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一個周五晚間,顧正棠認識了江木蘭。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那夜,江木蘭跟死黨錢良玉和鄭飛燕到pub喝酒慶祝。慶祝什麼?慶祝飛燕的男友向她求婚了,對深陷愛河的女人來說,當然是個值得干杯的天大好消息。
飛燕的男友趙承俊,因不放心親親女友上滿是狂蜂浪蝶的夜店,跟著護花來了,不過他也同時被排擠在三位女士的girlstalk之外,只能認分地坐在兩公尺外的小桌當壁草,被忽略到底,說來有些可憐。
不過顧正棠認為最可憐的還是自己。他討厭喧鬧的酒吧,討厭夜晚在外游蕩,要不是好友趙承俊不甘寂寞、好說歹說硬拉著他作陪,他絕不會出現在這家pub里。
壓下另一個無聊的呵欠,顧正棠掏出銀色的復古懷表,十一點三十三分,這個時候,他應該舒舒服服地靠著床頭,讀完偵探小說的最後一章,然後在十二點整熄燈、睡覺,而不是跟一大群陌生人擠在光線不足、挑高過低的狹小空間里。
「我第一眼看見小燕的時候,就知道她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迷戀的目光黏著在他桌的愛人身上,趙承俊忍不住要感性一番。「說來你絕對不相信,那種感覺就好像突然被雷劈中,我連心跳都停了。」
彼正棠的確不相信。
「要是被雷劈中又沒了心跳,你現在應該是躺在地底下。」沒有任何譏諷的意味,純粹就事論事。
趙承俊自動忽略他的話。搞程式設計的老顧就是這樣,腦袋像電腦,凡事講邏輯,理性過了頭,超級缺乏想像能力,沒救了,但他還是想分享自己的幸福好心情。
「今天下午我跟小燕求婚時,她有好幾秒沒說話,我那時心里真的忐忑到極點,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那麼孬。然後她點頭了,我發現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快樂的男人,告訴你,這就是愛情,沒經歷過的人不會懂。」
「你快樂就好。」顧正棠淡淡道,神態平靜地點了根香煙。
他真的不懂。他不懂為何向來鄙視風花雪月、鴛鴦蝴蝶的好友竟會為了愛情如此患得患失、自信全丟,現在又像個青春期的少年一樣,臉上掛著傻笑,眼里寫著夢幻。
如果愛情真的那麼偉大,為什麼據說當年愛得轟轟烈烈的父母,會在結褵二十年後分道揚鑣,並從此形同陌路?又為什麼處處可見分手後撕破臉、反目成仇的含怨男女?
為了愛情這種看不見、模不著,全然虛幻不實的東西,值得嗎?
別以為他排斥婚姻,他並不,相反地,他也渴望娶妻生子,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庭,他只是不認為愛情是婚姻的最佳基礎。良好的婚姻應該是建立在完全理性的基礎上,也就是雙方在觀念上有著共識,並給予彼此適當的空間,以及完全的尊重。
愛情太不理性、太辛苦,會導致人們需索無度、理智盡失,到最後變得面目可憎……他也交過女朋友,所以這是有根據的經驗談。
「老顧啊,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熟知他想法的趙承俊又說︰「你該改改這個事事理性思考的毛病,不然永遠找不到老婆,沒有女人會喜歡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听你那套愛情無用論。」這也是為何他長得一表人才、擁有三高條件的顧正棠屢屢相親失敗的原因,女人都被他氣跑啦!
「我只是還沒遇到跟我想法一致的對象。」
趙承俊無力地翻眼。「要是你能稍微浪漫一點、感性一點,我大可以要小燕介紹幾個女孩子給你,而不用擔心你把人家嚇跑,她認識一堆已達適婚年齡的單身朋友。」
「多謝,不過不必。」心領了。
彼正棠的目光瞟向那桌他曾簡短打過招呼的三位女士,據說她們正在講「私房話」,可是音量大到教他想不听見她們的談話都不行。
他記性好,記得鄭飛燕的兩個朋友一位叫江木蘭,一位叫錢良玉。
坐在中央那位是江小姐,穿著印度風味的寬松寶藍色上衣加牛仔褲,脖子上系了條棕色的細皮繩,那頭削薄的短發原本該看起來清爽、俐落,偏偏在兩側耳後多出兩撮長了約十公分的藍紫色發尾……嘖嘖嘖,現在的女孩子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天然黑發為什麼要染得五顏六色?
三人當中笑聲最不含蓄、嗓門最大的也是這位江小姐。
另一位錢小姐呢,則是穿得全身黑,而且還是合身的皮衣跟皮褲,中長的直發全數服貼地扎成一束馬尾,臉上少有表情,目光冷冽,被她打量幾眼後就會後悔自己沒多穿件外套保暖,電影里的女殺手也不見得有那種氣勢。
不,謝了,如果鄭飛燕的朋友都像這兩位小姐,他寧可不要認識。
瞧,那位藍頭發的江小姐又豪邁地舉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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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燕子,我再敬你一次,恭喜你終于修成正果!」兩杯啤酒下肚,江木蘭已有些微醺,音量也比平時高上幾分。
「恭喜你在三十歲以前月兌離怨女行列。」錢良玉聲音清冷,面無表情,不過大伙兒習慣了,她天生這種冰霜調調。
鄭飛燕溫婉地笑笑,秀氣地小啜一口冰涼的啤酒,哪知酒未下肚,木蘭又湊了上來,面帶指控,但微微迷離的眼神混著一絲戲謔。
「燕子,我們高中的時候明明說好要同時結婚,你怎麼可以先我一步?是不是該罰?」
「我跟阿俊明年十月才要結婚,你還有時間努力。」
「不管不管,還是要罰你喝完這杯酒,你那枚鑽戒閃得我眼楮都快瞎了,早知道就戴墨鏡出來,良玉,你說她是不是該罰?」
良玉點頭。「明知木蘭芳心寂寞還大膽炫耀,該罰。」
「干杯干杯啦!」木蘭起哄。「還有那枚戒指再拿出來看一下,模一模說不定我的男人運會變好!」
彼正棠听著三個女人的笑鬧聲,覺得她們的談話內容實在沒什麼營養,趙承俊內急跑去上廁所,他又看了一次懷表,無聊得快打瞌睡,巴不得立刻打道回府。
這時木蘭突然嘆了口氣,有感而發︰「世界上的好男人不是名草有主就是Gay,我都開始懷疑自己這輩子是不是注定一個人終老一生……」
「我听過一個故事,有個孤零零的老太太養了二十幾只貓作伴,有天她老死在自己的公寓里,一直到好幾個禮拜之後才有人注意到不對勁,結果人家找到她時,發現她的尸體早被那些她養的愛貓們撕扯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毫無溫度的聲音陳述道。
室內氣溫驟然下降,雖然明知良玉就是這副死人德行,木蘭和飛燕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呸呸呸!我才不會落到那麼淒慘的下場咧!」說是這麼說,木蘭當下立誓絕對不養貓,夠恐怖的!
良玉嘿嘿冷笑,木蘭不理她,對付這種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听而不聞、視而不見。
「每次看到公司里那些七年級的女生趕著下班後去約會,或是看到已婚的女同事被老公接回家,我都忍不住要小小郁卒一下……」
木蘭是一家貿易公司的國外業務部副理,很不幸地,同部門里的女性不是已有男朋友就是已經結婚生子,整個辦公室內就她一個既沒情人也沒老公,教她一整個不得不哀怨啊∼∼
喝了口啤酒,抹掉嘴上的泡沫,她又說︰「這種每日必有的小刺激還不算什麼,最最最讓人不爽的就是情人節和聖誕夜那兩天,什麼卡片鮮花巧克力滿天亂亂飛,叫她們專心點辦公還會遭白眼,那才真的教人吐三公升的血!」只恨那些鮮花禮物沒有一樣是送她的,嘔啊!
「發明情人節和聖誕節的人都該被槍斃。」良玉舉杯道。她任教于一所私立高中,八百年前就看那些書不好好念、只知道互送情書巧克力的死小孩不順眼。
「對!槍斃!」,啤酒杯互撞,干杯。
飛燕偷偷收起手,藏起閃亮的定情鑽戒,保持沉默不敢出聲,怕一出聲便遭單身怨女圍毆。
另一端的顧正棠不由得皺眉。錢小姐嗓音偏低,他沒听清楚她說了什麼,不過那位江木蘭小姐的嗓門有夠大的,難道她一點都沒發現自己身處公眾場合,已經引起旁人側目?
不單如此,她說話也太夸張,一般女性血量不過四到五公升,要是吐了三公升還有命在嗎?早就死翹翹了。
砰!有人猛地拍桌。
彼正棠的思緒立刻被嚇飛,抬眸一瞧,猜猜是誰……又是那位江小姐。
「我決定了!」木蘭說。
「決定什麼?」飛燕終于敢細聲發問,良玉則掏掏耳朵,等待著。
「放棄愛情!」木蘭雙手按在桌上,臉色認真,只差沒斬雞頭立血誓。「我江木蘭現年二十八歲又八個月,成熟到快發爛,不能再像十八歲時痴痴等著愛情發生,從現在開始,我決定不再對愛情抱持任何幻想,我不能再那麼不切實際,否則我到八十八歲都會是孤零零一個人!」她才不要像那個養貓的老太太,老死在家都沒人發現,多麼淒涼。
彼正棠訝異不已。不得了……那位有兩撮藍頭發、大嗓門、說話夸張的江小姐終于講了幾句人話。
雖然她的「悟道」太不低調、太響亮,但她說的沒錯,愛情就是一點也不切實際,一點用處也沒有!
「燕子、小玉,有件事我從來沒提過……」木蘭又道︰「記不記得小學時每個人都寫過的作文‘我的志願’?告訴你們,我的志願就是當個賢妻良母,那時我就在作文里這樣寫,現在我的志願還是沒變。」
賢、賢妻良母?江木蘭?!
飛燕錯愕地張著嘴,良玉抿著唇還是一臉酷樣,沒人知道她憋笑憋得多辛苦。
又是一個驚奇。顧正棠險些被煙嗆到,忍不住多覷了造型前衛、勇于表達的江小姐一眼。真、真、真是看不出來啊……
木蘭的宣言顯然還沒結束,她灌下一大口啤酒,接著又說︰「本來我是想跟心愛的人一起完成志願,可是依目前的情勢看來,八成沒希望,只是……」她又拍了下桌子,滿臉慷慨激昂。「我已經厭倦每天下班後回到空空蕩蕩的公寓,厭倦一個人吃晚餐,厭倦看到好笑的電視廣告想跟人分享,卻發現身邊只有幾個抱枕,厭倦看連續劇看到哭,還得自己爬去找面紙,厭倦看到新奇的食譜想試做,卻因為沒人品嘗而打消念頭……」
「你可以養只狗。」良玉冷冷建議,馬上得到一個木蘭號的大白眼。
「最重要的是……」木蘭專注無比地看著姊妹淘。「我厭倦了一個人的生活,厭倦了……寂寞。」
飛燕和良玉頓時默然。木蘭的父母早逝,寥寥可數的幾個親戚又遠在南部,她們早就發覺她不喜歡一個人,只是,這是頭一回听見她大聲地說了出來。
寂寞啊……誰不曾或多或少嘗過它的滋味,那不是一種劇痛,卻像一種慢性病毒,日復一日、一點一滴地啃噬著人心,直到你完全空虛為止……
寂寞嗎?顧正棠微微一震,有種茅塞頓開的領悟,雖然在細節上有些微差異,但是他完全能理解江小姐所描述的那種感受。
有多少回,他暗自羨慕一起加班的同事得打電話回家報備,而自己就算在公司待個三天三夜也不會有人過問;有多少回,他偷偷期望回家後有熱騰騰的飯菜等著他,有人關切地問他一天的工作是否順利……
原來,這就是寂寞。
視線再度投向江小姐,這次,他不得不用一種嶄新的目光審視她。
突然間,他發現江小姐其實是位頗動人的女性,晶亮的大眼楮、健康紅潤的皮膚、帶點英氣的兩道濃黑眉毛……就連那兩撮藍紫色的頭發,現在看來都順眼不少。不過是兩小撮嘛,她的其余頭發不是烏黑又亮麗?
不知不覺,顧正棠的耳朵豎得老高,聚精會神地听著江小姐發表更多「睿智」的高論。
「我也不奢求什麼干柴烈火的激情,或是什麼心靈契合的靈魂伴侶,我只希望在下班後能趕著回家替某人做頓愛心晚餐,晚上有人跟我一起看電視,睡覺前有人能跟我聊幾句有的沒的……不必有愛情,只要體貼的陪伴和適度的尊重。」
好!好一位要求低、明事理、識大體的女性!
彼正棠暗自為江小姐喝采,她簡直講到他的心坎里。愛情何用?能彼此尊重、融洽地一起過日子才是王道。
「木蘭,來,給你解渴。」善體人意的飛燕奉上飲料,木蘭馬上咕嚕咕嚕灌下兩大口啤酒,喝了再接再厲。
「那個人甚至不必長得英俊瀟灑、高昂挺拔,只要五官端正、品行良好,無不良嗜好,有正當職業不必靠我養就行了。」看,她連一向注重的外貌都願意妥協了,良人究竟在何方?
「再過兩年,說不定對方只要『四肢健全、是公的』就行了。」良玉檢視著指甲,嘴賤的毛病又犯了,當然,又為自己贏得一個衛生眼。
木蘭繼續發表獨身熟女的心聲,其間穿插著良玉幾道習慣性的冷箭,以及飛燕溫和的支持與安慰。
這廂,顧正棠卻陷入深思……
他不確定自己算不算英俊,不過五官端正應該沒錯;他也自認是個正派的人,從小到大沒做過壞事。此外,他不賭不嫖不好杯中物,職業既正當又穩定,頗符合江小姐所……
且慢!
他為何要在乎自己是否符合江小姐的標準?難道他真想……
可是轉念一想,又有何不可?
他遲遲遇不上一個想法契合的對象,江小姐的宣告即使不完全相同于自己的觀點,但雖不中亦不遠矣,一個不對愛情有所期盼的女人,豈不表示她認為愛情並非生命的必要?
一個大徹大悟、對愛情死心的女人,豈非他尋尋覓覓已久的最佳伴侶?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若錯過,就太傻了。
「在想什麼?」趙承俊出現,原來他用完洗手間後,又到吧台叫了兩杯酒,回到座位上卻見到好友一副認真思索某件重要大事的模樣。
彼正棠沉吟半晌,過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
「幫我個忙。」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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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車場怎麼還沒到?
木蘭偷偷瞄了眼身旁的男士,對搭他便車的決定很是後悔。
良玉和飛燕的住處跟她的公寓正好是反方向,過去幾次都是趙承俊送她們兩個回去,她自己則搭計程車,怎料今晚趙承俊拖來一個朋友,還大力堅持讓他朋友送她回家。
能省下幾百塊的計程車費也不是不好,只不過身邊這位先生從離開pub之後就沒開口講過話,不僅如此,還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嚴肅感,害她想哈啦都不知從何哈啦起。他是怎樣?那麼不甘願送她就直說呀!
看看那一身白襯衫、灰西裝,從肩膀到腳踝就是直直一條線,絕非名家設計的合身剪裁;還有那個西裝顏色,不是她愛嫌,灰色耶,不是那種酷又陽剛的深灰,而是死氣沉沉、毫無特色的灰,換句話說,就是躺在馬路上可以跟路面融成一體的那種顏色,連領帶都是老氣到爆的灰色條紋。
喔,對了,這位先生還留了一頭小平頭,她還以為只有阿兵哥和經歷過抗戰時期的榮民老伯才會有這種發型說。
一個男人的打扮還能比他更無趣嗎?
悶悶悶!這人給人的感覺就是一整個悶到不行,怪不得稍早在pub里見到他時,她簡短打了招呼就忘了這人的存在……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其實我還是可以搭計程車回家,不用麻煩你了。」木蘭裝客氣,實則受不了兩人間尷尬的沉默。這段從pub到停車場的路真是夠漫長的。
「不麻煩。」
她看他點了根煙,然後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這人多說幾句話是會少塊肉喔?
木蘭心里犯嘀咕,不料小平頭先生居然又開口了。
「你願意跟我交往嗎,江小姐?」
踩著高跟鞋的腳忽地一拐。
「哎呀!」
彼正棠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問︰「你沒事吧?」
木蘭藉著他的扶持,迅速地檢查腳踝和鞋子,幸好兩者安然無損。
「沒事。」好在鞋跟沒斷,五千塊的名牌鞋咧。
「這種鞋子實在不適合走路,路上坑洞多,太危險了。」顧正棠眉心微蹙。法律實在應該嚴禁廠商制造這種危險物品,兩吋的鞋跟幾乎跟筷子一般細。
木蘭暗自咬牙,收回攀附著他的手。「我的鞋子好得很。」
要不是他突然拋出那個霹靂勁爆的問題,她怎會差點跌倒?!
「那麼你的答案呢?」
「嗄?」
「你願不願意跟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木蘭瞠眼瞪著他好一會兒,驀地爆笑出聲。這人是火星來的嗎?
「先、先生……」她笑不可遏。「我甚至想不起來你的名字……我想你也不知道我的……」
「你叫江木蘭,我是顧正棠。」
木蘭呆了呆,笑得更大聲。搞了半天,原來小平頭先生不是外星人,而是個深藏不露的冷笑話魔人。
有什麼好笑嗎?顧正棠皺了皺眉,卻沒動怒,反而莫名其妙地留意到她笑的時候臉上會出現兩個深深的酒窩。
「剛剛在酒吧里,我听見了你對愛情的看法,我個人相當贊同你的見解。」他逕自解釋。「我自認頗符合你對伴侶的要求,也能提供你想要的陪伴跟尊重,如果我們兩個能試著交往,我想成功的機會不小。」
正經八百、鏗鏘有力的聲音竄入耳膜,木蘭的笑聲逐漸變小。
「你……是認真的?」
「我不認為這種事有什麼開玩笑的價值。」
木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頭一回仔細地打量這位小平頭先生。
他很高,大概有一八五,五官深刻而有稜有角,輪廓帶點粗獷味,濃黑的眉毛下是一雙幽深而有神的眼楮,如果不是那副嚴肅過了頭的表情作怪,其實算得上是性格男人一個。
然而再怎麼性格,怪胎仍是怪胎,沒見過有人這樣追求女性的,太理智也太……沒感情。
「那個……顧先生,」木蘭斟酌著說︰「謝謝你的抬愛,不過我們今晚才初次見面,甚至稱不上認識,你的提議太突然,我……恐怕是心領了。」
「你認為相親是怎麼一回事?不也就是兩個陌生人見一次面,在雙方的衡量、考慮之後,決定是否該繼續發展?你不妨當今晚是一次相親,我相信我能滿足你的要求,而你也符合我的擇偶條件,何不給你我一個機會?」
在木蘭開口前,顧正棠接著說︰「我是個軟體程式設計師,很擅長抓出電腦程式里的bug並予以修正,但是我卻遲遲無法替自己生活中的那只bug找到解決辦法。」他看著她,想了想,補充道︰「依你的說法,那只bug有個名稱,就叫做寂寞。」
強啊∼∼木蘭听得一愣一愣,一時竟想不出該說什麼。
原來他的寂寞是條蟲,那麼她算是什麼?殺蟲劑?
「我之所以提起這個,主要是想讓你知道我了解你描述的那種感受。」他頓了頓,道︰「除非你先前在酒吧里說的都是玩笑話……若真是如此,請你忘了我的提議,當作我什麼都沒說過。」
木蘭很想哈哈一笑,叫他把她說的話全當屁,可是她的舌頭像是突然被咬掉,無法開口。
真是玩笑話嗎?
其實是一分的醉意,兩分的發泄,以及七分的……真實吧……
很久很久以前,她淺嘗過一點愛情的滋味,但是這麼多年過去,愛情沒再發生過,難道她要呆呆地等下去?等到她人老珠黃?
可是她真的是過怕了一個人的日子……
她的動搖一定是顯露在臉上了,因為她听見他又說︰「你現在回到家,有人在等你嗎?」
木蘭語窒。誰會等她?她的公寓里連只鬼都沒有。
「我也沒有。」他說。「像這樣的日子,你還想繼續過多久?」
她怔怔地望著他,忽然發現她大大地低估了小平頭先生,他哪里又悶又矬?分明是打心理戰的高手。
「難道……你不在乎兩人之間沒有愛情?」
「人們總高估了愛情的重要性,我認為愛情並非男女在一起的必然要件,最重要的是兩人間的共識和默契。」他定定地注視她,反問︰「江小姐,身為一名二十八歲又八個月的成熟女性,難道你對愛情還抱著幻想?」
木蘭再度啞然。
彼正棠覺得胸口像是被不明物體撞了下,有點悶。他天性實際,並非故意戳她痛處,可是見到那張臉上顯現的迷茫和落寞,竟莫名地讓他胸口緊了緊。
他發現,還是剛剛那個帶著酒窩的笑臉適合她。
「我的相貌尚可,無不良嗜好,工作穩定,不敢說自己的品行多優良,但至少奉公守法,沒有任何不良紀錄,這輩子連張交通罰單都沒拿過,江小姐可以考慮看看。」
「不對!」木蘭立刻反駁。小平頭先生過謙了,除去那身老土的造型,他的相貌可比「尚可」還要高出好幾個水平,不過那不是她反駁的原因。
「你抽煙!那絕對是不、良、嗜、好!」哼哼,讓他講了那麼久,她都一直無法反擊,現在終于可以大聲了。
彼正棠果然一愣,看看手中的煙,又看看她,一時沒說話。
「別人抽煙抽到死我都不管,但是身為我的男朋友就不行,我可不希望他因為肺癌而早早升天。」
彼正棠的眼中迅速掠過一抹亮光,然後他擰熄了煙,丟進路邊的垃圾桶。
「好。」
「好什麼?」她一頭霧水。
「我戒煙了。」
就這麼簡單木蘭開口想質疑,卻在對上那雙堅定的黑眸時噤聲。
沒來由地,她相信小平頭先生有那個意志力,絕對說到做到。
「這麼說,你已經接受我的提議。」
嗄?有嗎?什麼時候?
出乎意料地,他微微一笑,木蘭的疑問一下子閃得無影無蹤。
真沒想到,小平頭先生居然會笑,還笑得魅力十足!
「當然,我並不要求兩人立刻進入共同生活的階段,我們可以先用兩個月的時間認識彼此,如果順利,兩個月後同居,畢竟兩人能否一起生活才是最重要的部分。若同居也一切順利,那麼明年年底,你也可以跟好友一樣披上婚紗。」
木蘭張口結舌。這男人的腦子是電腦嗎?怎麼運轉得那麼快?
還是……還是他也像她一樣,厭極了一個人的日子?
也許……他也害怕寂寞……
這麼一想,竟讓她覺得他的提議其實沒什麼不好。
「把我的提議當成一個測試好了,如果成功,便是雙贏;倘若失敗,你我其實都沒什麼損失。」他不疾不徐道。
雙贏嗎……
「如果……如果有天我遇上一個比你更適合我的對象呢?」木蘭遲疑地問。
「只要你想,可以立即抽身。」灼灼的目光射向她,他清楚道︰「但是請你務必坦白跟我說……倘若你遇上一個更能紓解你的寂寞的人,請馬上讓我知道,我絕不會勉強。」
若她真正遇上愛情,可以隨時抽身……他說得對,這個提議,于她並無損失。
思索了好片刻,她听見自己說︰「成交。」
不知怎地,這兩個字蹦出口,有點可笑,但面對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她想不出更好的字眼表示同意。
只要能擺月兌寂寞,有何不可?
只要能擺月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