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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不悔 第十章

伊嵐坐在輪椅上,從病房內往下看。

樓下的人都笑得好開心,仿佛他們真的無憂無成。也許他們的沒有煩惱吧!

而她呢?

她只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醒來,干脆死在那顆子彈下好了。因為醒來,她必須面對一件最殘酷的事實。

她癱瘓了。這輩子她只能在拾椅上度過。

那顆子彈打中她的脊髓神經,她這一輩子再也站不起來了,更別提說打球、飆車。

她連站都站不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她死?為什麼要救她,要她活著面對的極痛苦呢?

她是那麼好動的一個人。雙腿是她的生命。

可是--,上天卻做了這般慘忍的安排。

卓源山為了救她而死了。死亡,對他也未嘗不是件解月兌。更何況是為了救她,他總算在死前覺悟,為他的一身罪孽做些補償。

可是,伊嵐希望死的是她。如此,她可以不需要欠他,也不必面臨終生殘廢的打擊。

歐思敏瘋了,她變得痴痴呆呆,什麼也都記不起來了。

也許她有一天會好,是老天給她一個悔悟的機會。最可憐的也許是她貪婪、可惡的家人,最後人財兩空,什麼也沒有得到。因為兩把鑰匙根本解不出什麼東西來,必須三把鑰匙相互配合才行。

伊嵐活下來了,但卻賠上雙腿。是為了救卓風,她並不後悔。可是她真的不願面對現實。地想死,卻沒有勇氣。從清醒到現在,她都不記得有多少天了,除王媽外,她不見任何人。

醫生、護士常常來巡視的。卓風、葉士和記者卻被擋駕在門外。

門開了又合上,她並沒有興趣知道是誰。這個時間醫護人員不會來,只有王媽。

有一只厚重的手披了件外套在她的肩上,才使得她驚奇的轉頭。看見的是一雙和她一樣的眼楮,清澈、明亮,及一個陽光般燦僩的笑容。

‘君豪!’

‘姊姊。’

他把她的輪椅向後推,讓他坐下來時與她面對面。

伊嵐敲了下自己的頭︰‘對不起,我都忘了你要回來,日子也不知道怎麼過的。’

‘沒有關系。我回來了。’

伊嵐撇開頭有些自卑。

‘听說你是最不肯合作、最不乖的病人。’

他的語氣像個大人。是的,他的樣子也變成大人了。以前他看起來很羞澀,總是跟在她後頭,現在有朝氣多了,已經長成一個男人。看他教訓她的樣子就知道。

‘我哪里有。’伊嵐向他撒嬌耍起賴來。‘每天閑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病房里,心情當然不好了。’

‘我推你出去走走?’

‘不要!’

‘為什麼?’

伊嵐抿了抿嘴,無奈的說︰‘我怕--’

‘怕什麼,你這麼漂亮--’

‘胡說。’伊嵐被他逗笑。‘你連姊姊的豆腐也敢吃。’

‘我沒有說謊,你真的很漂亮,記不記得你還欠了一張書沒給我畫,那才是藝術。’

她瞪著他沒有說話,他愛得很善于詞令。就和她一樣。也許以前潛能還沒被發揮吧!不知道他們兩姊弟遺傳了誰?是女乃女乃吧!

‘你就和媽媽一樣漂亮。’

‘媽媽。’

伊嵐想起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一切,眼淚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媽媽她--’

君豪溫柔約為她拭去淚水。‘我都知道了。’

她低下頭來有些不敢面對他。

‘沒想到短短幾年發生了這麼多事,你怎麼不叫我回來呢?你真傻。’

‘對不起。’

君豪握著她的手,另一只手仍停留在她臉上。‘你不讓我知道的苦心我明白,不需要道歉的。’

‘我--’

‘我是心疼你,你太苦了。’

‘不苦,只要你好,我就好。’

‘我已經長大,不再需要你保護了。’

‘我--’她的臉上焦急和眼淚混雛著。

‘以後我保護你。’

‘我是個殘廢。’

君豪按住她的雙唇薄責道︰‘不許這樣說,你不是殘廢,在我的心里你永遠是天不怕、地不怕、無所不能的姚伊嵐,你是強者,是世上最好的姊姊。’

‘我沒有那麼好。’

‘姊姊,以後有我,我永遠在你身邊。’

伊嵐深情的看著他,他是個好弟弟。

卓風、葉士,也都和她說過同樣的承諾。

卓風--她好想他。

是命運弄人嗎?他們才許下白首之約就讓她終身殘疾,難道上天真的不從人願,有情人往往無法終成眷屬?

‘你放心好好養病,一切有我,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君豪。’

他輕吻了下她的手,‘你是最好的姊姊,我能做你的弟弟真的覺得很高興。’

‘我這一輩子可能都要坐輪椅了。’

‘那我就伺候你一輩子。’

‘君豪。’伊嵐很感動。

他們姊弟感情本來就很深,但她現在才知道什麼叫作患難見真情。

‘我只想讓你知道,你沒有白疼我。’

‘我本來就沒有後悔。’伊嵐突然想到問︰‘王媽呢?’

‘她讓我們多聊聊,我們有好久不見了。她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我了,真苦了你。’

‘我不苦,只是--’

這些年在日外,君豪長長大了,她每月為他寄去的優渥生活費使他衣食無缺,而她卻……‘我希望能使你開心。’

‘你回來我已經很開心了。’

‘姊姊。’

‘怎麼了?’伊嵐真的不想他難過,原本以為要強顏歡笑,可是見了他,她真的開朗很多。

也許他影響了她。

‘我一想到你一個人面對這一切就很心痛。’

‘都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了,你也應該開心起來才對。’

‘我會的。’

君豪站起來,走到她背後,把她的輪椅再推回窗旁。‘你看,花園的花開得多美!’

‘我每天都看。’

‘我剛才從樓下土來,近距離看它更美,這兒距離太遠了。’

‘我真的不想下去。’伊嵐哀求著。

姊姊變了。是因為接二連三的打擊嗎?又或者是癱瘓的雙腿改變了她?以前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現在卻--前怕狼、後伯虎,畏首畏尾的。

姊姊以前是他的偶像,她敢做連男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騎在摩托車上她,英姿煥發、帥氣十足;打起彈子來,她也毫不遜色;扔保齡球的神態更美;她真的無所不能,是個最佳的玩伴。現在她居然連走出病房門口的勇氣都沒有。

‘你總有一天要出院的,現在病床短缺,難道你想在這兒一輩子嗎?’君豪軟硬兼施,他知道姊姊最善良了。

‘我真的怕。’

‘出去一下子,只要一下子就好。’

她可憐的搖頭,楚楚動人。君豪也不忍心再逼她,畢竟她是女人,永遠懂得利用自己的魅力,連坐在輪椅上也不例外。

如果是他出國前,他絕不會把楚楚動人這四個字和他姊姊連在一起,可是現在她十分合用。

時間真的改變了她--他的偶像。可是她這一生再也無法騎車、打球了,但他絕對也無法想像伊嵐拿針線、插花的樣子,烹飪又或者三姑六婆,她實在像不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女人。

‘其實你不必這麼害怕。’

‘外面都是記者。’她噘著嘴說。

‘是不是把記者都趕走,你就肯下樓?’

‘為什麼一定要逼我出去?’

君豪嘆了口氣走到她面前,把整個人靠在窗上。‘我記得,我從小就怕水,不會游泳,偏偏你是個運動高手、游泳健將,所以我總是很羨慕你進到水里就像魚兒回家一樣。’

‘可惜我再也不能游泳了。’

君豪不理她繼續說︰‘有一年,我參加游泳訓練班,誰曉得那麼辛苦,去了一次就不肯去了,女乃女乃知道後很生氣,她心疼的不是錢,而是她免得男孩子不應該這個樣子的,所以她便逼我去學。你知道以後,很心疼我,就放棄了整個暑假計畫教我游泳,讓我青出于藍勝于藍,游得比你更好。你很開心,還送了一副游泳眼鏡給我,我把它保留到現在。我不知道這一生我還會用多少副泳鏡,但我要你知道,盡避它已經舊得再也不能戴,我永遠也會收著它,永遠。’

‘君豪--’

‘因為你跟我說,即使家里沒有游泳池,你也願意陪我在開放的泳池教我,陪我一塊兒丟臉,你也不在乎。’

伊嵐感動得說不出話,她沒有想到君豪居然還記得那件小事。‘君豪,我--’

‘今天不論再丟臉,我都願意陪你從這兒出去。況且,只要你肯,這一點也不丟臉,反而我會為你和小時候一樣,為你感到很驕傲的,姊姊。’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腿,她知道總有一天她必須走出去。

可是--要做太困難了。因為她不是真的走出去,而只是推著輪椅。

‘我們試一次吧!’

‘下次。’

伊嵐拉住了他,她還是沒有勇氣。

‘那就下次吧!’

‘說說你在羅馬的生活吧!’

‘為什麼不談談你?我見過你那兩個護花使者了。姊姊,他們都很愛你,你一直躲著不是辦法。’

君豪看見了她的矛盾,教他心疼。

她抬起頭看他,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已經不準備再見他們了。’

‘為什麼?’

‘經過那麼多事,我很累,我只想平靜的過日子,如果你願意,我們把姚氏結束,一起去羅馬,我只想永遠離開這里。’

‘你在逃避?’

‘也許。’

‘你一定會後悔。’

‘也可能我連後梅的機會都沒有。如果留下,我不論拖累誰,都覺得內疚。’

‘姊姊--’

‘你是不是不願意帶我走?’

‘當然不是,但我更希望你幸福。’

‘那就帶我去羅馬。’

君豪看她如此堅決,只好答應。‘好吧!’

※※※

‘你真的要帶伊嵐去羅馬?’在椅院的花園里,卓風激動地問。

‘如果姊姊堅持,我真的會帶她走,可是我知道她很想留下來,這里有太多教她放不下的人。’

‘那就別走。’

‘姊姊不願拖累你們。’

卓風明白,她是那麼爭強好勝。

可是,她為他想過嗎?他愛她,就算她一輩子都得坐在輪椅上他也不在乎。況且她的腳是為他而癱瘓。但她卻只想自己,完全不顧別人感受。

‘我想見見她。’

‘現在不要,等地出院再說,如果我們真要走,也不會是這一、兩天的事情。’

‘好吧!’

‘你們這些日子辛苦了。’

辛苦?卓風並不怕苦,他擔心的是將永遠都見不到伊嵐。

‘其實我不想走,羅馬畢竟不是我們的地方。’

‘那就告訴她,伊嵐會听你的。’

君豪也知道,但他不會再這麼做。

‘我知道姊姊疼我,她會听我的。可是這一次我要她自己作主,如果她真的想走,我願意一輩子照顧她,只要她開心,我會再听她一次。’

卓風了解這兩姊弟。他們總是說得到做得到的。

如果伊嵐真的決定要走,君豪會跟著她,反正他孑然一身,去到哪兒都無所謂,只要可以和她在一起。

※※※

伊嵐決心一走出病房便出院回家。

回到家里的感覺真的不一樣。

這個家,她在遺里待了前半生。回首過往,所有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全是這個家陪著她一塊兒走過。

二十五年。

整整二十五個年頭,雖然她常常不開心,但那種一家人守在一塊兒的感覺還是很好的。

有多久沒有這樣了?!

沒關系,現在君豪回來了,再加上王媽、陳伯,也勉強算是一個家吧!

卓源山就是在這個家為了救她犧牲了生命。

卓源山。

卓風?

好端端地地想起他來了。

她忘不了他,這一生她都忘不了他。他是她的初戀,是她這一輩子愛得最深更是唯一愛過的。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怎麼才想到他就感覺他從門口走了過來?看來,她一定傻了。

不,不是幻覺。真是他。

他穿上西裝的樣子帥極了,手里還拿著一束花,簡直就像是童話里走出來的白馬王子。

他走到她面前把花放在她的腿上。‘我來看我的新娘。’

‘新娘?’

‘你忘了,那天你已經答應了我的求婚,有天地為證,又在你家門口,你賴不掉了。’

伊嵐已不知如何開口,只能傻呆呆盯著他。

他從口袋拿出戒子,握住她的手。‘不過那一天我縐覺得不太正式,所以今天我特地把必備的東西全帶了,只要戴上戒子,你就是我的新娘。’

他的新娘。這不一直都是地想要的,牽著卓風的手走進禮堂。

走進禮堂?她是個殘廢。

‘不--’她甩開他的手,狂吼吼道︰‘我不做你的新娘,我不做你的新娘,我不要,不要,不--’

‘伊嵐--’

‘我已經是個廢物,你還娶我做什麼。’

‘你不是廢物,永遠都不許這樣說你自己。’卓風比她還大聲,尤其是他的眼神,令她膽怯。

他不像在求婚,便像是來搶親的。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在我心里你永遠是那麼美,始終如一,我不會在乎的。’

伊嵐水汪汪的眼楮望著他。‘可是我在乎。’

‘那就克服它,我會等你。’

伊嵐搖著頭,歉疚的說︰‘太遲了,我已經決定和君豪去羅馬,我要走了。’

‘我等你回來。’

‘我不會再回來了。’

卓風握著她的手。‘不,你一定會回來的,不管你去五年、十年、或更長的時間,我都會等你。我相信你會回來。’

‘不會的。’

‘那我和你一塊去,我們一起奮斗。’

‘不要,你要怎麼才明白,我不想有過去的陰影,我想一切重新開始。’

卓風深情的吻著她的手指,又輕、又慢、又溫柔。‘一切?包括感情嗎?’

她已經傻了,根本不曉得他在問什麼。

‘嫁給我,伊嵐。’

‘不--’她終于還是在最後一刻把持住。‘我要去羅馬,我要去羅馬。’

‘去羅馬?伊嵐,你根本離不開台灣。’

‘誰說的。’她相當不服氣。

他把戒子扔在一旁,從口袋里拿出一樣用報紙包得爛爛的東西。‘你看這是什麼?烤地瓜。伊嵐,羅馬有牛排,有冰淇淋,但是它沒有烤地瓜,你舍得嗎?你忍心離開台灣嗎?當初苦勸我留下的伊嵐到哪兒去了?那個可以為了吃地瓜而犧牲重要會議的伊嵐又哪兒去了?

如果你忍心,你就走好了。’他拿起地瓜走向門口。

烤地瓜。那是她的最愛,正如卓風一樣。她卻都準備放棄了。為什麼?

她明明不想走又為何要逼自己走呢?殘廢又怎麼樣?

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卓風準備接納她,為何她不放下一切投進他的懷抱。為什麼?

把悔恨留給明天吧!做人應該懂得把握現在。

‘卓風--’他才听到她一個字就轉身。

‘什麼事?’

‘你肯不肯留下來陪我一塊兒剝地瓜吃?’

卓風握起她的手,蹲在她的面前。‘當然肯,這一輩子我都願意陪你。嫁給我吧!我保證,只要你想,隨時我都會設法為你找到烤地瓜的。’

她很感動,很感動。為了地瓜,更為了卓風。

‘嫁給我吧!’他再次懇求。

伊嵐眨了眨楮忍住眼淚。‘這一輩子,除了你,我不知道還可以嫁給誰。’

卓風興奮的將她抱起來轉圈,才又放在沙發椅上。

伊嵐也笑了,她真的很開心。雙腿能不能走路似乎已經不是很重要,因為她知道就算她只能用爬的,卓風也會在她身邊陪著她。

突然,她見到桌上母親的照片若有所思。

‘怎麼了?’卓風關心的問,深怕她改變主意,陰晴不定、反覆無常才叫女人。

‘我只是想到媽媽。’

芷筠。這個名字在它的腦中閃過。‘你媽媽是不是叫芷筠?’

‘是呵!有什麼問題?’

‘我曾經听爸爸提過這個名字。’

‘你爸爸中槍以後也喊了我媽媽的名字。’伊嵐回想著說。

卓風沉靜了一會又道︰‘你媽媽的死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他是因為這樣才覺悟的。’

‘為什麼?’

‘這就要問我了。’一個聲音打市了他們兩個的談話。

原來是葉士。

他邊走邊說︰‘這就要追溯二、三十年前了,當時你們兩個的父親是同學,由于兩個家庭的關系,兩人感情並不好,但卻又同時愛上一個女人。’

‘程芷筠。’卓風像是在解答。

‘也就是我媽。’

‘她選誰,結果你們已經看到了。但是卓伯伯很不服氣,于是他誓言報復,後來更串通上歐家。’

伊嵐驚慌的搖頭。‘他的愛太可恨了,既然愛我媽媽,他居然忍心傷害她。’

‘你母親不是他害的。’卓風竟和他異口同聲。

‘你們怎麼知道?’

‘害你母親的是歐思敏,她原先只是想嚇嚇她,想不到竟然釀成大錯,她是無心的。不過其他幾件意外的主謀真是卓伯伯。可能因為你母親的關系,他一直不忍心向你下手,最後更舍身救你。’

‘為什麼你都知道?’

葉士把他們以前影印的舊雜志交給她。‘記不記得那個作者--路,我找到他了。他和你們的父親是同學,一切都是他告訴我的。另外,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就連你女乃女乃也不知情,所以她才會以為是卓伯伯傷害你母親的。’

伊嵐和卓風相對一望,有著無限感觸。

原來愛也可以這樣可怕。一連串命案追根究柢竟然只為一個‘情’字。

如果當年程芷筠的選擇不是這樣,結果是否也不相同呢?

三把鑰匙竟勾出這麼多的悲劇、恩怨與不幸,希望伊嵐的那把鑰匙,真能永眠海底,讓一切結束。

看來,此刻偎在卓風懷中的伊嵐應該是最幸運的吧!因為過去的創痛,會教他們更珍惜現在和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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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天使書城OCR小組Fiona掃描,Lillian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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