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非君不愛 第四章

易水寒負氣而去,毫無憐愛愧疚地將妻子拋下。

唉由書樓而出,他狂亂又飽含怒氣的神情嚇壞了一路行經身旁的丫頭奴僕們。

無人知曉發生何事,卻個個戒慎恐懼地急忙閃躲,不敢直視那個以雷霆萬均之勢而行、

周身帶著憤怒火焰的易水寒。

無怪下人們如此惶恐,只因向來少言少情緒、永遠冷硬扳著臉孔的易水寒,從未這樣

明顯地勃然大怒過——至少在人前不曾如此失了自制力。

他疾步如飛,一旁下人們的驚異神情並未落入他暗深的眼,他此刻只想狠狠甩開已印

在腦中,風蕭蕭那張淚痕交錯、清艷絕美的臉孔。

我,不悔……

他劍眉嫌惡惱怒地緊擰,加快足下的速度。

懊死的她,該死的不悔!

「主子——」

一個怯怯的聲音傳來,來人捧著卷宗微顫,試圖攔下他。

易水寒步子並未稍加停頓,凌厲的目光冷冷一瞪︰「讓開!」

隨即越過他,連頭也沒回。

穿越重重樓宇庭閣,守著易府大門的兩個小廝早嚇得趕緊拉開沉重的朱紅色大門,連

氣都不敢吭一聲。

天色已大亮,早晨特有的沁涼空氣吸入心肺,令他怒火微微冷卻。

街上人潮逐漸增多,氣氛緩緩熱絡,易水寒甫行于道上,便隨即查覺了古怪。

身後有人跟蹤。

靈敏的知覺和過人的警覺性喚醒了心中的危機意識,也幾乎令他在同一瞬退去火氣冷

靜下來。

他不動聲色,繼續前行,神情自若。

然而全身已呈警戒狀態,蓄勢待發。

身後跟蹤之人似乎渾然不覺他已察知,仍隨著他動作。

易水寒步伐穩健而蘊含力量,沿著街道而行,感覺身後之人亦步亦趨。

他漠然的神情不變,腦子卻飛快地運轉。

是誰?那冰冷而充滿敵意的凝視,猶如芒刺在背。

在行經一家規模頗大的茶樓時,他斂起眉,拐個彎,進了茶樓,同時察覺那跟蹤之人

也隨他而入。

店小二殷勤地上前招呼,易水寒狀似隨性毫無戒心地入座,實則緊繃身心,注意著身

後之人一舉一動。

是仇家嗎?若是,又是何人?若非,意欲為何?來人尾隨于後,意在探查,抑或取

命……?

在端起茶輕啜的同時,易水寒臨危不亂地靜心思考分析。

他甫遷居益州,一心向風家報復,並無與外人多加接觸交集——

思及此,他英挺的劍眉驀地一蹙;或許這正是原因?

他挾怨而來,急欲擴張版圖、打挎風家,強烈的復仇心令他忽略樹大招風之理……

易水寒放下陶杯,眸色轉冷。

是他竄起之速過快、過急,招惹來有心人的覬覦或是……威脅?

若果真如此,那最有嫌疑之人是——

他快速一一過濾所有可能人選,在最終答案即將浮現之際,驀然一個銀光射入他的眼。

他心里警鐘乍響,身形卻仍穩住不動,左眼餘光瞥見那跟蹤之人在同時起身離座;易

水寒黑眸一眯,以令人無法看清的速度抓起桌上一根竹筷,朝那抹危險銀光疾射而出。

只听聞空中一陣微響,便再無任何動靜。

店小二依舊來往穿梭,無發現異狀。

他發現那身後之人離去的身影猛然一頓。

再度從容地啜飲茶水,易水寒薄唇輕揚,逸出冷笑;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人的錯愕—

在桌下不起眼的角落,靜靜躺著一玫方才被竹筷彈開、細長而銳利的致命銀標;而那

枝他信手捻來、月兌手射出的竹筷,正牢牢釘在那跟蹤之人所坐之椅上,入木三分。

下一刻,那跟蹤之人立刻飛快離開茶樓。

自始至終,易水寒穩穩端坐,不動不語。

在那抹黑影消失在門畔之際,他瞧見那翻飛而起的衣擺底緣,繡了一個鮮紅的印記,

一片楓葉。

丙真如此。易水寒深沉的黑眸更加陰暗。

此楓葉印記,亦聞名全國。

在益州,絲織業發達,制造出之布匹多獨步天下,各家皆有其特殊織繡工法,故競爭

激烈;其中,又以繡織圖案鮮麗多樣、且布匹大量生產的風家,和織法繁復細膩、每月只

限量出產布匹數的葉家最為著名。

葉家主人葉楓,雖從未與之照面,卻已在街坊听聞他甚多流言。

據聞,此人年輕氣盛,性好漁色且野心勃勃,和風紹安一般,皆想讓自家的絲織工坊

成為天下第一;只是後掘起的葉楓,不論在規模及產量,總略遜風家一籌,然即使如此,

葉家仍是有著不可忽略的勢力。

而楓葉,便是葉家的標志,乃由葉楓之名顛倒而來。

如今,風家已被他輕易擊挎,莫怪葉家如臨大敵。

只是他從未動過侵略別人的念頭。

他要的,從首至尾,只有風紹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的一貫原則。

然而葉楓若急欲將他除,他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心狠手辣,是風紹安教他的第一課。

易水寒冷冷揚起譏誚的唇角;是的,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是吃人,就是被吃。

毫無力量還擊的結果,便是死亡……

他記得,他一輩子都記得。

十多年前的那個夜,那個充滿血腥和火焰的夜。

他閉起眼,緊握住的手微顫,險些將陶杯握碎。

深深吸入一口氣,似乎還隱約有著當年的殺戮和焦尸氣味。

霍然睜眼,他的眼再也無情。

他已非當年毫無抵抗能力的小男孩,再也不是了。

放下杯子,易水寒利落地起身離去。

當行經那插著竹筷的木椅時,他一拂袖將它掃落。

終究是不可避免地出了手。

一直以來,他始終隱藏自己的實力,若非必要,他不會動武。

甚至府里的人,幾乎也無人知曉。

于是外人傳言的易水寒,是冷酷,是嚴厲,是無情——卻不懂武。

好個葉楓!他步出茶樓,冷冷一哼。

方才之人定是他所派出,意在試探。

他回轉易府,自知接下來的日子並不會平靜。

然而易水寒寒冰也似的俊容一派冷靜,毫無懼色。

他無意趕盡殺絕,然葉楓若逼人過甚,便莫怪他以同等手段回敬。

他眸里閃過一抹陰狠慍怒。

他會讓葉楓明白,易水寒三字,不是他惹得起。

09

密室。

暗黑,深不見五指的寒冷空間,隱約傳出兩個低低的交談聲。

「失敗了?」

「……他會武。」

沈寂了好半晌,冰冷的嗓音方又輕揚︰「哼,下去吧。」

黑暗中,一抹人影悄然無聲地隱去。

忽而一個微響,毫無光線的室內驀然亮起,幽微晃動的燭火映照出一張面無表情的白

淨臉孔。「你,果真非池中物啊……」男人輕喃,幾乎無聲地自語。

弱點,人總有弱點的;你最致命的一處,是哪里呢?易水寒——

薄唇揚起噬血的冷笑,他掌風輕掃,燭光倏滅,密室又再度陷入深沉的黑,室內緊繃

的壓力幾乎令人窒息。

始終位于角落不動的人影,仿佛是暗暗潛伏的獸,等待著伸爪張口、狠狠撲向敵人的

時機。

易府。

紫蘇好不容易才將風蕭蕭勸回房換衣包扎,見著她依舊憔悴落寞的模樣,不忍地搖首

嘆息。

「夫人……」

正欲開口安慰,沒料到風蕭蕭忽地抬首,望著她,微笑︰「紫蘇,我想到府內四處走

走,陪我一道好嗎?」

紫蘇微怔,口中本能地應答︰「好……好呀。」

這是怎麼了?夫人方才還失魂落魄的,現下卻……

「初來乍到,我對府里的一切尚陌生得緊。」風蕭蕭神色一掃憂愁,朝房門而行,

「我想趁早熟悉府里的環境和運作——」

「夫人。」紫蘇不解而擔憂地叫住那抹即將推門而出的縴影。

「我不會退縮,紫蘇;這是……我的責任和義務,不是麼?」風蕭蕭足下輕頓,素手

輕按著門,沒有回首,嗓音溫婉依舊,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毅,「能做多少,我沒有把握,

然「易家女主人「的身份,我絕不會辱沒它……」

直到,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為止——

「夫人……」紫蘇訝然而喚,動容地視著她的背影,眼眶竟微微濡濕。

這樣柔弱卻又如此堅強的夫人啊……

她快步向前,挽住了風蕭蕭的手,「紫蘇陪著你,夫人;「清新的臉蛋漾著的笑意暖

入她心坎,「紫蘇會一直陪著夫人。」

風蕭蕭反手握住她,只是笑;輕緩而優雅地步出房門,輕垂的美眸掩住迷離閃動的淚

光。

天已大亮,透過雲層穿射而下的日光讓她心底的寒冷逐漸消弭。

兩人不急不徐,一路從容而行,氣氛輕松愉悅。

紫蘇熱切而貼心地直拉著她說話,企圖熱絡地讓她舒展眉頭;在大部份的時間里,風

蕭蕭只是微笑,靜靜听著耳畔紫蘇的笑語。

驀地,由西北方隱約傳來的不尋常騷動,令主僕二人停下腳步。

「怎麼了?」風蕭蕭眉兒輕擰,心底忽地有種不祥之預兆。

一名小廝從她們面前急急奔過,紫蘇忙把他攔下,道︰「發生何事?」

「著火,著火了!」年輕小廝面容慘白慌張,「府里……府里的絲織工坊失火了!」

說著,又匆匆離去。

「什麼!?」主僕二人一听,駭然睜大了眼。

「快……紫蘇,快帶我去……」風蕭蕭連嗓音都微顫。

紫蘇同樣六神無主地點頭,拉著她便往西北方的院落直奔。

行進間,尚未抵達現場,便嗅到濃濃的嗆煙味,隨著愈加靠近火場,氣味愈加濃厚。

終于,一幢著了火的大宅子,正高聳地矗立在眼前。

風蕭蕭呼吸一窒,面前的火舌肆虐,灼熱干燥的空氣直撲而來。

人聲擾攘,一片混亂,在工坊里頭的織工們四處奔跑而出;有些膽小的侍兒丫頭們見

此狀,驚嚇而哭;更有些甫自火場中逃出的人狼狽地傷痕處處……更甚者,多數人被此意

外驚呆,只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莫慌!」輕柔不大的嗓音,穿越人群的吵雜,猶如一股沁涼的清泉,成功地令在場

所有慌亂焦躁的人們稍稍冷靜,全停下動作。

「夫……夫人?」有人低呼而出。

發聲者正是風蕭蕭,只見她快步走近,雖緊急卻仍不失平穩地道︰「所有人全力救火

——當務之急乃人命為要!力氣大的男丁小廝提水澆灌;女眷丫頭們安頓傷者,務必讓傷

害減至最低……莫再遲疑,快啊。」

一聲令下,原先彷若無頭蒼蠅的眾人立刻一哄而散,有人忙著提水來來往往地忙碌,

有人忙著替傷者包扎,有人出府去找大夫……

其間,不斷有織工由工坊逃出,幸而多只是受到驚嚇,並無嚴重外傷。

風蕭蕭一刻也不得閑地來回奔走,粉臉兒因嚴肅而緊繃,秀發因忙碌而微松散,嶄新

的衣裳和水女敕的芙頰也沾染了煙塵髒污;然她卻絲毫不在意。

冷靜指揮著眾人行事;她什麼也無法思考,是一股沉重的使命和責任感支撐著她穩住

陣腳。眾人經她的領導,合作無間地搶救火勢,團結至極,雖忙碌,卻不再如早先的慌亂。

見織工一個一個由火場逃出或被救出,風蕭蕭有些釋然,卻絲毫不敢放松。

她視著面前愈加耀眼的火光,暗暗握緊了粉拳。

然而饒是眾人盡全力搶救,樓里盡是絲綿繡線布匹之易燃物,火舌放肆地席卷,不放

過任何一處,除了人尚且能逃出,其余皆幾乎被燒得精光……

風蕭蕭痛心地視著如今已半毀的樓閣,說不出話來。

忽地,不知何處傳來的幼兒哭喊聲驚動了她。

她朝聲源處望去,倏然睜大了眸,險些驚呼出聲。

一個綁著發辮的小女娃,被困在已被大火包圍的屋內,由敞開的窗口看去,那小小的

身子被火舌逼至牆角,岌岌可危。

「孫兒……我的孫兒啊……」人群里,一位老婦人哭喊著,瘦弱的身子就要往火場撲

去,身旁人們及時拉住了她。

「太危險了,那樓……快塌了呀,別做傻事……」

風蕭蕭抿起唇,望著婦人老淚縱橫,又視著小女娃害怕的求救眼神,心一橫,深吸口

氣,毫無預警地朝火場奔去。

眾人愕然,她的動作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夫人——!」她听見了身後紫蘇的尖喊。

但她並未停下。

多無辜的孩子,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一個生命在眼前逝去……

跑進火場,瞬間直撲而來的濃煙嗆得她直咳,無法呼吸,刺激得她的眼也燻出了淚。

濃煙遮蔽了她的視線,她只能循著哭聲,緩慢前進;周身逐漸增強的灼熱感痛得她咬

緊牙關。

幾乎是跌跌撞撞、狼狽不堪地在屋內掙扎著,好不容易才模索至窗口,將早已驚嚇過

度的小女娃抱在懷里。

她略安了心,然而甫一轉身,一根筆直倒下的梁柱橫阻住她的出路,風蕭蕭劇烈嗆咳

不止,無法再吸入新鮮空氣的她已快支持不住。

當再一次蹌踉地摔倒在地,懷中的女娃已昏睡過去,她克難地尋找出口,在腦中一片

空茫昏眩的白光中,驀然浮現易水寒那身滿是遭烈火灼身的痕跡。

夫君……夫君呵……

當年,他也曾受過這焚身的痛苦;卻,勇敢地活了下來。

她,怎能放棄?她還想……再見到夫君一面哪。

她承諾,要化開他的仇,他的恨——

所以,她不能死。

一股沒來由的力氣竄入體內,她撐起身子站了起來。

她要活著出去。

她什麼也看不到了,忍耐著周身的烈火高溫,憑著強烈的求生意志,她一步一步地走

著、跌著。隱約,听見了外頭的嘩喊聲,她屏著氣,全身早已灰頭土臉,凌亂不堪;突然

眼前出現一道白光,她用盡了最後一絲力量撲跌而出——

是出口。

新鮮空氣瞬間灌入鼻端,她卻已連揚起唇角的力氣都沒。

「夫人!是夫人哪……謝天謝地!」

「快……快扶住她……」

眾人一陣騷動雜亂,听在風蕭蕭耳里,卻是忽遠忽近。

費力地微微睜眼,眼前被一抹巨大黑影籠罩。

她看清了來人,易水寒;是夫君……

風蕭蕭努力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她顫顫地伸出手,搖搖欲墜的身子渴望他的支持。

夫君,夫君——

易水寒沒有伸出手。

眯起美眸,她瞧見了他懷里橫抱著的另一個人。

她認得她,是茯苓。

昏眩,灼熱,和著心痛,攫住她的所有感官。

為什麼……還不行呢?

為何……連正眼瞧她,都不願意……

風蕭蕭忽地想大笑,她想起了,今日是她新婚第二天。

她的丈夫,懷里抱著另一個女人。

夫君呵——

伸出的手得不到援助,她在他冰冷目光下,軟軟癱倒于地。

10

今日,向來寧靜的易府,多了股浮動喧嚷的氣息。

早晨那突如其來的大火已被撲滅,眾僕役等一干下人們正努力清理著收拾善後。

織工們有傷者,均居留府內請了大夫治療觀看,毫發無傷者,已讓他們回自個兒住處

歇息;易府上下全數動員,直忙碌了好些時辰。

臥房,風蕭蕭于榻上沉沉昏睡未醒,紫蘇擔憂地隨侍于側,為她拭臉、更換濕布巾。

易水寒立于榻畔,默默視著那即使于昏睡中,仍是黛眉緊蹙的絕美麗顏,冷然的神情

深不可測,無人明白他此刻心里究竟想些什麼。

望見她散落在枕邊、有幾許些微燒焦的發,墨黑般的眸輕動。

她向他冀望地伸出手的那幕,他記憶猶新——

清早他甫回府,便听聞工坊失火消息,急急趕至,雙眼所見,便是她不顧一切,奔入

火場的情景……

他結結實實地愣在當下,連出聲都不及。

只能眼睜睜,見她消失于火場。

她做什麼?這舉動無疑是找死——

他握緊了拳頭,不明白心底突生的緊繃是何故。

「主子,主子!夫人她……她沖入火場去了……怎……怎辦啊?」紫蘇六神無地抓著

他衣袖,落淚不止。

他只是抿緊唇,不語。

她以為自己真能救贖一切?那樣的火勢,她竟白白上前送死……他眯起眼,直視著面

前灼熱火光,心里莫名地翻騰。

「主子,快想法子……這火……好大呀……」紫蘇哭喊著幾乎要跪下了,「再這樣……

夫人……夫人會死的……」

死。乍聞此字,他心無端地一緊。

腦海里憶起她總垂著淚的嬌顏,那往火場里飛奔的倩影,翻飛的發,飄揚的衣袖裙襬,

義無反顧的執著勇氣,像極了……撲火的蛾——

牙一咬,他憤然提氣就要沖入火場。

懊死的風蕭蕭,竟令得他……莫名心亂。

豈料,人群中不知是誰嚷著︰「茯苓,茯苓呢?少她一人哪!」

眾人又騷亂起來,一群皆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奴僕織工們相互對看尋找,就獨獨缺

了茯苓。

「啊,在那兒!」一名老婦驚喜地喊。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茯苓緩步自已半毀的火宅子中走出,懷里抱著一大困布匹。

「這是……最後僅存的……」茯苓輕聲道,將懷中的錦綾布交予易水寒,隨後兩眼一

閉,昏了過去。

他及時接住她下墜的身子,卻沒忘火場里還有另一個女人。

這一耽擱,他听見燃燒中的宅子發出輕微崩裂聲。

他臉色愈加難看,正欲放下茯苓,卻在同時瞧見了風蕭蕭竟奇跡似的抱著孩子,跌跌

撞撞地走出。

眾人訝然而呼,紛紛迎上前去。

她的模樣狼狽至極,在他眼里,卻無損她驚人的美麗——特別是那雙眼,在看見他時

所迸發出的神采,令他震攝在原地。

她朝他搖搖晃晃而來,嚅動的唇仿佛要說些什麼。

他瞧見她的美眸逐漸渙散,明白她要倒下了。

她卻朝他伸出手,眼里明顯地散著光芒、渴望;他冰冷的眼寫著復雜,幾乎被她的目

光軟化,就要伸手扶持——

忽地,懷中的茯苓動了動,下滑的勢子阻擋了他即將伸出的手。

晚了一步。

他清楚的看見她的眼里寫著震驚、絕望、痛心……他因那樣的眼神而霎時透不過氣。

風蕭蕭顫抖的手頹然一松,在他眼前直直倒下——

易水寒閉了閉眼,又緩緩睜開。

榻上的人兒依舊沈睡,絲毫無轉醒跡象。

「唉,夫人心口氣血積瘀,此乃長期郁郁寡歡所導致,加上吸入過多濃煙嗆傷,才一

塊迸發而出;外傷及身體病痛可治,然心病難醫,若不設法改善,積郁成疾的癥狀只會加

重……」

大夫臨前走的話語在他耳畔回蕩,久久不散。

他不由得向前一步,仔仔細細地端詳她的面容。

憔悴而無血色的病容,是當日他初見時的嬌艷人兒嗎?

似乎……瘦了。易水寒擰起劍眉,憶起在風家和她的首次會面,和如今病懨懨的美人

兒相比,簡直消瘦得太多。

下一刻,他立刻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謬。

不,他絕不是在憐惜她,也絕不可能。

她是風紹安的女兒,是仇人之女——

他的拳頭握緊,又緩緩松開,深邃的眸回復往日的無情冰冷。

不能忘了娶她的目的。易水寒告訴自己。

他忽地冷冷地一笑,這不正是他所要的結果?

要讓她,讓風紹安痛不欲生啊。

再一次皺眉抹去那腦海里又清晰浮現的麗顏,易水寒漠視榻上閉眼沈睡的風蕭蕭,毫

不留戀地轉身。

「你當真就這樣離開?主子。」紫蘇的聲音叫住他欲走的身影。

他回過身,有些訝異眼前這個不知名小丫頭的大膽。

「奴婢名叫紫蘇,主子您想必不知曉。」她清秀的小臉兒微垂,姿態恭敬,語氣卻絲

毫不見卑微,「因為是茯苓姑娘編派我來服侍夫人,並非由主子您指派;故不知奴婢之名

是理所當然。」

易水寒微怔,隨即俊朗的面容轉冷,听出她話中的尖刺兒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暗指他刻意忽略冷落了風蕭蕭?

好極了!他唇畔逸出冷笑,這個小丫頭倒真忠心,侍奉她的「夫人」至此,不惜出言

頂撞?

「你——」方要啟口,便又被她出乎意外的舉動而啞口。

「主子莫惱!」話落,竟應聲而跪下,紫蘇始終輕垂著首,未曾抬眼,「紫蘇只懇求

您,陪在夫人身側。」

她不懂,主子當真是鐵石心腸?方才他袖手旁觀的一幕,她驚詫,不解,卻打從心底

為夫人抱不平。

主子為何那樣狠心,難道真看不見夫人為他的付出?

而今夫人負傷在床,主子還要不聞不問地離開?未免太過無情!

易水寒冷冷視著她,久久不發一語。

好個風蕭蕭,甫入門不過短短時日,收服人心的速度倒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快速!

「先起身吧。」他只是淡道。

紫蘇依言站起,易水寒則再度步至床榻畔,視著那縴弱蒼白的人兒,微微發起怔來。

風蕭蕭——你,究竟有些什麼魔力,讓每個人的心皆偏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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