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縴縴輕輕地嘆了口氣,獨孤毅的確做到他的承諾,不要求她守在家里做個賢妻良母,給予她絕大的自由,甚至于主動和她切磋武藝,還送她穿著舒適、行動便捷的胡服,帶她出外騎馬狩獵。
這樣的自由生活是她以前想象卻不敢奢望的,而獨孤毅卻給予了她一切自由的空間,並且還超出她所奢望的生活。
然而沉醉在幸福中的她,心里卻不時掠過陣陣的不安。
她和夜梟的回憶似乎已成了遙遠的記憶,夜梟曾經給予她的深情熱愛已沉澱在她的心底深處,再也激不起她狂熱的愛戀,分離的悲傷已愈合成一道淺淺的傷口,再也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就連夜梟的影子也已經模糊淡去。
然而他們不過才分手半個月,她卻在投入獨孤毅的懷抱之後,便將他忘得如此徹底,她簡直不敢相信。
她竟是這樣喜新厭舊的人?她怎麼能呢?
「在想什麼?」一雙大手溫柔地將她拉入堅實寬闊的胸膛里,沈縴縴掙扎了一下,仍是不由自主地投入他溫暖的胸懷。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在想……爹娘呢?為什麼一直沒有他們的消息?」
從南齊回來之後,她就沒有看過爹娘,連沈逸軒和趙雅兒都不見了,一問之下,才知道北夏皇帝李建德想接見他們,二皇子便早早地將他們送到長安去了。
不過,說是接見,李建德的本意卻是要招沈昊宇入朝為官,否則哪有皇帝親自接見南方商賈的道理。
「二皇子想邀岳父入朝為官,岳父不肯,看樣子還有得磨咧!」
沈縴縴微微一笑,道︰「爹不會答應的,他若是想當官他早當了,何必等到現在?」
沈昊宇一向討厭官場上的糾紛,能力太強的不是功高震主,便是容易招意小人嫉恨,一個不小心便惹禍上身,若為求安身立命而與之同流合污者,那也是誤國擾民。
「二皇子可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不過岳父可也不簡單,我想最後應該還是會讓岳父做個生意人,只是……」
「爹得適時地提供一切資源來滿足皇室的需要。」她忍不住翻翻白眼,說來說去還是得幫皇家做事,只是不需受到官方的限制,又可借由皇家的關系得到有利的資源,跟人朝為官比較起來自由了些。
想到自己可也算是個官夫人,她不禁皺了皺眉頭,廣陵不算是權力的中心,她也毋需出去和官方的眷屬應酬,但以後呢?
「你又在想什麼?」
他很不喜歡她這樣一再地神游太虛,尤其是在他的懷里。
「我在想……」她頓了頓才道︰「娘剛到北夏,一定會想要四處看看,這會兒卻被留在長安,恐怕已經快要按捺不住了,不知道爹還能夠安撫娘多久?
或許她已經先行離開了也不一定,不知道娘什麼時候會過來?」
獨孤毅心口陡地一跳,暗暗地喊糟。
他還隱瞞著夜梟的事,但那天去救人時,他和縴縴親昵的模樣,沈夫人是瞧在眼里,氣在心里,雖然當時的情況讓她無法追究此事,但說什麼也不會善罷干休,她找不到神出鬼沒的夜梟,定會前往廣陵來找女兒一探究竟。
若是真讓他那個性子沖動的岳母殺到這里來興師問罪,那可就糟糕了,一個不好,若是連夜梟的身份也給一並拆穿,縴縴鐵定饒不了他。
他隱瞞夜梟的身份讓她飽受禁忌之戀的罪惡折磨,又迫她親手斬斷情絲而心碎痛苦,直到現在,他仍看見她眼底殘存的悲傷,若是讓她知道了真相,她恐怕會寧可當寡婦也要拿刀砍了他,
他得在岳母大人出現之前,讓縴縴徹底地忘了「夜梟」,愛上獨孤毅才行!
獨孤毅打著如意算盤,但紀若瑩卻來得比他所預計的還要快,快得令他措手不及。
就在獨孤毅還在忙著聯絡長安那邊的人,要他們設法絆住紀若瑩別讓她上廣陵來找人時,紀若瑩卻在獨孤夫人的帶領下,兩人雙雙找上了門,而那日獨孤毅恰好出門。
「婆婆!娘!你們……」
沈縴縴看到她們竟聯袂而來,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娘是帶著婆婆來追究她跟夜梟的事情嗎?
豈料紀若瑩卻是一臉笑咪咪地說道︰「我跟師姐兩個人一起出來游山玩水,就順道過來找你們了。」
游山玩水?她們……只是來游山玩水?
沈縴縴一臉狐疑地看著她們,「爹知道嗎?公公也同意了?」
「啊?呵呵呵……」
紀若瑩和獨孤夫人不約而同地掩著唇,呵呵地笑得無辜又無害,沈縴縴不敢相信地瞪大了雙眼。
這兩個人該不會是離家出走吧!兩個都已是年近半百的婦人,還玩這種把戲?難不成這也是師出同門所學來的本事?
「你們就這樣一走了之,那公公和爹呢?」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們怎麼辦?」
「他們還有很多事情可忙,我們也不想打擾他們了,」紀若瑩笑著說道︰「我好不容易才跑到這兒來,教我老待在長安實在也沒有什麼意思,剛好師姐也想出門走走,所以就一路玩下來了。」
「那你們打算玩到何時才要回家?」沈縴縴無力地問。
「這個嘛…-呵呵呵……」
兩個人對看了一眼,又開始呵呵地笑了起來,算計的眼楮掃了過來,顯得相當地不懷好意,沈縴縴見了忍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你們……該不會在計劃著什麼陰謀吧?」
看到那兩雙眼楮不懷好意地直盯著她,沈縴縴開始覺得頭皮發麻。
「什麼陰謀?!」兩人各橫了她一眼,「我們不過是想來幫幫忙的。」
「幫忙?」
紀若瑩點點頭,「毅兒不是奉命扮成夜盜的模樣潛伏在南齊辦事,順便劫富濟貧嗎?听說你們倆就是這樣認識的呢!師姐還沒去過南方,這回也讓我們倆跟著回去開開眼界吧!
「說起來真巧,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
獨孤夫人跟著笑道︰「沒想到你們竟然是在做宵小時認識的,好浪漫喔!」她捧著臉,雙眼閃閃發光,「你剛來北方時堅決不肯嫁人,還故意打扮得怪里怪氣,是為了嚇走毅兒吧!那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毅兒又被你那身打扮嚇得差點逃婚,若不是我聰明,請聖上指婚,你和毅兒兩人還不知道會拖多久咧……」
「是啊!」紀若瑩也笑著說道︰「你們夫妻倆怎麼就愛玩這種游戲?也不先說一聲,害我誤會了,我還以為你竟然荒唐到背離婦道,跟著不三不四的男人到處亂跑,我恐怕得以死謝罪,才對得起師姐呢!原來呀,原來那個夜梟就是毅兒改扮的呀!
夜梟就是獨孤毅改扮的!
沈縴縴象挨了一棍,腦子里轟然一響,本以為是她听錯了,然後是全身冰冷。
原來夜梟便是獨孤毅,難怪獨孤毅對她的態度會有如此巨大的轉變!難怪當她誠實地說出她已心有所屬時,獨孤毅能有那麼大的胸襟來接納這件事!難怪他不在乎綠雲罩頂的恥辱!難怪他能夠分毫不差地遠到她回來的時刻!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獨孤毅在耍弄她!
獨孤毅一面誘惑她出軌,一面又以情義留住她,故意讓她陷入道德與情感的掙扎中。
當她因著不道德的戀情而感到罪惡的時候,他卻在心里盤算著如何繼續欺騙她!當她哭著承認自己的感情,訴說著她的掙扎時,他卻若無其事地續繼續擺布她!
當她為自己無法從一而終的情感而羞愧不已時,他是不是心里正在得意地竊笑?他是不是正為他無邊的魅力而洋洋自得?
她居然傻傻地掉入陷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娘,你們……」
完了!他遲了一步!
獨孤毅接到消息後滿頭大汗地趕回來,卻膽戰心驚地看到他老娘和岳母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將他所有的秘密全說了出來,他看到沈縴縴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臉色,心中一涼,臉色開始發青。
「縴縴!听我解釋!
「不必了!」
沈縴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冰寒徹骨的一眼讓他從心底開始發毛。
完了!這下子真的玩完了!縴縴不但是氣瘋了,而且也沒原諒他的打算!
那她……她會怎麼做呢?
那張冷凝的絕顏比起怒容滿面的模樣更加嚇人,獨孤毅感到冷汗滑下背脊,向來膽大妄為的他竟也感到恐懼。
「縴縴,我……」
獨孤夫人奇怪地輪流看著他們,「難道縴縴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呀!她們會不會泄漏了不該泄漏的秘密?
紀若瑩立即也變了臉色,知女莫若母,她當然知道沈縴縴在發現自己慘遭欺騙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呃……毅兒!縴……縴縴!」紀若瑩忐忑地開口道︰「我們……我們姐妹倆才剛到廣陵,我們先四處逛逛……」她一手抓住獨孤夫人,連忙往外跑。
獨孤毅羨慕地看著她們落荒而逃的背影,可是他不能也跟著一走了之,他清楚自己若是也跟著逃走,他這輩子恐怕到老死都找不到這個對他恨之入骨的妻子。
「我……我很抱歉欺騙了你……」他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我……我一開始並不知道是你……」
「所以……你根本沒打算娶我!後來雖然被迫與我成了親,卻根本不承認我這個妻子,甚至于打算找機會休妻!」
這話可是「夜梟」親口說的,他敢不承認嗎?
沈縴縴狠狠地瞪著他,不許他說謊否認。
「我……」獨孤毅頓時語塞。
「之後你雖然看穿了我的偽裝,可你卻一個字也不提!沈縴縴氣紅了眼,「還煞有其事地要與我坦承相對,要我隨你浪跡天捱……你這樣戲耍我很好玩嗎?」
「夜梟的身份是個秘密!當時連爹娘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再愛你,還是得隱瞞。」看著她渾身越燒越旺的怒火,冷汗開始在獨孤毅的額頭上凝聚。
沈縴縴哼了一聲,「我記得你當初可沒有隱瞞的打算!」在還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之前,他可是主動要以真面目示人的那一位。
「那時……我雖還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已決心與你廝守終生了。」獨孤毅勇敢地握住她的手道︰
「早在我第一次看見你時,在你躍上那片琉璃瓦時,你就已經攫獲了我的心,所以我才會拒絕家里的婚配……」
「但是你既然娶了,又是打算如何處置家中的‘妻子’?」沈縴縴滿臉譏誚地說︰「難不成你以為蒙著臉,換了個身份,家中的‘妻子’就會自動消失?」
「我那時的確是有休妻的打算……」逼不得已,他硬著頭皮承認了。
沈縴縴听了卻當場爆發。
「你的確有休妻的打算!」她氣得甩開他的手,食指如劍般指向他,「你還敢說絕不會休了我!說什麼很高興娶的是我!」她越說越火大,「就連說要和我共度一生的話也是假的!
說什麼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她永遠都會是他的妻子!她居然還為這句話感動了許久,她真是個傻瓜!
她突然睜大了眼楮,食指質疑地指向他,「難不成夜梟拼命地誘惑我,就是要我出軌好為你找到休妻的理由?
當初她若是其在他的誘惑下出了軌,他豈不是有了名正言順的休妻理由了。
在她付出真心的同時,他竟是如此算計她的?
「不!你听我說!我之所以會有休妻的念頭……」獨孤毅拉下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緊張地說道,「那是因為我不知道我所愛的女人和我奉旨成婚的妻子是同一人!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為其他的.女人動心了,我不想耽誤了別人。」
「不想耽誤了別人,你就別娶呀!誰希罕嫁給你!」沈縴縴一古腦兒地將所有的怒火全飆出來,「你不必找理由休妻了,我現在就休了你,我們從此一刀兩斷!」
獨孤毅立即變了臉色。
「你休想!」他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震得她一陣天旋地轉,差點忘了他們在吵些什麼。
他咬著牙,惡狠狠地說道︰「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離開我!」
沈縴縴狠狠地瞪了回去,眼眶卻漸漸地紅了。
眼看著晶瑩的淚水漸漸地在她的眼中凝聚,然後成串地滴落下來,獨孤毅心頭一抽,伸手觸踫她的面容,低聲道︰「對不起,我……」
「你欺負我!」她哽咽著指控他的暴行。
「對不起!對不起!」他歉然地吻去她的淚水,「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我真的不能失去你呀!」
她僵硬了一下,卻又無可奈何地在他的懷中軟化。
「我討厭被欺騙!」她不甘心地低喃著︰「你現在……是不是又在騙我?」
「我不會再騙你了!我……」腰間突地一麻,獨孤毅已被點了穴,整個人定住無法動彈。
沈縴縴又迅速地連點了他幾門大穴,這才笑吟吟地退出他的懷抱,他僵硬地瞪大了眼楮,幽黑的眼眸滿是錯愕與不信。
「不必這麼驚訝,會騙人的不是只有你。」她整了整衣服,慢條斯理地說道︰「你騙了我那麼久,我就騙你這一次也不為過吧!」
「你……要做什麼?」他突然大感不妙。
「我膩了獨孤少夫人的頭餃,也不想再蒙著臉見人了,這會兒我要照我自己的意思去闖蕩江湖了。」
炳!她從馬叔那兒學來的易容術可派上用場了。
「你要離開?」她敢!
她微微一笑,眼神卻極冷,「你周身大穴已被我封住了,依你的功力至少也要兩個時辰後才能解穴,兩個時辰之後,我早不知道到哪兒去了。」想抓她?難喔!
「你想去哪里?」听到她要離開的話,幽黑的瞳眸顯得有些慌亂。
沈縴縴又笑了笑,這次的笑容里多了些真實的笑意。
「天下之大,我有太多的地方可去了。」呵呵!
她雲游四海、行俠仗義的夢想終于可以實現了。
「不!你不能走!」獨孤毅可真的著急了。
沈縴縴所牽掛的家人已是皇上的貴客,了無牽掛的她,加上一身的武藝以及易容術,她這一走,再要找她回來恐怕不易了。
「以你現在的狀況,還能留得住我嗎?」她撩起獨孤毅的發,一臉嬌媚地以發尾摩擦著他緊繃的臉,「再說,天底下好玩的地方可多得很,你這小小的將軍府哪留得住我?」
她輕輕地吹了口氣,吹掉了掌心的烏絲,他們之間再無牽連了。
「沈縴縴!你要敢這麼一走了之,等我把你抓回來之後,我就月兌光你的衣服,把你綁在床上,讓你一個月都下不來!」他開始沉不住氣地吼著,敢這麼戲耍他,日後定要她好看!
「你……」
他露骨的話讓她忍不住紅了臉,他挑釁的意味也重新挑起她的怒火。
「成!」
她一指點了他的啞穴,讓他沒辦法叫人來解他的「危」,只能夠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有本事就追上來吧!我等你!」
她挑釁地撂下戰書,男人與女人的戰爭就此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