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克莉小姐,」朵咪輕呼。「你已經喝了兩碗肉湯,又吃了一整條面包了。」
不停地吃著面包喝著湯,克莉吃完最後一口,舌忝舌忝手指頭靠回枕頭上。「朵咪。」她贊美著,「這些東西真是好吃極了。你能不能再多拿一些,順便帶點肉來?」
「小姐,理察弟兄說你只能喝湯吃面包而已。他要看到你吃這麼多一定會很驚訝的。」
「可是我還是很餓呀,而且我覺得強壯多了。」她咳嗽還和以前一樣的猛烈,可是這次的聲音卻不像以前那麼混濁,她知道現在的咳嗽是為了驅走體內的殘毒。她深吸一口健康的空氣。這種感覺真好,就像蓋文擁著她時那種清新的活力。那幾乎是兩天以前的事了。
朵咪說她整整睡了一天半多,大家都很擔心。然後蓋文听她的呼吸聲,告訴大家她的氣息順暢多了,他指出她睡眠是為了養足精力,不過其他人一樣對她的復原感到不可思議。
當今早被陽光喚醒時,她還能感受到夢的氣息,而現在的她餓得好象永遠無法填滿肚子。她痴想的傻笑,引起朵咪的嚴重關切。
「你還在咳嗽,雖然我們並不期待奇跡出現,可是六天前我們剛到時,我感覺得到死神就在你身旁盤繞。可是在藥草中,在蓋文伯爵的蒸氣療法中,你復原的相當好。我們原本都認為這是不可能會發生呢,小姐。」
「這是上天的恩賜,朵咪。」她回想起展翅天使溫柔的擁抱。
她祈禱,感謝主派天使來救她。蓋文就在那里,自信、沉穩而仁慈。他長得也像天使,高大強壯,有著黃金的容顏和溫柔的神力。
她對著陽光笑,她要再見到蓋文,感謝他的陪伴,他的觸踫是那麼溫柔,在夢境外,在她最痛苦的時候一直守護她。
她的身子坐得更挺,她想下床。「我要穿上衣服去教堂。」她告訴朵咪,「那飄過來的聖歌音律好美啊。」
「就這樣躺要床上听吧。」朵咪過來把克莉的腳放回被子里,「吃了東西就想起床了嗎?哈!你的痊愈可能是上帝的旨意,可是你還是得慢慢來以免又病倒。你也許以為自己好了,事實上你還柔弱得像剛出生的小貓咪。」朵咪遞來一把梳子。「這里,小姐。梳梳頭你會好過些。你不知道在修道院里這種東西很罕見。」
克莉愉悅地笑了,梳著朵咪剛幫她洗過的頭。她梳得太快踫到脖頸。在手指的測量下她的發被剪得很短,在毛巾下已經快干了。拉拉短發,她笑了,她還記得他是不經她同意就把她的長發剪掉,現在她整個人輕松多了。
也許他在教堂里吧。朵咪帶來的湯並沒有維持多久,她的胃又在抗議了。「朵咪,我要換衣服。」
「我已經盡可能的把長袍和外衣洗過了。」她把克莉的衣服從掛鉤上拿下。「衣服雖然破舊,穿起來應該很舒適,不過我建議你當睡衣穿就好。」
「我要去教堂,去餐廳!我餓了。」克莉掀開被單,雙腳踏地,一陣暈眩感隨之而來。她坐直了身子。
「小姐!你不能離開房間!」朵咪抓著她的手。「如果我帶吃的來,你保證乖乖地待在床上?」
克莉嘆口氣點點頭,把腳縮回去。「我要吃烤雞。」她期盼地說出口,閉上眼休息。
低沉的嗓音把她從睡眠中喚醒,她以為朵咪帶食物回來了,于是睜開雙眼。
扒文站在門檻前,寬闊的肩膀靠在門上,一手靠著門框,黑色的長衫外披著繡有金翼的白色披風,他的金發一天比一天閃耀。她回想起夜里他強壯溫柔的支撐撫慰。一種美妙神奇的驚悚流過全身。
他把她救出卡里堡,照顧重病的她,理當接受她最深的感謝,她甚至原諒他剪了她引以為傲的頭發。
「你看起來好多了。」他的眼楮閃耀,嘴角浮出輕淺的笑容,令她羞澀又喜悅。
「我很好。」她答著,突然意識到自己破舊的衣裳憔悴的面容。她下意識地舉起手撫模頭發。
「我本來以為你會和昨天一樣虛弱。今早我來時你還沒醒。」他輕笑,「不過現在我很詫異。小姐,你看起來好極了。」
她苦笑。「我听到朵咪說我像個瘦弱的小伙子。」
他漫笑,「她是那麼說,可是她錯了,我從沒見過比你更美的女人。」
克莉的臉頰燒得火紅,即使她知道事實上自己比冬天里的小草還虛弱。留著短發、雙眼深隱的她看起來一定很嚇人。
「你讓我很擔心。」他輕輕說著。
包多熱氣涌上她的臉,他低沉的嗓音和親密的語氣令她震戰。「我現在好多了。」
「我知道。告訴我,」蓋文自在地靠在門上。「你還有發燒嗎?還有沒有吸取蒸氣?」
「朵咪說我已經不發燒了。我的咳嗽好多了……看,熱水壺就在這里,我有照著你的話做,而且我也吃了面包和湯;事實上我還好餓。」
扒文笑著,可是一抹陰影掠過他的眼底,他的濃眉緊蹙,「我很高興你覺得好多了。既然如此,有些事我們必須馬上討論一下。」
「我要感謝你做的一切,感謝你救了我,感謝你治好我的病。你真是個仁慈的人。」
他沉默地點點頭,直視著她,她注意到他的眼楮是天空里最深沉的藍,可是他的眉皺得更緊了,為他那清澈的藍抹上一道黯然。
她相信蒸氣根本不算什麼,是蓋文溫暖仁慈的撫觸給她的力量,就像夢中天使給她的力量。
可是她不會告訴他的,她要把這夢境好好珍藏。
「克莉小姐。」蓋文開口,眉峰依然緊蹙。「等你身體好點,有些事我們必須馬上討論才行。」
「我現在就很好了。」她等著,「你說吧!」
他清清喉嚨,卻隨即看向背後,朵咪拿著碗走過他身旁,然後一個小孩子跟著進來,手上拿著一條面包,面包一片片東倒西歪,他邊走面包屑邊掉。
「肉湯和雞。還有才剛出爐的面包……噢,威廉!你竟然吃掉了小姐的面包。」她轉向克莉。「小姐,這是我兒子威廉。自從你生病後,你們還沒有正式踫過面呢。」
威廉嚴肅彎身行禮,把面包遞上,克莉頷首表示謝意。「小姐。」威廉說道。「我的劍是你的,我是你的武士。」
克莉微笑。「謝謝你,先生。」
「如果你願意,小姐,我可以和你擲骰子。」威廉建議著,朵咪驚喘,蓋文走向前把手放在威廉肩上。
「在修道院里玩這種游戲不太好,威廉。」蓋文好笑地說著。「我也相信等小姐身體好點後,她會願意和你下棋,而不賭博。」
「謝謝你的面包,威廉。」克莉答。「我很樂意和你一起下棋。」威廉快樂地轉身,朵咪口中喃喃念著,帶著兒子離開房間。
克莉閉起雙眼听著遠處飄來的贊美歌聲。「聖歌,好美啊。我好久沒听到了,我想去教堂感受那種神聖的感覺,你可以陪我去嗎?」
他皺眉,「我想,帶你去應該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太大負擔吧,不過……」
「僧侶反對女人加入他們唱詩歌嗎?」
「小姐,」他遲疑了一下走到床邊坐下,床墊因他的重量而凹陷。他嚴肅地看著她。「我有很多事必須向你解釋。」
她看著他等著,這次她確定他的眼眸如松漿果那般霧藍。他是如此英俊,溫柔又勇敢。
她知道自己被迷惑了。無可救藥的被他蠱惑。甚至可能是愛,她以往從未產生的情愫。
這個想法令她全身輕顫。
「小姐,就在我們離開卡里堡後,布羅勃所有的支持者全都被基督教除名了。」
她瞪著他。「全部?」
「女人也一樣,」他解釋。「根據教皇克雷蒙的命令。」
「那我就不能上教堂了。」她咬著唇。
「我不認為上帝會不許你去教堂,你並沒有因為政治理念不同就被驅逐,不過還有……」
「告訴我。」
他的金發隨著頭的轉動閃閃發光,她真的被迷住了,她該對自己被驅逐感到害怕恐懼,可是,只要有這個男人在身旁,她就不覺得被威脅,不覺得危險。
「小姐,」他沉聲說道︰「在卡里堡的教堂里,我相信儀式是在你被驅逐前完成的。」
「謝謝,你對我真好。」
「而且牧師已為我們完婚。」
她眨眨眼,他在說什麼?她的眉頭和他一樣皺起,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結婚?她得為此感謝他嗎?
「結婚?」她迷惑地重復。他看起來那麼嚴肅。她提醒自己對在那些完美外表下的他一無所知。「你現在已是我的丈夫?」
他點頭。「奉國王之命。我不確定你是否還記得我們結婚這件事。」
她眉頭鎖得更緊。「我記不起來……」
「你那時病得很重,可是國王執意要我們馬上結為夫婦。」
她點頭。「表兄一向很關心我的。可是我甚至還不知道你的全名,或是你的氏族?」
「氏族?」他反問。「表兄?」
「布羅勃表兄。你該知道的……是他派你把我從卡里堡救出的吧?!」
扒文手理金發,深吸一口氣,他很快地站起來,床墊一陣振動。
「我是奉愛德華王之命和你結婚的。」
冰霜罩住她。「愛德華王?」
「我是英格蘭人。」
她緩緩站起,眼神未曾離開他。現在她知道他為何一直緊蹙濃眉。他被迫娶了一個蘇格蘭女人。她還在敵人手上,她還在危險中。
「英格蘭,你是英格蘭人,」她笨拙地重述。「可是你的同伴說的是蘇格蘭英語。你把我從籠子里救出來!沒有英格蘭人會那麼做的!你不可能……」她听到自己不停地說著,聲音低啞破碎。她的心跳太急,氣喘吁吁。
「你說的是我舅舅,他是蘇格蘭人。」
「你的全名是什麼?」她質問。「你是誰?」
「傅蓋文。英王愛德華派駐法國的大使。」
「噢,上帝,姓傅!噢,上帝。」
「克莉……」
她的呼吸已成輕喘,他的話有似悶雷,薩遜納人,一個英格蘭武士,一個姓傅的,或許是亨利的弟弟或佷甥,不管傅蓋文是誰,他都不是效忠羅勃或蘇格蘭,他不可能仁慈對待她的。
她錯了,錯得離譜,她覺得愛德華王再次出現要把她和家人殺死。她覺得才剛發現的健康和喜悅已棄她而去。
「你為什麼把我從卡里堡救出來又娶了我?」
「我擁有金格堡的領地。」他的聲音柔軟低沉,如此溫柔,她恨他的溫柔。
她頹然坐下,全身開始顫抖。「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她的手猛烈發顫。「還有什麼?」
「克莉,天知道我真不願意讓你如此沮喪,可是我是英格蘭人,現在更是你的丈夫。這並不容易解釋,可是我希望能不讓你受到傷害。」
「不受傷害?你是金格堡的新主人,可是你是英格蘭貴族。」她的聲音因憤怒而尖銳。「你救我是因為國王的命令嗎?」
「他準許我放了你。」
「是他把我放進籠子里的,為什麼他現在同意放我走?」
「他有自己的理由。」蓋文簡短地回答。
「我知道他的理由。」她低喃,她拿起放在床上的面包,憤怒的扔出去。
扒文抓住了面包放到一旁。
然後她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肉湯,無法制止地丟向他的臉,他退後,熱湯灑落滿地。
「出去!」她大喊。盡避雙腿發軟,她站直身體走向他,一步步盡是怒氣。她揮向他胸前,「滾出去!」
他捉住她的手腕,「停止,」他沉聲命令。「事情並不像你想象那麼糟。不要再這樣了,否則你會更虛弱的。」他的雙眸漆黑如子夜,冷峻而嚴厲。
她握緊在他手中的拳打向他。為什麼她以前沒注意到他冷厲的眼神,就像她在許多英格蘭武士臉上看到的一樣?她怎麼會以為他溫柔、熱情、又完美?
「薩遜納人!」她怒喊。「該死的薩遜納武士!」她捶著他,打著他,在他的箝制下開始啜泣,她憤怒,受傷害。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把我從籠子里救出來!」她痛苦地呼吸著,憤怒讓她爆發,「你和你那貪婪的國王想要金子。國王曾派別人來過,可是我沒有告訴他們,我也不會告訴你,我寧願死。」
「你差點死了。」他斥道,「克莉,你鬧夠了吧?」
「夠了!」她的胸口只因每次呼吸而灼痛。「夠了,英格蘭人已經把蘇格蘭凌虐夠了,現在他們還要我們的寶藏!」
她的膝蓋發軟,身子直往下落,跌進他懷里。她在他箝緊的懷中頹然掙扎,他把她放到床上,坐在尚在掙扎中的身旁,把她壓向床墊。
「讓我走!」
「噓,鎮靜下來!」
「不要踫我!你背叛了我!讓我走!」
她推他,可是在她肩上的雙手有如鋼鐵般無法撼動。「沒有人背叛你。」他咆哮。
「我以為和你一起安全!」
「你是的。」
她的掙扎換來一陣猛咳,她深吸幾口氣後,又想掙開他的箝制。
「馬上冷靜下來,」他斥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冷靜下來。」他的拇指輕輕摩搓她的肩,溫柔的撫觸激起她更多的淚水。
她轉過頭。「阿拉•歐伯!」她低喃。
「我不懂蓋爾語。」他說。
「願你得黑死病。」她詛咒。「你可以離開了。別再踫我。」她扭身躲避。
他輕嘆,收回他的手,她側著身,感覺他離開床邊,听到他關上門。
轉回身子,她把頭埋在懷里低泣,發泄她的氣,哀悼她的失落。
「你還要遵從國王的命令把她送到修道院去嗎?」約翰問道。
扒文玩弄著手中的酒杯搖頭道。「我不能把她留在英格蘭人手下的修道院里,你也知道原因。」他看向坐在對面的舅舅,腳旁燃燒的火盆是他們這房間里唯一的光亮。
「嗯,我知道。可是娶到這種悍婦連我都怕。」約翰道。「僧侶說他們在教堂里都听到了她從房里傳出的喊叫聲,院長很不高興呢!」
扒文嘲諷地挑眉。「我也不高興啊!可是我能拿她怎麼樣?她現在是我的妻子,怎麼能照王命把她送進修道院?國王根本沒有顧慮到我的將來。」
「國王認為她會死。」
「我們都期待她死。」
「可是她活下來了。愛德華王並沒有告訴你她活下來你該怎麼做。在這點上你並沒有得到他的命令。」
扒文揚眉。「沒錯,就是如此。」他傾身向前思索,思緒飛快轉著。「如果國王得知她沒死,我又沒把她關起來,他一定會以背叛的理由吊死我。他根本不會記得我是遵照他的命令和她結婚的。」
「以我們把她從籠子里帶出來的舉動。國王不把我們兩個拖下去絞死才怪。」
「嗯。」蓋文沉重地說。「他愛極了把人絞死、穿腸破肚、四分五裂。被他發現這件事我們絕對活不了,至少我是。」
「愛德華還給了你什麼指示?」
「黃金對我並不重要,我也不在乎會不會找到,不過國王要我整頓金格堡並一起搜索布羅勃。我對這個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我還是要去金格堡接管我的領地。」
「院長說克莉不能留在這里。」
「我知道。」蓋文平視著約翰。「不管會發生什麼事,她都跟我們走。」
約翰嚴肅地點點頭,「那朵咪和她兒子呢?」
「一起走。等國王派駐兵去後,我再想想要怎麼處理他們。」
「克莉小姐或許可以幫你點忙,她熟知那塊土地和居民,她曾經嫁給英格蘭武士,曾是城堡的女主人。」
扒文苦澀,「我不認為那位小姐想再和我說話,更別提幫我了。」
約翰點頭贊成。「真是一塌糊涂。」
扒文嘆道。「我想是結婚這個事實嚇到了她,她很可能會因此再病倒死去。」
「哈!她不是喬娜。這位蘇格蘭小姐的意志抵得過十個男人,克莉不懂怎麼去死的,否則早已在很久以前她就死在籠子里了。」
「你也許是對的。可是我還是得告訴她事實。」
「是呀,你說得對。」
「現在我除了帶著她沒有別的選擇。愛德華終究賜給我城堡和領地,我不會這麼輕易放棄它們的。」
「即使他給你的是一塊位于蘇格蘭的領地?」
「是的。而且如果他指控我和克莉連成一氣背叛他,那他就得親自領兵來抓我。」
「天使武士,是嗎?你的所為和這個名字好象有太多的矛盾。事實上在必要時你會變成魔鬼。」
扒文聳肩。「必要時,也許是吧。」
她的固執令他驚訝。蓋文坐在馬車上,再次回頭看著由他和約翰的馬支撐著的有簾幕的小車廂,躺在簾幕後的女人已經熬過了甚至會折磨死大男人的肺炎。
她有著超人一等的意志力,他從來沒有看過有人恢復得如此迅速,又如此的堅決。整個旅途中他鮮少听到她咳嗽;盡避有毛毯和獸皮,這三天的旅程仍是寒冷崎嶇的。然而克莉完全沒有抱怨。
她也鮮少和他交談。
他嘆息。朵咪的小兒子因無聊的旅途而顯得焦躁不安,只有和他或約翰騎馬時才好一點。在經過和約翰共乘的疲憊後,威廉現在正舒服地趴在母親大腿上睡覺。朵咪則專心地駕御著他的灰色戰馬。
因為有車廂的負擔,他們從修道院出發緩慢地向西北走,朝著蓋勒威前進。他們沿著河經過廣闊的平地,寬廣的摹和藍色的海灣與斜壁岩坡交會,空氣清爽干燥,森郁的遠山蘊藏著難以估計的力量。
現在,旅途的第三天,沿途是刺骨的寒風和濕冷的雪。蓋文看著眼前陡斜的山丘和針葉林遠端寬廣的溪流,警覺地看著是否會出現攻擊的蘇格蘭兵。
他想著車廂里的女人,也許她會歡迎蘇格蘭人的攻擊吧!她讓他從手勢和表情中知道她在氣他,當他一天把她抱進車廂時,她緊閉的唇和冰冷的眼神活像蜜蜂的尖刺。
他從沒看過綠色的冰,她的眼神令他不寒而栗。這個眼神在一小時前再次穿刺他,當他遞水給她喝時。
幾個夜晚前,她尚病重時,他並沒想到她會真的活下來,可是當他慶祝她活下來之後,他開始深深關心著她,這種緊繃的情感使他不安。他很欣賞她的精神和毅力,可是他沒有對自己的感情做出解釋。
克莉和喬娜不同,在三年的婚姻里,喬娜一直那麼溫柔、嫻淑又羞澀,從不發脾氣,甚至發表意見,在他初見她時她是個甜美的女孩,可是疾病慢慢奪走了她的生命力。喬娜像朵逐漸枯萎的小花,在他眼前凋謝。
他也看著克莉流失她的生命,然後突然間奇跡出現,她活了下來,他不知道為什麼,他謬想著,她的恢復應歸功于她頑強的意志,還有她的脾氣。
他是松了口氣,卻被整個情況逼得進退兩難。他的生命就像左側的流水,激流不斷沖撞著河里的岩石而改變流向。
不到兩個星期他遵循著自己的良心和愛德華王的命令,娶了一個快死的蘇格蘭叛徒。現在他必須想辦法和憎恨英格蘭武士的妻子和平共處,外交危機還比這個好處理。
扒文再次嘆口氣,當然愛德華王不會喜歡事情演變至此。在知道她活下來後,他也許會把所有的怒氣都轉向他們。
如果他完全遵照國王的命令,克莉現在應該是在修道院里,可是他選擇把她帶回金格堡,就像以前一樣任性而行,他處理問題的能力曾經備受贊許。
現在的他很明顯的在自找麻煩。
他沒經過國王許可就帶著妻子朝北而行。他對她的憐憫不僅招致她的怒氣,更為自己帶來背叛的危機。
他希望金格堡值得他這麼做。他已確定這位蘇格蘭小姐值得一切挑戰。
不遠處的河流形成兩個急流,由于精力幾乎耗盡,他竟然瞪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就是幾個星期前愛德華王告訴過他的金格堡路標。
「城堡在西北方,離那兩個急流不到三里遠。」蓋文告訴約翰。「靠近那里的某處一定有橋可過。」
「我不這麼覺得,大部分蘇格蘭人不靠橋也能過。」約翰說道,「我們必須騎馬渡河,不過要連馬車一起拉過去是不可能的。克莉小姐得和你共乘一騎才好。」
扒文點點頭走向前目測最適合的渡水處。傾听水流聲和馬蹄踏在冰上的聲響。一聲淒切的嘯喊震懾了他,他抬起頭察看,發現不遠處的樹林間閃過一道黑影,然後又是一道。蓋文直覺地伸手探向腰間皮帶上的劍鞘。
「在這種地方我們需要弓箭。」他告訴約翰。「我會告訴海奧利的。我們甚至可能要藉它們來防御當地的居民或動物的攻擊。」他做手勢指向山丘。
約翰隨著他的手看去。「嗯,狼群可不管我們是英格蘭或蘇格蘭人。肉就是肉。」他伸手安撫戰馬。
「朵咪好象還沒注意到我們山丘上的敵人。」蓋文冷靜地說。現在騎在他們前面的她和威廉毫無所覺地繼續前進。
「這里像高地一樣荒涼,我很高興在抵達金格堡後,我們有堅固的城牆和火爐可用。」
兩個激流處在昏暗的夜空下有如黯淡的銀帶,蓋文注意到第一個急流前有個陰影處散落著平滑的大石。
「我們從這里渡河。」他告訴約翰。他們騎著馬小心不讓車廂傾斜,然後下馬把車廂搬到地上。趁著約翰回頭交代朵咪時,他把簾幕掀起。
克莉睜開眼看著他。她的臉色蒼白,眼神卻機警清澈,像兩潭綠冰。
「你的精神應該還不錯,小姐。你還撐得住吧?從現在起我們必須過河並騎上三里遠。」
「我還有體力,而且我也不會死了如你的意。」她的聲調嚴厲粗啞,然而蓋爾語特有的腔調卻為她的語氣平添幾分溫柔。
扒文干澀的笑道︰「你即使再累,舌頭一樣鋒利如刀,更別提你高熾的怒氣。」
「沒錯。」她幽暗的眼底閃著怒火。「我不會忘記你是與布羅勃為敵的薩遜納武士。」
嘆口氣,他把水壺遞給她。「渴了嗎?」
在她點頭應允後,他伸手把她扶起坐著喝水,她並沒有拒絕他的幫忙,當他把壺蓋蓋上後,她按住他的手臂。
「我們要過的河是哪一條?」
「離金格堡不遠的那條。」
「金格堡……」她看著他,翠綠眼眸里的冰雪因對家園的記憶而融化,「你要帶我回去?」
「嗯。那是你的家,現在,也是我的。」
她在他的臂彎里抬起頭。「你已經有城堡了,沒理由對我好。你為什麼要幫我,傅蓋文?」
他也不只一次地問自己相同的問題,或許是因為他看到一個堅強美麗的靈魂,想要把它釋放出來吧!
從第一次見面,這個瘦弱勇敢的女孩子就給他極大的震撼,柔弱的外表卻有著堅強無比的意志,他已經領教過她的毅力,她的怒氣更令人難以忽視。
「你為什麼要幫我?是因為金子嗎?」
他搖頭。「我不喜歡卡里堡的籠子,所以要改變一下。」
「你是想把我關在別的地方。」她瞪著他。
「不是。」
她垂下視線。「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我正發著燒,我以為你是來接我上天國的天使。」
「我並沒有說我是天使。」
她點頭。「除非是墮入凡間的天使。」
他幾乎失笑。「你好象很喜歡天使。」
「可是我不會跟他們一起走。」
他看著她緩緩點頭。在他身後,約翰的腳步接近。「來吧,小姐。」蓋文靠向克莉。「能和我一起騎馬嗎?我們必須過河。」也不等她回答。他兀自拉開她的毯子把她抱起。她好輕,幾乎沒有一點重量。
他走向他的馬,朵咪和約翰把車廂拆開,把它綁在朵咪的戰馬鞍後。
「放我下來!」克莉對著蓋文低喊。「我可以自己站著等你上馬。」
扒文驚訝地挑眉。「如你所願。」他放下她。她站直了身子靠在他身上,他可以感覺到她全身顫抖。可是她勝利地笑了,好象在向他宣告她自己也站得住。
他輕捏她的肩。「可別現在昏倒在我身上。」他說。
「我不會的,我強壯多了。」
「你的確是。」他低語,幫她站穩腳。
朵咪笑著靠近他們,克莉轉身向前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就在她離開他的同時,蓋文感到一絲奇異的遺憾。
克莉極不自在地倚在蓋文胸前,他的左臂緊箍著她,在她身下的大腿肌肉強壯而穩定。他在轉頭時未剃胡須的下巴輕刷過她的前額。他的聲音深入她耳里,這種奇特的感覺帶給她難以豆腐的歡愉。
除了父親,她從來沒有在別的男人懷里感到這麼溫暖安全,可是她馬上提醒自己他是英格蘭武士。她坐直身子,把身子挪離他。不知道他把她帶回金格堡的動機為何?她知道他會搜捕布羅勃,一如亨利和其他武士,金格堡會再次發生戰爭。
金格堡,火焰在牆上竄升。
她看到約翰和朵咪騎馬跟在他們後面,蓋文謹慎地策馬涉水,她曾渡過這里好幾次。她深呼口氣,冷風直沖她的喉嚨使她不自主地開始咳嗽。
扒文銳利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把心思放回馬上,促馬走向更深水里。克莉听著洶涌的水聲,身子一陣輕顫。
「站住,英格蘭人!」喊聲越過河流而來。蓋文和克莉聞聲同時抬頭。
「上帝!」蓋文在她耳邊低喃。
兩個人站在河的對岸怒視著他們,手里握著是他們身子兩倍高的鐵頭槍,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站在那里別動!」其中一人高喊。
克莉皺眉坐直身子,她認識這兩個人,他們是她好友的兒子。
扒文輕咒一聲拉住馬韁,一雙手緊緊抱住克莉,她可以感覺到他手上傳來的緊張。
「你是誰?英格蘭人?」
「我是傅蓋文伯爵,還有女人和小孩跟我們在一起。」
「我看得出來,既然你是英格蘭人,在你走前必須把你的武器和盔甲留下。」兩人踏入水中走向他們。
「如果我們讓你走的話!」另一個男人說。
扒文舉起右手好象要拿插在腰上的劍,可是他左手抱著克莉,右手抓著韁繩,根本沒有辦法動彈,反而使馬兒騷動不安。
「這個女人病了。我要求你們不要來為難我們。」他說著。
克莉知道這兩兄弟可能認不得她了;疾病讓她迅速消瘦,不再像原來的自己。她應該開口叫他們。可是她的聲音微弱沙啞。她把斗篷往後揮,直視他們舉起手臂,穿著羊毛衫的高個子一臉驚駭。「親愛的聖母呀!克莉小姐!」他高喊。
「你好,馬伊安,還有唐諾。」
「你怎麼會和薩遜納的人在一起?」伊安用蓋爾語問道,「你受傷了嗎?我們會把他的心挖出來當晚餐的!」他舉起長槍直指蓋文,用蘇格蘭語高喊。「你馬上下來把她放走!」
「克莉小姐是我的妻子,」蓋文回答。他的手把她箍得更緊,「而且她病了,讓我們過河,我要帶她回金格堡。」
「金格堡!」另一個人開口,「那里沒有地方……」
「讓我們過去!」約翰突然大吼,騎馬走過他們揮動大刀。「馬上讓開讓我們過去!」
面對騎著戰馬、揮舞大刀的全副武裝戰士,伊安和唐諾交換了眼神,迅速地轉身跑開。
「現在他們不會再惹麻煩了!」他喊著。
「上帝,」蓋文搖搖頭。「他真是喜歡征服和勝利。」他促馬向前,看了懷中的女人一眼。「那些人是你的朋友?」
「是的。」她看著對岸,焦急地尋找著馬家兄弟,如果出現兩個,其他的也會在附近。他們八兄弟向來是焦不離孟的。
「現在抓緊。」蓋文左臂緊緊圍住她,「別動!扁是渡河就夠難了,我可不希望還有個不安的小女孩子亂動搗蛋,別動也別出聲。」他看著河水心不在焉地說著。
她不知道他是在和她說話還是對馬。他們在沉默中渡河。
「他們走了嗎?」蓋文在過河後問約翰。
「嗯。」
「他們好象有滿多人躺在樹叢里,我們最好趕快去金格堡。」
「天是黑的很快。」朵咪說著。「約翰,他們會再來嗎?」
「不,他們走了,騎在我旁邊吧。」
扒文策馬,「好了,走吧。」他突然傾身策馬奔馳。克莉也俯著身子趴在戰馬背上,緊緊抱著蓋文的腰,他們奔馳在滿是岩石的芒野上,直到一片濃密的叢林出現眼前。在黃昏里,森林和山丘漆黑一片。
勒住戰馬,蓋文看看四周,「城堡應該在西邊。」他告訴約翰,「不遠了。」他看向克莉。「我說的對嗎?小姐?」
她原本不打算幫他任何忙的,可是疲憊沖散了怒氣,她需要休息,她想看她的家,環視著四周的景致,她試著找尋熟悉的河流。
「那里。」她伸手指著。「穿過樹林,有一個海灣。」
扒文策馬奔向她指的方向。
在森林的另一端,蓋文在山崖旁勒住馬,山崖下是長且寬的漆黑海灣。
背對海灣的城堡聳立突出在山崖上,蒼涼而沉默,荒蕪的城堡窗里沒有溫暖相迎的燈火。四座塔在昏黑的天空下呈現破碎的暗影,厚實的城牆翻覆頹倒。
扒文看了許久。「這是個殘骸。」他終于開口。
克莉強迫自己坐直,咬緊下唇不讓眼淚滑落,她看著不再溫暖的家。
「它被燒毀了,破壞了。」她說著,「去年夏天。」
他看向她。「你知道?」
她的頭一垂。她突然覺得自己精疲力竭。她抓著蓋文的手防止自己暈倒。
「我知道。」她低語。「我知道。我親手燒了它。」
黎明前的清冷時分,蓋文走上城垣,在昏暗的光線中,他站在牆道上巡看著金格堡的斷垣殘壁。在他人都還在最大的塔上休息的同時,他根本了無睡意,現在看著這一片破壞的荒涼,他感到無比的沮喪。
稍早他和約翰用布裹著樹枝做成火炬,探看整個城堡的情況,大火燒光了四個圓塔中的三個和入城大堡,沒有屋頂也沒有地板,有兩個塔的石牆毀損破裂。
天井中堆滿了焦黑的粗石瓦礫,破碎的屋瓦石塊堆積在殘缺的牆上,四處可見大火焦灼過的灰黑污漬。
在最大的塔內第一層樓面受大火的侵蝕最少,尚可提供他們容身之處。原本高塔的入口是在第二層樓,可是那里的地板已經倒塌。第一層樓尚有一條小徑,是通往儲藏室的。
扒文踢起一塊碎石,看著它滾到牆道邊緣墜落天井,他嘆口氣靠在破損的牆上,俯看著下面。不遠的前方有四周環山的海灣棲息著,水面上覆著一層寒冷的薄霧,深深的壕溝順著山沿環繞城堡三面而築。在海灣的正對面,是面對森林的入城大堡。
海水、巨岩和叢林阻擋了所有想進金格堡的外敵。這座城曾經是個無可摧毀的地方,蓋文想著,除了火之外。
而現在因為一個叛變的蘇格蘭人,金格堡變成一片荒蕪殘垣,蓋文拿起一塊石頭用力投出,黑暗中傳來嗶啦地回響。
他終于了解了國王的背叛,憤怒的火在他心中沉重燃燒,愛德華答應給他城堡和領地做為他多年努力的報償。可是他一直都對國王的話有所懷疑;甚至一張所有權狀也不能減除他心中的疑惑。所以他認為娶克莉是另一種讓金格堡屬于他的保證。
他等了這麼多年想得到一座英格蘭城堡。他在第一次婚姻中獲得法國的領地,而它為他帶來充裕的財富。從葡萄酒和羊毛的收益中,他有足夠的錢建築一個城堡。他唯一需要的是一塊英格蘭的領地。
他看著平靜無波的海面,黎明的曙光逐漸升起。在這斷壁巨岩中,他突然覺得這里比法國的城堡更像他的家,在命運之神的安排下。他得到了一個妻子,一塊地,和一片斷牆。
听著徐徐吹過的海風和穩定的浪濤聲。他突然決定要在這里待下來,他可以重建金格堡。沒有任何人,英格蘭人或蘇格蘭人,能把它從他的手中搶走。
起碼他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家,他要保住他們。他要盡全力保護他們,讓他們日益茁壯。
從身後傳來腳步聲,蓋文轉頭一看,約翰正朝他走來。他點點頭邀請他加入,約翰發出一聲憤怒的嘆息。
「其他人還在睡嗎?」蓋文問。
「嗯,酣睡的像孩子一樣。我睡不好,我剛去察看了城內大廳,就看到你站在這里守衛著。」
「哈。這樣就連小孩子都可以闖進來。」蓋文又丟出一塊石子。「看看那里,閘門壞了,大廳毀了,吊橋斷了,任何人都可能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除了隨身帶的,我們甚至沒有多余的武器可以用。」
「也沒有地方讓軍隊駐扎。」
扒文苦澀大笑。「這里就我們幾個睡還算溫暖,要是讓軍隊來就太擠了。」他把長發撥向耳後。「地板和外屋都可以重建,可是只要沒有大門,我們就等于是邀請敵人進犯。」他看著城門,巨大的橡木松垂地吊在鉸鏈上。
「我去察看過了,那場大火就像鐵匠在鐵爐把所有東西都熔了。在大門入口處的鉸鏈房里。大門的鐵鏈被燒得只剩滑輪,熔得一干二淨!」約翰不可思議的猛搖頭。「那里的地板都毀了,吊橋的鉸鏈像燃燒殆盡的焦木。」
扒文點點頭,大門外的吊橋崩塌。沉重的鐵鏈垂落寬深的溝渠。
「吊橋拉不起來了。」約翰說。
「國王和海奧利一定知道金格堡的情形。」蓋文道。
「我敢打賭愛德華就是要把這樣的金格堡賜給你。完全的背叛,小子!用一座毀壞的城堡交換你多年的服務。你也很了解為什麼會這樣。」
「嗯。」蓋文道。「我知道,愛德華王的記憶力比任何人都好。這是他對我十年前在百維克背叛他的我犒賞。」
「海奧利似乎也在旁邊扇風點火。現在愛德華賞了你一巴掌,期待你把這里清理干淨,他再派軍隊來接收。」
「他要我和海奧利見面,討論我需要的補給品。看來他所謂的補給品是木材和釘子。而不是給守衛的武器和馬飼料吧。」
「你要留下來嗎?或是回法國?」
「我若回去愛德華會砍了我的頭。」
「那麼。」約翰緩緩地說。「他的威脅並沒有擊倒你。」他看向四周。「可是國王的伎倆也太卑鄙了。他欠你一塊富饒的領地。」
「是啊。」蓋文把另一塊石子投入黑暗。「他才不在乎這個。他憎恨蘇格蘭人的熱血超越了任何人的權益。」
「你會要求重新賜給你一塊土地嗎?」
「他會辯稱他已履行承諾。這些牆還是堅固的,看那里。」蓋文指著城堡的外牆。「厚且高,足以防御大火。」他諷刺地說道。
「只要有堅固的城牆和能喂飽牛羊的草地。一個男人就可以得到他所要的東西;然後等幾年後敵人對那城堡不再有興趣。他們會回來重新建堡壘。我听說布羅勃也一樣如此做過。我敢打賭他是命令她如此。」
「是吧,可是一個女人需要堅強的心才能下手燒了她的家。」他記得克莉再次看到城堡時的表情,她絕對愛著它。當她告訴他是她燒了城堡時,她看起來有無限的哀痛。
「蘇格蘭女人充滿勇氣和意志;不管男人做什麼,她們也能做,而且還做得一樣好。」
「她是做得無懈可擊。」
「這里有好多事等著做呢。」
扒文揉揉臉。「那好吧,你和我,親愛的舅舅,準備干活了。」
「哼,」約翰說道。「那個朵咪看起來強壯得可以抵過兩個男人。」
扒文大笑。在清冷的霧里,第一道晨光染上了城堡。一群白鴿不知從何處飛起,順著晨風恍如裊裊白煙。
沐浴在金光中的金格堡看起來完好而堅固。曾經它是那樣聳立于大地,將來也會如此。
「我不搬任何東西。」朵咪雙手環胸堅定地說。
「哈,你根本就和我們一樣強壯。小姐。」約翰道。「你的手臂粗實,背部像男人一樣寬。」
朵咪氣極怒喘。克莉從地板上的小床睜大眼看著,蓋文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上,雖然不發一言,但他的嘴角翹起,克莉則拼命忍著即將爆發的大笑。
「約翰是想稱贊你。」克莉終于能出聲。
「哼,」朵咪甩頭。「像他這種稱贊人的方式,就好象要我從麻雀身上擠女乃一樣。」她身旁的威廉瞪大眼楮听著。
「他只是跟你逗著玩,想戲弄你罷了。」蓋文開口,「他的意思是說我們需要任何可以勞動的人手共同修復這個地方。」
朵咪看向蓋文。「我會盡力的,我父親是水泥匠,小時候常常看他做事,你對水泥這種事有任何經驗嗎?」
「水泥工程?」約翰皺眉思索著。「我只知道怎麼破壞和燒毀城堡。」
威廉小臉上洋著興奮,朵咪厭惡地把他剛探出的小頭壓回去,「在這一片斷垣中燒毀石牆有什麼用啊?」
約翰咆哮一聲看向蓋文。「我們當務之急該干什麼?」
「洗澡水和食物。」克莉悶聲說道。
「小姐,」蓋文冷峻的聲音嚇到了她。「我們已經盡了全力才有衣物保暖和熱水可用。我想你的浴室一定也被燒了。直到我們再建一個新的。我們都要像今天早上那樣洗澡。而且在整修好房間之前,我們都要像這樣睡在一起。」
「從修道院帶來的燕麥維持不了多久了。」約翰補充。「食物是第一要務。我們必須出外打獵。」
「嗯。除此以外,我們要馬上修復城門,建築新的地板,然後我們才有別的房間可用。」蓋文道。「我很快就會去海登和海奧利踫面,去向他討些材料器具和人力來重建這里。如果他能提供的話。」
「海奧利?」克莉問。
扒文看向她。「小姐,是的,你認識他?」
「是他抓到我的。」她輕聲回答。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讓她感到深切的恐懼,她顫抖地把披肩抓得更緊。
她看向蓋文。他正看著她,藍眼里一抹暗影,如果她不是知道他是個像海奧利和亨利的英格蘭武士,她會以為那沉默深思的眼神代表著關懷。
她垂下眼神,紅著臉把頭轉開。
「冬天勢必會影響工程的進行。」約翰說。
「蓋勒威的冬天還算溫和,會有雨和冷風,可是很少下雪。」克莉解釋。
「如果我們能在冬季里把門修好,那所有的修復進度就會比我想的快些。」蓋文思索著。
「溫和?呃?像我們這個小房間這麼溫暖?」約翰揮著手滿臉不信地說著。
「當然不是如此。」克莉淡淡一笑,蓋文和約翰今早找到兩個鐵壺,又到海邊取了些水,然後用碎石在房中央圍成圈,升起火把鐵壺放在中間煮水,蒸氣彌漫整間屋子,室內的空氣溫熱潮濕,她的呼吸也舒服許多。
「這里就像剛下過雨的夏天,」約翰站起身說著。「我需要一點清新的空氣。來,威廉。我剛剛在外面看到一些鴿子,我們去打獵如何?」威廉興奮地跳著,約翰轉向朵咪,「我帶你去看看城堡,也許我們可以找到一些你搬得動的梁木。」他的棕眸閃著惡作劇的光芒。
朵咪站起身來。「我很快就會拿起一塊大石從他頭上敲下去。」她大聲對著克莉說,隨著約翰和兒子身後離去。
扒文留在原地並沒有動,只是用他修長的手指撥弄著火堆邊的細枝。
「你今天看起來好多了。」他開口。
「我睡了大半天的時間。」現在的她餓了,而且有些坐不住。
「我听朵咪說你的胃口很好。」
「我吃了很多。」她坦承。「我知道從修道院帶來的食物已經剩下不多了。」
「現在你比我們更需要食物。」他嚴肅地說道。「小姐,我們有很多事要討論,如果你有精力听的話。」
她無語地點點頭,看著他彎身把樹枝丟進火里。他的頭發長披及肩。如黃金般的麥穗閃閃發亮。盡避未刮胡子的下巴線條逐漸模糊,可是他的外表仍俊美的有如大師刀下完美的雕像。
他沒有穿上冑甲,也沒有披上斗篷。然而穿灰色羊毛長衫的他,仍舊散發出屬于貴族的氣勢和力量。
她回想著他穿載鏈著鐵鏈的盔甲,雪白的長衫和用金線繡在斗篷上的翅膀;現在她知道那個圖案代表的意義了……傅家獨特鷹隼的翔翼。不是天使。她幾乎為原先自己的誤解失聲大笑。
「我曾以為你是大天使米迦勒。」她輕聲說道。
他看著火焰。「我該把這當成羞辱嗎?」
她聳肩。「如果你想。」
「現在你知道我是英格蘭人。你覺得你被背叛了。」
「是的。」她低語。
「我把你從籠子里救出來,還娶了你。」
「你因為國王的命令得到這座城堡了,你要追捕我的表兄布羅勃。」
「我得到你的城堡?」他憤怒地揮手。「小姐,看看你的四周!你才是毀了這一切的人!」
「我毀了它是為了對抗像你一樣的武士!」
「如果你少點一根火炬,我們現在也不會這樣落魄的尋求溫飽。」他怒吼。
她跳起來,被他深深的怒氣嚇到了,但她自己的怒氣也同時被點燃。「我從來沒想過會和另一個英格蘭武士回來這里!」她高喊回去。
他絕望地嘆口氣。「你忘了你現在又成了這城堡的女主人嗎?如果你還被關在籠子里,那你就什麼也不是。」他咬牙切齒的問。她看得出他正控制自己不發脾氣,可是她不在乎讓他的憤怒爆發。
「我還是個囚犯,你說你擁有金格堡,你說我們結婚了,可是我一點都不記得,我怎麼能相信你不會傷害我?我對你一無所知!我當然不能相信你!」
他折斷了手中的樹枝把它丟進火里。「你對你的救贖者如此刻薄。」
「我只對我的丈夫們如此。」她斥道。
他粗率地點點頭。「很好,那請你听清楚,我父親是個英格蘭武士,在聖地追隨愛德華王征戰;我母親是蘇格蘭人,兩人都去世了。我過去十年在法國做大使。我這次護送法國主教們來英格蘭,國王把金格堡賜給我,要求我馬上來這里。現在你知道所有你該知道的了。」
「愛德華王也命令你娶我。」她雙手環胸盯著他。
「他允許我放你出來,娶你,在你……死前。」他看著火焰,頰上一束肌肉抽動。
「他要你到金格堡做什麼?」
「他要我來這里駐扎軍隊追捕布羅勃。」
「他還要你找到金格堡的寶藏。」她眯起雙眼。
扒文聳聳肩。「他是提過,可是他也有可能是因為家族血緣才把這塊地給我。亨利是我伯父。」
「伯父!」她倒抽口氣。「所以你知道他死了。」
「我听說你殺了他。」
「哈!現在我知道了!」她向前傾。「你把我救出來,帶我到這里就是為了報復我殺你伯父的仇。難道關在鐵籠里對你而言還不夠殘忍嗎?你是想把我囚禁在這里讓蘇格蘭人看?你想折磨我說出金格堡的藏寶地點?餓死我?看我死掉?」
「小姐……」蓋文狠狠咒了一聲後看向她。「你的脾氣真壞。難道所有的英格蘭人在你眼中都是那麼沒心沒肺?」
「我從英格蘭人那里看到的只有殘酷!」
「你從我這里看到的只有那些?」他輕聲問道。
她猶豫,然後挫敗地搖搖頭。到目前為止,他給她的只有溫柔,還有背叛,她提醒自己。
「我沒心情和你吵,小姐。不過看起來你好象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那時我把你抱出籠子時,你可沒有像現在一副小潑婦樣。」他撿起樹枝丟到火里。
她抬起下顎。「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嫁給另一個薩遜納武士。這是愛德華王另一個對付蘇格蘭的計劃。」
他轉頭看她,眼神冷硬閃爍。「那你要什麼?留在卡里堡的籠子里?你覺得那樣會比嫁給我更好嗎?」
她轉頭不願意回答他森冷的語氣。黑暗殘酷的牢籠記憶又鮮明地浮現眼前,在那里面她常常會有就快被悶死的感覺。淚水滑落臉頰,她把臉埋進手里無聲地哭泣。
暗蓋文把她從籠子里救出來。可是他是個英格蘭人。她永遠不能相信的人。在他還沒有告訴她他是誰之前,她相信他是她的救贖者。然後這整件事是個背叛,一個令她痛心疾首的背叛。她曾經那麼相信他,當他救出她時,當他在修道院把她抱在懷里時。
他表現出對她的仁慈和關懷,甚至是愛。她從沒想過自己還能再次感受這種感覺。她絕望地想再次感受這種熱情。
可是蓋文剛才的嘲諷和憤怒令她想起了亨利。他們是效忠冷血國王的親戚。她哭出聲音。
「克莉……」蓋文喚著,她沒有回答,她听到他站起來,走在石板上,撿起他的斗篷。可是他並沒有離開房間。
他走回來遞給她兩張折疊的羊皮紙。「一張是金格堡的所有權令;另一張是我們的結婚證明,我請神父寫的,看看吧!我要你對兩件事都沒有懷疑。」
她僵硬的打開第一張羊皮紙,上面有著血紅的皇家戳印。她不太懂法文,只認得少數的字,但第二張結婚證明是用拉丁文寫的,她完全看得懂。
記憶突然席卷而來。燭光和陰影,蓋文溫暖強壯的手,說著拉丁文的是神父;她扶著蓋文的手說是的,是的,希望她的罪惡能被赦免……原來她是在宣誓成為他的妻子。
她想起那個溫柔的吻,他的吻仍在記憶中揪著她的心。現在她知道那是個結婚誓言的吻。
「你想起來那個婚禮了嗎?」他問著。
她點頭把紙張放到一旁,「我的丈夫是個想毀了蘇格蘭人的英格蘭武士。他希望能找到我表兄布羅勃後殺了他。」
「你真的覺得我是那麼十惡不赦的壞蛋?」他咆哮。
「你奉國王之命來此,亨利和他的軍隊幾乎毀了這里,我不能坐視這種事情再度發生。」
扒文激憤大笑,她抬起頭看著他。「我能毀了這里什麼?」他揮著手問道。「這里除了倒塌的城牆外什麼也沒有,沒有人靠近這里,沒有必要擔心英格蘭兵會出現,沒有一個守衛……沒有一個人看守,小姐,當你一把火燒了這里後……我怎麼還會有心情去追捕布羅勃,我甚至不能提供我們幾個人足夠的溫飽,我們從修道院帶來的燕麥就要吃光了,現在我們只能靠到處都有的鴿子活下去。」
「野鴿在金格堡到處都是。」
「是的?我希望你喜歡它們的味道。」他轉身走開,一拳狠狠地捶向石牆,嚇到了她。他詛咒,憤怒而狠毒,手撐在牆上沉沉瞪著焦黑的牆壁。
「我們可能會死在這里,克莉小姐,你的野鴿不會。冬天里沒什麼可獵的,我們甚至連喂馬的飼料也沒有,我們甚至不需要一個堅固的房間來度過這個冬天。」
她抬起頭看著他,他的語氣令她驚訝。「听起來好象你覺得對我們有責任似的。」
「我當然有,你還怕我嗎?還是你仍然認為我是個薩遜納惡棍?」
「我不怕你。」她輕聲說。她嘆口氣站起來,知道她該去做早該做的事,可是她是這麼的累,以至于腦筋想不清楚。她走向他,希望突來的暈眩趕快過去。「蓋文。跟我來。帶個火炬和你的斗篷。」
他疑惑地看著她,然後把斗篷披上。
她領著他穿過走廊,走進側牆的一個小房間。那里曾經是個儲藏室,不過現在已經荒廢,牆上盡是大火燻過的漆黑,強烈的焦味嗆住她的喉嚨,她靠在牆上開始咳嗽,等著自己平靜下來。
包遠的牆那端有個寬大的木門半垂吊在門楣上,她用力推著它。
「讓我來。」蓋文把火炬交給克莉,用肩膀把門頂開,厚重的門應聲倒落。「這里通向哪里?」
「做面包處。」
「噢,或許會有一兩條面包幸運逃過火吻吧。」他諷刺地說,穿過門口。
「比那還多,我想。」她答著,對自己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