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默然地坐在房間角落的藤椅上,久久不曾一動。
自漂泊游蕩了一段不算短暫的日子後,一旦安定下來,生物時鐘就像被調上鏈條,這種在漆黑里冥思的舉動,成為一種必然的習慣。
身處的環境,並非特別,也不一定是沉悶的,或許,這是一種渴望要融于黑夜的隱性思維,又或許,這只是一種無意識的習慣。反正總得在黑暗中的書房里呆坐半小時左右,方會如常洗澡、上床、睡去。
手機突然響起,屏幕上顯示出一個熟悉的名字——蘇雷。
「老大,立即來我家,西貢半島向陽區彩雲街28號三樓!」話畢,蘇雷甚至不等衛風回應,便「喀嚓」一聲收了線。
這人總是這樣,他有事要見你,絕對不會客套,管你是否蹲著廁所還是和女人在床纏綿。
蘇雷是他在去年到大洋洲出任務時認識的搭檔,此人第六感非常敏銳,是一個研究遠古神秘部族信仰的狂熱者。性情淡漠陰郁,言談間最喜冷嘲熱諷,甚至會毫不婉轉地挑明某些被掩藏的、原本殘酷冰冷的人性。
不過,與這種性格的人做朋友,竟又是非常有意思的,因為其毫無客套和造作——總之你忍受得了他的,不妨相視大笑一場,忍受不了的,就自行抹著眼淚嗚咽離去。
半個小時後,衛風駛入略顯僻靜的西貢半島南端,把車子停放在小區入口的停車場。那家伙是個「獨家俠」的脾性,在香港這彈丸之地,也購置數處地處僻靜的居所,除非他有心聯絡你,否則,你是沒有辦法知道他今晚將睡在何處。
他步下車子,借著路燈眯眼四顧,此處離蘇雷住處應該不遠。街道兩旁有不少喧嘩的地攤和熟食小販,幾個穿紅著綠的小太保和小太妹左手戳著缽仔糕,右手舉著牛雜條,一邊往嘴里塞著,一邊大叫大笑,推來撞去。
他皺了皺眉頭,朝路邊的「7—11」零售店走去,買了一包香煙和幾個杯面。出來後,眼楮瞄著街道指示牌,轉入左邊第三條小巷,走了十來丈再朝右邊拐彎。夜風徐徐掠過,似乎還帶著一股紫蘭花的香味……
衛風頓足,環首四望,十字路口沒有行人,前方的巷口立著一盞淡黃色的珠燈,從他這個方向看去,巷口的四周形成了一圈光環,中央是漸漸被黑漆吞噬的入口——
心里莫名地泛起一絲詭異的敏感。他眯起眼楮,慢慢步入小巷,同時用最細微的感覺分辨這究竟是人類對黑暗的原始恐懼,還是一些什麼奇異的東西。然而,精神一旦專注,詭異頃刻無處可尋。
其實,他並不討厭黑夜。在暗藏危機的時刻,只有藏身黑夜,他才能利用貓鷹般的銳利觸覺擺月兌無數險境。別說遠的,就在去年年頭,他潛身剛果,利用沒有月亮的晚上,在沼澤地區邊沿的枯木洞中忍受吸血螞蟥、巨型毒蚊和隱匿在草叢中、不知什麼時候會突然張開血盆大口的鱷魚,巧妙地避過剛果(金)的伊圖里地區的倫杜族土著,救走奄奄一息的要當什麼維和人員的英國雷氏世家的次子安東尼。
年中,他拖著一條枯瘦的駱駝,穿越羅布泊沙漠,尋找兩名曾經在同伴前手舞足蹈地說要結伴到極地探險的大學生。那樣的夜晚,月亮浸著淡紅色,天是圓的,地也是圓的,雅丹地貌中的土包影影綽綽,古國樓蘭吹來毀滅性的哀歌,周圍,是濃重得幾乎伸手可及的死亡氣息……
他艱難地行走,卻並不恐懼,心里明白這本是一種跟隨著環境而衍生的悲涼,甚至有著不後悔死在那一片沒有盡頭的沙海里,不後悔死在樓蘭古樹枯影下的壯烈。
然而,當千辛萬苦地走出沙海之際,他卻無聲地流淚——
原來,他並不懼怕死亡,而是因為孤獨。他的生與死,于世界,于人心,是如此微不足道——在父母先後離世,在妹妹出嫁以後,所有能令他牽腸掛肚的人都已經找到了依靠。他孑然一身,如若無根的浮萍,在蒼涼的大地上漂泊游蕩,仿佛隔三差五就必須放逐一下自己,以極盡的疲憊去刺激求生的和填補心靈的空虛……
衛風左右一看,俱是漆黑一團,干脆朝似乎飄散著淡淡的夜來香的方向走去。拐了一個圓彎,面前赫然飄出—盞暗燈,他的面前出現了一條陰沉的小巷,兩邊有仿唐樓建築,門前無一例外地豎著兩條血紅的柱子。
慘白的街燈之下,那些柱子形成無數直立的血紅的物體,然後,在柱腳位拉出一道冗長得讓人喘息的幽黑影子……
衛風站在街心上,內心微微地驚栗——前方與後路俱是漆黑,敏銳的神經在催促,朝前還是向後?
這樣的小巷子,看似是廟宇的走廊……難道這兒建了一間非常僻靜隱蔽的寺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非常明白的是,在死寂與漆黑之中,神聖與詭異只是一線之差。
他眯起眼楮,緩緩地朝前走去。血紅的柱子隨著他的身影在移動。一切都在移動,無聲地,仿佛只為引領著他,走向神秘……
奇怪,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看來他明天有必要再來逛一逛,看看它在烈日之下又是何等模樣!
路燈的光線漸漸遠去,前方一團漆黑,然而,他卻清楚地看見,前方有一個圓門狀的出口,門上有一個圓狀的牌子上刻著四個字——「游仙走廊」。
在沒有光線的情況下,他之所以如此清楚地看見那些字跡,是因為整個圓門處,有一股淡淡的綠光在瑩瑩地閃動……神經在剎那間再次繃緊!這不是攔路搶劫或者殺人越貨的前奏,而是一些能讓人類的血液迅速冷卻的怪異氛圍!
衛風略一頓足,終于決定繼續上前一看究竟。古人說人正不怕影子歪,現在就試試看吧!
一步、二步、三步……然後,他站在綠光圈之外了,嘴角卻緩緩地牽了起來,原來那一團綠光,是發自門邊牆角的一枚玻璃般的熒光物體。它半掩在一簇枯草之中,如果不發出光芒,應該很難被人發現。
有人說恐懼永遠只是感覺,沒有過久的生命力,果然是真的。
衛風上前蹲子,把那枚奇異的東西撿拾起來。原來,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碧綠色雕刻物。按他的知識推算其質地和折光度,這應該是一塊綠祖母寶石。
他掂起雕刻物平放在掌心,慢慢托至眼前凝神細看——吊墜呈貝葉狀,雕功非常精細。正面刻著一個裝飾奇特的女子頭像——頭上戴著飾有金塔和座佛的美麗金冠,冠前墜滿流蘇珠串,領子也帶有繁復的花紋,服飾有點像納西民族的袍子。
她的眼眸是細長的鳳眼,印堂點著佛心,襯著碧綠如水的顏色,竟是栩栩如生,似有無限的神韻,讓他在凝視間,心中洋溢著一股難以用言詞表述的平靜……
衛風立刻知道,他似乎被什麼影響著,甚至主導了心緒。確實是這樣了。
手指感覺貝葉吊墜的背面有凸字,他扭轉吊墜細看,上面刻著四個似是東巴象形文字的符號。
東巴納西族?他幾乎就能確定,這個美麗的女子一定是納西族人心中的什麼女神!
站在門牌為二十八號的房子前,他朝上望去,便听得蘇雷略顯陰沉的嗓音︰
「老大,接住!」隨即,一團銀閃閃的物體從天而落。衛風也不伸手去接,待東西即將跌至地面時,才以腳尖一挑,手一撈,穩穩地握在手里。
陽台上的蘇雷俯出半邊腦袋,嘿嘿地笑了,他知道衛風不是個喜歡炫耀本事的家伙,這麼做只是一貫的謹慎作風——提防他朝自己扔一粒會發出臭味的不明物體。畢竟,沾在鞋子上要比沾在手上好得多。
衛風步入蘇氏第N個蝸居。里面除了蘇雷,還有一位體型非常壯碩的中國男人,圓圓小小的眼楮,腮邊留著短短的胡子,一臉的開朗誠實。此人雖然屬于大號型身材,氣質卻沒有粗劣的感覺。
「這是向擎,我的大學同學。」體型瘦削、臉色略青的蘇雷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楮,指向那位強壯的如大灰熊般的男人,然後又指了指衛風向向擎說︰
「這是衛風,我的老大。」話畢,他一臉淡然,沒再說任何的話,仿佛剛才那一句「我的老大」已是他最極限的恭敬。
「你好——」衛風朝向擎微微一笑,
「你好啊,我從蘇雷口中听過你的大名很多次了。」向擎一臉笑容。
「喏,桌上有啤酒,自己來——」蘇雷挨坐在沙發上「咯 咯 」地按著手指關節。
「接住!」衛風朝他一拋鑰匙。
蘇雷眼也沒抬,一下就接過來扔回衣袋。
「如果我是你,會小心地把鑰匙檢查一遍。」
「你不會有仇必報的。」蘇雷嘿嘿地奸笑著。
「也是,何必與孩童一般見識呢。」衛風在茶幾上挑了一罐啤酒,掀開啜了一口,「有什麼事快說。」
蘇雷仍然「 里啪啦」地按著手指關節,「等夠十五分鐘,你手機仍然未響,我才說。」
衛風睨著他,「查理的電話?」
蘇雷打了個古怪的手勢以示同意。
「我早說過短期內不再接受任務!最起碼也要等妹妹的孩子出生了,我才放得下心。」
「拜托,你只是她的哥哥,不是她的老公!別硬是摟著責任不願放。」
衛風一窒,半晌才頂向他︰「你今天刷牙沒刷牙,嘴那麼臭。」
「我還未說完呢!你現在孤身一人,過著沒有軸心毫無興味的生活,你還會百般郁悶,無所事事。除了出任務,沒有任何解月兌情緒的方法!」
「我並不認為你比我更清楚我自己!」衛風瞪著他,「查理給了你什麼好處?」
「他居然能夠在十秒之內,刺激了我已經被恐懼麻木了的神經中樞。」蘇雷湊向前,朝他陰陰地一笑,「還有,我能感覺出你的手機要響了。」
為了尋找刺激居然與查理狼狽為奸?衛風瞪著蘇雷正要訓話,尖銳的鈴聲突然響起,他掏出手機一看,果然是查理,一個他不甚喜歡的美國人。
他是衛風在美國讀大學時期的歷史教授,表面上是一年逾五十的歷史研究學者;私下里,卻極善于替富翁尋覓各種失物甚至失蹤人士。這家伙的外號叫老狐狸,不但具備廣泛的人脈網絡,而且頭腦精明,極善鑽營。他通常只是當委托人的角色——因為報酬十分豐厚,與他合作的大都是不會安于現狀卻又能力非凡的人士,如同衛風、蘇雷一樣。
他們獨來獨往,醉心于大自然變幻莫測的神秘領域,只為明白安定和飄泊同樣是生活,因為天性散漫,身處在人群中感覺不自在,自然渴望用最自由的腳步走自己的路。
「噢,親愛的風,你的手機剛才究竟出啥事了?害得我按了無數次的電話鍵——」
「電池用光了。有什麼請快說——」
「風,你真是心急啊,咱倆幾個月沒見……」
「請說!」
「好啦,我就說,這次的任務是在滇藏邊界尋找一對失蹤多年的夫婦。危險我不敢說沒有,但只是一般的尋人任務,不會有違法行為,還能欣賞無限的壯觀的雪域風光呢,哈哈……」
衛風冷冷地哼了一聲,
「只怕在利益關頭,你一如既往地留有余地——」上次在大洋洲出任務,因為查理貪圖酬金豐厚,隱瞞部分事實,令衛風一行幾人幾乎死于異地。
「沒有,不會再有了!」查理低叫著,「你應該明白,我比任何一個人更渴望你們平安歸來——」
「我得考慮——」他知道查理的心肝雖然黑了一大半,但還不至于完全壞死。剛才的話只是借意警告查理,不忠之事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否則他絕對不會放過他。
「噢,親愛的風,你是學地質的,蘇雷是學歷史的,向擎熟悉各種民族語言,沒有任何人比你們更適合這次的任務了——最多我把酬金再調高些……就每人一百萬!噢我的天啊,我所剩無幾了……」
「才一百萬?!」衛風暗自牽嘴,「究竟要找什麼人?」
「一對美籍華僑的獨生女兒和女婿。」
「失蹤多久?」
「二十七年!」
「查理你在玩什麼?!」衛風火了,
「你先讓我大致說一說情況好不好?听完再罵人好不好?」查理反而有點兒低聲下氣。
「說吧!」衛風睨了蘇雷一眼,他正朝他打著勝利的手勢呢。究竟啥事令他如此有興趣?
查理連忙應著,說開了……
原來,在二十七年前,這對年輕的夫婦替父親的寶石公司從緬甸采購了大量玉石,然後乘私人直升飛機飛回洛杉磯,行至半程,飛機巧遇風雪,導航儀器嚴重失靈,誤入滇藏邊界的橫斷山脈。數天之後,拯救人員才找到那一片荒無人煙的橫斷山谷,卻只發現半只飛機翼懸垂在幽谷深邃的邊沿!
這片峽谷幽深無比,兩邊全是千仞壁立,拯救人員根本無法到達肇事地點,別無他法之下,只好添磚加瓦地向當地官員回復說肇事地點的地理環境如何如何惡劣,拯救事宜便不了了之。
華僑夫婦傷心欲絕,卻堅信女兒女婿未曾身亡,便私下聘請探險隊伍到橫斷山脈的峽谷尋覓,然而,那兒的地勢詭秘,氣候異常,蜒蜿的峽谷經常會冒出團團濃霧,探險人員多次嘗試,同樣無法進入谷底……
衛風沉吟,「如果他們沒死,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毫無音信?」
「嘿,就知你會這樣問,也知道你和蘇雷都會因為我以下的話而對任務產生興趣!」查理得意地笑著,「因為事隔幾年之後,一封家書從中國寄至他們手上!」
「哦?」衛風一愣,「那對夫婦果真未死?」
「呵呵,這是一個異常神秘的要點……因為那封信是在雲南德欽發出的,字跡確實出自華僑的女兒!」
「只此一封?」
「對,只此一封,內中寥寥幾字,就說現在他們夫妻二人過得很好,請勿掛念。華僑夫婦看了那封信後,立即轉移尋找地點,在德欽地帶展開地毯式搜索,然而數年之後,仍然毫無所獲……後來,有隊員因為突然染病而客死異鄉,華僑夫婦為此于心難安,尋親行動才漸漸停息了——」
「那現在為何又要重新尋找?」
「除了年老體弱,還有龐大的家族生意無人接管吧……」
衛風輕攏濃眉,「如果那對年輕夫婦尚未離世,卻妄顧骨肉親情,舍棄錦衣肉食,留在荒涼的滇藏邊界,這可真是個謎團了……」
「風,對于這次任務,我沒有隱瞞任何事實。蘇雷向來奉你為老大,如你沒有異議,他們也樂得到雪域尋找刺激。我現在就把百分之三十的訂金存入你們的戶頭,如何?」
衛風沒有回答,心里隱隱地渴望著親自到那一片群峰簇擁,氣勢磅礡的橫斷山雪域去,然而,心底似乎又突然翻涌起另一股淺淺的不安……仿佛,仿佛他此次出行,將會面臨一些詭異的經歷……
正在思考之際,胸口處突然涌起一股淺淺的暖意——細碎飄忽,緩慢游動,仿似一道熱流,在心房輕輕劃過……衛風微微皺眉,抬手輕輕按住心房。然而,就在他觸及身體之際,卻赫然驚覺他的手正捂住襯衣的口袋——那兒放著的,是剛才在那條怪異的小巷里撿拾而來的貝葉吊墜!
「風?怎麼了?」查理在活筒另一邊追問。
「我還在考慮……」衛風返身走出陽台避開蘇雷和向擎的視線,慢慢掏出吊墜托在掌心……
下一刻,強烈的驚愕再度在胸口上尖銳地劃過。貝葉吊墜正面的雪山女神臉孔正恍恍惚惚地泛出一股淡淡的綠色光芒!
他凝神屏息地觀察著她的臉孔,在漸漸消失的瑩光里,那清透如天使般的臉孔,仿佛在微笑……
奇怪,這塊詭異的貝葉吊墜何以會不時發出綠光?莫非它會向人發出奇異的預示?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它現在是否在暗示些什麼?是否要他親自到盤踞在滇藏邊界的橫斷山脈,為那對年邁的華僑夫婦找尋一份神秘地遺失了二十七年的親情?
半晌,他朝話筒回答︰「好吧,我接受任務。」話畢,眼眸無意識地掠過一股滲透著期待和紊亂的情愫。
三天後,一輛直升機載著三個大男人和各種先進的攀山器具自香港出發。
藍白相間的飛機穿過廣西壯族自治區,越過墨綠如雲、浩如煙海的雲貴高原,朝中國西部的橫斷山脈飛掠而去。
向擎在駕駛艙駕駛飛機;機艙內衛風眯著眼楮不知在想什麼;蘇雷則抱著手臂在睡懶覺。
窗外的天很藍,雲層薄薄的,飛機穿雲而過,遺下一條淡淡的白色霧氣,如同仙女手中的塵拂,在藍天白雲中輕輕劃上一道弧線,卻容不得世人再次凝視,便迅速彌散。
蘇雷一直在注意著衛風,事實上,這三天三人忙于采購出行物資而同起同息,他就一直在注意著他。蘇雷覺得衛風臉上的期待和不時無意識地攏緊眉心,令他覺得老大此行不是為了金錢,也不是為了尋找刺激,而是為了求證一些在腦海中隱隱浮動,卻無法用口頭表述的復雜感覺……
「老大,查過銀行賬戶沒有?」
衛風正半挨在椅子上眯著眼楮養精神,臉上的淡然非常配合他狀似慵懶的姿勢,但那一雙隱隱閃動的眼眸,似乎再一次無聲地告訴旁邊的蘇雷,他的心情,並不如表面上安靜。
「老大?」蘇雷微微直了直身子,盯著他,「神游太虛哪,這不像你的脾性耶——」
衛風緩緩睜大眼楮,「我出任務不一定為了錢,但不收錢我是不會出行的。」
蘇雷干笑兩聲,「對,先收了錢才是正事,否則老狐狸還以為我們是義工敢死隊,為那伙終日吃著無憂米的富翁沖鋒陷陣死而後已呢——」
衛風覷他一眼,「你不是挺迷信嗎?在出行當天提了N次‘死’字——」
「我這就叫迷信哪?我們即將接觸的雲南馬幫就不知算是什麼了。他們連盛飯的家伙都不能叫飯碗,踏入家門該先跨哪一條腿都得講究呢——」
衛風挑挑眉毛以示回應,隨即眯著眼楮扭頭看向窗外。
蘇雷知道他有心事,但對方不說,他也無意開設「蘇雷熱線」,人嘛,想不通自然就不會想了——
「蘇雷——」
「嗯?」歇了這麼久終于開口了,真是衛風式的談話方式。他正準備閉目養神呢。
「關于祖母綠這種寶石,你听說過什麼故事沒有?我的意思不是要分析它的構造和質地,而是它的傳說……」
「哦?」蘇雷盯了他一眼。
衛風收回視線,沒有追問。
蘇雷淡淡地一笑,拖著聲音說開了︰
「這種寶石越是通體透綠就越有靈氣,早在公元前四千年的古巴比倫國,人們就把它喻為維納斯女神的信物。在古羅馬帝國,民眾認為佩帶它能帶來超能力和超強記憶,而古埃及人則認為祖母綠是愛神臉上的一滴眼淚,也被稱做天使的眼淚……反正傳來傳去,都是與某個美女神仙有關的吧——」
「與神仙有關系?」
「嗯,一些野史奇書認為,人若佩戴原體采用的上乘祖母綠的雕刻物能令精神境界更為潔淨。听說它自身發出的綠光集合了天地間的日月精華,山川靈氣,是至死不渝的愛情象征——」
「愛情象征?」衛風微微一愣。
蘇雷聳聳肩,
「是啊,听說某些祖母綠佩飾被法力高強的大師輸入強大的念力,會產生一種同己相吸、異己相斥的磁性……咳,這種說法倒有些玄了……不過這也只是一種傳說而已……」
衛風「嗯」了一聲,閉上眼楮斜挨在椅背上,沒有再說話。
時間輕輕流逝,現在已是下午了。衛風略活動了一子,扭頭望了望蘇雷。他似乎睡不安穩,臉微微地青白——是因為接近高原的氣候了。
衛風替他蓋嚴毛毯,視線從飛機舷窗看下去,高原之上,石林、石芽,峰林等地貌隨處可見。大小不一的壩子,幻化成山水拼圖上的小方塊,有稜有角地拼湊出一方色澤斑駁的世界。綠色的梯田上總會零散著很多黑色的岩石,遠遠俯視,就像在綠色的圍棋盤上隨意撒下一把黑子,顯得奇異而別致。
黃昏將近了,西斜的陽光把那些細小而美麗的組合全部染上一層安詳的金黃,很美,一種遙遠的美。
飛機越飛越高,他們的高原反應漸漸加劇。衛風感覺四肢有些麻木,頭腦卻仍然清晰,除了呼吸略顯沉重,心情也有些飄忽、躁動與不安外,還有一股舍棄塵囂的竊喜。
腳下的山脈突然增多了,幾乎是連綿不斷的。一些隱隱約約刻在山脊上細如游絲的道路,寂靜地彎躺在巍巍的山脈之中。遠遠看過去,黑黝黝的山巒間,纏繞著迷離的霧氣,讓人無法不凝神注視,像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命令著你要這樣去做——
沿著山脈和河流看過去,發源于唐古拉山的金沙江、瀾滄江、怒江逐漸壯闊,如同銀白色的練帶,彎曲飄動在連綿不斷的綠色或紅色的山嶺之間,卻又在突然之間兀地高起一堵鐵青色的山脈,然後,是更高海拔的黑沉沉的從北到南排成幾列、氣勢森嚴的山脈。
仿佛,它就是這樣從地面陡然抬升,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在浸透著原始的蒼涼之中,顯得壯麗雄奇,卻又茫然孤獨。
突然,前方時明時暗地反射著一點點銀色的影子,衛風頓時挺起身子,凝神望向前方——似乎,有一股氣勢磅礡的、原始的、朦朧的萌動,漸顯于暮色灰黑的天邊,那兒,閃動著一簇簇帶著銀光的影子。
他知道,那兒便是橫斷山脈,無數不可預知的際遇,正在徐徐揭開神秘的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