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乘風走到他的身邊，他似乎猶豫了一下，他並不是個會去安慰別人的人——更多時候，他不會去顧及別人的感受，甚至目中無人。

可是現在，他居然想要去安慰李小帥——這個從來和他不對盤的隊友和同學——但就是因為是隊友和同學，就是因為平時一直不對盤，現在更想要去安慰吧。

若顏說過，他們是真正的同伴，因為有著共同的目標，因為一起流汗訓練，一起追求著共同的勝利！

凌乘風向著李小帥伸出了手去，一把拍在他的肩頭，然後用力地握住，「我也恨過我的父母和身邊所有的人——每一個，包括老師同學朋友……還有那些全部把我當成好學生，對我寄予厚望的人。」

他的聲音很低沉，可是在這狹長而空蕩的走廊里卻傳得很遠，傳到了在場每個人的心里。

「我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可是現實里卻似乎無法如願。我想要更廣闊的天空，可是所有人都把我困在了校園里。」凌乘風抬起頭，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一切，落在了不知名的遠方。

「因為這樣，我看不起身邊的人，我覺得每個人、每件事都是毫無意義的。我覺得苦悶，我想要沖破身邊那些人對我的期盼——想要自由地呼吸，而不是僅僅只是個好學生！」

蕭若顏的心靈微微地震動起來，因為他這簡單的幾句話，因為他平靜的聲音里壓抑著真實的痛苦。她終于開始漸漸明白，為什麼她會偶爾在他的眼里看到嘲弄和鄙視，為什麼在他那溫和的笑容背後，總是似乎隱藏著無數秘密。

「後來我從網上下到了一些關于街球的視頻，我看到那群自由地打籃球的人——他們不受規範的約束，只是熱誠地去投入打球。每一個投籃，每一次進攻，都賭上了自己所有的實力，完全地放松！看到他們那種放松的樣子，讓我深深渴望起來，所以我愛上了街球，所以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去打球——你也是這樣的吧？開始的時候，當我見到你站在籃球場上，就能感覺到你是真的喜歡街球，是種熱愛，而不是僅僅把那當成一種體育運動。」

李小帥低著的頭漸漸抬起，他依然緊繃著臉，緊繃著身體，可是目光卻望向了身後的凌乘風。

「不止你，郭輝，也是在放松地享受著打街球的樂趣。所以，可以加入這個球隊，讓我很驕傲。」凌乘風的嘴角漸漸露出了笑容，不再是過去那種偽裝的溫和笑容，而是真誠的笑容。他怎麼會忽然說出這些話呢？

因為憋在心里太久，所以很想說吧？因為是實話，所以剛才李小帥的發泄過後，他的心靈也受到了震動吧！

「還有劉昊，他也是真心想要學著怎麼打街球，怎麼和我們配合。還有，蕭若顏，她作為我們的球隊管理，不僅關心球隊的比賽，她還是從心里面關心我們每一個人。即使我過去對她有誤會，我也不得不說，可以得到她的幫助，我們應該深感榮幸。」凌乘風的目光終于從遠處收回，落到身邊的人身上。

他環視著大家，看到若顏那雙清澈的眼，看到郭輝嘴角的笑容，看到魏群眼里的淚水，最後落在李小帥的身上。

「真是奇怪，我本來不是想要對你說這些話。我本來只是想讓你把心里的擔憂發泄出來，只是想要你不要把你的痛苦憋在心里……因為我知道那種感覺並不好受……」他苦笑著搖著頭，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可是我卻居然說了這些話，覺得好像在上生物解剖課似的。」凌乘風眼里的那些復雜的情緒都隨著他此刻的笑容消失，剩下的只有他眼里純淨的光芒。

「謝謝你。」李小帥驀地說出這樣一句讓所有人震驚的話，他轉過身來，面對著大家，面對著凌乘風，今天的第一次，不再把目光只是專注地望著那扇手術室的門。

「說出來以後，我的心情真的好多了。從昨天晚上知道老頭子住院以後，我就一直狂躁不安，一直壓抑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我想大聲喊出什麼，卻又不知道到底應該喊什麼……」他抬起那張剛毅的臉，看向了凌乘風，眼里終于有了一絲笑意，「我能理解你剛才說的每句話，看來我們的經歷很相似。」

「我看也未必。」凌乘風又昂起頭，露出自傲的神情。

若顏提起的心悄悄地放下，那是他們男人之間的對話，她終于開始漸漸明白，有些時候，男人之間的世界是女人無法介入的。他們的交談，只屬于他們兩個。

「我家老頭子自從生意越做越多，就很少回家。他外面有女人，我媽也知道，可她從來不管。他們也不再管我，任憑我自生自滅似的，以為只要給了我錢，就等于在養我。」李小帥轉身繼續望著手術室的鐵門，只不過現在的他，眼里沒有了暴戾之氣，而顯得平靜多了。

「我開始厭惡這樣的世界……」他聳了聳肩膀，「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叛逆期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管我……」

「是嗎？」遠處有個小聲音嘀咕了一句。

李小帥愣了一下，他尷尬地笑著回頭看了一眼，「只有那邊的那個小女生，總是很嘮叨，比我媽還嘮叨。」

「你……」魏群撇了撇嘴角，絕對無視他的話。

「你是因為別人把你當成優等生，對你期待太大而感到苦悶。我則是因為無人管教而覺得自己被這個世界所遺棄……看起來，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他開朗地笑了笑，那笑容終于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我家老頭子現在在里面手術，雖然有危險，但我相信他會挺過來的。他還沒這麼脆弱，他的生命力一向很頑強！」李小帥這話是在說給別人听，也是在給自己鼓勵。

「那當然！」凌乘風很堅定地附和著，「我們這麼多人都會在這里陪著你，陪著他出來為止。」像他這樣一個從不管閑事的人居然會說出這樣感性的話？真是連他自己也感到很驚訝。

「是啊，我們都在這里等！所以，你要先吃點東西。」若顏擦了下眼角，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居然也哭了！因為李小帥那毫不掩飾的話，還是因為凌乘風此刻出人意料的表現？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分析，她只知道這一刻她被感動了，很深的感動，滿溢胸懷。

「李小帥，你給我過來。」魏群也終于擦干了淚水，恢復了她「凶悍」的本性。

李小帥回頭對著她咧開牙齒大笑，那笑容又讓魏群流下眼淚。

「喂，你這個男人婆怎麼忽然哭起來了？不要這樣嚇我，一個人忽然變性那可是會讓天地變色的大事！」他走了過去，終于不再專注于那扇關閉的鐵門和那上面亮著的紅燈。

「你在說什麼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的樣子有多麼可怕？你瞪著那扇門，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就好像忽然傻了。我和你媽都擔心死了！」魏群不像平時那樣和他頂嘴回去，而是拉住他的衣袖，一副難過的樣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抓了抓頭發，李小帥眼里也有著歉意。

「你爸現在在手術，你媽就只能依靠你了！你還不給她振作，難怪她會暈倒……」雖然一邊嘮叨，她還是體貼地給他牛女乃和食物，「快點吃下去吧，這可是人家郭輝特意為你買的。」

「我最不喜歡吃面包了。為什麼他可以吃盒飯？」李小帥大嚷了一句，瞪著郭輝的樣子才像是平常的他。

冰輝理也不理他，繼續優雅地進餐——只不過嘴角的笑容是放松的。

「那我們也吃吧。然後一起給里面的李伯伯加油，一起等他出來！」蕭若顏握了下拳頭。

「如果老頭子這次沒事……」撕開面包包裝紙的李小帥微微停頓，「我會把我心里的感覺告訴他。剛才，我靠在那里時一直想，他不能就這樣走了，因為我還有許多話沒有告訴他。起碼應該讓他知道我對他的真實感想，應該讓他知道雖然我覺得他是個混蛋，可他依然是我父親，而我愛他……」他的聲音再度停頓，他的眼里似乎有淚光浮現。

「我想我也應該和我的父母談一次，或者也包括學校的老師。」凌乘風走到他們身邊，目光里也有著深思。

「不止你，我也需要！」蕭若顏的眼落在了手術室的鐵門上，「生命其實很脆弱，也不是年輕的我們所能了解的。我們總是以為有許多的時間可以把自己的心事和父母溝通——甚至刻意隱瞞。可是，或者有一天，我們會失去這樣的機會，失去這樣寶貴的時刻……」她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鞋子。

今天早上，她的皮鞋也是爸爸替她擦的，可是她把那當成了理所當然，而沒有說一句謝謝。今天回去後，她要告訴爸爸媽媽，她一直很感謝他們把她生下來，把她養大。

雖然她很喜歡和他們頂嘴，可她都是沒有惡意的，雖然她總是覺得他們管教她太嚴，但那都是因為他們為了她好啊……

「我也要。」魏群在一邊輕聲說。

「或者，我也會。」郭輝的聲音也傳來過來。

「老爸，我等著你出來，你一定要給我醒過來！不然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你要給我機會，讓我原諒你這些年所犯的過錯！」李小帥握緊了拳頭，他的雙眼里含著淚水，可是他的目光堅定，神情剛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