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若我離去 第五章

莫潔如再次不自覺地走到雨軒樓的院落。

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雜草叢生的荒蕪景色;她慢慢的走到當年最喜歡的花園,雖然現下也只剩下雜草。

坐在池塘邊的大石上,她才發現自己臉上早已掛滿淚水。

慶幸的是,她沒在他面前落淚。

早在她被安排住進漣園時,她就知道自己的處境。漣園如同他的後宮,而她不難想像自己的地位是何等的卑賤。

不!說什麼她都要守住,再怎麼苦她也一定要守住,她什麼都沒有了,如果連自己的尊嚴都失去,她肯定活不下去。

看著幽靜的院落,清澈的湖畔還浮著一層薄冰,她的心猶如一顆殞落的星子,希冀之光早已熄滅。

「呵呵!」莫潔如自嘲地一笑,曾幾何時,她也學會傷春悲秋、感時傷懷了呢?

仰起頭望向天空,一雙美目望著天空一彎殘月。

她不明白這樣的殘月所代表的是怎樣的意境,但望著它,她只感到一股悲涼。

殘月……是不完整的,而她,也是不完整的,但殘月總有完滿的時候,而她呢?是不是終將一輩子殘缺?

月光照在她蒼白的雪顏上,映射出幾點淒涼淚光。

她怎麼會走到這樣的地步呢?

真是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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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肉香四溢,莫潔如在灶房忙碌著,她邊劈著柴、邊煮著膳食,用以節省時間,因為她還有忙不完的工作。

她將被劈成兩半的柴火拋疊在角落,省了搬運的工夫,她可以再做點別的事。

李嬤嬤整天指派給她一堆不屬于她的工作,讓她沒有絲毫喘息的時間,連用飯的時刻也在李嬤嬤的刻意安排下屢次錯過。

不過這些都不打緊,只要不出賣自己,她什麼都可以忍。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認定她是殘花敗柳,她也無所謂。

只要保住自己的清白,她什麼都可以吞忍。

將一塊柴火送進灶口,烈火瞬間吞噬了它,燃起的熱度更熾,駭得她趕緊將鐵板關上,隔去熊熊火光。

「好了。」她將手拭淨,準備將斧頭送回柴房,不料才剛站穩,李嬤嬤便匆匆地走來,她嚇得將斧頭往背後一藏。

「喂!水缸里的水少了,你趕快再去挑些回來。」李嬤嬤大聲的斥喝,「水挑滿了之後,夫人要你去一趟碧水閣。」

自從上次送點心事件後,她對莫潔如的態度變得更加嚴厲而挑剔,當然這都是受徐妤甄指使的。

「是的。」莫潔如才剛忙完,還來不及稍作歇息,李嬤嬤又有差事要她做。

偷偷地放下斧頭,揉著起水泡又磨破皮出血的雙掌,她走到水缸邊挑起水桶,踉蹌地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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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疲憊的身軀,莫潔如蹣跚的走到碧水閣。

一看到莫潔如,徐妤甄立刻怒視著她,「怎麼這個時候才來?」

她拽著莫潔如的手,狠狠的將她推倒在地。

「對不起,側福晉。」莫潔如忍著膝蓋傳來的疼痛,恭謙有禮的說。

「什麼側福晉,叫我福晉,我是安親王的福晉!」徐妤甄嬌斥更正,抓起桌上的茶杯丟向她。「你還坐在那里做什麼,不會為本福晉倒杯茶嗎?你以為仍是千金小姐,還是你想憑這張臉勾引王爺?」

茶杯砸在莫潔如的頭上,溫熱的液體自額頭流下來,莫潔如伸手模了下,攤開掌心一看,手心有血。

她毫不在意的任血在她臉頰流淌,若無其事地撿起地上昂貴的翠玉杯子拿到徐妤甄跟前。

「一點血……而已……」徐妤甄被莫潔如的舉動嚇到,她還以為莫潔如要拿杯子砸她的頭。

見莫潔如並未有報復的舉動,她放心的繼續嘲諷︰「別以為這點傷會讓王爺心疼!」

「你放心,我對王爺沒興趣。」莫潔如不帶感情地回答。

「真的?」徐妤甄狐疑的瞅著她。

「是的。」莫潔如還是面無表情。

她實在想不透徐妤甄為什麼這麼擔心王爺受她影響,難道她看不出王爺厭惡她到了極點嗎?

「算了,這次我暫時不計較,但是如果讓我發現你去勾搭王爺,我絕不放過你!」

「是,奴婢知道了。」莫潔如低聲回答。

「那還不去幫我泡壺熱茶。」

不願多加耽擱,莫潔如連忙離去。

她一身狼狽的走在路上,沿途吸引不少人的注目,尤其是正好到廚房端點心的曉珊。

一看到莫潔如頭破血流的模樣,她駭得張大嘴巴,驚叫不已。

「天啊!小姐,你怎麼了?」

莫潔如苦笑,拉起衣袖輕拭沿頰滴落的血珠。

「是不是李嬤嬤又想出什麼折磨人的方法來整你?」曉珊撥開她的頭發,查看額際的傷勢。

莫潔如一面戚激曉珊的關懷,一面搖頭道︰「不是的,不關李嬤嬤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

「跌倒?怎麼會跌得這麼嚴重?」曉珊一臉不信,想起近來李嬤嬤不時的分派不合理的工作給她,心里更加篤定是李嬤嬤做的好事。

「這是做什麼?不讓人休息已經夠狠毒了,還將人打傷,想折磨死人啊!」

「你小心一點,待會兒若被李嬤嬤听到,連累了你可不好。」

曉珊聞言閉上嘴,小姐說得沒錯,她不過是個下人,沒有能力替小姐出氣,要是林總管在就好了。

「好,我不說,但我總可以替你擦藥吧。」曉珊小心翼翼地說,一邊說還一邊四處張望,生怕李嬤嬤突然跑出來。

「謝謝。」莫潔如語帶哽咽,感謝蒼天沒有完全離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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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初冬。

橋邊與林間的花草已枯槁。

今晚是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夜,莫潔如身上的衣物卻不夠暖和,尤其像今夜這麼冷的天氣,她卻沒有厚襖子可穿。

她抖著單薄的身子越走越快,走到宅子深處時,手腳已然凍僵。

才剛結束廚房的工作,李嬤嬤便奉王爺的命令,要莫潔如去翔雲居接替曉珊、小微的工作。

對于被派至翔雲居一事,莫潔如相當訝異,一路上,她的思緒飛快地流轉著,猜測王爺找她前去的理由。

不管到底是為什麼,她直覺不會有什麼好事。

走到岳勒房門前,她看見守在外頭的曉珊、小微。

「曉珊,小微。」莫潔如點頭微笑,有禮地跟她們打招呼。「林總管還沒回來嗎?」自那一晚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林總管,听說王爺派他下江南辦事。

「還沒,听說事情還沒有辦好。」小微回答。

「這樣啊。」她有些失望,畢竟整個王府就只剩下林總管相信她。「你們先回去吧,你們也辛苦了,這里就由我接手吧!」

「小姐,你等會兒再進去吧!」曉珊搔搔頭,神色有些為難。

「那個……王爺房里,晴怡姑娘正伺候著。」小微吞吞吐吐地解釋。

一開始,莫潔如還不太明白小微的意思,直到看見小微、曉珊的神色尷尬,這才終于想通。

晴怡也是住在漣園的姑娘,這會兒她會在王爺房里,也只有侍寢那件事了!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垂下臉,莫潔如退開。

她慢慢踱到轉角邊,窩著角落蹲下,抱緊自己凍得失去知覺的雙腳。

隱隱約約地,她听到臥房內傳出的聲響,她仍一動也不動地蹲在陰暗的角落。

第一次,她問自己,這樣活著有什麼意義?

心,突然好痛……好痛!

為什麼會心痛?為什麼……

「小姐,晴怡姑娘走了,該你進去伺候王爺沐浴淨身了。」

一名僕人裝扮模樣的人走過來,打斷了莫潔如的冥思。

「好。」從窩身的濕暗角落里站起來,她腳步蹣跚地推門入房。

「過來,替我擦背。」

岳勒合著眼,赤身露體地坐在熱氣蒸騰的大浴桶里,听到細碎的腳步聲也沒睜開眼。

頭一次看到赤果果的男性身體,莫潔如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眼光不知要往哪里擺,渾身不自在,有一股想逃跑的沖動。

「還愣在那里做什麼?」岳勒不高興的催促。

莫潔如萬般無奈地走近他,拿起披掛在浴桶邊的布巾,神色木然的擦洗岳勒結實的背肌。

臥房里,還殘留著男女歡愛過後的氣味。

漸漸地,那股味道飄散無蹤,被浴桶內清新的蒸氣所取代,洗不去的是留在岳勒背上一條條指甲抓出來的紅痕。

「夠了,再搓下去,我的背都要讓你搓破了,你給我滾。」岳勒突如其來的低喝。

莫潔如嚇了一跳,慌忙地放開手。

她竟然一遍遍搓洗岳勒背wx9上的紅痕而不自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還在這里做什麼?快滾!」他不耐煩地命令。

「一點小事都做不好。」岳勒冷冷地喝道,一雙澄澈的眼眸盡是冷殘之意。

莫潔如依然呆立在原地,不移動身子,也絲毫不吭聲。

她的無動于衷終于激怒了岳勒。

「馬上給我滾出去!」他忍不住震怒咆哮。

他的暴怒明顯地嚇壞了莫潔如。

她不由自主地丟下布巾,飛快的奪門而出,她的蓮足踩踏在落葉上,揚起一串串清脆的足音。

等她回過神時,她已奔回舊居雨軒樓,全身乏力的倚靠在廊椅上,怔怔的看著夜里更顯蕭瑟的園色。

不知不覺中,兩行清淚倏然滑落臉龐,她下意識地伸手撫上臉頰,在感受到臉上的濕潤之後,她不禁茫然了。

她哭了嗎?為什麼?她總以為自己絕不會為他流淚,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卻覺得好痛、好痛!

莫非……不,她惶惑的閉上眼,沾著淚珠的眼睫不住地輕顫,她小手緊握,不停地搖頭想甩去心中的念頭。她不可能愛上他!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卻如此痛,在看到他背上的紅痕時,一顆心就像是被用力揪緊、更像被千刀萬剮。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愛他。

打從第一眼見到他,她便愛上了他。

奸傻!愛上一個厭惡自己的人。

為什麼要愛上他,為什麼要痴心妄想,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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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勒獨坐在書案前,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獨留幾束瀏海垂落額前,簡單不繁復的穿著干淨俐落,炯炯的瞳眸被遮掩在半眯的眼皮後,薄唇微抿,完全讓人無法看出其心思。

「進來吧!」他的嗓音低沉渾厚,才輕吐幾個字,卻流露出一股令人敬畏的氣勢。

正欲敲門稟報的探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時手忙腳亂了起來,不過多虧平常訓練有素,很快便恢復矯健身手,隨即打開門,身形一閃快速地進到房內。

「事情辦得如何?」簡潔有力的問話與波瀾未興的神情,仍舊讓人察覺不出他的情緒變化。

探子不愧是經過長期訓練的人,對于這種不帶一點溫情的對待早習以為常,而且再仔細觀察便不難發覺,他的眼神里還透著崇拜。

「啟稟王爺,如您所料,禮親王已經開始行動了,這是林總管傳來的書信,里頭清楚寫出他想叛變的陰謀。」

接下書信,岳勒大略看了一下,微微頷首,「這些天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有事我會再吩咐你。」

這就是他對待手下的方式,不端架子,不擺高姿態,儼然把下屬當成自家人看待,無怪乎他可以訓練出一支驍勇善戰的朝廷大軍,實在是因為他深得下屬們的信服。

「是,屬下告退。」探子必恭必敬地拱手作了個揖,迅速退出房外。

岳勒放下手中的書信,心中已想好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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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決定這麼做嗎?」

翔雲居樓閣中,兩個同樣超逸絕倫的男子正在品茗弈棋。

「我不想打草驚蛇。」岳勒手捻棋子,微笑地看著眼前俊逸的男子,他心目中的良師益友——杰書。

杰書微笑,「我同意你的看法,不過……」

「不過什麼?」岳勒隨意將手中的棋子放下。

「將軍!你輸了。」杰書很快地利用岳勒方才所下的那一棋反將一軍。

「哎呀!我太大意了,居然沒想到這一著……」岳勒含恨地看著棋盤。

「三思而後行哪。」杰書一語雙關地說,

岳勒聞言微微一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想想看你這樣做應不應該。」杰書一雙含笑的黑眸直盯著岳勒。

岳勒笑了笑,拿起茶幾上的香茗淺啜一口。

「我還是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擺明了裝傻。

「听林總管說潔如姑娘在王府里,你打算如何安置?」杰書單刀直入地問。

「你打算如何處置她,總不會軟她一輩子當個下人吧?」

「是的話,怎樣?不是的話,又如何?」岳勒微笑地反問,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態。

杰書凝眸看了他半晌,語重心長的道︰「听大哥的話,放了她吧!」

「大哥,你多事了,她的事我自會處理。」岳勒斂下笑容,秀美的俊顏隱隱有絲陰郁。

杰書是當今皇上的胞弟,甚得皇上疼寵,受封為和碩康親王,跟岳勒一樣,掌有正紅旗。

同時他也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臣子,倚若左右手,與岳勒一樣為朝中的軍機大臣。

「有朝一日,你會為你今日的作為後悔。」

岳勒一听到這話,倏然瞠大黑眸,愕然地瞪著眼前悠然飲茶的杰書。

老天,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大哥嗎?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真教人難以相信,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大哥可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啊!

岳勒錯愕許久,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俊美無比的臉龐泛起一絲笑意。

「沒想到大哥娶了雅柔姑娘之後,性子也變柔了。」

杰書眉眼間滿是笑意,「我不認為這是不好的轉變。」

「是啊,大哥轉變得好;不過,我無法和你相同。」

「如果你執意這麼做,我也不能多說什麼。」言畢,杰書拿起茶幾上的香茗,垂眼輕嘗。「不過,大哥還是提醒你一句話——別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岳勒唇角勾笑,眸底卻全是苦澀,「後悔?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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