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輕輕的推開了,他微睜開眼,從眼角縫隙中看到她一身純白的緩緩朝他走來,臉上淨是淚水,手上顫抖的握住一把水藍寶石瓖的匕首,她想殺他嗎?
不!善良如她不會做出這種事,他相信她。
米黃色的長發全落下來,隨著她的顫抖微微飄動,在刀光下竟顯得柔弱不已,他的心狠狠的抽痛,甘願受她一劍以彌補他的負心,只要她快樂,只要她不再哭。
他咬著牙,硬逼自己不出聲,不做出任何反應。
時間像是靜止了……
她竟開始緩緩的後退,一步、兩步,孤單的身影飄出了房門。
奧……門關了。
他睜開眼自床上坐起,再也無法安睡了,胸口翻涌著心痛、愧疚、不安……愈來愈沸騰。
下了床走到窗邊,他看到在月光下,漆黑的海上映著即將隱沒的銀輝,一片銀光中,一群海豚對著船噱哭,聲音好悲淒。
它們為何對著他的船哭泣呢?
似乎明白了將有大事發生,他急忙沖出了房門,急奔的登上階梯來到甲板上。
他看到了她,輕飄飄的站在扶欄上,仿佛隨時要被風吹走了般,而她身上竟然發出了七彩的柔和光芒。
他喊著,心中被一種不安的感覺所佔據,仿佛知道自己就快要失去她了,他想救地,想叫她不要做傻事。
朝陽的第一道光輝照在她身上,他不敢相信,她竟輕飄飄的飄上了空中,清瘦的身體發出彩光,迅即化成一個七彩的泡沫,像隨時要飛上天空似的。
「不!不要。」他伸手想抓住那虛幻的泡沫。
卻只能無力的看到它飄然的降落海面,降落在眾多悲哀的海豚中,降落在六位浮游在海面上的人魚中。
「為什麼?」他嘶喊道,不願意相信她就這麼離奇的消失。
哭泣的人魚抬起頭來瞪著他。
「妹妹是為了你而死的。」
「她為了能愛你,不惜犧牲她純美的聲音、失去她的鰭鱗,只為了得到你的愛。」
「你以為在暴風雨中拯救你的真的是你娶的那位公主嗎?告訴你,是我妹妹救你的。」
「她本來有機會回到大海的,只要她殺了你。」
「但她寧願自己在黎明時化為泡沫也不願殺你,她太傻了,她不該愛上你的。」
「你殺了大海的女兒,你殺了我們的妹妹,你毀了人魚國最受寵愛的公主。」他搖搖晃晃的扶住欄桿,淚水再也止不住的淌了下來。
他永遠失去了——
夢生甩去夢中那應該屬于前世的情境,專心的想著眼前的情況。
杰克森和荏瑜的對峙情況已經糟得不能再糟,再拖下去,不是荏瑜殺了全部的人,就是杰克森下令處死荏瑜。
荏瑜突發的超能力讓他措手不及。也沒料到她會恨得這麼強烈,原本以為在他說要救她時,她就該明白他後來的狠樣全是裝出來的,但她畢竟是個純真的女孩,看不清面具下的實情。
從她的眼神,他就知道她不相信他、恨他,這樣的反應讓他胸口沉悶不已。
或許是因為他多少也有些喜歡荏瑜吧?因此,他雖然也想起她的不信任及不體貼,但卻還是放心不下她,只因他喜歡她的天真任性及一種無法言喻的怪異感覺,而他曾經懷疑那是愛。
拿起桌上的通行磁卡放進口袋,他轉身在床上做一個人形的隆起,讓被子蓋著欺敵。
他多年來致力于研究人魚,是為了確知經常出現在他夢中的事是否屬實?
現在他已經目賭人魚的存在,那悲傷的夢更可能是事實,只是,他為何會夢見?夢中的王子會是他嗎?
一切準備妥當,他走到門前悄悄的開門,敏捷的閃出之後,再靜靜的關上門,他警覺的走在長廊上,小心翼翼的避過監視器,然後快速間進一間小室。
小室里堆滿清潔用的雜物。
「梅老大,你在嗎?」他壓低嗓子喊。
「在。」黑暗中有人回應,然後是手電筒突然亮了,光束照在夢生臉上,「你一個人吧?」
夢生伸手擋光︰「嗯!我一個人,你老婆呢?有照著計劃進行吧?」
手電筒的燈光熄滅︰「她應該已經開了快艇迅速接近中,雷,你確定把雷達弄壞了?」梅篤邦擔心起來,但話語中還是听得出興奮的成分。
「你放心,只要你老婆不開燈、不出聲,就不會被發現,我們先擔心能不能順利救出荏瑜吧!如果失敗,依杰克森的個性,大概會把我們全殺了。」
「雷。」梅篤邦抓住他的手,「救出荏瑜後,你打算怎麼辦?我不以為肯特財團會繼續資助你。」
「別擔心,肯特財團並不是唯一可以幫助我的。」他拒絕去想未來。
「但,他們的勢力也夠瞧的,如果你逃不過呢?」
「那就算了。」夢生說得豁達。
「你到底是為什麼?」梅篤邦抓得更緊,「難道你真的愛上荏瑜了嗎?」
他愛她嗎?他不這麼認為,他是對她有那麼點在乎、有那麼點喜歡,不過還不至于到愛的地步吧?
他以為自己愛的是夢中那位痴傻的啞女,因前世深愛,所以今生記憶殘留,讓他低回不已,窮極一生追尋她是否曾經存在的蛛絲馬跡。
遇上荏瑜,是湊巧,她因他而開始變化,他如何忍下心不顧?
「這不重要。」他移開梅篤邦的手,「任何人遇見在瑜的情況,都會不忍心的。」他硬裝出無情的樣子。
「只是這樣?」梅篤邦懷疑。
夢生沒有回答,靠回門口,「準備好了嗎?」
梅篤邦湊近,「雷,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我都謝謝你,謝謝你為了我的女兒如此犧牲。」
夢生听得臉紅了起來,「少肉麻,走羅!」他率先閃出小室,與梅篤邦一前一後的往實驗室走去。
第一道門是安全級數二的人才能通過,夢生和梅篤邦用磁片輕易通過,可是第二道門卻要安全級第一的人才有磁卡,也就是說,全船只有修萊娜和杰克森才有。
但誰料到荏瑜這麼不安分,淨惹麻煩。
如今只好踫運氣了,夢生想著。
他從手提袋里拿出螺絲起子,迅速旋下螺絲,露出里頭的電路板,再拿起剪刀剪斷兩條電線,用區魚夾接上手提袋里一個十五公分見方的儀器,只見上面一個長條螢幕,迅速開動著英文字母及數字。
「總共有十個碼,大概要再花一分鐘才能確定。」
梅篤邦看了驚奇不已,「雷,你在電子方面很有長才,可以改行了。」
夢生輕笑不語。
終于,長條熒幕上鎖定了十個字母及數字,就听得「喀」一聲,第二道門開了,警示燈沒亮,警鈴也沒響,他們安全過關了。
兩人來到第三道門,從門上的玻璃可以清楚的看見實驗室里,荏瑜正待在水槽中茫然的發呆。
和前一道門相比,這道門可容易多了,門旁邊有個數字鍵,他輸入了他和修萊娜的婚期,又听「喀」一聲,門順利開了。
兩人迅速進入。
玻璃容器里的荏瑜轉身注意到他們。
「就連晚上都舍不得讓我休息嗎?」荏瑜諷刺的問,冷冷的瞧著他們一身黑的打扮,「穿這樣干嘛?像個小偷一樣。」
夢生迅速瀏覽整個實驗室,來到麥克風前壓低聲音,「我以為你相信我會救你?」
荏瑜激動的用手抵住玻璃壁,「我本來是相信你,是你讓我失望的。」
你真是個純真的女孩,所有情緒都反應在肢體行動上,絲毫不做作。
「今晚我遵守諾言來救你。」他故作淡然的說,拿出迷你電腦開始連線,專注的敲打。
梅篤邦也從他帶來的袋子中拿出一把大榔頭,走近水槽。
「你們真過分,串通起來欺騙我的感情。」荏瑜本來生氣的臉孔,在看到梅篤邦拿著大榔頭靠近後,立刻轉成驚恐,「老爸,你想謀殺我嗎?」
夢生可以看到梅篤邦的身軀一震,虎虎生威的背部也矮起來,他可以體會他這個做父親的心情。
他抓著麥克風低低嘲弄,「錯了,你爸爸的目標是水槽,閃開些,別自動去送死。」
荏瑜又窘又氣的離了遠些,但還是不服氣的咕噥,「不能怪我,誰教你們不先告訴我,你們要做什麼?」
「我們要救你呀!」夢生無奈的搖頭,暗暗埋怨起荏瑜的不諒解,「梅老大,我按下這個鍵會切斷船上的動力,在輔助電源啟動之前,我們只有五分鐘的時間逃出去,準備好了嗎?」
梅篤邦點頭,「可以了。」
「荏瑜,你呢?」
她茫然的看他,「我根本不知道你們要怎麼救我?要炸了這條船嗎?」
夢生不以為然的搖頭,然後告訴她,「你只要不隨便亂動、不出聲、不拿匕首刺人,也不用超能力弄沉這艘船就可以了。」
「你以為我喜歡傷人嗎?是他們的錯,是他們先傷害我的。」她急切的想證明自己的清白。
夢生不再理她,專心執行關鍵動作,「開始了。」
右手隨之按下輸入鍵。
實驗室的燈減了,所有儀器也跟著停頓。除了月光,海面上一片幽暗。
「梅老大,動手。」
「好。」梅篤邦立刻舉高大榔頭敲向水槽,只听響亮的嘎……嘎……嘩啦!玻璃裂開,水立刻狂泄而出。
「啊!」佳瑜低呼,隨水流了出來,安然的躺倒在地板上。
夢生迅速打開手電筒,拿起大毛巾走向荏瑜,將她包好摟進懷中,「梅老大,你開路,記得,只剩四分多鐘了。」他將手電筒丟給梅當邦,把著荏瑜站起來,走向門口。
梅篤邦竄至他們前頭,英雄式的點頭,「跟我來。」就急急領路去了。
整體船一陣騷動,不少人在走廊上觀望,「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停電了?」
「我也不曉得,莫名其妙就停了。會不會是短路了?」
「誰曉得?說不定是肯特小姐要賞月,所以把電源全關了。」
「真是個任性的小姐,哈!炳!炳!」
夢生抱著荏瑜,跟著梅篤邦急急的穿過眾人,只希望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而黑暗有利于他們逃離。
他緊張得很,害怕自己會露出破綻,沒想到懷中人兒竟不安分起來,伸手貼住他坪坪直跳的心髒。
「好快喔!」她低聲呢喃,像有無限滿足。
「站住,你走這麼快做什麼?」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一束手電筒的光探照過來。
夢生暗自祈禱毛巾包得緊密,沒露出荏瑜不尋常的魚尾巴。
「是我。」夢生硬逼著自己保持鎮定,「有什麼事嗎?」
「原來是教授啊!我還以為是歹徒呢!咦,你手上抱的是什麼?」那人邊說邊把手電筒移開。
「呃……別說出去,這是修萊娜小姐。」他壓低聲音干笑。
可他卻馬上感覺到荏瑜伸出小手,不客氣的擰他的胸膛。他很明白她是在嫉妒,可借時間和場合都不對。
「我們剛剛玩了小游戲,一不小心讓她的衣服被海水沖走了。」
他隨便找了一個藉口搪塞。
「啊!對不起,打擾你們了。」那人困窘起來,連忙向他道歉。
「沒關系。」夢生對那人笑了笑,連忙加快腳步離開。
「你救了我,修萊娜一定會很生氣,很可能會氣得不嫁給你,你現在把我關回去還來得及幄!」
「閉嘴。」
他低斥,卻因為她吃醋的話語而感到開心。
「實驗室被破壞了。」
「那個美人魚逃掉了,大家快追。」
吼叫聲自他身後傳來,事情比他預計的還要快被發現,只是他們應該還沒想到是他做的,于是他急奔起來。
「對不起,我很重。」荏瑜靦腆的說。
他這才驚覺她輕了好多,這段日子的折磨讓她消瘦不少,而這折磨則起因于他,是他對不起荏瑜,他暗暗發誓往後要好好彌補她,讓她不再受任何傷害……如果他們還有機會活著的話。
「不!你一點都不重。」他的口氣十分溫柔。
「是肯特小姐的未婚夫和梅氏夫婦搞的鬼,大家趕快抓他們。」
「雷,快點。」梅篤邦在出口處催促。
「在那里!他們在那里!」身後不遠處是雜沓的腳步聲及開動的手電筒燈光。夢生快步跑了起來,終于奔上了甲板,利用夜色的掩蔽,想要閃躲到右船舷——許世貞就在那邊的海面上,停了艘快艇等著接應他們。
誰也料不到,只剩十幾公尺的距離而已,整體船突然大放光明。
夢生和梅篤邦立刻躲到木箱後,兩人重重的喘著氣,試圖恢復鎮靜。
這艘船重獲電源的時間比他們預計的還要快,也就是說,有人破解了他的電路安排,難道有高手在?
不管如何,他們不能一直躲在這兒,萬一許世貞和快艇被發現,到時候他們不就逃月兌無望?
荏瑜在此刻將王臂攀上夢生的頸項,將她的朱唇貼向他的耳朵,「如果我們被抓回去怎麼辦?」她擔心的問。
夢生情不自禁的摟緊她,「我們不會被抓回去的,必要的時候,我允許你用超能力把他們弄昏。」
荏瑜怯怯的低下頭,囁嚅著︰「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辦到,我怕我的超能力會突然失靈。」
「荏瑜,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你一定辦得到的。」
他真心的鼓勵。
不遠處的梅篤邦感慨的嘆了一聲,「如果荏瑜是平凡的人類就好了,你們會是一對相配的夫妻。」
荏瑜轉向梅篤邦,「老爸,你是在後悔養了我這個不正常的女兒嗎?」
梅篤邦趕緊解釋,「我沒有,但如果你是普通人豈不是更好?」
「所有人注意。」船上擴音器傳來杰克森憤怒的聲音,「給我活抓那條人魚,偷魚的犯人死活不拘。」
梅篤邦和荏瑜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要是當初你讓我殺了那個老家伙就好了。」她不禁怨怪起來。
夢生擠出笑容,「別這麼說,我不喜歡你手上染了鮮血。」所以他才會幫著敵人把她弄昏,也料到荏瑜必會對此很不諒解。
「不,不行。」修萊娜尖銳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我要人魚和雷都活著,誰都不許傷害他們,尤其是他們的臉。」
「修萊娜,別鬧了,是你的雷搶走了珍貴的人魚。」
「人魚是我的,雷也是我的,誰都不許傷了他們。」修萊娜固執的說。
「荒唐!像雷那種男人,這世上多得是。」
「我不管,我就是要雷。」
「別以為那個男人愛你,他只不過是利用你!」
杰克森嚴厲的點明。
「那又怎麼樣?誰在乎他愛誰,只要我喜歡他就好了。」
杰克森和修萊娜父女倆激烈的爭辯起來。
「哦們一口氣沖到船邊。」夢生朝梅篤邦示意。
梅篤邦點頭,「好,數到三,我們就跑。」
于是三人同聲,「一——二——三。」
兩人立刻迅速移動。
「他們在那里,我看到了。」
「他們往右舷船沖去了,大家快追。」
大量的追兵圍了過來,眼看他們三人就要靠近船緣了。
砰!砰!砰!
不知是哪個瘋狂的家伙用機關槍掃射了過來。
夢生突然感覺右大腿一陣劇痛,但卻無際去察看。
他抱著荏瑜勇猛的跳下船,「咻」的一聲掉進海里,接著听到快艇發動的引擎聲,「快,荏瑜,爬上去。」
荏瑜听話的努力想要爬上快艇。
「下面有船接應。」上面的人察覺到了。
「跳下去追。」
夢生急了,用力的推著荏瑜,大聲的催促梅篤邦,「快點,沒時間了,梅老大,你是老了嗎?」
梅篤邦听了立刻打起精神,敏捷的爬上船,「別小看我。」也幫著拉荏瑜上船。
撲通好幾聲,幾個追兵也跟著跳下水。
「夫人,快開船。」夢生大叫。
引擎立刻大聲怒吼起來,火速的竄出,在海面上激起浪花。
荏瑜及時抓住夢生的手,可其中一名追兵也猛的抓住夢生的腿。
「雷,撐住。」
夢生咬牙撐住,但追兵緊抓住他的腳不放,他拚命想把那男人踢掉,但那男人不好擺月兌,于是夢生的力氣漸漸喪失。
或許他注定逃不了。
「放開我。」他沖著荏瑜叫,寧願犧牲自己換來她的安全,在這生死關頭,他終于不得不承認——他愛上荏瑜了。
只見她固執的搖頭,「不行,那老頭不會放過你的。」淚水滴下,燙了他的手,傳到他心窩。
「別傻了,修萊娜會救我的。」他喊。
荏瑜還是搖頭,「你騙我,修萊娜救不了你的,求求你,別放棄呀!我愛你。」
多令人震撼的三個字!
倘若夢中的那位英格麗也能如荏瑜般坦白就好了。
是幻覺吧?他怎麼瞧見夢中英格麗毅然犧牲的表情與荏瑜的臉龐重疊,有何特殊意義嗎?
啊!像是閃電劃過夜空。
他突生力量,猛踢腳下的男子。
「啊!有鯊魚。」梅篤邦驚聲尖叫。其實他是故意要嚇唬那人。
那男子聞言大驚失色,一分神,馬上被夢生一腳甩開;而夢生也立刻被荏瑜和梅篤邦合力拉上船。
夢生激動的抱住荏瑜,「我真是太傻了,總是要在失去後才知道什麼是重要,老是看不到自己的真心。」
荏瑜在他懷中受寵若驚︰「雷,你怎麼了?」
「我終于明白,我是愛你的。」他終于承認。
此時天際劃下三條紫色霹靂,大雨傾盆而下,風勢漸強。
分不清是淚還是水,兩人緊緊相擁,臉頰相貼,閃電微光下,只見荏瑜的「魚尾巴」在變化,漸漸又變回「雙腿」,是幸福帶來的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