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燙!怎麼辦?四周都是濃煙,爺爺女乃女乃呢?
文莞不住地咳,艱困地睜眼,卻看不清路。她……就要死了嗎?不行,她捂住口鼻試著尋找出路,唯一的意念就是爺爺女乃女乃。那的痛……好想吐,皮肉似要焚燒,她聞到自己燒焦的味道……不是,是衣裙,她撲滅裙擺上的小火苗,避開倒下的梁柱,閃進程家二老的寢房。
挨不住了!那煙一直襲來,嗆得她好難受,火舌,無處不是火!地獄只怕就是這般模樣,朝她伸出尖利的魔爪,躲也躲不掉,天啊,她撐不住了!
若不是看見被毀得面目全非的門,她會迷失方向而絕望得倒地不起。攙扶著二老,文莞感到虛月兌無力,一抬腳挪動身軀,竟似千斤重!她緊緊抱住二老,心里不住呼救。
「天上神佛啊,若您看見了,請發發慈悲心!」
那門……快塌了!這……天啊——
「救命!」
張開眼,眼前的畫面全然不同,是夢!心口不住喘氣,夢里的恐懼糾纏在心中,那種驚駭、可怖的氣氛,歷歷在目。文莞感到黏膩,手一觸,原來流了一身冷汗,後背,全濕了。
她茫然,這是哪兒?
「做惡夢啦?」
「葉姐?」看見她少見的溫柔,文莞真有些恍惚。
想起來了,是葉姐收留了她。
「爺爺女乃女乃呢?」
葉韶給她寬心的笑,「都好。只要你好,爺爺女乃女乃就好,所以你可要好好保重。」幸好文莞只受了一些小傷,休養幾日便可痊愈。「還疼嗎?」
她模模覆住額頭的布條,「不怎麼疼,倒是有點暈。葉姐,希望我們一家在這兒不會打攪你。」
「一點也不。不過,有點麻煩……」
「我知道,真的麻煩你很多。」
「不,不是你這個麻煩,是外頭那個麻煩。」
已經無法全力集中精神,葉姐又來這沒頭沒腦的話,她納悶道︰「哪個麻煩?」
「阿莞,我把你當妹妹,你若住我這兒,只有添熱鬧,沒有困擾。」
葉姐怎麼跟她打起啞謎?「葉姐,有什麼為難?」
「你跟殷家是什麼關系?」
文莞頓時頭疼得說不上話。
昨晚上的事,今兒個就知道了?殷家人真是神通廣大!
文莞對葉姐感到抱歉,葉姐對自己那麼照顧,自己卻不夠坦白;甚至她因對殷品堯的崇拜而滔滔不絕時,自己也未曾提起與殷家的過往。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葉韶噗哧笑了出來,「我沒有怪你。是因為你,我才能跟殷品堯說話。」咦?這話好像不恰當……「我不是慶幸你家受祝融之災,這,該怎麼說?呃……」怎麼說都不對勁。「反正,反正就是托你之福。」
她的支吾不清,令文莞好笑。「我與殷家關系淺薄,而且說了對你並沒有幫助。」
這點葉韶相信,文莞听見翰匯莊的消息時所表露的新鮮感可不虛偽。由此可見,住在城內的她對殷家的一切比城郊外的文莞還了解。
「至少我心理會有準備。」
心理準備!她輕攏眉。「什麼意思?」
「他在內廳等著。」
「誰?」
「殷品堯。」
又為了他所謂的責任?文莞眉頭緊鎖。「肯定是慰問來的,他一向很有責任感。我不;想見他,葉姐,幫我謝辭、」
「可能不這麼簡單。」她有所保留。
「家毀人傷,除了慰問還有什麼?」
「阿莞,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同時也歡迎你留在我這兒,你一定要相信我,葉姐絕對是誠心誠意。」恐怕她誤會,葉韶一直強調。
不尋常,葉姐今日說話拐彎抹角。「葉姐,我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
她沉默了會兒。「殷品堯要帶你回去。」
這算什麼!「我不要。」
「他那人,你看也知道態度強悍。」她提醒她。
「葉姐……」
房門猛然「踫」地一聲,殷品堯一馬當先,掌櫃的緊跟在後,誠惶誠恐。「老板娘,我攔不住殷大少。」
「葉老板,請容我與文莞獨處。」
如鷹般傲然的神采,葉韶怎能拒絕他的要求?她對他完全盲從。
「又見面了,文莞,還是……你喜歡叫‘小草’?」
文莞垂眼,不理會他的取笑。果然是跑遍四海的大人物,一眼就識破她的偽裝。在他的注視之下,她無所遁形。
殷品堯自從在程化家與文莞深談之後,腦海一直浮現她怪異的思想,之後整個思緒就繞著她打轉,說她「怕」他,不如說「討厭」來得恰當。這樣的感覺在一個女子心底藏了十年是什麼滋味,而且,是一個不受人擺布的女子……嗯,有趣!
當品軒抱回木箱時,他的確訝異她的風骨。他從旁推敲,進而了解她的倔強,她爭的是什麼?一分心安理得,還是一個傲宇?如果為傲,未免看扁翰匯莊,他不會為這點小事斤斤計較,亦從未當成布恩施惠,她的傲,所為何來?
「跟我回去。」音調平靜毫無感情。
十年前的感覺重現,他不喜歡她!
既然不喜歡,何必勉強?以前任人擺布,現在她可以自行決定,她不要成為別人的負擔。
「殷大哥,我不想再麻煩稱。」他不是心甘情願,只為了一分責任,既然如此,何不讓大家活得輕松自在?
「多三口人對翰匯莊來說不成問題。」
「我可以養活一家三口,我欠你已太多了。」
「家毀了,你能去哪兒?」眼神一貫的冷淡,像例行問話。
「我住這兒很好,葉姐願意收留我。」
他不耐,不想再多費唇舌,決定的事不會因地而改變。」葉韶跟這件事沒有關系,我的事不假手外姓人。」
「葉姐是我朋友廠他怎麼那麼固執?
「你是我的責任。程化夫婦已請上馬車,就等你。」
居然拿爺爺女乃女乃壓迫她!她最討厭別人威脅。「我成年了,我不是誰的責任!」
「你是,從十年前開始。如果你已婚配,有丈夫為你作主,我自然管不著,但是,你沒有。」
他的耳朵生來做什麼用的?听不到別人的話!」我頭暈,下不了床。」她耍賴,就是不肯走。
殷品堯動氣了,文弱女子未必柔順。「這簡單。」
眼見殷品堯大跨步前來,文莞不知他有何意圖,往床內瑟縮。他強烈氣勢排山倒海,快速敏捷,見他雙手向她伸來,一連串行動流暢不遲疑。他打橫抱起文莞,惹得她驚叫︰
「殷品堯,你干什麼!欺我一個弱女子,放我下來!」
「文莞,乖一點,會讓人看笑話的。不叫不罵,明哲保身。」
什麼話?他們這般才是大笑話!她不該跟男人這麼親近,這成何體統!她羞憤得想化為煙塵消失,讓人看見怎麼得了!
「我喊非禮了!」結結實實被抱了滿懷,惹得她耳根子都熱了。
他低眼看著她紅女敕的臉蛋,明明驚恐,卻還一臉倔強。「你可以大叫,我也能堵你的嘴。」
堵?他•兩手沒空,用什麼堵?眼珠子兜了一圈踫觸到他邪佞的笑……
「下流!」
他唇角微揚,湊近她耳邊輕輕吐氣,故作無辜︰「我什麼都沒做,你心里想了什麼?」
那氣息吹得她麻癢,心里更驚慌。他的雙臂愈縮愈緊,圈得她好疼。
「男女有別,你……放手!」
但他像一面牆,任她使出吃女乃的力也推不開。
殷品堯不為所動,誰都不能拒絕他既定的安排。
他轉身向房門口走去,文莞急得大喊︰「喂,停步,別走了!快停啊!」
雙手雙腳不停舞動,仍然阻不了他的決心,她羞急地轉而哀求︰
「求你,求你別動!一出這門我以後就不用見人了,求求你啊!」
「你的意思?」
他的雙眉揚得老高,又在心底笑人了。
「我自己走,我答應你了,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說話可得算話。」
算他狠!「我名譽快毀在你手里,當然算話!」
文莞雙腳才沾地,只覺一陣昏眩,身子立刻軟灘,幸而殷品堯伸長臂環住了她。
「別逞強。」想再度抱起她。
文莞猛搖手。「請你喚葉姐來。」
「別再玩心機。」
「我的閑言閑語已經夠多了,我圖耳根子清淨。葉姐扶我比你抱我合常理。」
他送她回床上等著,這才發現她臉上有幾處傷。「破相了。」
她才不在乎。「君子不強人所難。」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無奸不成商,可沒人說過商人是君子。我決定的事不會改變。」
***
翰匯莊真是恢宏氣派,富麗堂皇,庭庭院院相仿又復雜,去找爺爺女乃女乃都得走老半天。
「你來看我們干嘛?」程爺爺心疼地責備。「傷得比我還重,你這個頭上纏傷布的人居然敢亂跑!」
程女乃女乃也溺寵地叨念︰「傻瓜!爺爺女乃女乃這一把年紀還跑得了嗎?等好些了再來啊,真像小孩子長不大。」
所以用過晚膳,便早早讓他們送回來了。
暈眩感稍退,月好天涼,文莞坐在小花園內乘涼,他們說這是屬于她的廂房。
殷家實在闊氣,這廂房比她家還大!
「可憐的阿莞,破相了!」
笑眯眯的臉出現,勾走了她的注意力。
「你比我更可憐,早我十年便破相了。」
「那不一樣,我是男人,一點小傷算得了什麼?咦,你與我傷的是同一部位,顯見我們有緣,要不這樣好了,你真嫁不掉,我們兩個就湊和湊和!」他的笑容誠懇親切。
文莞笑罵︰「胡說八道!」
「真的!雖屬玩鬧,可是有六分誠意。」
殷家真是奇怪,出了一個嚴寒冰塊似的殷品堯,加上溫和親切如煦陽的殷洎胡,再來這個嘻皮笑臉、沒半點邪心的殷品軒。同一宅子出身,同一環境成長,卻是三個全不同脾性。
「瞎說!你真是吃飽撐著。」
「不然要我做什麼?我又給禁足你知不知道?」
「又?」她要笑了,頭一回禁足都未听他提起,這「又」字從何說起。
「笑什麼,全都是你害的。」文莞笑起來真漂亮,像白色秀麗的香桂花。
必她什麼事?「自己頑皮怎能怪我?」
「不怪你,怪程女乃女乃。那天我把木箱子拿回來後,果然不出所料,大哥罵得我灰頭土臉。」他眯起眼極盡嫌惡口吻︰「他逮住機會又關了我一次,你不知道我大哥他有多陰險……」
「哦,陰險到什麼程度?」
平板冰涼的音調從後面傳來,殷品軒背脊一涼。「大哥!」
殷品堯臉色陰沉,他之所以不得不把文莞強行帶回,是因為他看過夷為平地的程家屋宅,直覺告訴他不尋常。他能把殷家船‘隊發展得有模有樣,靠的正是他的直覺。
回來那日文莞一路上一句話也不吭,四個人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上,她就有本事對他視而不見。
程化老夫婦說話時她會微笑不語、點頭認同,輪到他開口,火災主被撞傷的苦痛便適時而快速發作,順勢閉眼皺眉,回避他的問候。
她對十年前接受了他的恩、卻傷了品軒的事非常介意,多年前便決定自立,而且逐步一一實現;不料乾坤扭轉,如今又被囚囿在翰匯莊的恩里,可想而知,她現在心里頭非常不痛快。
罷了,誰讓他十年前便錯了。怎知生性嚴酷的他不小心在她幼小心靈留下陰影,為了將誤會冰釋,主動示好是必然的。
正巧,她說不要人伺候,但傷者病患沒有人在旁端藥怎麼行?她不要別人,那好,就他了,趁這機會親自出馬。
他去廚房端了藥,也知道那些家僕自瞪口呆的眼神說了什麼。
「不就端碗藥,犯得著大驚小敝?」
他凌厲眸光狠狠一掃,大家又低頭默默做事了。
端著藥前往文莞所居的廂房,他的心里脹滿了無以名狀的期待,至于期待什麼,自己不很清楚,直到他看到了文莞與品軒的談笑……
她笑了?對著品軒……她開心地笑了!
他的熱情頓時被潑了冷水,臉色很難看。此情此景他忘了方才的決心,又回復往昔的冷酷。
「品軒,你是故意還是健忘?」
為了再次懲罰他的輕浮,也為了定他的性,殷品堯丟了一堆習字帖,讓他修身養性寫書法去。
「不敢!」真像羊遇見惡狼,豪情壯志全歪了。「阿莞,有空再來找你,反正來日方長。」
落荒而逃。真的,文莞此時的觀感只有這四個字可形容!」喝藥吧。」
見他端藥前來,文莞頓覺訝異,殷家奴僕何其多,要他大少爺出馬?她抿唇,接過碗,不甚起勁地說︰「一會兒再喝。」
「在我眼下,逃避躲不過,拖延亦未能幸免。文莞,我不會走開,除非你把藥喝了。先提醒你,冷藥更難入口。」
其實她最想回避的人是他,偏偏進了翰匯莊,想擦身而過都難。她神情淡然︰「我這不起跟的人,何德何能勞您大駕?」
「不要隨侍丫頭,文莞,你這可是逼我。」
出言似冬雪夜風刮來般的刺疼,令她精神一凜。
逼?這樣言語擠兌,她怎麼受得了廣有手有腳,我可以自己動手,唯一求過你別理會我,你听了嗎?逼,我什麼身份地位?逼得了我的恩人、翰匯莊的殷大少?」
「瞧,這不是精神多了。」
她一怔,他居然只是戲弄!將激浮的心收起,凝眸而視。
定定看著她,審度的眼表露無遺,知道她不平。而他氣態雍容,仿似佔上風的對奕者。
她久久才開口︰「本來我以為夠明白,可是現在我感受更深刻,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品軒怕你?」
他淡淡地勾起唇線。「因為我夠堅毅。」
「那表示你強硬。」
「執著自己的決定有什麼不對?」
執著跟偏執有時是兩兄弟。「你應該知道執著加諸在別人身上就是霸道了。」
「說的是對你還是品軒?」
「都有。」
「我可以毫無責任使命,任一家子自生自滅?」
要扛這一大家族可不容易,沒有過人的剛強難以成事。
「收回前言,我與品軒不同。品軒姓殷,我不是,你可以教養殷家子弟,我可以婉謝你的幫助。」
「找個人嫁了,我從此撒手不管。」
「拘泥不化!」
「那不,咱們慢慢熬。」
「莫名其妙!」
「祖孫三人的家給火燒得只剩灰燼,更莫名其妙。你們跟誰結怨了?」
「我們很單純,那只是意外。」
「會有那麼徹底的意外?」
「有你這種徹底的專制,就不許有我們這種徹底的意外?」
事後他曾去探察,現場留有諸多疑點,但文莞在氣頭上問不出所以然,他不再與她爭辯,端藥至她面前。「喝藥。」
她輕攏秀眉,將黑烏烏的藥汁送人口。
「文莞,對我生氣,傷的可是你不是我。」
她皺了眉頭,口中殘留的余苦難于啟齒。
「為什麼要爭那口氣?他人的看法我一向不在意,那包括你。我只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文莞順了口氣說道︰「我不好強,也不想與人一爭長短,我只想平順安穩過日子。背負你的恩,讓我活得不夠理直氣壯。」
又回到原點了。「找個人嫁,你就能擺月兌我。」
「或許我太自私,我只想奉養我親近的爺爺女乃女乃,嫁了人,身份不一樣,不能再跟著自己的意念走。或許我的個性適合鄉居僻靜的生活,只要能溫飽,已是心滿意足丁。」
「燙手山芋。」
「我?」她不解,無欲無求,怎麼成了棘手人物?
像看透了她的疑惑。「什麼都不要才難纏。為什麼退了我的月銀?」
「當我跟你借的,天公地道。」
苞他討價還價!他的眼神突然冷了下來。
「當初是我跟你爹的承諾,你憑什麼要求?何況你的要求抵觸了我的原則。」
她火了,順著他的原則,必須犧牲她的,算哪門子道理!
「就為了虛無的原則,可以不顧我的感受?活生生的我站在你面前,談話的是我,手心向上接受你施與的也是我,為什麼偏拿我往生的爹壓蓋我的本意?」
「那不叫虛無,那是我內心所拿捏作人處事的準則。我悖離公理正義了嗎?沒有。當你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我在心里便已決定要讓你衣食無缺的成長,這是我對你爹的承諾。你想擺月兌我,可以,你嫁人,程化夫婦我來照顧。」
簡直快听不下去了,她氣不打一處來︰「你頑固!不知變通!不可理喻!」
知道自己佔了上風,他悠哉地說︰「我給你派個丫鬟。」
她偏頭斜眼對上他。「殷品堯,你這是逼我,!我已經夠無奈了,落在一個我不想居留的地方,現在又要找一個人費事服侍我,那可折煞我啦!我人微命薄,沒那福分。」
她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便月兌口而出︰
「任重道遠,死而後已;難道你想逼死我,好一勞永逸?」
迸聖賢是說自己死了才能卸下重任,如果他違背常義,換她這個重擔死了,他才一了百了,那她死得可冤枉了!難怪他硬要留她在翰匯莊,思想行蹤好掌握,一步步逼迫她,能揉成他要的形狀最好,如果自己一味對抗,再三想不開,氣絕的就是她自己了!
殷品堯真是啼笑皆非,她這什麼腦袋!「你累了。」
她撐開大眼。「沒有比現在更清醒了!」
「不,我確定你累了。」由她語無倫次的狀態,他下了結論。
「自以為是。」
「不暈不痛,身子沒發燙?」
「一切正常。」問這干嘛!
「那麼……是你腦子有問題?」
「你才食古不化!」
今天這次短暫交談,她不知罵了多少次,而他總是八風吹不動,是素養好還是城府深?他平淡的口氣總會激怒她,是故意還是天性惡劣?為什麼她的好脾氣不見了,而他卻是閑適優雅?
「年紀到了不嫁人,現在又胡言亂語、妄想被害,表示你與常人不同。」
「防人之心不可無。」
他淡淡地說︰「隨你。」拿回空碗,走時不忘拿話刺她︰「你得好好保重,萬一有什麼不測,可大大便宜了我。你那些話我一點也不反對,因為我肩上的擔子,確實要等你死而後已。」
***
銅鏡里映出她的臉,幸好臉上只留下新愈暗沉的疤,相信不幾天那疤便會褪去。
文莞終于說服自己不去在意是否會破相,本不是美人胚,何況命定劫難逃不掉,能保住命算不錯了。可是帶著傷引入注意,總是遺憾的一件事,還好她恢復得不錯。
她微笑輕吐口氣,以後可自在了!
以前的衣物全燒了,前幾日她跟佟爺爺要了幾塊布料,想動手幫爺爺女乃女乃與自己添新裝。這次她不會過意不去,殷家開的是大布莊,幾塊平凡衣料就像府中的抹布一樣,不善加利用多可惜。
但殷品堯竟挑了幾塊上好的絲綢給她,她眼一瞪,轉身而去。
她什麼身份?那些錦緞絲綢怕會壓垮自己身軀。
這幾日唯恐殷晶堯又親力親為,她主動去灶房要了湯藥喝,她不是嬌軀貴體,接受別人伺候夜里睡得心虛,程夫婦的膳食也全是她往灶房張羅。殷家是大戶人家,他們祖孫三人是獨立于內的小戶。
而殷晶堯也睜一眼閉一眼,隨她去!
葉韶前兩日來探望她,順便帶了衣料請她裁制,因單憑她如簧之舌,沒有文莞巧心精制的衣裳,她想鴻圖大展,恐怕得下輩子。
「我得求你救命了!」葉韶開口便道。
「我才想你援手哩,我已是一窮二白了,找不著機會出去,你不來,我悶在這兒干著急。咱們是水幫魚、魚幫水,誰不欠誰。」
這話說進葉韶心坎了,真不枉捧在心里疼,文莞就有辦法替她把話圓得漂亮,讓她心頭沒有一分歉意。她明白,憑文莞的巧手,還怕沒飯吃?
「葉姐,沒見到殷大少想必失望了?」對她,可是謝天謝地。
「哎,那是一股莫名的崇拜,真見了面,立刻變根木頭了。對他,我只能遠觀。」」也好,太接近,怕你失望。」
「他怎麼惹你不快?」
「跋扈。」文莞怏然抿唇,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
葉韶哧笑出來。「傻瓜,那才叫男人味!」
文莞瞠自十分不解。「那叫野蠻!」
她寬諒地看了文莞一眼。「沒關系,以後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麼,野蠻就是野蠻,難道還能轉斯文?
想到這,文莞瞧這鏡中的小廝樣,那才叫標準的斯文臉……
唉,真斯文就不會常罵人了,她當面批評,殷品堯皆不動氣,兩相對照,野蠻人恐怕是自己!
提了包袱,文莞直往後門去。跟佟爺爺打了商量,偷偷從後門進出,仗著程化與他的交情,她有把握佟爺爺會應允,雖然為難。
哼,殷品堯不許,她自有應變對策。
「阿莞。」
轉頭看到殷品軒愁眉苦臉的樣子,她不禁微笑起來。哎呀,誰教他姓殷?真的,她不是故意幸災樂禍,她發誓。
「哎呀,怎麼無精打采啦?一向精力旺盛得像只猴子,今天看來枯木難逢春。」
「春天哪敢來,有我大哥這塊大寒冰坐鎮,想來也來不得。」
怨氣好重!「殷大哥的霸道我領教了,對于你的困境,很抱歉一點也使不上力。」
「你要出去?」真令人羨慕。
「去雲綢布坊,保密!」
奇怪,她與凶婆娘葉韶怎會成為手帕交?一個蠻得不問是非,一個文靜溫婉,難以想像。
「苛政猛于虎,大哥當家,偷偷模模的就不止我一人了。要小心,逮住了下場會跟我一樣。」
「怎麼會一樣?」話雖如此,心底還是提了驚。「你是他血濃于水的親弟弟,我跟你們一點也沾不上邊,你的標準不能掛在我身上。」
「不遠了。唉,同是天涯淪落人,以後我們得互相扶持了。」
不喜歡他悲憐的神情,好似如今的他便是她以後的寫照。
「誰跟你同病相憐?像個大粽子讓人綁得動彈不得,想找人作伴,也別動我這外姓人的腦筋。」
「我可不是咒你,只是有預感。」
她輕鎖眉心。「你想告密?」
他挺起胸,鼓著腮幫子,深感受辱。「我是那麼沒義氣的人嗎?我未雨綢繆,先讓你知道,兩人結伴總比一人孤獨淒涼的好。往後真需要幫忙,盡避來找我。」
她皺鼻。「我才不會像你那麼倒霉。我走了,口風緊一點,回來時帶糕點犒賞你。」
扳點?那種東西太尋常了,生在這般大富之家,想吃什麼還怕沒有?一聲令下吩咐廚房就是了。
不過,文莞親自帶回來的意義就不同了。
殷品軒目送她遠去,還舍不得回頭。
「看情形你想討她當媳婦?」
大堂哥周身儒文氣息硬是把大哥的寒涼比下去,那嗓音令人舒暢。
殷品軒微笑轉身,輕踱至他面前,「順眼,脾氣又溫和,整天相處也不膩。嗯,我喜歡。」
殷泊胡太了解他了,他的喜歡可不是愛。「你大哥尚未娶妻,起碼得幫你添個嫂子你才能動念。」
「行!母老虎葉韶最適合他了,兩個人真是絕配!一個凶得呱呱亂叫,一個冷得直往心里顫,兩個不但有特色,而且皆有生財本事,不僅守得住家產,沒準還能翻上兩翻……」靈光閃現,速度頓時緩下來,有口無心地喃語︰「都是作生意的好料子……」
突然他兩眼發亮,對!就這麼辦,真是絕妙好計!他一擊掌,手舞足蹈起來,樂不可支。
「大堂哥,我們來撮合他們,葉韶將雲綢布坊打理得有聲有色,要沒有兩下子,一個女人是不可能只手開間衣鋪子,大哥下給你的咒雖解除了,算不準下次又會動你的歪腦筋,不如—石二鳥,把能干的葉韶娶進門,我們恭恭敬敬喊她——聲大嫂,她就任勞任怨為我們扛下家業……」
「想得美!」殷泊胡趁早打斷他的白日夢。「我是絕對不會再讓你大哥捆住我,我會看不出這餿主意為的全是你自己?你大哥是風,拴不住,看得你心癢也想當雲。可惜風跑得比雲快,注定了。」
殷品軒臉上藏不了驚惶。「注定我得拴在這兒嗎?大堂哥,葉韶進門你也有好處的。」
天真!居然算計殷晶堯,小心讓他啃得尸骨不存!
「省省吧!你也不想你大哥夫綱不振吧?」
「葉韶哪壓得過他!」
「鴛鴦也得配得好,文莞配品堯還差不多。」
殷品軒不服氣。「文莞跟我一樣,不喜歡次哥。」
那倒是,文莞常逆著品堯的意思走。
「對了,你那手字讓品堯一批再批,批得一文不值,重新寫好了嗎?」良心提醒自己要做好事了。
「不急嘛,大哥又不在。」
「僥幸!」
殷品軒忽然變臉,因為殷泊胡又露出那莫名其妙不傷人的微笑。「大堂哥,你好詭異!」
「你不怕死,我也管不著了。不過提點一下阿莞那丫頭,你大哥最晚明天就回來,他們一家三口突然住進陌生環境,咱們總得多關照,了解主人的行蹤比較踏實安心,你說對不對?品軒。」
殷泊胡笑得紊然,讓殷品軒臉白得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