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悶。
獨坐屋里,葛冰語無所事事。該聯絡的都聯絡了,該她出面的也轉交家明處理了,剩下的,只有等事務所弄好才有大宗案件等她處理,那時候,她應該能拿拐杖應付了。
所以現在她真成了白永康口中的英英美代子,討厭!她為什麼又想起他?而且是面帶微笑的想起。她望著玻璃窗反映的倒影。
眉頭趕緊皺起。對嘛!這才是她想到他該有的表情。
突然窗外一陣細雨灑來,模糊了眼前的景致,天空是灰蒙蒙的,窗外的城市被陰霾掩沒,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無所事事的她,讓她感到沒用,這個世界若少了她,依然運轉,她想也沒人會真正為她悲傷吧?
她的母親說過,任何人都不能信任,但家人除外。
但她倒認為誰都不可以信任,包括家人也包括自己。
呵!她了不起吧!青出于藍勝于藍,把母親的理念發揚光大至此,但這是有原因的。
她記得那次深夜離家滾落山坡醒來時,已經在醫院里,圍繞她的不是爸媽,而是醫生,有傷科、骨科、也有精神科的,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輪流來問她問題,但她答不出來,也講不出來,只有退縮,那時的她很怕,只想回家,只想要爸媽,但那天總是遲遲不來。
她整天只是望著窗外的天空發呆,數著日升月落,直到困倦了睡去再茫茫的醒來,如此日復一日……然後在某天,她模糊的听到……
「她需要的是朋友。」
「我將建議她爸媽把她送去寄宿學校,這是最後的辦法了。」
然後她被送進了寄宿學校,天主教的學校,那里戒備森嚴,閑雜人等不得進入,當然關在里面的也逃不出來,她的同學都是政商名流的兒女,有的臉上有她的迷惘,有的眼中飽含著憤世嫉俗的狡詐,她的室友雪君就是這樣的女孩。
「冰語,要想出去就只有裝乖,讓那些修女認為你已經歸順了聖母瑪利亞的敦化,讓你爸媽認為你又變回了從前那個女兒,听我的,把你真正的想法隱藏起來,做他們想要的,演給他們看。」雪君說。
雪君雖然比她小,卻教了她許多事。
本啾!本啾!本啾!
門鈴聲響起,把葛冰語自沉思中驚醒,她轉頭,只見魏護士走向大門。
「你來了……喔!好,你放心交給我……拜拜!」
大門關上的聲響傳來。
是誰來了?
就看見魏護士捧著四層相疊的漆金盒子走過來。好精致,從沒看過有哪家店用這樣精美的盒子送外食,太浪費了,所得與成本成反比,這店鐵定撐不了多久。
「葛小姐,午餐來了。」魏護士把盒子攤開來擺在她面前,里頭有豆酥魚干、鹽炒溪蝦、去骨鳳爪、五味蹄膀、大腸小鹵……總之很豐富,讓她食指大動。
「這店叫什麼名字?」葛冰語問,想著以後可以多叫他們家的菜。
「呃……」魏護士一時答不出來,
梆冰語奇怪的望著魏護士,疑心乍起。難道這些菜有毒,魏護士想謀財害命?這不是沒有可能,她放下筷子,升高警戒線。
「怎麼不說?」她眼光似利劍,心里盤算著若此刻魏護士動了粗手,她要如何反抗才能死里逃生。
「這店……這店還沒開張……是我朋友他……他是個營養師……听我說起你……你的事,便自告奮勇說要針對你的情況,設計快速痊愈的菜單……」
梆冰語低頭再瞧。的確,這些食物都有豐富的鈣質、膠質,很益人體造骨。可一個陌生人這麼幫她也太奇怪了。
「你先吃一些看看。」她倒要看看到底有毒沒毒。
「這……不大好吧?」魏護士好生為難。
「為什麼不吃?難道這菜有問題?」葛冰語尖銳的問。
「絕對沒問題,真的,你要相信我。」
很遺憾,她誰也不信,「沒問題就吃啊!你不肯吃只代表一件事,這些菜……不干淨。」
「好,我吃。」魏護士無奈的拿來另一雙筷子,夾菜入口。
她看著魏護士咬嚼的動作,這才相信。
「拿五千給你那位朋友,告訴他繼續做,我不會虧待他的。」五千一頓,她讓他很有賺頭吧?
「這五千是……多少次?」魏護士問得很心虛。
「一次,怎麼,嫌少?」
「不,太多了,我那個朋友不喜歡不義之財。」
听起來跟某人好像,但他何時跟魏護士交上了朋友?而且他已經被強制不得出現在她周圍一公里內了。
所以不可能是他。
「那麼多少他才要賺?」她疑道。
「五……五十。」
哼!她不佔這種便宜。「五百,要再降,沒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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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招牌明天就會完工?」葛冰語質問話筒另一端的廠商,「要是再出什麼差錯,我可不會像上次那樣輕易饒過你們,听清楚了嗎……很好,我們達成共識,明天我會到場親自監督你們把招牌掛上。」她掛上電話,就看見魏護士扭著手很緊張似的站到她面前。
「怎麼了?」她問。
「葛小姐,今晚我可不可以請假?」
「為什麼請假?」她不悅的揚眉,眼前這魏護士已然成了她的手、她的腳、她的佣人,少了魏護士,她會非常非常不方便,除非她立時能站能跳,否則她是不會放她假的。
「因為我兒子感冒發燒,」
她之前也發燒感冒差點轉肺炎,現在還不是活生生的?反正感冒是死不了人的。「你家還有人在吧?」
「是的,我先生現在在家。」
這不就好了。「讓你先生照顧就好。」
「可是我先生他……」
「好了,我付你錢是要你照顧我,把我放在第一位,反正你孩子有你先生照料,你只要好好照顧我就行了。我累了,想要洗個澡好上床睡覺,推我進浴室吧!」
魏護士嘆了口氣,還是無言的推著她走。
雖然講過了,但葛冰語仍怕魏護士半夜偷偷走人,「我半夜可能會想起來上廁所,如果到時候看不見你,很抱歉,我恐怕得做一些事來保障我的權益。」她補充,算是提醒。
身後魏護士依然無言,而葛冰語拒絕回頭看魏護士的一臉愁苦。
可惡!心底頭有種不適在翻攪,是不安,還是愧疚?但她不該感到不安,魏護士拿人錢財本就該幫她辦事,不該曠職。
她做得沒錯,該死的對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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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里,她的表現很好,神父以及修女們都認定她誠心的服膺上帝以及聖母,以為她善良得會為攀折一朵花而自責流淚。
她的演技無可挑剔。
而知道真正內幕的,只有她自己及黑雪君。
「這個世界非常丑陋險惡,每個人都欺善怕惡,善良無用,只有牙尖嘴利、無所不用其極,才能獲得別人的尊敬和畏懼。冰語,在這里軟弱善良是你護身的鐵甲,但到了外頭你就要硬起來,絕對不能被趁虛而入。」那是黑雪君對要離開學校的她,所上的最後一堂課。
梆冰語緩緩睜開眼楮,瞧見了一室微亮,窗外的山邊微吐出一片霞光,黎明又來了。
小骯里一股壓力正澎湃洶涌的在吶喊要潰堤,她坐起身,「魏小姐!」
沒有回應,難道魏小姐睡死了?
「魏小姐!快起來,我要上廁所。」她更尖銳的大聲喊。
還是無人應答,難道魏小姐趁她熟睡之際偷跑了?唉!她長長嘆氣,卻不恨魏護士。雖然她不是個好母親,但畢竟也曾為人母,她依稀記得兒子旌鳴小時候發燒生病時,她也很著急,也還記得她把旌鳴推給保母,自己大學上課時糾纏在心中的不安,可是那時候的她太想跟丈夫在一起了,為了能跟丈夫在一起,她舍棄了與兒子的關系……夠了!不要再想了,往事不堪回首,再想只會讓她更怨更恨自己當初的痴傻。
「可不可以讓我為你服務?」怯怯的聲音響自門口。
梆冰語愕然張口。他……他……他竟然在她屋子里、在她房門口靦腆的笑看著她!哼!他這表情明明就是在為自己出現在這里感到不好意思。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喝問,心里馬上有答案,一定是那吃里扒外的魏小姐開門放他進來的。「你忘了我有申請強制令限制你靠近我嗎?你不怕進牢?」她陰沉的威脅。
白永康搖頭,「沒有強制令。」
沒有?
她驚喘,「那那天徐檢察官帶你出去是做什麼去了?」
「去喝點小酒,談了點事情。」還很平和的討論將來要怎麼做,才能讓她領略到上帝對她的愛,還有他對她的好感。
可惡!真是讓她咬牙切齒,他們竟然攜手去Men'stalk。「談什麼?」
「神真是無所不在,讓你在最無助的時候遇見了我。」這是機緣,這是上帝的安排,為何她總是不接受?不若他適應得這麼快速。
「住口!」葛冰語咆哮,生平最恨、最不信上帝,打從進了教會學校,她就篤信所謂的上帝只不過是古時候來訪地球的外星人,只是想把那時候的人類當奴隸使喚的外太空生物。
「徐檢察官很贊成,他希望我多多努力,引領你走出迷宮。」
啥米碗糕?
「強制令呢?」
他聳聳肩,「徐檢察官認為我的善行不需要強制令限制。」
梆冰語咬牙,決定絕對要向地方法院申訴那迷信「邪教」的檢察官。
「魏小姐上哪兒去了?」
「回家照顧她兒子,今早她先生臨時到澳洲出差,她很抱歉不得不辭職,她說你若很生氣的話,可以不付她薪水,畢竟她的兒子比你的薪水重要。」
心里的訝異與愧疚交叉掠過,她不知道魏小姐的先生今早要出差,她也沒讓魏小姐有機會說。
是誰的錯?
誰錯都不重要了。
「所以她打電話給我,要我來代她照顧你。」
誰都行,就是不能是他。
「不用了,我待會兒再找個護士來。」
真是傷他的心呀!她的堡壘建得還真是堅固。
「你當然可以。」白永康朝她走去,「對不起,我剛剛在隔壁房間睡著了,沒及時听到你的召喚。」
她往後縮了縮身子,「你想要干嘛?」
「帶你上廁所啊!」他伸出雙臂,「只要搭上我的手,我就可以讓你倚靠,成為你的腳,還是你寧願保持你的驕傲,像條蟲爬進廁所?」
哼!兩種方式都折損了她的自尊,只是其中一種折損程度比較輕而已。
梆冰語瞪著他,很不甘願的搭上他的手,
他燦爛的笑了,「很好,有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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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你可以自己處理吧?」白永康把葛冰語放在馬桶上,有些尷尬的問。
「當然。」葛冰語說。難道還能勞煩他為她月兌褲子擦?「你可以出去了。」
「我就在門口,辦完事叫我一聲就好了。」說完,他走了出去,關上門。
她吁了一口氣,慢慢的月兌了褲子,臉上浮現羞澀,因為知道他在門口,雖然隔著門板,但她卻感覺到他的視線穿過來,灼灼的望著她。
是錯覺,是幻想,她提醒自己。
門外的白永康清了清喉嚨,突然大聲朗誦,「我看見主常在我眼前,他在我右邊,叫我不至于搖動。所以我心里歡喜,我的靈快樂;並且我的肉身要安居在指望中。因你必不將我的靈魂撇在陰間,也不叫你的聖者見朽壞。你已將生命的道路指示我,必叫我因見你的面,得著滿足的快樂。」
低柔的嗓音念著她也熟悉的經文,那是新約聖經信徒行傳第二章的部分內容,她在教會學校的時候曾被迫背誦,那時候她只覺得是痛苦的功課,完全不解其意,為何如今從他口里听到、心中竟有絲絲感動?竟不由自主的想起某個修女曾對她慈祥的說過,「冰語,神一直都在你身邊陪伴你,是你不願見著他,不願朝他指的光明走去,反而三思孤行走向黑暗坎坷……」
是這樣嗎?
上帝真的陪在她身邊,所以讓她在最絕望的時候走進「死巷」遇見了他?是上帝讓他敲開了她的門,引領她走出死巷?
「要出來了嗎?」白永康溫柔輕問。
他的話仿佛回答了她在心里問上帝的答案。是這樣嗎?她能相信嗎?
「冰語,準備好要出來了嗎?」
熱意涌上眼眶,她真的很想相信,上帝其實有伸手要救肋她的,她沒被舍棄。
抹了抹眼角的潮濕,吸了吸鼻子,葛冰語顫抖輕語,「我準備好要出去了……請進來……幫我出去……」
門嘎啦打開,白永康笑吟吟的朝她伸手。
她的手搭上他的,耳邊仿彿又傳來他適才誦念的,「要安居在指望中,因必不將我的靈魂撇在陰間……已將生命的道路指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