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劉家,已入了夜,蘇曉溪也不回樂山,拿劉阿生給的金子作盤纏,在驛站上買了匹馬,一路馬不停蹄的往柳州趕去。她料想大隊人馬行動必定醒目遲緩,或許不必到柳州,在路上便可以遇見縴縴。
但是到了下半夜,進了一個小鎮,她實在累得撐不下去,胸口的掌傷也疼得厲害,不得已,還是找了客棧歇腳。
店伴將蘇曉溪迎進廳中,早已打烊的客棧靜寂無聲,廳里正中央一桌點了燈,一個年輕公子坐在那里靜靜吃著東西,風塵僕僕,似乎也是剛到的樣子。
蘇曉溪望了他一眼,心中微微一怔,年輕公子見了她,雖然力持鎮定,卻還是掩藏不住驚訝。
「現在夜深了,廚房也熄火了,小的給姑娘送幾個饅頭來,好嗎?」店伴問。
「嗯。」蘇曉溪點點頭。
店伴離開又回來,送上幾個白饅頭還有一壺茶,蘇曉溪喝了口茶,問道︰
「你這兩天,有沒有遇見商隊的人馬打這兒經過?」
店伴壓低聲音,道︰
「可真巧,那位公子也打听這事兒呢,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
店里的年輕公子正是步天行,今日離開劉家之後,他隨即向里坊打听,得知擄走縴縴的富商似乎往柳州而去。他連夜趕路,只希望能快點趕上商隊,但是匆促上路,食物飲水毫無準備,來到這里又累又渴,只得暫歇一宿。
蘇曉溪隨著店伴的目光,瞥了一眼步天行,見他對自己視若無睹,心里一陣氣惱,不禁拉下臉來。店伴見她神色不善,趕緊詳答︰
「昨天下午是有商隊經過,在這兒用過飯就走了,商隊里還有幾個人作劍客打扮,小的猜是保鏢,而當家的老爺子是個四十多歲的人,可稱頭了……」
「他們有多少人?有見到一位姑娘同行嗎?」
「大約四十來個人吧,是有幾位女眷同行。」
話說完,門口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模著黑來敲門,店伴回頭見是個常上門的乞丐,把手一揚,喊道︰
「打烊了,打烊了!」
另一桌的步天行愣了愣,正要起身,蘇曉溪已經站起來了,吩咐店伴道︰
「我不吃了,你替我備一間房,我要休息。」說完,端著那盤饅頭走到老人面前道︰「老伯伯,這饅頭冷的,你將就一點吧。」
老人接過了饅頭,不住地彎腰行禮︰
「謝謝姑娘,你心腸好,老天爺一定保佑你,眷屬美滿,多福多壽。」
做了善事,蘇曉溪只覺得滿心舒坦,她轉過身,正好對上步天行的目光,那目光里仿佛有些笑意。蘇曉溪不由得心里怦地一跳,卻還是下巴一抬,鼻孔朝天,大搖大擺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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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是十幾年來蘇曉溪第一次離開家,但是她仍然完全不認床的一沾著枕頭便沉沉睡去。
真是累了!
昨夜里與黑衣人一場惡斗,好像沒什麼嚴重的傷,但是全身酸疼,尤其胸口,總隱約覺得氣悶疼痛,而今天趕路又感得太急,有幾次幾乎無法喘氣。
就像現在在睡夢中,也有這樣窒息的感覺……
蘇曉溪無意識的深吸一口氣,卻把自己嗆得咳嗽連連,胸口疼痛,她在疲累中昏昏的疼醒過來,又昏昏睡下。
一牆之隔的步天行也朦朧醒轉,听見蘇曉溪的咳嗽聲,不禁想起她的模樣來。還以為這丫頭說要找回縴縴,只是隨口說說的,沒想到真的跟出來了,還算有點骨氣,可惜不知天高地厚,敢上山莊盜劍,還敢義正詞嚴的教訓他,想想還真是叫人生氣!
但偏偏又讓她說對了,茂陵寶劍在他心里的份量,的確比縴縴更重……他在心里嘆了口氣,覺得心虛,覺得自己反而沒有蘇曉溪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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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步天行下樓用飯,客棧的大部分客人還在睡夢之中,廳里冷冷清清,卻一直不見蘇曉溪人影,用過了飯,店伴為他拉來馬匹,他隨口打听起蘇曉溪,店伴說道︰
「她天沒亮就走了,說要趕路,還讓我給她找來幾件新衣裳。」
步天行不禁有些意外,本來以為她只是意氣用事,沒想到她這麼當真的,甚至比自己還要盡心,看來是他小覷了蘇姑娘了。
他—路快馬加鞭,半天路程後,在官道上的茶棧里又遇上了蘇曉溪,她已經換下黑衣,梳理過頭發,身上多了一個包袱、—柄長劍,模樣清秀爽俐。
步天行才在店里坐下,蘇曉溪立刻站起身來,付了茶錢拉過了馬,正待要走,卻遠遠听到有人哭泣哀求,還有吆喝叫罵聲。
聲音漸行漸近,只見一個滿臉胡子的大塊頭手上拽著一條繩子急急趕路,繩子另一頭綁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流著淚,不時地回頭張望,在後面追趕的是—對年輕夫婦,一路叫喚哀求。
「曹老大,你行行好,我女兒還這麼小,你把她還給我……錢我一定會想辦法還你……求求你……求求你……」
那個被稱作曹老大的大塊頭給惹煩了,停下腳步來,回頭怒目圓睜。年輕夫婦趕緊跪下來磕頭,孩子的娘頭都磕破了,泌出紅紅血絲,曹老大仍是不為所動,喝罵道︰
「他XX的!當初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還不了錢,就拿女兒抵押,現在又跟老子糾纏不清,是不是想討打!」
「我們就這麼一個女兒,你把她帶走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再說。我們當初只借了—兩銀子,到現在才過一個月,要還二十兩……」婦人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蘇曉溪看到這里,再也忍不住了,放下韁繩.走近罵道︰
「一兩銀子過一個月變二十兩,搶了人家丫頭,—轉手賣五十兩,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你還真不是人,是吸血蟲!」
「這是老子的事,要你多嘴!」
曹老大見她提著劍,也不留情,橫拳—掃,蘇曉溪提劍格擋,卻沒想到曹老大力如蠻牛,蘇曉溪擋不住他,退了好幾步,胸口掌傷一陣劇疼,曹老大一拳打退了蘇曉溪,跟上來又是兩三拳,蘇曉溪若是沒傷,或許還能將他打退,但她此時手腳無力,只能—味閃躲。
忽然天外飛來一只磁杯,打中曹老大拳頭,曹老大縮拳喊疼,跟著又是一只磁杯飛來,打中他的面門。蘇曉溪望著地上磁杯碎片,愣了一愣,直覺回頭望進茶棧里,步天行已縱身—躍,從茶棧里飛身而出,穩穩立在她身邊,鬢發飄然,好不瀟灑。
「這麼厲害……」她不禁喃喃自語,步天行這等身手,她還是第一次見識到。
「把這小泵娘還給人家。」步天行目光停在曹老大身上。
曹老大吃了虧,不禁膽怯,但口里還是說道︰
「我不是開善堂的,大家都欠錢不還,不就輪到我去當叫花子了嗎?兩位看不過去,就替他們還錢啊!」
「還就還!」蘇曉溪喊,走上前去丟給他兩個小元寶,又推了他一把,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懷里的錢包扒了過來,笑嘻嘻地道︰「勸你少賺這種黑心錢,會天打雷劈的,小心下次破財的是你!」
曹老大悻悻然摔掉綁著小泵娘的繩子,便要離開,蘇曉溪喝住他,道︰「回來回來,借據呢?借據呢?」
曹老大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丟給蘇曉溪,蘇曉溪拿來給年輕夫婦確定了,手一揚,把借據撕了個碎。
曹老大哼了一聲,大步離開,年輕夫婦牽著小女孩,不停磕頭道謝。「謝謝公子,謝謝姑娘……」
「謝那位公子就好了,這不關我的事。」蘇曉溪拿出一個小元寶塞給他們︰
「留著吧,省吃儉用的足夠撐過秋天收成了。」
說完她跨上馬正要離去,步天行上前來喊住了她。
「蘇姑娘!」
「嗯?」蘇曉溪垂眸望他,心里一陣狐疑;跟他鬧到井水不犯河水的這步田地了,喊她做什麼?
「蘇姑娘回去吧,找縴縴的事情不敢相煩。」
「我答應過的事,不會反悔的!」蘇曉溪說完,又微微一笑,問道︰「上回為什麼沒把我交給你爹?」這個問題,放在心上好久了。
「蘇姑娘乖巧孝順,我不希望你被人當成飛賊。」步天行道。他爹爹生性嚴厲刻板,他知道是蘇曉溪盜劍的話,是不會輕饒的。
蘇曉溪听了心花怒放!原來他是替自己著想,原來他對自己有好印象呢!
「找縴縴是我自己願意的,人海茫茫,兩個人找總比—個人找要快得多。」這個決定,在一瞬里堅定得即便會被天打雷劈也無法令她改變。
「既然這樣……蘇姑娘下次別再強出頭了,你提著劍,就成了江湖中人,很多事情……」
步天行好心相勸,但這話宛如一把箭,把一只雀躍飛翔的燕子給射下來,蘇曉溪柳眉一沉,怒道︰
「你瞧不起我?!你以為我找不到縴縴?!」
「我是怕你會有危險!」步天行也不高興。他心里早把對她的嫌惡化盡了,出自好意提醒她,誰知道印象里這個活靈甜美的姑娘家,骨子里這樣驕傲任性,翻臉跟翻書一樣,說一說,就要動氣……
「你分明瞧不起人,你以為你武功好,就不會遇上麻煩嗎?就一定能找到縴縴嗎?咱們比劃比劃!」
蘇曉溪說著就要躍下馬來,可惜腳下不穩,跌了下來。
步天行見她摔得不輕,上前扶起她。
他溫熱的手掌才輕觸到她的臂膀,一陣莫名其妙的悸動撲天蓋地的朝她卷來,蘇曉溪心慌不已,一把將他推開,雙頰緋紅,似怒似笑地瞪他一眼,哼了一聲,再次跨上馬揚長離去。
步天行呆頭鵝似的望著她身後飛揚的沙塵發著呆,這蘇曉溪,不只有骨氣,火氣也不小。可是……她這樣又是氣又是笑,又幫著他到處奔波找人,又擺著高不可攀的姿態,到底是什麼意思……
耳里還留著她離去前的最後—聲嬌嗔,他听著,不禁搖頭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