一切逃離苗疆。你爹,便是那個時候為救我們而死。後來,玄齡出生沒幾年,她娘因蠱毒發作便死了。」
「蠱毒遺傳?"風燭嘶啞地問。腦中閃過記憶中郁郁寡歡的娘親,閃過玄齡好幾次那欲訴還休的淒楚。甚至說,他開始憎恨那已死的苗憐月,她明知有惡果,為何要生下玄齡?他們這一對夫妻害死了多少人?如果,他們從此白頭到老,或許死去的人也會瞑目,偏偏,只是為了一場短暫的歡娛。難怪,玄齡會說什麼「勉強在一起只會兩敗俱傷」——
「不錯,玄齡那年要嫁給你,正好十五。我起初看她沒一點征兆,以為遺傳之說會有偏頗,或許玄齡的命沒她娘那麼苦。哪里知道,成親當天,蠱毒突然發作!"君萬浪痛苦萬分地將十指插入發絲中,「她來給我行拜禮時痛昏過去!我——不能瞞她,把實情都告訴給她。玄齡跪下來求我,讓我不要告訴你,而且決定毀婚,她寧可背負你的憎恨,也不要拖累你。那傻孩子怕——怕你會和你娘一樣執著,為她日後的死而遺恨終生。你是風弟惟一的血脈,我不願耽誤你,才答應她修改婚約,把玄佩許給了你。可是人能預料的有限——玄佩遇上了孤鴻,非君不嫁。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願再誤你一次,勉強接受玄佩的意見,讓你和唐門三少主公平比一場——」
「夠了!"風燭怒喝,呼呼喘氣,受傷地嘶吼︰「一口一個事非所願,一口一個情非得已,你們父女憑什麼替我做主?這是什麼狗屁主意?該死!"讓他一次次去誤會,讓他不只一次去傷害玄齡,讓他生生世世永墜入地獄……
什麼「被愛的人憎恨會不得好死」?
胡扯!會不得好死的人會是他——
蕭如瑟品著茗,正舒服地享受著,突然發現情況不對,忙從袖口刺出一枚三綾針,沒入風燭後頸的啞門。
「嘖嘖,我說我的親親師兄,難怪人家點你的啞穴,你真是不會說話。」她無奈地咋咋舌,後悔剛才給他解穴,「你是要你的玄齡活呢,還是死?"
風燭瞪著她,似乎要吃人一般。
「你瞪我也沒用。」她嘻嘻笑道︰「誰讓你不乖,師父不願把絕技傳你,只傳給我?你還是省省口水吧。」
風燭想掐死她。
蕭如瑟笑眯眯地道︰「在心里罵我?哼,罵我也沒用!你也不想一下,那君玄齡回到苗疆和黑苗人成親,總算是保住性命,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放開點嘛!"
此語出,屋內愁雲密布,君萬浪不知是喜還是憂。
風燭一閉目,雙拳的血管瞬間暴凸,根針自頸後崩出!他的臉色陰霾,那口吻比灰飛煙滅更虛空——
「你了解她嗎?她根本不會答應嫁給黑苗的人!"
她只是做給他看,要他死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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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夜。
一道人影躍牆而出,奔至君山島的渡口。
「夜半三更,哪里悠閑?"紅色的身影橫擋在路當中。
「滾開!"不耐的聲音爆裂如雷。
蕭如瑟秉著世人「伸手不打笑面人」的原則,笑得更加囂張。
風燭忍無可忍,「你再不閃,休怪我不顧同門之情!"劈空一掌,想打昏她再月兌身。
眼前綠光一閃,持簫的月剎擋住了他。
「月剎!你跟我動手?"
月剎抿唇不語,掌中的洞簫紋絲不動,抵住他的掌!
蕭如瑟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塊石頭上,模模下巴,「師兄啊,你的同僚現在是我的僕人,不再是六扇門的人。哦,我忘記你也不再是,‘風花雪月’四大神捕已神秘失蹤,世人皆知。」
「你到底要怎樣?"風燭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管他們怎樣相識,湊到一起去?
「問我?"蕭如瑟拍拍掌,一陣冷笑,「你以為你想什麼我猜不出?哼,你就算見到她、救出她又如何?她體內的蠱毒你解得了?笨,你便是豁出去也該叫上美麗善良的我!怎麼,為當初師父不肯教你絕招,你嫉妒得連求求慈悲心軟的我都不願?"
「你——」風燭都急糊涂了,這時才想起蕭如瑟那一身卓絕的醫術!尤其是師父所傳的「靈龜八法」和「飛騰八法」更是針灸治病的奇法!
「你……能夠救她?"他已是章法大亂了。
不試一下誰知道?蕭如瑟一翻白眼,「不知道!"
結果就是——
三道人影結伴南去。不過,後面還跟著一個人,悄悄尾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