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新郎的情人 第八章

他簡直要讓她發瘋!

四天以後,這位不速之客仍舊頑強地生活在她身邊,她生活的寧靜完全被打亂了。電話鈴不斷響起,瑞安工作起來就像一股不停歇的旋風。他不是接二連三地發傳真和備忘錄,或者開電話會議,就是飛速忙碌著整理家務.收拾房子,或者對那房子破損嚴重的地方修修補補,所用的材料都是他從車庫的破爛堆里找到的。

這里的不舒適的生活好像對他亳無影響——的確,每天的辛苦勞作對他就像是輕松挑戰!如果她為了躲避他到海灘上去,不一會兒他也會跟去,他不是小跑步、游泳就是翻閱文件,要麼就是講一些她無法不感興趣的故事。他對自己友善使命的認真程度毫不亞于他當初的報復。

在他到來後的第二個晚上,簡正想要蜷在燭光下看書,他卻提議下一盤棋,「難道你就真的一會兒也閑不住?」簡不禁問道。他什麼事都不讓簡插手,可又似乎什麼事都非得有簡參與。

他帶有幾分吃驚地說︰「我不是閑著嗎?」

「這要是閑著,那你要忙起來可就更討厭了。」她冷冷地說,在突然看到他帶幾分譏笑的眼神時候,她感到自己又說走嘴了。

「可你已經看到我忙了。」他提醒她。「你並沒有表示討厭。」

她在那舒適的老式軟椅上整了整坐姿,心里琢磨著,他要是穿黑衣服不那麼性感就好了。他的長褲和短袖上衣都很平常,上面沒有設計商標,也並不很新,這倒更增添了幾分典雅。他的換洗衣服都掛在一個櫃子里,里邊顯得空藹藹的。

但她依舊昂首挺胸,她不再在乎自己的穿著了。她不想只做個衣裳架子。

「我的意思是說,你只要是醒著,就非得每時每刻都有點兒事干不可。」她一邊說,一邊看著他把不知從哪個旮旯里翻出來的象棋子擺到桌子上。

她自己曾經也是那樣的,她暗暗想到。一時一刻不安寧,時刻等待著下一個挑戰,提防著來自朋友或敵人的下一支暗箭。直到這一切都離她遠去之前,她一直都沒有意識到它剝奪了她多少生活的樂趣。

他聳了聳肩膀。「這對我來說很自然,我生來就是閑不住。事實上,最近幾天是幾年來我過的最像度假的幾天。」他垂下眼楮,想起自己計劃的最近一次度假實際上是那次被她破壞的蜜月旅行。

在他凝視的目光下,簡感到幾分不自在。「愛娃經常說,你對工作的興趣超過對她的興趣。」她說出這話的時候並不知道這在他心里引起的反響。

他丟下棋子,在屋里走來走去。「愛娃到你那里是不是就只管絮絮叨叨地說我的壞話?」

「不是壞話,在愛娃看來不是。」

「就算不是。但如果她來和我談這些,而不是和你談,我們本來可以很好地把問題解決的。」

「我不相信。」簡說著想起愛娃的褐色眼楮里滾動著的對康拉德愛戀的淚珠。瑞安不管受了多大委屈,至少他還不知道自己是敗給了一個能力和自己無法同日而語的人,他沒有必要非得承受這又一重屈辱。

他眯起了眼楮。每當他要說一些尖銳或難听的話時,他都會做出這表情。「我在床上能滿足她嗎?她那麼輕易就相信我另有私情,是不是她在床上也對我不滿意?」

「你們跟本沒有上床。」簡立刻反駁說,但馬上意識到這是他的又一個圈套,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他得意地微微一笑,知道愛娃把這樣的隱私也和她交流了。「她難道沒有告訴你那是為什麼?」

「告沒告訴不關你的事。」她說著把目光一轉。要不是她早就提醒愛娃不要過于相信瑞安,事情或許不會發展得如此戲劇性。但是在她听到愛娃以毫無興趣的口氣談論瑞安的時候,她自己也經歷了難以忍耐的嫉妒。

「我想你知道她還是個處女。她說她希望把這保持到結婚以後。」瑞安輕聲說,銳利的目光注視著簡顯出幾分內疚的臉。「在你們女孩間聊天時,你有沒有在這方面鼓勵過她,利用任何機會……」

簡眨了眨她的藍眼楮,把頭一揚說︰「不,你不能——不能因此指責我。我也一直不清楚她為什麼會——」她發覺自己又說多了,趕緊把嘴閉住了。

「會怎麼樣?抵制我?回避我?」他緊緊迫問。臉上又顯出以往的凶惡表情。「可我知道你覺得我魅力無窮,簡。」他說得她臉上直發燒。「可我們在說的卻是個一味講道德,怕羞得不得了的人。」

簡不由得鼻子直出粗氣。愛娃不願和她的前未婚夫睡覺,並不是什麼道德問題在作怪,而是她正愛著另外一個人。她在和康拉德睡覺的時候一定不怕羞!

「至于你,」他猜測說,「我想如果你真愛某個男人,他一定會讓你離不開他的床。」

她想起自己在那旅館房間里的放肆表演,不由得臉更紅了。「如果你是想說我沒有道德……」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過是說,你一旦卷入一件事情,就會全身心地投入——不折不扣,不躲躲藏藏……開足馬力,哪怕前面是火坑!很多人都會覺得這種一往無前的精神很可怕,尤其是女人。」

「那是她們的問題!」簡大聲說,她還搞不清他這番話是褒她還是貶她。

「我同意你的說法。幸好我不是這種人。我不是那麼容易被嚇住的。」他說著帶某種暗示地模了模自己的下巴。

「我也不是。」她說著瞟了一眼他那高大的身軀,「我們別下棋了,看書對我來說是很好的消遣。我看完一頁以後就上床睡覺。」她又連忙補充說。

可他卻一動未動。「我可不這麼早上床,那樣我會睡不著的。我只會獨自在床上翻來覆去——」

「這或許是由于床上的大包。」簡從嘴角里擠出了這句話。

「有一個包特別不舒服,你能不能來我房間幫我把它撫平?」

她好容易才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她發現自己的頭正好和他的臀部在一個高度。「抱歉,我的兩只手都不管用。」她說著舉起兩只包扎著的手。

「你用不著用手,你可以用嘴,我發現你的舌頭特別厲害。」他看著她的怒目而視的眼楮,不禁大笑起來。這使她打了個激靈。「你說的正在點上,對吧,親愛的?我完全同意。談話要比下象棋一著一著地磨蹭痛快多了,也是更好的休息。」

他伸出他粗壯的胳膊推開棋盤,然後挨著簡坐在長沙發上。她的書還放在腿上。「來,讓我們就舒服地坐在這兒好好談談我們自己。」

這可是她最不願意干的事情。因為他所勾起的話題在她心里特別敏感,還是不說為好。

最後,他們當然只好還是下棋。盡避瑞安的注意力顯然不在棋上,可簡還是輸了。

奇怪的事情是,不論瑞安怎麼裝出一心——意考慮工作的樣子,他卻總好像對簡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注意。

簡連到院子里散散步都會受到他的干預。今天早晨,她等到他開始電話會議以後,就悄悄來到菜園里除草。她剛剛自己發明了一個除草的好辦法,她把一節竹筒釘入雜草的根部,然後把它連跟翻起來。這時一個影子又出現在她身後。她的手腕被抓住了。

「你非得現在干這個嗎?」

他的氣話在她听來是美妙的音樂。「對了。」

他低頭看著她,然後站在田埂上。「我知道你現在閑得很無聊。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在水泡還沒好之前就把紗布全弄髒了。」

「你什麼都不讓我干!」她大叫說。這發自內心的話他完全明白。她不希望他這樣溫和,她希望他粗暴、憤怒、充滿敵意,希望她能夠恨他。

「我必須听從醫生的囑咐。我知道女人們不願意男人總跟在後面指揮她們。」

「跟著還可以,指使不行!」

「我是想幫助你——」

「是嗎?還是想來這里看我受罪?」

她尖刻的話語引出一陣沉默。他在她身邊蹲來。「如果你真的這樣想,我很抱歉。」他沉重地說。「也許你說得對——但那是以前的事情,在我真正認識你以前。」

她又忍不住了。「你跟本沒有認識我!」

「我認為我認識了。你在這里,你最要好的朋友卻住在惠靈頓,這事實就說明了一切。不是嗎,簡?你不喜歡別人和你太接近。你總喜歡把人都拒在一臂遠的距離以外,你是怕他們看出你原來不像你裝出的那麼堅強。」她呆住了。這是他出于憐憫的表白嗎?「別在我身上用你那套一錢不值的推理了。」

「別這麼說,我是想在我們之間建立起信任,簡。我們都作出一些讓步好不好?我們都為過去的彼此蓄意傷害與判斷失誤而內疚。既然你說要到皮亞海灘來謀求新生,那你為什麼不能友好地接受我的幫助呢?」

「因為你不想友好!」她狠狠地說。

「情人就是朋友,簡。」

她遲疑了。

「並不都是。」她說。那次在旅館房間里的瘋狂行動就毫無友情可言。而且,他也從來都把友誼和性滿足分得很清楚的。就他把和簡當作商務活動來看,他現在不過是想借此籠絡人心。

「可你總共有過幾個?」

她高傲地抬起眼楮。「朋友?」

「情人。」

「一兩個。」她說著有意裝出不耐煩的樣子。可誰知他懂得听話听音兒,辨出了其中的真偽。

「既然我沒有得到你的童貞,那我想我一定是第二個。」他逗弄她說,「我比起頭一個怎麼樣?」

她跳了起來。指著地里的蘿卜︰「這些蘿卜需要除草、間苗,否則就長不好。」她背誦著早上剛從畫冊上看到的詞句。

「我猜你要說的是‘棒多了’!」他說完就往屋里跑去,她在後面緊追。

上帝,他真是惹人嫌,在她發現一個舊衣箱,在里面翻騰的時候她想著,可多數時候,他說得對!

她要是能弄清他來這里煩她的真正原因該有多好!如果真的不是為了報復,真的對自己把她弄到這般境地表示後悔,那他干嗎不听從她的要求,讓她一個人呆在這里?

可是,如果說他來這里是為了征服她,他又何必這般溫文爾雅?見鬼!他干嗎要在這里玩貓和老鼠的游戲?

那頭一個令人困惑的晚上就說明了一切。瑞安憑借異乎尋常的能力以蠻橫跋扈的姿態挑逗她,刺激她,惹惱她。可接著,他又拿出溫情來迷惑她,使她幾乎要相信奇跡……然後,正當他即將制服她,正當她渴望他無情地利用她一時的感情脆弱時,他卻退步抽身,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丟下,任憑她的心靈哭泣。

而他也自有觀察她的辦法——僅僅是觀察——用半睜半閉的眼楮。那眼神使她回憶起他們在那旅館房間里度過的火熱的時光,回憶起她在熱情失控時他看她的樣子。只要這段記憶在她腦子里一出現,她就很難把它從腦海里趕出去。

在這一點上她成了自己的敵人。她決不能再讓他伺候她,給她月兌衣服,穿衣服;每天早上和晚上給她梳頭,給她換藥——她無法抗拒他的觸模對她的折磨。她是個聰明人,只要她認真想辦法,就一定有能夠獨立應付的主意。然而,在她叫嚷著對他限制她的自由表示不滿的時候,她心靈深處的那原始的邪惡的卻使她偷偷地沉迷于其中。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目前的狀況看似乎和,但其中卻隱藏著比她當初試圖擺月兌的還要巨大的危險。簡完全可以想像報紙上出現的標題︰在經濟上摧毀了簡•舍伍德的瑞安•布萊爾正像奴隸般地精心伺候著她。他們會翻著花樣地編派她,而且,還可能都八九不離十。想到瑞安在她的上造成的奇異感受,她不由得戰栗了一下。

噢,上帝,要是瑞安早有預謀要把這一切透露給新聞界,那可如何是好?他最擅長這一套。但是,這不大可能。她想,要是瑞安真這樣做,把這樁由他一手策劃的性丑聞公之于眾,那麼聲譽受損失最大的將是他自己。

正當她考慮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簡心神不定地走過去打開房門。站在破爛門廊上的倒不是什麼報社記者。

「瑞安在這兒嗎?」

簡看著面前的又高又瘦女孩,她身穿緊身上衣,淺綠色裙子,正滿臉不高興地不耐煩地用腳蹋著門板。在那四輪驅動吉普車旁邊,又多了一輛馬達仍在空轉的豪華活動敞篷汽車。

「喔,在。」

「那好。」這姑娘說著不等簡再開口就從她身邊擠進屋子。她的目光四下打量著這房子,並因看到的木板牆和破舊的家具而睜大了眼楮。

「他在哪兒——這里嗎?」她順著傳真機的聲音向起居室走去。

簡渾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上。瑞安怎麼可以背著她邀請一個女孩到這里來!尤其是,這樣苗條的一個使簡相形見絀的女孩!

「不,他在後院,在翻地。」簡酸酸地說。

「翻地?可瑞安最討厭的就是園藝!」她尖厲的聲音很是刺耳。

看著她充滿不信任的表情,簡冷笑了一聲,感到了一種報復他們兩個人的滿足感。

「我知道。這就是他可愛的地方,他在我這兒干得很歡!」

她用她那濃妝艷抹的眼楮白了簡一眼,然後開始尋找通往後院的門。簡從她的表情和動作里發現,她比她一開始估計的要年輕很多,太年輕了,不像是合瑞安口味的人。

小妖精!在她朝瑞安跑過去的時候她忿忿地想。她叫著他的名字,紅色的長發在她背後飄蕩著。

簡對瑞安臉上出現的驚異表情倒不特別吃驚。只見他站起身來,手里還握著的一大把蘿卜苗。看來他並不知道這個人要來。

他把蘿卜苗扔在地上,開始和來人緊緊擁抱。簡把牙根都咬碎了。他們一見如故地親熱了好一陣。接著他們又開始熱情地交談,簡把雙手抱在胸前。瑞安好像在急切地向她解釋什麼,連身體語言都用上了。太好了!他為了解釋他和簡的事,一定遇到大麻煩了。

他看到她還站在陽台上,就用手推著那姑娘的肩膀朝屋子走過來。她臉上顯出很不樂意的樣子。

「我希望梅利莎沒有太不禮貌。她有時候做事很莽撞。尤其是在家里人面前。」他說著走上樓梯來。

「梅利莎!」簡吃驚地叫起來。她心中暗暗把梅利莎和三年前她十六歲時圓圓胖胖、梳著小辮,跟在愛娃後面從教堂過道里走出來時的樣子做著比較,並努力使自己不要顯出瞠目結舌的樣子。難怪她那綠眼楮有點兒眼熟。盡避她在那之前從來沒有和梅利莎見過,她憶起愛娃描述過她听說自己要當伴娘是多麼高興,她又是多麼喜歡那身薄紗的衣裙。

瑞安試圖緩和她的驚異。「當然……你把她當成誰了?」他好奇地問。

簡連忙說︰「我不知道,因為她並沒有停下來做自我介紹。」她冷冷地說,掩飾著自己的懊惱。

為了抓住梅利莎來訪的契機,簡故意在廚房里忙碌著,瑞安也忙著做早點。

「嫉妒了,簡?」他在把茶壺放到她另一側的火上的時候,在她耳邊小聲說。

「你在做夢吧!」她狠狠地小聲說。面對他那狡黠的笑容,她把頭高高揚起。

「不,你就是嫉妒……」他堅持說,同時把手放在她的臀部上,輕輕推開她,然後伸手拿過在她身後案板上的茶杯。

他們在廚房就座以後,瑞安說︰「我還沒有正式介紹呢,是吧?這是簡•舍伍德。這是我妹妹梅利莎,實習模特兒……」

梅利莎把頭一揚,「不是實習,我就是模特兒!」

「業余的——」

「但是可以一直干到我不想干的時候。要是我在學習以外還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就不干了。我隨時都可以再回去完成學業。」

「這麼說,你不想趁熱打鐵,不想把握最好時機做最適合的事情?要是我想做成一樁買賣,我一定會在訂貨人規定的時間里到達他那里,而不是自己規定時間。」

「你說呢?」瑞安說完以後又向簡詢問道。

「你問她這些干什麼?」梅利莎一甩她那火紅的頭發,生硬地說。

「對,一點兒用也沒有。」簡冷冷地附和說。「是你自己謀職業,你想做什麼完全由你自己做主。」她看了瑞安一眼。「不要讓別人指手畫腳。」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梅利莎的困境︰她既想利用簡那番話引出自己的觀點,又同樣急切地想反駁簡的觀點。

「搗蛋鬼!」瑞安說著把一根吸管放進簡的茶杯。「喝你的茶。簡就曾經想當一位時裝設計師。就是因為她爸爸在一旁指手畫腳,她才進入了商界。」他告訴他妹妹。

這似乎更讓梅利莎糊涂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簡的裝束和她包著紗布的手。「我看不出我有為她惋惜的必要。」她突然說,然後咬了一下她那鮮紅的嘴唇。「我也看不出你為什麼要來這里陪她。當我發現你在這兒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我已經和你解釋過這件事了。」

這就是他們在菜園里為什麼站了那麼久的原因。簡甚至願意拿她所有的一切來換取他解釋的內容!

「可是——」

「梅利莎!」

瑞安的聲音雖不高,但是那堅定的語氣足以壓倒她的固執。

「我不過是想問一問,干嗎非呆在這兒。」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廚房,那眼神和她哥哥幾天前第一次進來時的一樣。「在山上至少有更多的房間,更舒適的條件!」

「山上?」簡迷惑不解地問。

在梅利莎解釋的時候,瑞安的鼻子里喘著粗氣。

「在我們的別墅里。你干嗎一定要堅持住在這里,要我哥哥住在這垃圾箱里?」

「我沒有要你哥哥做任何事情。」筒還沒等細琢磨她的話就反駁說。難怪她哥哥一直要制止她!「可是,你說……你們的別墅?你是說你們在皮亞海灘有一間房子?」

她大笑著說︰「一棟有五間臥室的別墅大概不是‘一間房子’吧?」現在輪到她奇怪了。她把目光從吃驚的簡身上移到她哥哥身上。「你沒跟她說過你在這兒有房子?」她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說。

「沒有,他沒有和我說過。」簡很不高興地瞪著瑞安說。

他居然聳了聳肩膀。「由于你堅持要呆在這里,我想說了也沒有用。再說,嚴格地說這房子也不是我的——它是我幾年以前為我的家人購置的。」

「這不相干!」她仍舊得理不饒人。

「真的不相干?那你能不能等手好了以後到我家來做客?」

「不能。我也並沒邀請你來我這兒做客。但是你要賴在這里我也沒辦法。」她說。

「由于你固執得死不肯承認你做所有的事幾乎都需要別人幫助,我在你沒有真正能夠自理之前,不能離開你——」

「你為什麼不雇一個護士來呢?」梅利莎打斷他的話說。

「因為我個人對簡負責。」瑞安平靜地說,那口氣又讓簡的臉紅了。「你知道,梅利莎,我一向是毫不推卸自己的責任的。」

他話語中莊嚴的暗示倒像一個警號。盡避簡不知道這暗示是對她的還是對梅利莎的,但梅利莎倒是也處處顯出布萊爾家族的固執。她嘴上說不再討論這個話題,可實際上一直在拐彎抹角試圖和他爭辯這個問題,執著得驚人。

「可是,我現在休的是期中假——你知道只有一周時間。你要是真想呆在這兒,那至少也得拿出時間來陪陪我們。」

簡本來可以回自己的房間去,但她不想再被這家人驅趕了。如果他們要談論私事,那應該回避的是他們。因此她坐著沒有動。她一邊喝著茶,一邊暗暗注意著這對兄妹之間的對峙,同時擺出事不關己的高傲姿態。

在和年輕而活潑的梅利莎交談過程中,瑞安又顯出他性格的另一面。他們無所不及的言談之間,都流霹出對彼此的牽掛,並不在意自己的觀點被否定。盡避他們有時也爭論得臉紅脖子粗,但是簡從中卻看不出自己父親的那種專斷。

這是簡從來沒經歷過,卻迫不及待想經歷的——那種純愛,那種不會因你說什麼或做什麼而喪失的愛。因此,當瑞安突然起身去查看發來的傳真,只有潑辣的梅利莎一個人在她身邊的時候,簡甚至感到十分悵惘。「依我看,你的所有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要是你打算勾引我哥哥,你可得先思量好了!」

「我看不出我現在正做著的事情對我有任何危險。」簡輕快地說,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我可一刻也沒相信過那既沒有益處又沒有用處的憐憫。」那雙綠眼楮顯得更尖厲了,「我看瑞安也是這樣想的!他說你只會撒謊。狡猾的騷貨!」

「那你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對吧?」

梅利莎正想著如何答對的時候,瑞安回來了。沒過幾分鐘,她就從桌邊跳了起來。

「好吧,要是你不住在自己家里,那我也不回去了。」她對他哥哥說。「我和你一起呆在這兒。」

簡吃驚地瞪起雙眼。可瑞安卻背靠著水池子,顯出十分感興趣的樣子。「你?——住在這垃圾箱里?沒有熱水,沒有電視,還得自己洗衣服?」

梅利莎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不耐煩地抬起頭來說︰「你要是能住,我也能住。我去收拾東西,馬上就回來。」

然後,她用勝利的眼光瞟了吃驚的簡一眼之後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簡努力用平靜的聲音問︰「她不過是開個玩笑,是吧?」她說著朝窗外望去,看著梅利莎坐在她那米黃色豪華汽車的方向盤後面,並且不必要地先往後倒了一下,然後把車繞了個彎,開走了。「難道她以為我是在給布萊爾家開免費客棧嗎?這太可笑了。一個不速之客就夠我應付了。她要是回來,你告訴她這樣不行!」

瑞安聳了聳肩膀,把他們用完的茶杯一一放進水池。「梅利莎一旦有了什麼主意就很難改變。她一直都是家里的寶貝,在很長時間里我更像她的父親。就是在媽媽改嫁給史蒂夫以後,我也一直是她的顧問和參謀——事實上,她還真讓我牽掛。」

他說著乜斜著眼楮看了簡一眼。「她一听說我和你一起在這里,就一定要親自來看一看。不知是什麼原因,她一定要來保護我免遭你的暗算。」

「也許那是因為你告訴她我是個愛撒謊的、狡猾的騷貨。」簡諷刺說。

「啊……」他把雙手一攤,顯出幾分尷尬。「也許是她過去听到過我對你的一些氣話。」

「她怎麼知道我在這兒?還有多少人知道你在這兒?」她不安地問,好像她試圖逃離的那個世界又重新把她圍困了起來。

「只有卡爾、伊蓮——我的秘書,格雷厄姆•福雷醫生……還有我母親。對于其他人來說,當然,他們都認為我不過是想逃避一下辦公室的單調公務,到家庭別墅去度幾天假而已——」

簡的心又往下一沉。「你母親?」

瑞安嚴肅地看了她一眼說︰「我和家人之間沒有秘密,簡。我們對一切事情都是坦誠相見。母親要是不知道自己的兒女在哪兒,她會擔心的,不論孩子有多大。」

「噢,上帝,你和她們都說了什麼?梅利莎知道多少我的事情?」

「什麼都知道。」

「都知道?」簡不由得一驚,抬起手來模了一下面頰。

瑞安輕輕地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慢慢放下來,讓她難以掩飾緊張的情緒。「我不是指那些個人隱私——我把你當妓女對待,你拿我當一夜之歡的過客。我不對我妹妹講我的性生活。」他無情地錘煉著她的羞恥感,「可是別的事情她都知道。我們經常公開討論你父親是如何對待我們的。她也知道我一直不遺余力地要向他報復,然後是向你……」

她不敢看他。「那麼,她知道出現在你婚禮上的……是我——」

「當然,我的家人當然相信我的話,盡避其他人很快就不相信了,然而她們對我的信任沒有變。他們不贊成我為了保護愛娃而拒不承認你在撒謊。但是,出于對我的愛,她們用沉默表示了對我的決定的尊重——盡避她們還因此得罪了一些朋友。」

「噢,上帝。」她渾身一震,難怪梅利莎看她的眼神充滿輕蔑和仇恨。

瑞安溫暖的手在她滿是雞皮疙瘩的胳膊上撫模著,然後把她拉到他強健的胸脯前。他們的身高差距因簡沒有穿高跟鞋而更加明顯。簡感到自己的月復部觸到了他那牛仔褲緊緊包著的胯部,身上不由得一下繃緊了。

「你一定很冷,你的聲音里帶有一種每當你特別恐懼時都帶有的顫抖。」他在她的額頭上喃喃地說,「你那忍辱負重的自尊差點就把我騙了。有那麼可怕的一刻我幾乎相信了你。你為什麼不把你這事和我說清楚?這和愛娃有什麼關系嗎?——她為什麼那麼快就原諒了你?把這些都對我講清楚吧。」

在他的雙臂擁抱下簡感到身體幾乎不能動了。她心煩意亂地用胳膊肘頂住他的胸部。

愛娃!他一提到這個名字總是充滿深情。莫非他在電話里和她的談話又勾起了他的舊情?如果他現在仍然單戀著她,而後卻發現她已經徹底背叛了他的愛情和信任,那麼結果給他帶來的不幸和羞辱將大大超過三年前的那次重創。有誰會願意听到別人說,他幾年來一直珍藏在心里的美好回憶不過是建築在謊言上的?這樣他很可能會立即轉而決心再實施另一次嚴厲的報復。

不管是哪條路,簡最終都會成為犧牲品。在最近的幾天里,她已經向他吐露了太多的真情——在她內心深處,讓人了解自己是她最不情願做的一件事情!「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那不過是一個老處女出于嫉妒和仇恨的所為。」

他放開了她,但卻不乏幽默地將拳頭放在她的面頰上。「也許你現在是老了,可是當時你只有二十三歲。喔,我同意你說的出于嫉妒,但是不能同意仇恨的說法。你是個好斗的人,但是和你的父親——和我——都大不一樣。你不懂得如何培養仇恨。你有無數的理由可以恨我,可是,你不但沒有恨……」他沒有再說下去。目光緊緊注視著她那在T恤後面高高聳起的……然後下移到她那因穿短褲而暴露出來的美麗、修長的雙腿上。

「我恨你。」她連忙說。可說得太快了。他的眼楮一亮,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他以這種完美的禮貌方法接近她,使她簡直要發瘋了。

「總有一天你會對我有足夠的信任,把一切都告訴我……」

然後,他想走開。「你這幾天來假裝精心照顧我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為了讓我向你訴說那美好的過去?」她諷刺說。

他甚至對她用的「假裝」一詞都不加辯駁,只是給了她一個精明獵人的微笑。「那……是為了誘騙你上我的床!」

也許,現在有一個充滿敵意的十九歲的女孩在家里來回晃著會更好一些!簡狠狠地想。

可是她錯了。

梅利莎果然回來了,她的汽車後備箱里塞滿了東西,這使得瑞安不得不把第三個臥室里的紙箱子都搬到了車庫里。她和哥哥總是談笑風生,可是不論何時只要只有兩個女人在一個房間里,她就罵個不停。她對一切都抱怨不休,尤其是簡總是垂手立著,可她卻不得不干自己的一份雜活。在午餐桌上,她又換了一身艷裝,使得依然穿著T恤和短褲的簡顯得更加寒酸;她不停地用一些瑞安不知道、更不感興趣的故事吸引他的注意力。

下午,她別出新裁地提出到後山的一條通向大路的灌木叢小路去散步。然而她平日里對荒山野趣的喜愛今天都被梅利莎攪沒了。她不停地喘氣、尖叫。不是要瑞安慢一點就是要坐下休息,要麼就是要瑞安幫她倒出鞋里的沙子。或是指著一些植物、動物叫喊,反正不讓瑞安好好地和簡並排走路。

回來以後,瑞安忙著在電腦前工作,簡在院子里的一塊舊地毯上坐下,在幾張小紙上寫畫著,她把一支小鉛筆卡在左手的大拇指和小指之間。梅利莎坐在她身邊。她身穿淺色條紋的比基尼,要是在海灘上,準會傾倒一大片。她正在伺機向簡發起另一輪進攻。而簡卻發現自己听到的是無數美貌、聰明的女子對瑞安由衷的贊美和追求,說他是如何了不起的兒子和兄弟,他如何不做任何傷害他母親的事情,尤其是在她遭受苦難和痛苦的那段時光里……

那話語像明槍,像暗箭。

梅利莎興高采烈地幫助哥哥做好了晚飯。在整個晚飯過程中,簡幾乎都緊咬牙關,默不作聲。飯後瑞安堅決聲稱她盯著他給簡燙傷的手換藥,使他感到很緊張,可是簡仍舊幾乎沒有笑。當他提出把電爐上的熱水倒在水池里準備洗碗的時候,她立即提出這是不必要的浪費電。

「妹妹不好惹。」他一邊小聲乞求說,一邊打開她手上的舊紗布。而梅利莎卻正沒好氣地把盤子一個一個地往他們身後水池里放。

「看吧,你們倆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們一邊看著那水泡底下長出來的粉紅的新皮,簡一邊說。她禁不住地想對他開的玩笑回敬幾句。「她一會兒像個凶惡的夜叉,一會兒又像個頑皮的小貓。」她小聲說。「難道她就沒有泄氣的時候?」

他笑了笑說︰「她那是嫉妒。」

他的回答好像觸到了她的神經。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又沒用姿色勾引你……」

他的眼楮藍幽幽的。「事實勝于雄辯。如果她不是已經猜想到我們是戀人,那她會很快……」

他的低語在她的耳邊就像霹靂。簡瞟了一眼梅利莎憤怒的背影,不由得臉紅了。

「舊情人。」她從牙縫里說,並垂下了眼楮。她試著動了一下手指,接著發出一聲申吟。

「還很痛嗎?」

簡點了點頭。「但只是在我想彎曲或伸直手的時候,別的時候我只感覺到緊繃繃的。」

「格雷厄姆說,你的手還需要再比較松的包扎幾天,然後就可以。不包扎了。」讓簡特別難堪的是瑞安每天都要專為她手的傷情和醫生通一次電話,這一點點傷在他看來簡直能危及生命。

手包扎好以後,簡就離開了這兄妹倆,讓他們在廚房里洗盤子、收拾。她自己來到過道窗口下的破舊長沙發上坐下,手里還拿著那支鉛筆和剛才畫的草圖。這時,她忽然有了一個創意。當那兄妹倆收拾完以後,她拒絕了瑞安提出的打撲克的建議。那兄妹二人只好兩人玩了一陣,直到梅利莎輸了好幾盤,不想再玩了。她見簡那麼認真,就趁簡不備撿起從沙發上滑落到地上的一張紙,想看看她究竟在畫什麼。

她撿起來一看,輕蔑的表情忽然從她的臉上消失了。她又搶過來另外一張。「哇,時裝設計!不錯嘛!我以為你不過是在畫一些無聊的風景……我喜歡這種多層裙子——」

這時她好像又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和敵人說話,于是,在簡向她解釋她如何經常畫一些草圖,如何希望她的服裝設計師按她的意圖為她縫制衣服,而不是采取雜志上的現成樣式的時候,她又擺出愛理不理的樣子。

最後還是瑞安來打破了僵局,他要求再多看一些她忍痛繪制的草圖。在他對那些圖發出令簡異常自豪的贊美的時候,梅利莎卻一個勁地說風涼話。為了轉移視線,她有意大談起那位給愛娃設計結婚禮服的設計師,說他為新娘和伴娘設計的服裝有多麼美等等。

「但是我想,在發生了後來的事情以後,她一定不會再保存它了。」

瑞安抓住這個話題正好發揮,「可能她在自己的二次婚禮上又穿上了那套衣服。因此賦予了它美好的記憶。」他狠狠地說。

簡非常理解他這番譏諷言辭中包含的情緒。「不,他們是在登記處悄悄結婚的——」她抑制不住說。當瑞安的目光注視著她的時候,她咬著自己的嘴唇。

「哦.那時你在場嗎?」簡把目光一轉。「你是他們婚禮的見證人嗎,簡?」

「是的。」她不很情願地說。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成為他們第一個孩子的教母。事情越發奇怪了……」他低聲說。他本想繼續順著這線索往下推論,可是梅利莎打斷了他。她說天黑了該開燈了。這引起了一番爭論,她堅決主張開電燈,說蠟燭很危險,易于造成火災,而且會放出有毒氣體,還會消耗掉屋里的所有氧氣。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簡決心要煞一煞她的第二位不速之客的銳氣。她的抱怨、諷刺和糾纏絲毫沒有減少,可瑞安也絲毫沒有改變他對簡的態度——事實上,自從他妹妹到來以後,他對她照顧得甚至更周到了——她想要提出最後通牒了。這房子本來狹小,不適宜住三個人,梅利莎帶來的錄音機放出的震耳欲聾的音樂終于使她忍無可忍。

正如她所料,瑞安對她們激烈的相互恐嚇顯得十分緊張。但是他終于還是提出了折衷辦法——一個他考慮已久的方案。

假如簡同意在瑞安有五間臥室的別墅里度過燙傷痊愈前的最後幾天,他可以保證,等傷好了以後她就可以不受任何干擾地一個人回到這里居住。這期間他們會為她保守一切秘密,而且,簡到他那里以後會得到一個廚師兼保姆的很好照顧,以解除瑞安的一些負擔。梅利莎對這建議不屑一顧。

「這可能嗎?」她試探著問。

「在我的家里,她听我的。要是她不滿意,可以回奧克蘭去。」

「等我傷好了以後,你就不再來,讓我一個人在這里?」她小心詢問。「你保證?」

他的眼楮又眯了起來;他那巨大的身軀難以捉模地僵了片刻,臉上的表情像個賭徒在贏得賭注前觀察對手的樣子。

「對,如果這是你真心的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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