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晚上七點,麥振焱才下班回家洗過澡,門鈴聲便響起。
「找誰?」他無從對講機過濾來者身分。
「找我的不孝兒子啦!」麥亞棠在彼端沒好氣地講。
「媽?!」他驚訝地喚,連忙按下開門鍵。「門開了,你先進來。」趕緊走向庭院迎接。
太好了,他才想著過幾天要帶可茗去見母親,這下正好省事,待會兒可以直接讓她們見面。
但是麥振焱打的如意算盤在乍見與麥亞棠同行的嚴如柳時,宣告破滅,臉上原本歡迎母親到來的笑容也頓時凝結在嘴角。
「媽,你怎麼會跟她一起過來?」想起嚴如柳向陶可茗亂放話,他就很難再維持之前基本的禮儀。
麥亞棠這回是來興師問罪的,率著嚴如柳進到了屋里才開口。「還好意思問我!看你這個主人是怎麼教小麥的?」
不知自己「代志大條」的小麥一見女主人來,開心地搖著尾巴靠了過來,在她們周圍打轉。
「啊,走開、走開!」嚴如柳佯裝畏懼,實則嫌惡的鬼叫。
「小麥,Sit!」麥亞棠一下達指令,乖馴的小麥立刻原地坐下,尾巴還是像拖把似地掃個不停,卻被懲戒地輕拍了下鼻子,不禁「凹嗚」了聲。
「臭小麥,愈來愈沒規矩了,在屋子里撒尿不說,還尿在客人身上,該打!」麥亞棠的嗓音細柔,即便已經五十多歲了,依舊好听迷人,斥責起小麥來一點也不凶惡。
麥振焱這下總算明白了,原來嚴如柳還去找母親告狀!
不過打狗也得看主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做法無疑是向他示威;心眼如此狹小,連動物也要計較,怎不教他厭惡!
「媽,你現在突然罵它,它也不知道犯了什麼錯。」他微扶母親的臂膀,請她到沙發上坐下,旋即冷冷瞥看一旁的嚴如柳。「而且那天我已經跟嚴小姐說過我要出門遛狗,沒時間招待她,但她卻執意要進屋,小麥才會忍不住,沒辦法!」
「忍不住也不能往人家的腿上撒尿呀!」麥亞棠也知道事過境遷再責罵小麥,它根本不知犯了什麼錯,但嚴如柳都跑來向她告狀了,她也得做做樣子,才交代得過去。
「她如果不來就不會有這些事了。」因為對象是不速之客,所以他自然要維護心愛的狗兒。
「怎麼這麼說話?」做母親的立刻斥喝兒子的無禮。
麥振焱抿抿嘴,故意板起臉轉移話題。「我還沒怪你為什麼要隨便把我的地址告訴別人呢!」
他沒責怪,是因為敬重母親,如果還要本末倒置,那他只好說清楚、講明白,而整件事要追根究柢的話,就是先追究母親擅自泄漏他隱私的事。
他本來就不歡迎嚴如柳,更沒有同意把住處曝光,倘若母親又如法炮制,像之前一樣找來一堆女人、用一堆理由來破壞他的安寧,那他搬出來住就失去意義了,等於是白忙一場。
「我、我……」麥亞棠的氣勢因為理虧而霍然下滑,臉色乍紅忽白。
振焱是有交代過不能再跟任何人說啦,但是……只剩半年,安德烈•凡爾納所開出的期限就到了,能不能接手凡爾納家族的龐大繼承權就在這關鍵期,兒子卻連個看對眼的女孩子都沒有,她當然急呀!
嚴如柳見情況不妙,趕緊幫腔。
「振焱,你不要怪伯母啦,都是我一直纏著她要你的地址,她拗不過我才說的。」她涎著臉,扯扯麥振焱的衣擺,卻被他不留情地揮開。
她把過錯攬在身上的行徑看在麥亞棠眼里,是感動不已。
「我就是特別中意如柳,希望她能當我們家的媳婦,才把你地址告訴她的咩。」麥亞棠索性表明心意了。
听麥亞棠如此力挺,嚴如柳開心極了。
失去耐性的麥振焱大翻白眼,受不了地低吼。「媽,這種事我們要吵過多少次你才能明白?我的對象我會自己找,你中意的不代表我中意,你要喜歡,你自己跟她交往!」
他的直言不諱令嚴如柳表情尷尬難堪,這是她第一次听見他這樣毫不修飾的講法。
「呿,說的是什麼鬼話?什麼我跟她交往?!」麥亞棠震愕地拍打了他一下。「你說說如柳哪里不好了?看看她,胸大腰細翹,這種身材生養孩子最好了。」她像購物台主持人介紹商品般,一一推薦性能優點。
麥振焱哼笑了聲。「你確定你是在挑媳婦,而不是母豬?只要會生就萬事0K嗎?」
嚴如柳本來還因麥亞棠的贊美而暗自得意,這會兒馬上就被麥振焱揶揄得羞憤氣惱。
「振焱,你怎麼這麼說人家?!」她嗔怒地跺腳,殊不知已引起小麥注意,勾起了它的記憶。
「我沒有指名是你,我只是問我媽。」麥振焱敬謝不敏地抬手拒絕她嬌嗔的靠近,強辯道。
「那你自己說嘛,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麥亞棠耐著性子問,花了兩年多的時間一直積極物色對象也挺累人的耶!
「過幾天你就知道了。」他神秘地勾起一抹淺笑。
麥亞棠雙眼登時睜得比銅鈴大。「有對象了?!」
他但笑不語地點點頭。
「那那那……」她驚喜得無以復加,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我怎麼辦?」嚴如柳心一沈,抗議地發言。
「呃……如柳啊,感情的事不能勉強,勉強是不會幸福的,你條件這麼好,振焱沒福氣、沒眼光,你一定能遇到懂得欣賞你的男人。」勉強逼迫兒子兩年多的麥亞棠這會兒倒說得頭頭是道了。
轉得可真快啊!麥振焱在一旁幾乎要忍俊不禁。
見麥亞棠一听麥振焱有對象就立刻轉了立場,嚴如柳氣惱得顧不得要在麥亞棠面前扮演氣質淑女,臉上乖巧的神韻驟變,露出真面目。
「我努力了大半年,你們就這樣打發我,把我當什麼了?我白白浪費的時間和精神,要怎麼賠償?」她氣急敗壞地咆哮。
原本她認為就算麥振焱對她沒意思,只要有麥亞棠可以撐腰就還有勝算,但現在麥亞棠說倒戈就倒戈,她連靠山都沒了,還能變什麼花樣?
好不甘心啊!她不想就這麼放棄,畢竟以麥振焱令許多同齡男人望塵莫及的高身價,就足以證明他是如何的可遇而不可求。
「賠償?!」麥振焱和麥亞棠吶吶的異口同聲,差點以為听錯了。
紅線牽不成,居然得賠償?!這是哪一國的笑話?
「那你對我所造成的精神壓力、性騷擾……」麥振焱有樣學樣,也細數起夸張的賠償項目。
「嘖,振焱!」麥亞棠低聲制止兒子再刺激她。
這嚴如柳是她惹來的麻煩,就由她來出面安撫、解決吧,再不行,就向嚴太太賠個不是,讓她去開解自己的女兒。現在,保住兒子目前的喜歡對象才是首要,只因期限已迫在眉睫,不能再拖延了。
可就在此時,某只毛茸茸的物體悄悄靠近了嚴如柳,後腿抬起調整角度,膀胱用力瞄準發射——
「啊啊啊——這只畜牲,居然又在我腿上撒尿?!」嚴如柳二度歇斯底里地跳了起來,尖叫聲響徹雲霍。「髒死了、髒死了!我再也不來了……」
注定無緣啦,有這樣一只愛在她腿上撒尿的狗,就算麥振焱願意跟她交往,她也會因為老是被狗撒尿而精神崩潰,進而提出分手啦!
再一次,她一邊粗魯惡毒的咒罵,一邊氣急敗壞的奪門而出。
她要回家清洗消毒一千遍啦!
麥亞棠不放心地趕緊跟上,臨走前不忘提醒兒子曾說過的話。「我先回去安慰安慰她,你也要記得剛說的『過幾天』哦!」
「我記得,你等著。」他慢條斯理的微笑應允,看著母親提起裙擺,邁開步伐去追嚴如柳。
至於小麥,這回一點也不覺得心虛了,撒完尿就跑來主人面前搖尾巴,等著領賞。
「GoodDog,真聰明!」麥振焱如釋重負,愉悅地模模愛犬的下巴。
嘿嘿嘿,又有雞腿可吃了吧?
像是預告了即將到來的噩運,天氣從清晨就漸漸轉陰,然後慢慢的下起雨來,加入了轟隆隆的雷聲。
陶可茗才入睡不久,就被雷聲吵得極不安穩,家里的電話也來插一腳,破天荒地在早上八點半就響起。
她閉著眼楮在床頭櫃上模索到無線電話,按下接听鍵——
「不管你是誰,最好是有重要事,不然我會發飆。」她口氣慵懶,劈頭就責怪對方七早八早來電打擾。
『絕對是重要事,你不會發飆,你會很震驚。』編輯沈穩的嗓音從電話那一頭傳來,絲毫沒有被她威脅的語氣所影響。
認出對方的聲音,她立刻清醒了幾分。「阿姊?」
『我知道你在睡,但我想還是先通知你比較好。』
「是上星期交的稿子有問題嗎?』陶可茗蹙起眉,有不好的預感。
和這位和藹可親的編輯合作好幾年了,互動就像朋友一樣,難得听她說話語氣這麼沈重。
『是啊,這次要修改的範圍不少哦!』陶可茗的記錄良好,品質一直都保持在水準之上,鮮少需要大幅修稿,但這次算起來是災情慘重,如果她不是資深作者,恐怕就直接退稿了,所以編輯不得不親自致電通知。
「嗄?怎麼會這樣?!」她倏地彈坐而起,眼簾驟睜,一顆心提到了胸口。
『是啊,我也想問你怎麼會這樣咧?沒有專心哦?在忙什麼?是不是忙談戀愛呀?』編輯的嗓音低柔,調侃她緩和緊張氣氛。
陶可茗頭皮發麻,沒來由的想起了麥振焱!
「沒、沒有啊!怎麼可能沒專心!」怪了,她在心虛個什麼勁啊?還是趕快問重點要緊。「稿子是哪里有問題?」
『矛盾點多,題材也不討喜……哎唷,電話說不清楚,我都標示在稿子里回寄給你了,你去收信吧,如果有看不懂的,再Call我。』編輯說完後便收了線。
錯愕發怔的陶可茗,好半晌才回過神。
「這麼糟糕哦?」她吶吶咕噥著,像游魂似地爬下床,晃到書房開電腦、連上網路收信,果然看見編輯的來信和附加檔案,信里密密麻麻的說明評語,和稿子里幾乎每頁都有注記問題的紅色字體,讓她整顆心都掉進谷底。
從事這一行已經五、六年了,她一直都很順利的過稿,就算要修改也只是小小的細節,從沒有這麼差勁過,連朋友們也羨慕地說她是天生要吃這行飯的,可是這一次……
看著問題多多的mail和稿子,陶可茗很有自知之明,這跟退稿的意思相去不遠了,開新稿或許還比修改它來得容易得多。
這是凸槌還是瓶頸?難道是她江郎才盡了?
恐慌茫然的感覺在心間漫開,她開始鑽牛角尖,悲觀地聯想到以後可能會成為無業游民……
完蛋了!她從學生時代就開始寫小說,從來沒做過其他工作,要是沒法寫了,她還能做什麼?
想想最近也真衰,前幾天扭傷的腳才剛好,今天又來個嚴重打擊,讓她心里感到恐慌,這是不是叫做「禍不單行」呀?
硬撐著千斤重的眼皮,盯著一條條列出的問題,陶可茗腦袋瓜子亂成一團,本想立即著手修改,卻發現這不是三兩天可以解決的工作,外頭的雨下得 啪響,瞌睡蟲又頻頻召喚,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唉!還是先上床補眠,睡個飽飽的,養精蓄銳,才有辦法面對這些頭痛的難題啊!
大概是睡前大修稿的驚嚇,陶可茗作了惡夢。
「好冷哦……」她顫顫發出囈語,夢中情境是整個人浸泡在水里,冷得渾身發抖。
很快的,她醒了過來,因為被子怎麼都蓋不暖,實在愈睡愈冷,恍惚間,發現床鋪濕濕涼涼,一度以為自己那麼大了居然還尿床!
雙手納悶地模著床鋪,費力睜眼,赫然察覺整間臥室都是水,水位已經快要滿過她的床了。
「怎麼會這樣?!我還在作夢嗎?」她嚇呆了,睡夢中起來就見如此狀況,一時反應不過來。
愣看著牆上長針指著三點的時鐘,屋外滴答作響的大雨聲傳進耳里,才猛然意識到可能是發生什麼事。
「淹水了?!糟了,我的吃飯家伙!」她跳了起來,急急忙忙穿上外套,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電腦。
她涉水奔出臥室,看見整間房子都成了水池,不禁眼了。
跋緊回神,她沖進書房,桌上型電腦又大又重,她只好拔掉所有插頭,盡可能把它塞到衣櫥最上方,選擇方便攜帶的筆記型電腦裝進背包里,然後帶著背包、拿著雨傘離開家門,以免水愈淹愈高。
「陶小姐!啊你還在家里哦!」穿著雨衣的管理員阿都眼尖地看見她,馬上發揮守望相助的精神,跑出來幫忙她拿背包。
狼狽的陶可茗隨著阿都進到大廳,然後爬上一旁的樓梯,遠離已達膝蓋高的水位。
「我在睡覺,是被冷醒的!這里怎麼會淹水?!」她驚惶錯愕地問。
阿都把背包放到近二樓的階梯上,自己抹著臉上的雨水。「偶也不知道啊,大概是雨量太大了啦!」
「真是太夸張了!」她吶吶地說著。
在這兒住那麼久也沒有淹過水,這會兒來得這樣突然,教她毫無防備,差點沒被淹死在床上,她也慌了,六神無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就連阿都也顯得手忙腳亂。
「你們住一樓的比較慘,其他都還好。」阿都直言道。
「啊,那A戶的麥先生呢?」陶可茗心一緊,想到麥振焱。
「麥先生早上就去上班啦!」
對哦,她窮緊張什麼!
她霍地松了口氣,可下一秒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雙眼陡地圓瞠,驚叫出聲。「啊!」
「怎樣?」阿都嚇了好大一跳。
「小麥咧?」她看向阿都,只見他還一臉茫然,不妙的感覺旋即攫住心坎,不待他回應,她立刻不假思索地又往外頭沖,連雨傘都忘了拿。
據她所知,麥振焱出門上班的時間,小麥都是住在庭院的狗屋里,這會兒水淹過了人的膝蓋高度,小麥也等於快滅頂了!
「小麥!小麥!」她緊張得心跳加速,邊跑邊呼喚狗兒,恍然大悟的阿都連忙跟上。
她來到A戶圍牆旁又是跳躍、又是踮腳察看,沒想到聰明的小麥兩只前腳靠在牆上,罰站似地立了起來。
「哇 !猴腮雷啊!」也踮腳看見此景的阿都,大開眼界的贊嘆。
小麥滑稽的模樣令陶可茗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阿都,你趴下,我要爬進去。」她指揮阿都幫忙。
雨勢不知何時會停,水也不知會再淹到多高,無論如何都要先把小麥帶出來才行。
「我來爬吧!」身為男人當然得自告奮勇。
「我不想當你的墊腳石,會被踩扁。」她敬謝不敏地看著阿都又矮又壯的身材。「還是你當腳墊比較穩。」
他尷尬一笑。「說的也是厚!」
在阿都的協助下,陶可茗翻過A戶的圍牆,受到水災驚嚇的小麥已沒法負起看顧家門的責任,一見陶可茗出現,就像看見了救星。
「小麥,我們走!」她使出吃女乃的力氣抱起它,以免它四腳落地會被雨水淹過口鼻。
幸好麥振焱和她平常往來時,偶爾會帶著小麥,她也都會撫模它或喂食它,所以小麥不僅對她不陌生還很有好感,現在才有辦法順利帶它走。
救出小麥後,陶可茗帶著它回到樓梯間,期待雨勢轉小,淹水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