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叫我慶兒。」
「慶兒,我們真要和翟當家同桌吃飯嗎?」
「真的。」沈慶兒偕同豆芽從房間來到大廳,安撫地道︰「只是吃飯,你毋須過于緊張。」
難得鏢隊在抵達第三個落腳處後,翟逍天路于邀她們一同吃飯,無論基于一般禮節,抑或他有其他想法,她們都非去不可,否則就顯得太作賊心虛了。
「我很怕會露餡啊!」要一個當了十幾年丫鬟的人假裝為千金小姐,實在是大大的難處啊!
「不怕,你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都快把我比下去了,何況有我在啊,我會協助你,不會有問題的。」
「我明白了。」豆芽氣餒地點頭,突然肚子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讓沈慶兒當場不禁緊張起來。
「我、我一緊張就好餓……」有人臉紅耳赤地辯解著。
「我知道,跟你相處十數年了,哪會不曉得?」哈哈!「放心,現在正巧是用午膳的時間,不會有人起疑的。」
她們邊笑邊談地來到飯廳,翟逍天早已坐好等著他們了,而他身後,則站了一個面生的侍從。
「沈小姐你好。」翟逍天向半垂首的豆芽拱手致禮後,目光不經意地瞟向在後面的沈慶兒。
很好,今天她穿得很正常,看來她終于受教了。
聰慧的沈慶兒,又怎會不知道翟逍天正在「檢查」她的衣著?看見他滿意的目光,她心底不禁嘀咕起來——翟逍天,你得意什麼,我不是妥協于你那種保守又迂腐的思想,只是不打算露給外人看,免得引來更多狂峰浪蝶,要露的話,就只針對你一個人而巳!
「翟、翟當家好。」豆芽回應支支吾吾道,隨即又垂頭不語,只專心盯著滿桌子的飯菜。
「這是跟我四處奔走多年的程均,雖然是隨從,但我把他當作自家兄弟看待,希望你們不介意他與我們一同用膳。」翟逍天向她們介紹身後的程均。
程均是程嬤的獨子,小時候開始他便和翟逍天生活在一起了,多年來一起為鏢局出力,兩人相處得比親生兄弟還親。
「奴婢名叫慶兒,是小姐的貼身丫鬟,一路上還請兩位多多關照,以後若有要差遣的地方,請盡避吩咐。」沈慶兒亦開始自我介紹。
原來她叫慶兒啊,跟那活潑的性子倒很相襯——翟逍天若有所思地自忖,可是听見她自稱‘奴婢’,不知為何卻倍感刺耳。
或許,他從來沒有把她看作是一個奴婢吧?
這時,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從豆芽不爭氣的肚月復傳來,桌上雖都是些家常菜,卻勾出她滿月復的讒蟲。
兩個女子臉色不禁漲紅起來,全場鴉雀無聲。
「如果不介意,大家請開始用飯吧!」程均忍住笑意,隨機應變地扭轉整個尷尬場面。
「那沈小姐,隨便起筷吧!」翟逍天不客氣地率先舉筷。「程均,慶兒姑娘,一起吃吧!」
「是。」程均坐下來,瞄了眼猶疑的沈慶兒,便道︰「爺向來不拘小節,對下人也很好,慶兒姑娘不用拘泥于身分問題,跟我們一起坐下用膳吧!」
「奴婢明白了,謝謝翟當家的好意。」她盈盈坐下,心底卻頗不認同——哼!翟逍天不拘小節,卻對她有諸多批評?!
但看程均那輕松自若的模樣,證明他們主僕同桌吃飯的事經常發生,不像是故意裝給她們看的……看來,他的確是一個體恤下屬、沒有架子的好主人。
豆芽看到男人們和小姐都動筷了,便放下懼意,左手抓著一支雞腿,右手拿著筷子將飯菜快速送入口,努力嚼動小嘴,顯示出她饑餓的程度。
這里的伙食真好吃啊!
翟逍天則由原先的面無表情到差點掉了下巴,吃驚地看著‘沈小姐’完全沒有儀態的吃相。
她和他想像中食量小又有儀態的千金小姐,實在有明顯的落差……
「沈小姐,你慢慢吃,不夠的話我再讓人送菜來。」翟逍天忍不住開口,擔心她會不會不小心噎到。
「謝謝……」豆芽口齒不清地道謝完,抬頭才發現自己附和的人,竟是‘未來姑爺’!
「啊,我、我……」
「小姐,這飯菜真好吃,慶兒好久沒吃到這麼美味可口的東西了,你也多吃一點……」
說時遲,那時快,沈慶兒也沒三兩下就解決一大碗飯,她又再添滿一碗飯,大口大口地進食,埋頭苦吃,露出餓死鬼般的吃相。
翟逍天愕然盯著沈慶兒,不一會也打趣地欣賞起她一點都不優雅的吃相,淺淺笑容里不帶一絲取笑意味兒。
沈慶兒微仰起頭,看到他的笑意,心底即納悶得可以,以為他在取笑她的沒有規矩。
完了,真是出糗大了,像她這樣絲毫沒有儀態可言的女人,翟逍天又怎麼可能被她‘色誘’?
要不是為了掩飾豆芽,她平日哪會露出這種狼吞虎咽的吃相?
「先喝杯茶順順喉。」翟逍天倒了一杯熱茶,緩緩遞給沈慶兒。
他是旁觀者清,怎會不知道她是為了維護主子的顏面,才跟著做出這個行為。真沒想到,她竟是如此忠心的丫頭呀!
「我、我吃飽了。」沈慶兒推開熱茶,快速睨向害她丟臉的豆芽。「小姐,你吃完了嗎?」
她哪還有顏面繼續留在這里,任人觀賞她的吃相?她必須趕快逃開,才能維持住她的自尊啊︰!
「吃完了。」豆芽怯怯地回話,心知主子內心的尷尬。「慶兒,我們先回房休息吧!」
唔,她真是罪大惡極,是她害小姐在未來姑爺面前顏面盡失的,都是她的錯,她怎麼肚子一部就原形畢露,還害小姐不得不陪她作戲,這回她禍可闖大了!
「是,小姐。」沈慶兒連忙站起來,拉著豆芽,就沒命似的逃出了飯廳。
被留下的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先是程均終于忍不住的大笑出聲。
「好有趣的一個千金小姐啊!」他當隨從十幾年了,從來沒見遇有哪家千金小姐率性到這個地步。
「她的丫鬟又何嘗不有趣?」翟逍天的嘴角也是噙著笑意。
他真是對慶兒越來越感興趣了,她真是一個可愛、率性又冒失的小泵娘。
程均怔了一下,望著翟逍天意味深長地微笑點頭。
令主子發出會心微笑的人,就是那個叫慶兒的丫鬟嗎?主子雖然沒說什麼,但他這個跟在身旁十多年的人,又怎舍發現不到主子的微妙心情呢?
烈陽肆虐的下午,院子里傳來陣陣的蟬聲,搭配著間聞鳥嗚,譜成一曲曲誘人入睡的催眠曲。
「唉……」
趁著豆芽正在房里收拾包袱,預備明天上路的行頭,趴臥在院子大樹干上的沈慶兒,不禁大大嘆息。
為了前天用午膳的糗事,她躲在房里已經兩天了,幸好鏢隊這幾天來都在忙著補給糧草,否則哪來的機會讓她好好躲著、避開翟逍天?
她並沒有對豆芽發怒,因為豆芽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過直率,又沒有防備心,才會不小心露出本性來。
她氣的是自己,是她處理不妥,當然,她也覺得上天太不給她機會了,怎麼一面對他,就老是踫釘子?
她想,她也不必再找翟逍天假仁假義的證據,去拒艷這門親事了,因為他一定很看不起她,還有假冒她的豆芽。
唉,算了吧,這倒好,省下她不少時間和工夫,她也樂得清閑,就這樣一路到長安去也不錯。
這時,她突然瞄到附近有人,咦,是他?
緩步而來的翟逍天,向大樹旁的涼亭走來。沈慶兒馬上俐落地爬到更高處,別讓他發現自己。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好奇地瞧著他懷里那一大疊帳簿,不禁搖搖頭。
他對工作可真是念念不忘,這麼操勞,難怪震遠鏢局在他手下會經營得這麼有聲有色。
她正想把自己藏得更好,腳跟卻不小心擦到枝干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令樹底下的翟逍天一震,猛地抬頭。
他見沈慶兒竟然趴臥在老樹橫生的分枝上,表情又驚慌又尷尬,不禁瞪大眼,臉色一沉。
沈慶兒瞧他露出不豫的表情,更加不知所措,手腳一亂,差點就滑下樹去,趕緊用腳勾住。
「慶兒,你竟敢亂爬樹?」翟逍天氣急敗壞的大吼,顯然比她更為緊張。
「沒事的,我從小就會爬樹了,你、你別大聲凶我好不好?」她雙手往樹干上一抱,正想起身,不知怎地卻腳下一滑——
「小心!」
「啊——」她整個人頓失平衡,在驚慌的尖叫聲中,從樹上掉了下來。
翟逍天心口一抽,直覺拋開手里的東西,腳一蹬使出輕功,雙臂大張,在半空中就將她牢牢接住。
沒有感覺到預料中的劇痛,沈慶兒好奇地移開捂住臉的手掌,發現自己竟躺在他堅實溫暖的臂彎里。
一確定自己安全無虞,她嚇白的小臉抬起來,無意識對上他張鐵青的面容。
「怕了吧?」翟逍天鷹眸一冶,濃眉倒豎,冷聲斥喝,強壯的臂膀抱著嬌小的人兒,步履輕松地走進涼亭里,然後坐下。
沈慶兒不自在地坐在他結實的大腿上,雪藕似的雙臂親昵地圈住他頸項,令人感到她的嬌弱與無助。
「喂,說話啊!」
「謝謝……」沈慶兒低聲飲泣,把不必要的驕傲自尊都放下了。
他頓了一下,平日剛強又愛損他的她,逼麼嫣柔的模樣他亦是首次見到,不禁將她攪到胸前,抬手溫柔地焉她拭混,嘴里卻罵道︰「姑娘家怎麼可以像個男孩子一樣的爬樹,你知不知道什腰叫危險?剛才要是我沒及時接住你,就算沒跌成白痴,也會斷幾根骨頭,你非要跌斷骨頭才學乖嗎?」
「都是你,要不是你吼我,我會緊張得掉下來嗎?」
「難道是我的錯嗎?我要你發誓,保證以後艷對不會再爬樹。」他此刻的表情看來異常焦慮和凝重。
「不發誓行嗎?」
「不行。」
她的眼楮小心翼翼地凝睇著他,人在他懷里,不敢直接反抗,只好應聲點頭答應。
見到他為她緊張的模樣,沈慶兒不能否認,自己從不曾波動的心湖竟也跟著泛起絲絲漣漪。
她陷入嚴重的矛盾中,上回他替她拿水桶,又說不討厭她時,她就已經不太排斥他了,現在看他這麼緊張地救了她,又要她保證下回不做危險的事,這樣的男人分明令她……不能不動心啊!
得到滿意的答復後,翟逍天的神色終于和緩下來。
愛憐的情感在他深沉的黑眸中漾開,看得出來她受到不小驚嚇,他並不想讓她怕他,可是若不好好罵她一次,她是不會學乖的。做人,特別是女兒家,行事要規規矩矩的才行!
「為什麼要爬樹?難道你想躲開我,不想見到我?」他微屈的食指輕輕抬起她小巧的下巴。
「我就是不想見到你嘛……」她低頭誠實說道,女敕白手指在粉色綢緞衣服上扯弄著。
「為什麼?因為前天午膳的事?」他早就發覺了,否則怎麼會兩天來都不見她的蹤影。
一听見‘前天午膳’四個字,沈慶兒不禁緊張起來,又不知該怎麼掩飾自己的驚慌,只得點點頭。
算了,形象算什麼,骨氣算什麼,反正她的窘態他全都看到了,也沒什麼妤隱藏的。
「就算是因為那件事,你也根本不需要躲開我。」他好笑的注視著她。「除非你很介意我對你的想法。」
「我是很介意,我覺得再也沒有臉出現在你眼前。」她沒有迥避,直勾勾的與他對視。「你也很看不起這麼沒有儀態的我吧?」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心里總是想著該如何面對他才好。她怕他笑話她,看不起她……反正她就是介意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
「比起你穿著暴露、當眾拉扯不合身的衣服,我寧願看見你開懷的好好吃飯,吃到滿足為止。」
今天的她頭發沒有梳起,只用一個水藍如晴空的藍絲巾簡單包住,衣服也很合宜端莊,與她那時的袒領紗羅裝相比,雖然少了嫵媚嬌美之態,但她現在的模樣依然教人心動。
听見她說在意他的想法,翟逍天心里有股說不出的異樣感覺,他發現自己似乎也在意這個女孩對他的態度。
「真的嗎?」听見他的這番話,沈慶兒意外地追問道︰「你不會覺得我這樣很難看嗎?哪有人不覺得難看的……」
他怎能如此狡猾,教她抗拒不了他霸道又溫柔的關心,再這樣下去,她豈不是自己掉道自己的陷阱里了嗎?
「不會。」她狼吞虎咽的滿足模樣也挺可愛的。
原本死寂的希望又重燃了起來!
他說不討厭她,也不覺得她吃相很難看,這代表她能夠繼續接近他嗎?
「你那什麼表情?我說的話讓你這麼開心嗎?」翟逍天好笑地看著她。
「我能不開心嗎?我還以為接下來整個路上都要躲著你了。」她倚在他懷里的小身子興奮地動了動。
他微俯身子,一時間到了撲鼻香氣,似是幽幽蘭香,又像清新的素馨香氣,然而這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少女幽香。
翟逍天這時才發現自己仍緊擁著她,不禁心中一蕩,幾乎控制不住的沖動差點就要涌現!
他眉心緊鎖——天!這並不尋常,他到底在做什麼?
沈慶兒明顯感到他全身一震,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現下的表情還真有點可怕啊!
「你沒事的話,那我就要回去了。」他放開原本接著她的手,原本溫柔的神色也收了起來。
她的言行沒有一絲男女授受不親的戒慎迥避,可不代表他能忘記男女間應該維持的禮數。
他是男人,但她是如花似玉的未婚姑娘,又怎能因為他的不慎,而害她名聲受到污損?
沈慶兒站回地面上,失神地看著他彎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帳簿,楞了好一會。
她或多或少都猜得到,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究竟是為了什麼,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佔了她的便宜吧?
現今的社會風氣那麼開放,就連揚州城的街道上,也隨處可見容貌清麗的姑娘出來游玩,買新衣裳,或添購些胭脂水粉。
像他這種女人都想主動投懷送抱的男人,個性真的那麼君子嗎?一點都不想懷抱軟玉溫香嗎?這怎麼可能?
才踫一踫、摟一摟而已,連她這個第一次被男人摟抱的女孩,都沒有他來得不自在了,他在介懷些什麼?怕自己的形象不小心受損?還是……他其實在心里很排斥她適個‘不檢點的丫鬟’?
察覺到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她主動打破僵局,問道︰「翟當家,今天晚上方便來找我嗎?」
翟逍天聞言怔楞,成功止住他的腳步。
「現在講不成嗎?」翟逍天細細打量她一番,不禁疑惑,她究竟想要跟他說些什麼?
「不成。」沈慶兒走過去,蹙眉緊盯著他,不得不扯謊道︰「是……小姐要找你的,我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她怕用她自己的名義,他會不肯過來,所以才亮出小姐的名號。
她想弄清楚他究竟如何看她,不……又或者說,她想明白自己對他的感覺究竟變成怎麼一回事?
老是想抓他小辮子的她,又怎麼可以對他有不該有的情愫?她一定要先理清自己的心意才成,可是……假若她真的不小心對這個男人有了感情,那她又該如何面對這個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局面?
翟逍天神情復雜地凝視她,好一會兒才同道︰「沈小姐她怎麼了?」他和那個沈小姐至今連話都說不到三句,她會有什麼事要找他?
「今晚她會告訴你。」說完,沈慶兒就跑開了。
翟逍天默默地目送她離開。
她到底怎麼了,他實在弄不懂,他老是覺得,面對不按牌理出牌的她,他似乎真的變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