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朝安作勢要走近弟弟,卻被他一手揮開。
「朝平,冷靜下來!也許忍一忍就過了……」
容朝平突然顯得百般痛苦,扭曲著臉訕笑起來。
「過了?怎麼過?這種日子教我怎麼過!」
才說完話,容朝平突然彎身用兩手抱住他皮包骨的月復部,他的臉上現出痙攣的痛苦,接著整個人跪坐在地板上,一陣又一陣地干嘔,但是除了一些黏稠的液體,他空空的胃里根本吐不出東西來。
容朝安一個箭步上前要撐扶著弟弟,容朝平忽然間像溺水的人一般,無助又狂亂地攫住他的手臂。
「哥,痛……好痛!」他淒厲沙啞地低聲喊著。
容朝安噙著淚水,用力把他抱入懷里,兄弟兩人都跌坐在地上。
他不斷溫和地安慰著弟弟,「再多忍一下,也許就過去了……」
容朝平虛軟無力地將臉貼靠在哥哥胸前,他的嘴角抽搐著,唾液不斷淌下,有著深深黑眼圈的雙眼很用力地試圖睜開,但是勉強只能睜開一條縫。
看著兄長,他神智迷亂地持續哀求著︰「哥,我好痛苦,我快受不了了,哥,給我錢,我求你,不然我會從樓上跳下去!我好痛,哥!我求你,求你……」
弟弟是容朝安最大的弱點,他不忍心看著自己的血親手足日夜遭受這種身心煎熬,也很氣爸媽為了保全容家的面子和所謂的企業形象,堅持不把容朝平送去煙毒勒戒所接受治療。
但是,容朝安更恨自己,恨自己無法狠下心,因為他不忍看到弟弟全身痙攣地在地上亂踢、打滾,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背叛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向可憐的弟弟妥協。
容朝安再次從口袋里取出皮夾。
一瞬間,容朝平兩眼一亮,宛若看見救世主,獲得救贖。他貪婪地搶過容朝安的皮夾,胡亂地從里面抓出一把千元大鈔,然後他把容朝安一把推開,趴在地上像條狗般地找來一件襯衫套上。
容朝平在要奔門而出之前停了下來,悲喜交集的表情里暗藏著太多他內心中的矛盾和痛苦。
他以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丟下一句話,「哥,謝啦!」便奔出房間。
容朝平匆匆消失之後,容朝安依舊跌坐在地板上站不起來。
身為「毒蟲」的容朝平是容家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拿錢給弟弟去買安非他命和搖頭丸的他,難道不也是容家的羞恥?他這是在減輕弟弟的毒癮之苦,還是讓弟弟越陷越深,落進無底的深淵?
他算是個好哥哥嗎?
容朝安不禁覺得,人的這一生活著真累,出門要看門面,重視外表,進了家門還得擔心在乎別人偷窺的眼光,要為了面子問題戴著自欺欺人的面具!
容朝安無奈地以雙掌蒙住了臉,一顆心為了弟弟而抽搐痛苦著,心想,像這種不可外揚的家丑,他又要如何向楚綺瑗坦白?而在這個秘密的背後,他更有著一生難以擺月兌的罪惡感和自責內疚。
不斷涌出的淚水,紛紛從他的十指之間溢出來。
中和楚家56:47:21
午夜夢回,楚綺瑗又一次從睡夢中驚醒,她掀開汗濕的薄被,然後雙臂抱膝坐在床上。
床邊桌上的電子鐘顯示著時間。盯看著那排液晶數字,她不禁又聯想到那一顆在世界上某個角落,等待著倒數引爆的定時炸彈。
此刻,她的腦海中仍然被方才的殘夢困擾著、縈繞糾纏著。
接著,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打開床頭燈,在暈黃的燈光下,她把手舉到眼前,前後左右審視著。她尋找著皮膚上是否有著任何微小的紅疹,但是,她的手依然光滑白淨。
她的手,今晚曾被容朝安握了許久……
楚綺瑗的唇角泛起了一抹微笑,心里有一種暖暖甜甜的感覺,像冬天的太陽緩緩照耀在身上。
她不禁開始幻想著未來有一天被容朝安親吻的感覺。
但是不消片刻,她飛揚的喜悅心情卻又直線降落,一個過去的記憶像一層低低的壓下,罩在她頭頂上的陰霾,已經好久、好久了,她幾乎看不見晴朗的藍天出現在任何一個角落。
每個人都有過去,但是,有些人的過去會跟著他一輩子,陰魂不散。
楚家兩老在生下楚綺瑗這個獨生女之後,就決定不再有第二個孩子,生長在一個父母親都是中學老師的小康家庭里,楚綺瑗的成長過程是在爸媽身教重于言教的燻陶下平實且平靜地度過,因此她心中常常自嘲,她可說是個是胸無大志的人,而她的雙親則是世界上最最開明、慈愛的父母。
楚綺瑗十八歲那一年,第一次離家去台中就讀大學,自己一個人在外頭租住了一間學生套房。
那時,她和同班同學芮筱嫣尚未發展出無話不談、知心至交的情誼,不過,情竇初開、芳心寂寞的她,在大一那一年便得到校圔里的風雲人物,大她兩屆的學長管世皓的青睞。
避世皓來自一個富裕的家族,父親和叔伯們都是知名的建築設計師,因此念建築系的管世皓儼然承繼家風,不但在學業上野心很大,在校圔里也叱風雲,不但身兼辯論社的社長和校圔文藝季刊的主編,而且他的設計作品還常常代表學校參加全國性的校際比賽。
一個才華洋溢,又長得英俊瀟灑的帥哥,卻對一個青澀的小學妹展開追求行動,讓不曾談過戀愛的楚綺瑗,只能用「受寵若驚」來形容自己當時的心境。
但是,和管世皓才看了兩場電影,吃了一頓飯,她就開始听到有關管世皓是「殺手級」的摧花大盜之類的傳聞。
那時,楚綺瑗常以「謠言止于智者」這句話來提醒自己,認為在和管世皓交往一段時日之後,自己有眼楮可以看出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孩子。
芮筱嫣是班上第一個警告她要小心管世皓的同學,楚綺瑗雖然心存感激,但是並沒有把芮筱嫣的忠告放在心上,因為初戀的滋味實在太甜蜜了,而且溫柔體貼又慷慨大方的管世皓簡直是童話故事里走出來的標準白馬王子。
一個月、兩個月過去,楚綺瑗開始因為管世皓在約會時得寸進尺的要求感到心理壓力逐漸增加,而且也飽受管世皓另有女友的流言之苦。
楚綺瑗一次又一次的拒絕管世皓想與她更進一步的要求,她不斷理智地告誡自己,人的一生中只有唯一的第一次,在她還沒有百分之百、完完全全認識、信任而且深愛對方之前,絕對要守住這一道最後的防線,因為,她可以對不起自己,但是絕對不可以對不起爸媽十八年來的細心呵護和教導。
在楚綺瑗心中最矛盾、迷惘的時候,有一天在學校的餐廳里踫到芮筱嫣,于是她鼓起勇氣,快人快語地問了芮筱嫣一個很直接的問題。
「你是不是跟管世皓交往過?要不然你怎麼會教我要對他小心些?」
芮筱嫣先是被楚綺瑗像是興師問罪般的語氣嚇了一跳,但是繼而不禁失笑,答道︰「我不必跟管世皓交往才能認識他,我爸爸和他爸爸是舊識,我們小時候就見過面了。綺瑗,你可別被愛情沖昏頭了,一個有著天使面孔的人,也可能是魔鬼的化身。」
後來,楚綺瑗實在是從許多人口中听到太多有關管世皓不同的故事,她終于決定和管世皓先冷淡一段時間再說。
某天晚上,兩人最後一次在公圔里見面時,楚綺瑗便打算把心里的話和他說清楚。
不料,當楚綺瑗提出要先淡一下兩人的關系時,管世皓立即臉色大變,而且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朝她怒聲叫罵。
「你在玩我啊?你這個自命清高,自以為是的小騷貨!條件比你好的女孩子滿街都是,我是什麼身分?你又是什麼身分?給你臉你還不要臉,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楚綺瑗當場被管世皓這麼莫名其妙、狗血淋頭的一罵,整個人都嚇呆了。
她定了定神之後,認為自己可以不听這些平白無故侮辱人的話,于是丟下一句話,便打算離去。
「沒想到你的思想那麼骯髒!」
她轉身要走,但是管世皓忽然從後方一手勒住了她的脖子,另一手則捂住她想叫喊求救的嘴,她只感覺到腦中一片暈眩,幾乎無法呼吸。
接下來,管世皓連拖帶拉地把她拖進一旁的樹叢里,他一把將她按倒在草地上,以他健碩如運動員的有力身軀制壓著她,然後伸手撫模她的酥胸,另一手則粗魯地想扯掉她裙子里的內褲。
天底下還會有什麼事,比被自己愛上的男人性侵要來得更讓一名少女心碎?
要不是有位老太太遛狗時經過樹叢旁,听見楚綺瑗被捂住的嘴發出的低沉掙扎聲,管世皓很可能會因而得逞。
幸運的是,大部分的壞人都是作賊心虛的孬種,當管世皓一听到老太太的高聲尖叫,立刻拉起月兌了一半的褲子,像夾著尾巴的狗那般落荒而逃。
當老太太幫忙把一身凌亂、衣衫不整的楚綺瑗從草地上扶起來時,立即關心地問︰「他有沒有……」
楚綺瑗含著淚搖了搖頭。
老太太點點頭,接著忿忿地說︰「現在的年輕男孩太不象話了,我馬上陪你去報警!」
但是楚綺瑗又搖了搖頭,低聲說了一句,「他是我交往兩個月的男朋友。」
「那你更應該報警!」老太太義正詞嚴地道。
最後楚綺瑗終究沒有勇氣報警,她想,還好並沒有發生不可挽回的事,所以她決定就這樣算了,以後兩人避不見面就好,再說,她最怕的是這種事一鬧大,會讓她同是為人師表的爸媽蒙羞,何況即使報了警,又有誰會相信她呢?是她自己心甘情願跟管世皓交往,甚至愛上了他,而他卻是眾多女學生暗慕、單戀,巴不得投懷送抱的資優生、風雲人物,更是家財萬貫的富家子,也許還有人會認為這是她為了抬高自己的身價而編出的謊言。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事後管世皓竟然有臉到處宣揚,向人夸口說楚綺瑗已經在他的得手獵物名單上,而且他秉持著一貫「玩完就丟」的瀟灑作風,把她給甩了。
听見這樣的事,楚綺瑗什麼也不想辯解,她只想平靜地過日子,好好地把書念完,只有當芮筱嫣滿懷關切地來詢問她時,她才坦白說出那晚發生的事。
芮筱嫣完全相信她,並且之後時時來關心她,從此兩人來往得越來越密切,成了好朋友。
因為一次被男友性侵未遂的不堪往事,楚綺瑗雖然在告訴了芮筱嫣,將心中的委屈一吐為快之後,就不再提起,但是,這件事也同時在她的心靈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痕。
她除了對爸媽和芮筱嫣的信任外,對其他人的信任度幾乎蕩然無存,因為她看到了人性最丑惡的一面被燙金包裝在名利聲望的虛偽面具底下。
如果她的判斷力可以錯得如此離譜,盲目地愛上一頭披著羊皮的惡狼,那她又如何信任任何一個從她身旁走過,在她生命里出現的陌生人?
在這充滿偽善、假道學、只注重追名逐利的無情現實社會里,一個人又如何能夠真正看清另一個人的真面目?世上真的有天使般的人存在嗎?還是每個人其實都是壞到某種程度的惡魔?
因為對人性的失望和恐懼,一直到大學畢業之前,楚綺瑗都不曾再交過男朋友,出了社會後,開始在一間銀行上班,她依舊單身,直到經由芮筱嫣的介紹,認識了容朝安。
在遇見容朝安之前,甚至可以追溯到她被心儀的男友性侵未遂的那晚,她覺得自己已經被玷污了,身體被侵犯了,她覺得骯髒、齷齪,反胃作嘔,那一夜,她就洗了六次澡,之後,她開始不斷地洗手,跟陌生人握手後要洗,推開餐廳或商店的門後要洗,打完公共電話要洗,最多每天可以洗上百次手。
當情況逐漸惡化,連身體上都出現過敏的反應和癥狀,嚴重到需要去看心理醫生時,楚綺瑗知道自己已經一步一步走進了人間地獄,她往後的日子將不得安寧了。
現在,她還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信任容朝安。
在三個月前,他也只是個陌生人,不是嗎?她甚至害怕,當有一天她已經可以確定容朝安是個好人,而把她曾經遭到第一個男友性侵未遂的事告訴他時,他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