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少孤為客早,
多難識君遲。
掩泣空相句,
風塵何所期?
——送李端盧綸
十六年後
「這位老爺,你該醒!都日上三竿了。」
模模糊糊中,樓令威睜開了眼楮,從不堪回首的舊夢中醒過來,入目淨是俗麗的裝潢,進鼻的皆是濃郁的香味,然後,他看到一個女人濃妝艷抹,她身上穿著艷麗的華服。
這里是哪里?他怎麼會到這里?
昨夜的記憶一下子涌入腦海,他在路上遭到刺客阻殺,然後與部下失散,接著……他的眼楮陡然大睜,突兀的翻身坐起,「這里是?」
「這里是『雲煙閣』,是歸川最大的妓院啊!」
雲煙閣?白雲煙?這是巧合,還是……真的遇上了?
「老爺,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待上幾天,奴家很願意服侍你。」負責照顧他的蘭兒巧笑倩兮的說,一雙手很職業化的搭上他的胸膛。
他立刻推開,像是看見瘟疫般的迅速往後退。「不要踫我,走開。」
蘭花混久了,當然也知道他不是在「夭鬼假細二」,沒有馬上習慣性的撲上去,只是笑笑的問︰「那老爺,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看他衣服質料不錯,應該是個很好的錢窟。
但他特別痛恨這種淘金的女子,早在許多年前,他就發誓不踫這樣的女人,甚至是所有的女子。所以他冷下一張臉,雲淡風輕的問︰「昨天送我進來的少年是誰?」但刻意忘記那少年有個像鬼一樣丑的娘,那個……類似「雲煙」的女子。
「小餅呀!他是我們老板的兒子,將來會是這『雲煙閣』的老板喔!」
那麼一個俊朗的少年,居然會是未來的妓院老板……怎麼想怎麼可惜,但算了,關他什麼事?
腳踩上地,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聯絡當地的知府縣令派兵維護他的安全,直到他抵達京城!面見聖上。
其餘的……全都不再重要,不管那個「鬼女」是不是她!
「老爺,何必這麼急呢!」蘭花才舍不得放他走,一雙手拉住他未解的衣襬,「讓我伺候你嘛!」
「放開我,听到沒有?」他一步步往後,臉上全是驚恐,邊境的女子怎麼會是這般的無恥放蕩,「走開!」
他的背抵著門板,突然門被打開,他應聲躺了下來,就見那個少年站在他的眼前,不高興的低叫,「蘭花,你的習慣真不好,不要再捉弄他了。」
蘭花聳了聳肩,「真不好玩。」轉身就走了。
難道……他又被女人耍了,
他心底一股怒氣正要爆發,那少年卻把他拉起來,「先生,你沒事吧?」
他抬頭看,這少年生得一副白淨的臉孔,溫文的笑容讓他感覺很親切,不知為什麼!他就是覺得這個少年與他很親,像是認識好久一樣,因而不自覺的對少年露出長輩的笑容,「你叫什麼名字呀?」大手在他的腦袋上模呀模,好柔的頭發呀!就像當年的「雲煙」……不!不是雲煙,該是叫「嬌容」才對。
「我呀!我叫杜念過。」
念過?好奇怪的名字,好象他是個存在在世間的罪惡似的。
「你的母親為什麼將你取這個名字?」真是難听。
少年笑了笑,「念過總比罪過好吧?好了,不談這些了我們去吃飯吧!都已經準備好了,很難得的早飯。」少年眨了眨眼楮,似乎有無限的含義。
但他並不明白!
可當他看見滿桌的的早菜都是他喜歡的菜色時,他忍不住猶豫了,疑惑一個個在腦中泛開——為什麼這一道道的早菜都是他喜歡的?是誰煮的?
夾一口進嘴里,這味道、這味道……是這麼的熟悉,這麼的令他心痛。他不會認錯的,這是「雲煙」的味道,是她煮菜的味道呀!
伴下碗筷,他慎重的看向那個少年,「這早菜是誰煮的?」
少年笑了笑,「管他是誰煮的,能吃就好,快點吃,吃好了,我好送你去衙門。」
那口氣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甩開他,這讓他的嘴角不禁冷冷的上揚,心思轉了好幾轉,若有玄機的問︰「你娘……的那張臉為什麼會變成那樣?是遭遇了什麼變故嗎?」
少年愣了愣,而後出現惱怒的神色,「干你什麼事?吃你的飯啦!」
「或許不干我的事,但也或許干我的事!」樓令威的臉色變得高深莫測,「畢竟,她有那麼一點類似我失蹤已久的妻子,我很想知道她是誰?」
少年聞言,陡然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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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抽屜中取出一個錦盒,她珍惜的打開。
盒子里躺著一個金釵,金光燦爛,華麗非凡,上頭有百種的花朵正爭相齊放,這就是當年他為她費盡心力才買到的「百花齊放」。
「令威?」她哽咽的呼喚,拿起金釵貼上臉頰,她的心碎換來的是兩串傷心的清淚,回頭望著牆上的菩薩畫像,「令威?」她呼喚著隱藏在菩薩身後的他。
當年她離開時,歸還了一萬兩的聘禮、他為她添購的華麗美衣,唯一留下的就只有這金釵,還有肚子里……遲遲才發現的禮物。
在那時,她只願他還有那個心,願意相信她的情意,但一切都是枉然,因為,在她離開三月後,他娶了他的青梅竹馬——秀蓮。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想听到他的消息。
還記得初見秀蓮的那一天,也就是她所有美夢破碎的一天,因為,秀蓮一開頭就對她說︰「你好,我姓江,名叫秀蓮,是從令威的老家來的,我是令威的未婚妻。」她充滿敵意的宣布。
未婚妻?令威的未婚妻?
大雷打下,她只感到一陣天昏地暗,他有未婚妻?!早在遇見她之前嗎?早在與她成親之前嗎?
心中一種被騙的屈辱感涌了上來,她有一股沖動,想要殺了他然後再自殺。
「最近我未來的公婆催促我上來照料他的生活,來,你幫我把行李拿進去吧!」秀蓮很自然的把她的小包包塞進嬌容的手里,把她當作婢女使喚,好象壓根不知道她的身分。
她拿著,愣愣的無法動彈,好久後才終于明白—她的公婆終究是不承認她的,所以才會要這個「未婚妻」來把她趕走。?
等等,也說不定這個未婚妻只是他母親雇來「試驗」她的人。「你老實說清楚……」她正想追根究柢。
「秀蓮小姐,你怎麼來了?」雨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咚咚的跑到江秀蓮的前頭,「你不是應該在故鄉照顧舅老爺和舅夫人的嗎?」
雨墨認識她?!這麼說,她不是他母親雇來的,而是真的與令威……她的身體晃了晃,耀眼的藍天在瞬間變暗了。
「我未來的公婆要我來照顧表哥呀!」
「你未來的公婆?你要嫁給誰呀?」
「當然是表哥羅!我們現在已經正式成為未婚夫妻了。」秀蓮臉上的表情說有多驕傲,就有多驕傲。
「什麼?未婚夫妻?」雨墨吃了一驚,轉頭看向面容陰晴不定的她,「這、這……」
「對了,這個婢女叫什麼?」秀蓮故意歪著頭,不屑的上下打量她。
「秀蓮小姐,她……不是婢女,是公子最近娶的妻子。」雨墨盡量平和的解釋。
秀蓮的臉色一變,「原來她就是迷惑我表哥的不明女子,果真長得美麗不凡,可是,做為一個妻子,重要的不是漂不漂亮,重要的是能不能夠幫夫。」
「秀蓮小姐,你就少講兩句。」雨墨擔心的低叫。
她的手顫抖,她的心靈大受打擊︰的確,她對他沒有什麼益處,因為她既沒有豐厚的財富,也沒有顯要的權勢背景,她有的只是她這個人而已。
「我是讓她認清楚自己的地位,只要她夠守本分,我可以忍耐,收她當侍妾。」
侍妾?!炳!真是天大的笑話,與其當侍妾,她寧願什麼都不要,雖然她沒有家世背景,但至少她有還骨氣與自尊。
「住嘴。」她終于忍不住出口了,「來這里當客人就要有當客人的本分,不然,別怪我這個主人不客氣。」
「你這是什麼態度,你還不清楚你的立場嗎?」秀蓮怪叫。
「我當然知道。」嬌容刻意驕傲的抬高頭,「我是這個家的主人,是令威的妻子,除非令威說不要我,而要娶你,否則,我就是你的表嫂,你就是要听我的。」
「你才不是我的表嫂。」秀蓮氣憤的說︰「你給我記住,我會讓你好看的,表哥絕對會選我,你看著好了,我可是知道你的底細,知道你做過什麼。」
聞言!她恐懼得渾身都震顫了,秀蓮知道……知道她的真面目,那個她不敢讓令威知道的真正的她?
「你怎麼會知道?」嬌容以微弱的聲音問道。
「當然是有人告訴我們的。」秀蓮得意的冷嗤,「你死心吧!這里再也沒有你容身的地方了。」
有人告訴他們?悶雷打下,她的腦中一陣麻痹,不用多想,她已經猜到那個泄密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眼前的秀蓮就是母親精心安排的試驗呀!好殘酷的試驗哪!但她無法責怪母親,因為這是最快知道他真心的方法。
但她不會放棄的,令威說過,他絕對不放開她。
「我可不這麼認為。」她反駁道!但那聲音卻弱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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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蓮,你怎麼來了?」樓令威晚上回來,進門見到「未婚妻」的第一句話是驚訝的,但臉上仍然掛著歡迎的微笑。
她看了心里感到好難過,獨自站在一旁,像是個旁觀者似的。
「表哥,我來照顧你呀!」江秀蓮迎了上去,親昵的挽著他的手臂,「考期就快到了,我們的爹娘很擔心你,所以叫我來照顧你。」故意不看向嬌容的方向。
「照顧我?我來照顧你還差不多。」他取笑的捏了捏她的臉頰,臉上滿是寵溺。
她的心擰了一次又一次,看著他們一來一往的談笑風聲,這其中的情意有多少,可見一般。雖然她比江秀蓮漂亮,但她怎麼比得上江秀蓮的身家,怎麼比得上江家跟他家的交情?更何況他們還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而她……卻是個拐子。
無限的淒楚涌了上來,此刻她心底裝的是滿滿的自卑與自憐。
「雲煙,你怎麼了?為何發呆?」他輕拍她的肩膀,把她自迷失中拉回。
氤氳的眼眸看向他依舊微笑的臉龐,彷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她再把眼光往下移,發現江秀蓮的手臂依然掛在他的臂膀上,一股怒氣頓時在她的胸壑里發作。他是什麼意思?「未婚妻」來找他,他卻不向她這個做妻子的解釋嗎?他保證會把這個「未婚妻」解決掉嗎?
「有朋自遠方來,你很悅乎是嗎?」嬌容刻意壓低聲音諷刺。
他還高興的點點頭,「是啊!秀蓮跟我從小一起長大,在她住下來的這段時間,還請你幫我多多照顧她。」
「直到你們成親為止嗎?」嬌容再也受不了了,忍不住拔尖了聲音。
「成親?」
「我們的爹娘替我們訂親了,我現在是你的未婚妻,就等你功成名就後迎娶我進門!」秀蓮笑嘻嘻的說。
他愣了一下。
嬌容等著他的反應。
「哈哈哈!」但他卻大笑,「他們真做了,我還真是服了他們,居然想出這一招。秀蓮,你真的想嫁給我嗎?」
什麼?他竟然無視她的傷心,只問秀蓮的意願?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經因為「新人」來而變低了嗎?
「當然,表哥是我見過最好的男人,不嫁你嫁誰,只好請表嫂讓位了。」秀蓮像是在炫耀般。
嬌容的怒氣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
「雲煙,你別听……」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啪!」的一巴掌已打上他的臉頰。
她的臉頰通紅,淚已狂奔,「我終于認清你了,樓令威,你實在讓我太失望了。好!我就成全你和表妹。」推開驚訝的他,她奪門而出。
原來是她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才沒有與眾不同,天下的烏鴉畢竟還是一般黑呀!
「雲煙、雲煙,你听我說!」樓令威追了出來。
但她不要听見他的聲音、不要看見他的人!她現在唯一能去的避風港只有一個地方——她的娘,那個溫柔且本遠有她存在的港灣。
她閃進隔壁的屋子,用力的把門一閂。
「雲煙,你誤會了,我不會娶我表妹的,真的,我的妻子只有你,永遠只有你。」他在門外直敲門。
她的背抵在門板上,淚眼朦朧,已經搞不清楚什麼是可以相信,什麼是不能相信的,「不要再說了,你走!我不想再見你了。」話雖這麼說,但為何她的心會這般刺痛?
「嬌容?」有人低低的呼喚。
她抬起頭,看到不遠處的屋檐下,母親正站在那里,她的眼眸里沒有嘲笑,只有無盡的了解。
「表哥,那種女人你干嘛求她?回來啦!她長得這麼漂亮,以後一定會招來禍事,她走了更好。」江秀蓮的聲音大剌剌的在門外響起。
她想到過去有多少權貴人士因為目睹她的美貌而起了色心,不顧一切的要把她弄到手,要不是小時候母親思慮周到,讓她拜師學藝,現在的她一定是某人的禁臠。
「再者,她來路不明,伯父、伯母根本不打算承認她,他們讓我來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他們要我帶話給你,煙花女子玩玩可以,但不能娶做妻子。」
煙花女子?!聞言,嬌容傷心的淚水直淌,她……比煙花女子還不如呀!
「住口,雲煙才不是什麼煙花女子。」
「她是,她就是,伯父、伯母已經派人調查過了,你以為她真的叫做白雲煙嗎?不!那才不是她的名字,她的真名叫做杜嬌容,她用假名不知道騙過多少男人,嫁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江秀蓮振振有辭的說。
「你騙人。」樓令威大聲喝斥,「住口!不要再說了,不是的,她不是。」但他的聲音似乎不再是那麼肯定了。
不用看他的表情,她也猜到他現在想起了在那無數個夜晚,在他倆耳鬢廝磨之際,她要他叫她「嬌兒」的事,哈!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我還沒說完,表哥,你以為她對你是真心真意的嗎?不!她看上的是你的錢,你仔細想想,你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錢?」
「不要再說了,我不要听。」
但她知道他已不由自主的想起那貴得嚇人的聘禮,那千金難買的「百花盛開」,還有那不計其數的華麗衣裳……
「雲煙,告訴我那些都是假的,求你……」
她在門里垂淚,听著門外的聲音,心知一切到此都該結束了,她的深情、她的騙局、她的愛戀啊!
「是真的。」她顫抖的道破真相,「我不是白雲煙,從來都不是。打一開始我就是在騙你。」淚水直滴,她抬頭望著天,冷月孤風,更顯得她一身的寂寥。
這是一場蓄意的騙局,她原以為自己會滿載而歸,豈料卻把心都失了,什麼都沒有了。
「你還有我。」杜十娘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她在淚眼朦朧中,看到了母親臉上的慈悲。
是的,至少她還有一個相依為命的親人。
「你騙我。」他氣憤的吶喊,重擊著門板。
深深吸了一口氣,嬌容抹了抹淚水,她早該認清本分,不該奢求,因為,她根本沒有資格奢求,她只是個拐子。
「去吧!解決這一切。」杜十娘的聲音響起。
點點頭,她慘白的臉露出掩飾的笑容,緩緩的把門閂打開,門外,是一臉震撼的他。
「雲煙,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騙人的,你只是在跟我開玩笑而已。」他抓住她的肩膀,激烈的質問。
「是的,我是在騙你,打從一開始就是在騙你。」推開他的手,嬌容露出一臉的冷笑,「只有你這個笨蛋什麼都不懷疑。」算了—就這麼著吧!反正遲早真相都會被戳破,她遲早都會被他厭棄!不如現在就攤牌,也好讓她不再那麼日日提心吊膽。
「表哥,走吧!這樣的女人還跟她說什麼?我們回去。」江秀蓮要他趕緊走人。
「對,跟她走吧!她才適合你。」她揮手輕聲說再見,但有誰知道她費了多少的功夫才沒吶喊出——不要走。
她的心好痛,好象破了一個洞似的,除了他……對她還說,一切全都是黑暗的。
別了,心愛的令威,我會……永遠永遠記得你。
但他推開江秀蓮,一臉憤慨的走到她的面前,「告訴我,那些晚上的甜言蜜語難道都是假的?你要我永遠不要把你放開也是假的嗎?」
「是的,都是假的。」她看著他的眼楮,「我之所以跟你在一起,只有一個目的,就是錢。」
「賤人!」啪一聲,他用了一個巴掌給她。
她撫著臉,一臉平靜的又看向他,「夠了嗎?」但誰知她的心好痛,彷佛被萬把針刺過。
他震驚的搖頭,死心的後退,看著她再也不說話,可能也是無話可說。
「表哥,走吧!我們去報官府,把她們抓起來。」江秀蓮氣憤的拉著他往後走。
這次他沒再反抗了,乖乖的跟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