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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霧草 第九章

她擁有那麼多的財富又有何用?這麼多年來,她好不容易才相中了秉忱,以為他是真心愛她的人,而不是因為她家的財富和權勢,可是如今已經證明了秉忱亦不是真心愛她。她有那麼好的家世有何用?連秉忱都保不住!

「小姐,你的酒來了。」服務生送來她點的酒。如假包換的「落魄的安琪兒」。調酒師不堪顏面掃地,特別去找資料調配出來的。

她點點頭,唇邊泛著落寞的笑容。舉起了酒杯,一骨碌的灌下大半杯。她不必掩飾在藉酒澆愁,反正這里沒有人認得她!她吸了一口氣,又把余下的酒全吞下肚去。「落魄的安琪兒」的成分中有琴酒,酒精度滿高的,一杯下肚後,多少有些暈陶陶的感覺。還好分量不多,也不至于喝醉。她百無聊賴的玩弄著杯緣裝飾的一顆櫻桃,考慮著是不是再叫點什麼來喝,不然時間怎麼打發。

這一次她不想再考驗酒保的能耐了,點了最普通的「新加坡司令」。這種雞尾酒,想必閉著眼楮也調得出來吧?

服務生見她點的是「新加坡司令」,像是松了一口氣。他原來還很擔心她又要點什麼稀奇古怪的酒哩,真是謝天謝地,她沒有再給他們出難題了。像她這樣的女客人還真少見,不但美得出奇,氣質風度亦與眾不同;她睥睨一切的神情,活像一位高高在上的貴族公主。但為什麼像她這樣高貴的小姐,眼底卻帶著一抹無盡的憂傷?怪不得她剛才要點「落魄的安琪兒」,似乎正是她的寫照。

不僅PUB的男服務生為她迷惑,連在她鄰座的兩位男士也頻頻對她行注目禮,並不斷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

曾小俠也很巧的在這兒湊熱鬧。他心情煩悶,故而獨自到這兒來小酌幾杯。他為了何事煩惱呢?自然是因為秉忱居然大大方方的搬進白家居住,這不擺明了他是白家未來的準女婿嗎?他雖然傷心失意,但又不禁欽佩秉忱居然為了愛如意,而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史秉忱對如意有情有義,他怎能不衷心為他們祝福呢?他暗中發誓要將如意讓給秉忱,可是天知道如意幾時曾屬于過他?這是很諷刺的。因此他只能天天到這家PUB喝下一杯杯的苦酒,反正這里離他家很近,喝醉了,他拖著蹣跚的步履,也能在十五分鐘之內走回去。

他剛來不久,只喝了一杯「曼哈頓」。威士忌酒雖烈,但他並不是毫無酒量的人,因此他的眼楮仍炯炯有神。當明珠一走進這家PUB時,他就看見她了。他雖然因失戀而心情沮喪,但乍見美女還是有正常男人應該有的反應。明珠雖沒有發現他投向她的眼光,卻仍然令他驚艷不已。他對明珠的美麗只是純欣賞,他很清楚她和自己的距離猶如地球與月亮之遙,他可不敢懷有像曹操的「明明如月,何時可撥」的夢想。他還是實際一點,遠遠的欣賞即可。

這一個晚上,小俠的眼光總忍不住往明珠那一桌飄,這種視覺享受頗能慰藉他那一顆受創的心。

忽然間,他看見明珠招來服務生結帳,不免產生悵然若失的情緒,目送著她窈窕的背影離去。他同時也發現鄰座那兩名對明珠頗感興趣的男子,也緊跟著她結帳離去。由于小俠在保全公司受過正式的訓練,特別有警覺性。他感到有點不對勁,因此也立刻結完帳,追隨在那兩名男子的身後,靜觀其變。

所以現在這一幕,好比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明珠多喝了幾杯,腳步有點顛躓,並沒有察覺身後有人跟蹤。她迷迷糊糊的忘了將車子停在哪里,茫然的站在街心苦苦思索。想了一會兒,瀟灑的揮揮手,算了,想不起來就罷了,等到想起來時再叫司機來開回去,真想不起也就算了。她邁開步伐,又向前走。

這里並不屬于繁華的商區,街道上雖有商店和餐館,但總不比忠孝東路那般人潮不斷。尤其現在已經接近凌晨時分了,大部分的店鋪紛紛關門,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略顯冷清。

她仗著酒意,不僅不畏寒風,竟引吭高歌︰「不問你為何流眼淚,不在乎你心里還有誰,且讓我給你安慰,不論結局是喜是悲,走過了千山萬水,在我心里你永遠是那麼美。既然愛了就不後悔,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既然愛了就無怨無悔,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緊緊跟隨,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我再也不願見你在深夜里買醉,不願別的男人見識你的嫵媚,你該知道這樣會讓我心碎,答應我你從此不在深夜里徘徊,不要輕易嘗試放縱的滋味,你可知道這樣會讓我心碎……」

「啪、啪、啪……」跟蹤明珠的男人之一,在她身後拍起手來。「唱得真好呀,能不能請你跟我們上KTV去唱個痛快呢?」

「我沒空!」明珠冷冷的說。

另一名男子已經去把他們的車開來了,並且擋住明珠的去路。

「捧個場吧。」那男子死皮賴臉的勸著。

這一次她連理都不理,橫了對方一眼,想從車旁繞過去,卻又被車子擋下來。她不禁冒火了。

「你們究竟想干什麼?」

「大哥,別再跟她耗了,趁現在沒什麼人,快將她弄上來。她很值錢,值得冒一次險,快!」車內的男人說道。

「你們……」明珠又驚又恐,莫非他們知道她的身分。

「葉小姐,只好委屈你了!」那名男子露出猙獰的面貌,一手又狠又快的把明珠扯向車子,一手去打開車門。

「快點!」車內的男子早發動好車子,等同伴將明珠弄上車,立即飛車逃逸。

明珠也不是好相與的,她平常游泳健身,也頗有一點力氣。但她哪抵得過高大魁梧的男人,一步一步的被拖向車邊。

說時遲,那時快,小俠忽然現身。他朝著拖住明珠的男人的下巴重重揮去一拳,反手將明珠護在身後。

而在車上的男人一見小俠現身,身手矯健的從車上下來。他的身材看來更為孔武有力,他上前與小俠纏斗,口中說道︰「大哥,你過來幫我,先制住這小子!」

「可是葉小姐跑了怎麼辦?」那男子見小俠與伙伴纏斗時早捉住了明珠,以防止她逃跑。

「先將她鎖在車上!」他和小俠纏斗不休,百忙之中說道。

「噢。」那男人照辦,七手八腳的將明珠鎖在車子里。

他一加入戰場後,形成小俠一人對付兩名大漢的局面。但小俠雖雙拳對付四掌,卻毫不吃虧。他自小性喜練國術,藉以抱不平,再加上在保全公司的鍛煉,他的身手又精進不少。他眼見即將佔上風,那兩名男子忽然住手了,開口說話的是那開車的男人,他說︰「兄弟,有話好說,我們沒有惡意,不過想請這位漂亮的小姐唱KTV罷了。既然你出面干涉,我們兄弟便放了這位小姐,怎麼樣?再打下去,落個兩敗俱傷,又有什麼意思?」

「老二,你怎麼這麼糊涂?好不容易逮到一只肥羊……」

那個老二比老大精明多了,立刻喝止道︰「大哥,你別再說了,我們認栽。這里可不是荒郊野外,由得我們胡來,萬一有人去報警,我們不是惹上大麻煩了嗎?為了請小妞唱個歌,值得嗎?」

老大究竟不是笨人,當下打開車門,放明珠出來。

明珠膽戰心驚的躲到小俠身後,她嚇得渾身發抖。從出世至今,今晚的遭遇是最凶險了。若不是小俠,她早被這兩名歹徒綁架了。

「算你們識相,還不快走!」小俠很威風的喝道。

那兩名男人自嘆流年不利,抱頭鼠竄,一會兒工夫便連影子都不見了。

「小姐,你住哪兒,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小俠關切的問道。像她這樣的美女獨自回家是很危險的,剛才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我家不在這里……」明珠支支吾吾的說。她不是不相信他,相反的,她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男人是可以信賴的。她支吾半天,說不出所以然,是因為她還未準備好一套說詞來搪塞。她今夜所遭遇的一切,令她忽然產生一個想法,想暫時月兌離葉明珠的生活型態,去嘗試另一種生活。但她這個想法需要有人幫忙才可能實現。她開始在打小俠的主意,這個年輕男子應該可以幫助她。她盤算了一會兒,嗯,暫時失蹤一陣子是個不錯的點子,不但可以過一段不同的生活,又可以令秉忱對她心生愧疚。她得意的想著她父母親一旦得知她失蹤後,一定會怪罪于秉忱,那麼他的日子可沒那麼好過了。哼哼,想拋下我葉明珠和心愛的女人雙宿雙飛,世上沒這麼便宜的事!

她打定主意後,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轉了幾轉後,她心中已經有了全盤的計畫了。

※※※

小俠帶領明珠來到一幢電梯住宅大廈的三樓。他拿出鑰匙,開門進去,熟稔的打開燈,室內登時燈火通明。這里的家具似乎不怎麼俱全,靠牆的酒櫃里只有三、五瓶尋常的洋酒,其余的都空空蕩蕩的。用空空蕩蕩四個字來形容這個房子,也很恰當。原來可能擺沙發椅的地方是空著的,只有一個長條的茶幾。餐桌椅倒還在。

「這是我姊姊的房子。她們上個月移民溫哥華,比較好的牛皮沙發和家具都用貨櫃運走了。不過我姊姊一旦安頓好溫哥華的新家後,會回來處理這房子,她打算賣掉。所以你至多只能在這兒待一個月左右,在我姊姊回來之前,你必須另外找住處。對不起,我只能幫你到這個地步。」小俠搬來兩張椅子,放在原來擺沙發的地方。椅子高過茶幾,看來委實不倫不類。「對不起,只好委屈你一下了,還好一般電氣用品都還在,不至于太不方便。」

明珠東張西望的,一坐下來,一臉無所謂的說︰「沒關系,能有這麼個棲身之地,算是很幸運的了。」

小俠也坐了下來。「你真的不打算回家了嗎?」

她裝出一副很害怕的神情說︰「剛才的情形你是看到了,那兩個男人是來捉我的。我一回家,他們一定會立刻去抓我抵債。」她假意哭泣起來,不過演技欠佳,只有哭聲沒有眼淚,但饒是如此已足以令人產生憐惜之情了。「我爸爸經商失敗,欠了地下錢莊一大筆錢,他們要抓我去抵債,嗚嗚嗚……」她掩面假裝哭泣。這種故事電視上演過N遍了,她隨口就能胡謅出來。

「你不要傷心了,安心住在這里,他們找不到你的。」小俠只好不斷的去安慰她。

「謝謝你,嗚嗚嗚……」她繼續演戲。為了懲罰秉忱,只得出此下策。雖然得連累雙親擔心,但卻顧不得了,她只想出口惡氣。反正她戲演完了,會自動回家,她父母不過是虛驚一場,不會真的失去愛女,又有什麼損失?她心安理得按照計畫扮演這出鬧劇。

可憐的小俠被利用還不知道,幾乎為她一掬同情之淚。當他明白她把他當傻瓜利用之後,不知會有何感受?

明珠這時可管不了那麼多,反正到時給他一筆鉅款彌補他,不就完事了。她正為自己精心策劃的杰作,心生得意,哪顧得了別人的感受?

「你餓了嗎?要不要我去幫你買消夜?」他殷勤的問。現在時間已經凌晨一點多了,連他自己都餓了。

「方便嗎?這麼晚了?」她倒也不是沒良心的人。他從歹徒的手中將她搶救下來,這一份大恩大德,她一定會回報他的。

「沒關系,我自己也餓了。」他灑月兌的一笑。

「那好吧。」她點點頭。

「你在這兒等我,巷子口有一個面攤,我十分鐘就回來了。」小俠說完便出去了。「門鎖好,我有鑰匙。」

「你放心,我知道。」她跟著他到門口。

明珠趁空檔把室內巡視一遍。感覺還算可以,雖比不上家里豪華、舒適,不過勉強還能住,至少干淨。這房子的格局是一般三房兩廳雙衛的居室,每個房間的床鋪都還在。也是,與其大舉把所有的家具都運往加拿大,倒不如精選幾項高級的家具進去即可,其余不怎麼昂貴的家具不如到了加拿大再買新的還劃算呢。

她進入主臥室,只見床鋪上只覆蓋著一頂與床單同一個花色的床罩,不見有棉被。如此寒冬,沒有棉被如何入睡呢?她急急打開壁櫥,找找看有沒有遺留下棉被或毛毯之類的保暖物品。

壁櫥里的衣物所余無多了,較好的服飾多半是帶走了。她搬來椅子墊腳,打開壁櫥的上層,謝天謝地,還有一床用塑膠套封好的棉被。她的運氣不錯,想來這些被褥都是干淨的。因為小俠說他姊姊兩、三個月之內會回來賣房子,還得小住一陣子,當然會保持整潔。

四處的門窗都關得好好的,才半個月沒住人,並沒有多少灰塵。她去廚房拿了一條原本是用來抹碗的白抹布,學著家里的佣人,抹去家具上的灰塵。她頭一回做這種清潔工作,覺得還滿有趣的。不過她東抹抹、西抹抹的,做得並不道地,到底她從沒這方面的經驗,實在怪不得她。

小俠一進門,見她忙著抹桌子,笑道︰「哇!你真勤快,一點也不浪費時間。」他拎著一大袋食物,放在餐桌上。「正好,你把桌子擦干淨了。你真聰明。明珠,你別弄了,今天太晚了,你吃完消夜就去洗澡睡覺,熱水器是插電的,還在。如果你不嫌棄,便先借我姊姊的衣服穿,明天我再帶你出去買衣服。」

「好,你真好。」她去洗個手,才回到餐廳來。只見小俠已把兩碗牛肉面裝在免洗碗里了,另外還有一個用保麗龍便當盒裝的各種小菜。明珠從未吃過這種面攤賣的食物,這一次可是第一次嘗鮮。她忍不住立刻坐下來,抓起筷子便吃。

「餓了吧?」小俠笑著說。他不明就里,以為她真是餓壞了。

「啊,真好吃!」她邊吃邊贊道。吃了幾口面後,又去挾一塊油雞腱塞入口中咀嚼著。「好吃,小俠,你也趕快吃啊。」

「好。」小俠也不客氣的吃將起來。他的吃相可沒有明珠斯文,呼嚕呼嚕的,三、四口面下肚後,面碗里立時少了一半的分量。

吃完消夜,小俠為了避嫌便向她告辭。他臨走交代說︰「明天我請一天假,先幫你清掃屋子,再陪你去買一些衣服。」

「謝謝你,你對我這麼好,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明珠認真的說道。

「噯,小事一樁,瞧你說得這麼嚴重。」

「真的,我說到做到!」她一本正經的發誓道︰「小俠,只要我把事情辦妥之後,我一定會立刻酬謝你,到時不管你要求什麼,我都會答應。我鄭重的發誓,若我不答應你,讓我折福折壽,活不過三十歲……」

小俠忙去捂住她的嘴,急道︰「你干嘛賭這麼重的咒!萬一我叫你去殺人放火、搶銀行,你怎麼辦?」

她笑咪咪的說︰「我相信你不會要求我去做傷天害理的事。好吧,我和你立下幾則約定︰一是不觸犯法律;二是不可要求我私人一半以上的家當,我總得留一部分生活,是不是?三嘛,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不會做非分之想,不過我還是加上這一條,請你不要見怪。」

小俠強忍住笑,她差一點就要被人捉去抵債了,她的一半家當能有多少?他才不會如此趁人之危呢。不過他仍頗感興趣的追問道︰「說吧,第三條戒律是什麼?」

「你不可一廂情願的要我嫁給你!」她直截了當的說。她本來就是快人快語,想說什麼就說。

小俠人再爽快,听她這麼說,不免有點尷尬︰「唉,感情的事,哪能一廂情願?你放心,我不敢存有這種痴心妄想。」

「對不起。」明珠難得如此溫柔。畢竟他是她的恩人,又對她這麼好,她居然還利用他,唉,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她也是不得已的呀,反正日後一定會補償他的。

「那……我走了,明天見。」他很尷尬,當下便奪門而出。

小俠走了之後,明珠仔細的將大門反鎖上。她孤身獨處一室,難免有些膽怯。但這種冒險另有一番樂趣,戰勝了她的恐懼感。她快快樂樂的哼著歌,準備洗澡上床睡覺了。

※※※

小俠來敲門時,明珠仍蒙頭大睡呢。她迷迷糊糊的,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仍擺著大小姐的架子罵道︰「吵什麼吵?我在睡覺,你知不知道?」

門鈴聲仍在響著。叮咚——叮咚——叮咚——小俠也是個性急之人。

明珠原是朝朝晏起之人,而且昨晚睡得很晚,很不耐煩的抓起一個枕頭拋出去,大叫一聲︰「吵死了!」這一動怒之下,意識稍微恢復清醒了。她坐起身子,理了理思緒,才猛然記起自己身在何處。

「叮咚——叮咚——」門鈴又響了數聲。

她掀開棉被,飛身下床。一定是曾小俠來了,她趕去為他開門。

大門打開後,小俠見到明珠的臉,才松了一口氣。

她看得出他一臉緊張的神色,不解的問道︰「怎麼了?」

「我……我接了好久的門鈴……以為……還好,我實在很擔心你……會想不開。」他吞吞吐吐的,還是從實招來。

既然要演戲,就索性裝得像一點。她苦著臉︰「若不是你對我伸出援手,或許我真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不過,你放心,我不會那麼傻。剛才我是一時緊張,還以為是壞人又來抓我了。還好是你,嚇死我了!」她拍了拍胸口,吐出了一口氣。

「你不用怕,壞人找不到你的。這里是士林,離民生社區有一大段距離,諒他們也找不到。何況,我們可以報警……」

「不可以報警,我不想惹火他們,不然我家人就危險了!」她信口胡謅。他若去報警,一切就穿幫了,還有什麼戲唱?那就很不好玩了。她實實在在是個又任性又頑皮的千金小姐。

「嗯,還是你想得周到。你放心,我不會報警的。」他安慰道,同時對她的孝心很受到感動。

她裝出一副很孤苦無依的神情,引起他的同情,好使他盡一切力量掩護她的行蹤。她想自己徹夜未歸,家里一定天翻地覆了,想必連「花之屋」也受到波及,別想再做生意了。她促狹的想,秉忱現在的情況不知怎樣了?可惜自己無法親眼目睹,真是可惜。不過她或許可以冒點風險,化裝打扮一下,到「花之屋」實地勘查一番,以探究竟。心意已決,她便向小俠道︰「我最好改變一下外表,以防萬一被那兩個壞蛋撞見,到時就慘了。」

「對!」小俠興奮的兩眼發光。「你真是比我聰明多了,你的外表若是改變一下,就比較不容易被人認出來了,不但安全,而且也可以四處走動,不然老關在屋子里,不是要悶壞了嗎?」他是個好動之人,最怕受困了。

「我現在是短發,所以最好改變發型,去買項直直長長的假發戴上。然後再去買一副平光的闊邊眼鏡,比一個濃濃的妝,涂個血盆大口,穿一身寬寬大大極不合身的衣服。我想我若換上這副尊容,我看沒有多少人有興趣多看我一眼了。」她興奮的說,非常佩服自己想出來的點子。

「好,好辦法!」小俠也擊掌叫好。「不然像你美得像仙女下凡,一定會引起別人注意的。」

明珠側頭看了他一眼,迷惑的問︰「你說我像仙女下凡?」

「是呀,我相信早就有許多人這麼稱贊過你了。」他很直接的說道。他的腸子是一根通到底的。

她痴痴的想,他還是第一個說她像仙女的人。許多人也許承認她美貌,但從來沒有人說她像仙女。因為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仙女應該是善心的、溫柔的、慈悲的……但這些美德她統統沒有。她在心中輕輕說,其實我是個壞仙女,白雪壞公主……「你在想什麼?」

「沒事,走吧,我們出去買必要的裝備吧。」她說道。她決定去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否則她是不會甘心的。秉忱,你等著瞧吧,我不會讓你有太平的日子好過的!她在心中重重的又立下誓言。

秉忱在白家待了數日,理清心緒後,開始對未來做一番計畫。

他今天陸續寄出了幾份履歷表。求職,對他來說是第一遭的新鮮事。能不能有回音,也只有天知道了。因為在履歷表上,他缺乏豐富的工作經驗。他必須掩飾身分,有哪一家公司肯聘請「旭日集團」的少東?而他的經歷便只是在自家公司擔任副總經理的職務。誰家公司肯聘一名新人擔任副總經理?因此,他沒有寫上自己曾任副總經理,所應征的職務不外是企劃部經理,或特別助理之類的。

這兩天報紙的人事欄上,並沒有刊登適合他的教職。目前,他比較願意接受到大專院校授課的工作,最低限度可以讓他遠離從前熟悉的商圈,避免不快的情緒與是非。萬一他到了某一家公司,發現他的上司竟是從「旭日」集團跳槽過去的員工,那不是很令人不愉快與尷尬嗎?

如意默默的看著他翻閱報上的人事欄,看著他寄出履歷表,不禁有點心痛。她竟連累他至斯?偏偏又無力幫助他什麼,令她內心感到非常不安。

昨晚她和秉忱做了一番長談。她勸他重新考慮重返家門,父母畢竟是父母,豈能棄之不顧?不但他會因此背上不孝的罪名,而她也逃月兌不了關系。畢竟他是因為她才和家庭爆發戰爭的。

但是秉忱告訴她,他並不後悔作這樣的決定。

如意覺得自己已盡到一份責任了,偏他苦不听勸,她該負的責任便減少了幾分,心理多少感到安慰一點。

不料,下午「花之屋」卻來了一位大享模樣的中老紳士,伙同四、五名剽悍魁梧的壯漢,聲勢頗為嚇人。

那名中老紳士一臉嚴霜,怒喝一聲︰「叫史秉忱出來見我!」

如意嚇了一大跳,一頭霧水,不知該不該去叫秉忱,萬一他們要對他不利,那可如何是好?

秉忱听到聲音,自己出來了。他必恭必敬的對那名中老紳士問候一聲︰「葉伯父,你好。」

「哼!」葉慶松冷冷的哼了一聲,嚴厲的說道︰「我不好!很不好!我的明珠不見了,我今天就是來向你要回我的明珠!」

「明珠不見了?我並不知道這件事呀,而且她也沒有來找過我。她會不會一時興起,又出國玩了?」秉忱也緊張了。明珠驟然失蹤,這種事可大可小,說不準她是被歹徒綁架,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她所有的證件都在,不可能出國!!」葉慶松皺著眉說。「昨晚我已派人搜尋了大半個台北市,發現她的車子就停在這附近的一條巷子里,她不是來找你是什麼?」

「可是……可是我真的沒見到她呀!」秉忱大呼冤枉。

「是的,葉老先生,我可以做證,葉小姐真的沒有來。」如意趕緊幫腔。

葉慶松冷冷的打量了如意幾眼,他的掌上明珠竟敗在這個女孩手里,他理也不想理她。他又轉向秉忱說道︰「我問你,現在明珠不見了,你說應該怎麼辦?」

「報警處理!」秉忱立即答道。

「糊涂!」葉慶松用手中的拐杖,重重的在地上敲擊了幾下。「一報警,弄得人盡皆知,明珠的處境不是更危險了!」他看來確是心急如焚的樣子。也難怪,明珠是他最寵愛的麼女,一旦失去她的下落,怎不令他憂心如焚呢?

秉忱安慰道︰「明珠也不一定是被人綁架了,她素來聰明伶俐,沒那麼容易讓歹徒有機可乘的。她多半是藏了起來,一時不想讓人知道她在哪里。」

明珠的脾氣確是如此。但是她只要有一萬分之一機會的危險,就能令葉慶松擔心得食不下咽、寢不安眠了。

「都是你!若不是為了你,明珠怎會搞成這樣!」葉慶松顯見是情急了,故而語無倫次。

「您請坐。」如意搬來一張椅子,放在葉慶松身後。

葉慶松沒有半點反應,仍倨傲的站著。

如意只得垂手而立,不再開口說話。因為對方連理都不理她,何必再自討沒趣?

※※※

「你干嘛又要到‘時尚’PUB去?不怕又被那兩名壞蛋找到嗎?」小俠不解的問。他騎著一部改裝過的進口摩托車,後座載著葉明珠。

「你沒听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他們一定以為我不敢繼續待在那附近了。」明珠故意這麼說。其實她只是想去「花之屋」查探動靜。

「那萬一他也是這麼想,怎麼辦?」

「你看我今天打扮成這副模樣,他們還能認得出來嗎?」她笑得很得意。她戴著一頂早上去買的長及肩膀的假發,臉上化著濃妝,一副寬邊眼鏡,頭上又罩著一頂大大的呢帽。如此這副尊容,確實教人無法認出她來。

小俠也覺得好笑︰「你怎麼忍心把自己打扮成這樣?」她把一張櫻桃小口,涂成血盆大口,還好用的是豆沙色的唇膏,看來不似鮮紅色那般可怕。眼影涂得像是撞翻了水果攤,青黃一片,令人更不忍卒睹。她這種化妝術,恰似七、八歲的小女孩,偷用母親的化妝品涂在臉上似的。

乘坐摩托車風大,她把大大的呢帽壓到眉際,冬天做這副打扮,還不至于使人惻目。她身上一襲披披掛掛的褲裝,加上長外套,把她原本窈窕有致的身段全遮蓋住了。誰看得出來她是葉明珠呢?她越想越得意,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到了。」小俠停下摩托車。

「我們隨便走走,看看有什麼動靜。」她待他鎖好車,便拉著他往「花之屋」的方向走去。

「什麼動靜?」他愣一下。

「現在敵暗我明,要探查對方的動靜,比較方便。」

「噢。」他傻傻點一下頭,幾乎是完全被她牽著鼻子走。

他們穿過了兩條巷子,越來越接近「花之屋」了。

「喲!」他一聲怪叫︰「你要探查敵情,居然到我家來了,真有你的!」

「你家也在這附近?」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喏,前面那家花店的三樓就是我家。」

哦?怎麼這麼巧?曾小俠和白如意竟是鄰居,或許他們也是很熟的朋友吧。明珠本是極其聰明的人,這一回也並未猜錯。管他的!反正她扮成這樣,恐怕連她父親也沒法一下就認出她來。

他們越來越靠近「花之屋」,只見店內烏壓壓的站著好幾名高大魁梧的男人。

明珠高興極了,差點就要大聲歡呼起來。她看見父親領著他隨身的安全人員,來找秉忱算帳了。

小俠一見苗頭不對,便放足狂奔。「花之屋」發生什麼事了?他一下子忘了葉明珠,只惦記著如意的安危。

明珠仍施施然的跟在後面。這一切全在她意料之中,她著什麼急?這個曾小俠!真是個莽撞鬼,趕得那麼急,活像是去投胎似的。

她站在「花之屋」外窺視,裝成是看熱鬧的模樣。她擔心自己雖打扮成這模樣,但卻怕瞞不過父親的一雙法眼。畢竟他看了她二十五年,當她心肝寶貝一般驕寵著,恐怕她化成灰了,他也認得。

她听見小俠直著喉嚨,在和那四名壯漢理論。可是人家全默默的圍在葉慶松四周,理也不理他。

「小俠,你別管,他們是秉忱的朋友。」如意這時只好出面阻止小俠。

「如意,這是怎麼回事?」小俠一頭霧水的問。

「沒什麼,你先出去好嗎?晚上我再去你家跟你解釋。」如意並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她知道小俠是很關心她的。

「真的沒事嗎?」他不放心的又問了一聲。

「沒事,你先回去。」如意將他推送到門口,一眼看見一個怪模怪樣的女人,在店門外做壁上觀,只以為是個好奇的過路人,並不以為意。

明珠可是確確實實的瞪視著如意好一會兒。可惡!她到底哪一點比得上自己呢?

「對不起,我看到我的朋友好像發生什麼麻煩了,一時情急,竟把你能忘了。」小俠搔了搔頭,向她道歉。

「沒關系,你本來就是一個熱心的人,天生具有俠義感。你還真取對名字了,曾小俠,嘻。」她絲毫不以為意。真好,得以如此近距離欣賞父親修理秉忱的畫面,真是太美妙了!

她還得繼續失蹤一陣子,好讓父親更加震怒,他才會使出撒手(金間)對付秉忱及「旭日」來泄憤。她很清楚父親的個性,今天這一場好戲就看到這里,往後還有更精采的呢!想不到小俠和白如意是鄰居,如此一來,她想獲取情報又更便捷了,幾乎不需親自往返「花之屋」打探敵情了。她越想越是得意,拉著小俠的臂膀說︰「走,我請你到PUB去喝一杯。」

「你還敢去?你……」小俠瞠目結舌。

「有什麼不敢去的?反正有你保護我,怕什麼?」

「好好好,我真服了你了,走吧。」小俠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任由她擺布。

※※※

秉忱一早就接到秉純的電話。她是替父親來傳達消息的,說史念祖要他回去重新通盤檢討他的婚事。

「真的嗎?秉純。」他驚喜異常,幾乎不敢置信父親會做此讓步。「爸媽願意接受如意了?」

秉純在電話中支吾其詞,說的話完全不得要領,只得說道︰「三哥,反正一切回家來再說好嗎?」

他喜悅之情驟減,取而代之的是一肚子狐疑。他非常了解妹妹的個性,她是個行事極其爽快的人,很少如此閃爍其詞。于是他一再的追問︰「秉純,你跟我說實話,除非是爸爸肯答應讓我和如意在一起,否則再怎麼談判都是沒有用的。」

「三哥,我現在什麼都不能告訴你,我的任務只是讓你回家一趟。三哥,你就回家來看一看,對你又有什麼損失呢?你離家已經一個多星期了,難道一點都不想家嗎?你就回來再和爸爸談談看嘛。媽媽很想念你,她希望你今天能回家吃晚飯。三哥,你回來一趟吧,好不好?」秉純用請求的口氣說。

如意也在一旁听著秉忱和秉純講話,她雖不知道秉純對秉忱說什麼,但隱約可猜出七、八成。她見秉忱握著電話筒,尚猶豫不決,便上前去用鼓勵的眼神望著他,然後點了一下頭。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他答應妹妹回家一趟。他只好對著話筒說道︰「好吧,今天晚上我會回家吃飯。」

秉純似乎很高興,聲音高昂的說道︰「太好了!我的任務圓滿達成了。我要趕快去跟爸爸媽媽說,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三哥,我掛電話,拜拜。」

「拜拜。」秉忱也掛上電話。他牽起如意的手,柔聲說道︰「你放心,不管我家人怎麼說,我絕對不會改變初衷,我要你,要定你了!」

如意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臉上浮現幸福快樂的笑容,輕輕的靠向秉忱寬厚的胸懷,幽幽說道︰「我相信你,秉忱。不過你回去以後,最好不要再和你父親針鋒相對了,你們關系搞得越緊張,對我們兩個人更不利。」

他點頭答應。「好,我會注意我的態度。」

「不管他說什麼,你就想著他怎麼也是你的父親,千萬別再跟他斗氣,否則更不好收場了。」

「嗯,我會記住你的話,不會再像上回一樣跟他硬踫硬了。」他嘴里雖這麼說,但心里卻隱隱擔心晚上的家宴一定是「宴無好宴」。葉慶松因明珠的失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既能跑到「花之屋」來興師問罪,想必也定會去找父親的麻煩。所以他的麻煩也來了。明知有麻煩,還是得回去一趟,畢竟這一場禍端是因他而起的。

他再回想一下秉純剛才在電話中的語氣,他已經可以確定自己的判斷約莫八九不離十了。看來晚上這一關不好過了。不好過,也要過!他暗暗發誓,為了自己和如意的幸福,無論如何一定要過這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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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在黃昏之後送走秉忱。她雖擔心他回家之後與父親的齟齬更甚,但總盼事情能見到曙光,有個圓滿的結果。

晚飯後,欣欣來了。她不是為買花而來,她此行是另有目的。

如意讓她坐在店里的小圓桌邊,才進廚房沏了壺茶出來。她看出欣欣似乎有話要說,索性再拿出一些糕點,兩人可以邊談邊品茗,也算「以茶會友」了。

如意徐徐的飲下一小杯茶,甘冽香醇,頓時覺得齒頓留香。這上好的金萱茶是她特別為秉忱買的,但亦可用來招待好友。她雖猜得到欣欣有話要告訴她,卻料不到她將要宣布的是一項驚人的消息。

欣欣覺得事態嚴重,便不欲再繞圈子說話。她直接問如意︰「史先生在嗎?」

「他回家去了。怎麼?你有事找他?」如意訝異的問道。

「嗯,而且還是很緊急的事。他為什麼回家?」

「早上他妹妹打電話來叫他回去一趟。」

欣欣點點頭。「嗯,想必史家亦已經听到風聲了,史先生大約是回去解決這件事的。」

「風聲?什麼風聲?」如意不解。

欣欣用同情的眼光看她一眼,嘆口氣說道︰「如意,葉家大小姐失蹤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我很難過。」她黯然的搓著手指頭。

「你不需自責,她失蹤又不是你的責任。」欣欣伸手撫著她的背脊。「如意,現在我已經完全相信史先生確實是個正人君子,我很抱歉以前懷疑過他……」

如意笑著搖搖頭。「過去就算了,別提了。」

「可是現在情況又變了,我今天就是特地來警告史先生的,不過看來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了。」欣欣有些擔憂的說。「其實我不該管這件事,因為我到底捧人家的飯碗。不過基于道德問題,我認為我必須事先知會史先生一聲,既然他們知道了,我就放心了。」

「到底有什麼事?」如意越听越糊涂。

欣欣已經站起來了。「還是等史先生回來,讓他自己告欣你吧。」

「不!」如意忽然有不祥的預感,她等不及秉忱回來,她現在就要知道。「欣欣,請你現在就告訴我!」

欣欣搖了搖頭,準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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