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意思是他不要曼麗,要她?
她該覺得高興嗎?為他的選擇高興嗎?然而,讓一個孩子和親生母親分開,不殘忍嗎?郝曼麗又願意把孩子交給他們嗎?
她相信他和曼麗在一起那麼久,不會沒有一絲感情,如果她離開,是不是就不會拆散他們一家三口?
可是,她這麼愛黎礎淵,好不容易兩人的情況已好轉許多,要她就這樣放棄,她真不甘啊。
她愛他愛了這麼多年,為了他去念護理科系,為了他考護理師執照,為了讓他開心,她甘願新婚之夜一個人過,為了他的一句「當真正的夫妻」,她把自己完全交出去。她這輩子從認識他開始,很多事都是為了他去努力,一旦失去他,沒了重心,她的價值在哪里?
她真的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啊。
她無聲掉著淚,一直到他將她攬進懷里時,她才像被驚動似的,一雙手胡亂推著他,將他的懷抱推遠。
不能貪戀他這樣的溫柔,不能……
「可航……」見她不願讓他觸踫,他沮喪不已。
陳可航吸了吸鼻,起身走到化妝台前抽了面紙,她拭淨眼淚,擤了擤鼻水後,柔嗓沉啞道︰「我想,我們還是分房睡好了。」
她沒看他,走到床邊整理著被子,又說︰「時間不早,我想休息了。」
黎礎淵沉沉一嘆,站起身子,他看著她哭紅的眼,又輕嘆了聲。
縱然再不舍見她淚流,他又能如何?
當他開始想要好好愛一個女人,開始想要和一個女人經營愛情,卻讓他如此挫折。可是上天在懲罰他以往的浪蕩和多情?
陳可航看著天花板,不知道自己到底醒來幾次了,記得她對他說她想休息,而他也離開房間後,她一個人終是忍不住那樣的孤寂,哀哀哭出聲來。
本來就不是屬于她的東西,就算從來都沒讓她得到過,她或者只會感嘆自己運氣不好;但如果本來不是屬于她的,有一天真讓她得到,卻又因為某種因素再度失去那樣東西,那就不是感嘆可形容了。
她只覺得,那是一種心痛,痛得一度呼吸不順,痛得真後悔認識愛情,痛得她連最基本的婚姻關系,她都不想要了。
嫁給他是她懷抱多久的心願啊,換來的卻是她想要結束這段婚姻的結果。她的夢想,是不是顯得非常可笑?
她好難受,不想再去探究這個問題,也許一覺醒來,會發現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夢。
她輕輕閉上雙眼,卻听見了像是有人在怒斥的聲音,好像來自樓下?
家里只有她,他應該也在,怎麼會有那樣的聲音,而且似乎有愈來愈大聲的跡象。
她專注凝听,認出了那是公公黎春柏的聲音,但都這麼晚了,那真是爸嗎?
她起身,下了床,赤看腳丫走出房門,她在樓梯口見到黎春柏坐在樓下客廳的沙發上,而黎礎淵,竟是跪在他腳前?
黎礎淵做了什麼,為什麼爸會在深夜過來,而且還讓他跪著?
而他如此高傲,又怎麼會做出下跪的舉動?
她震愕,也納悶不已,她知道自己不適合現身,她悄悄退了幾步,偷偷听著他們的對話。
「那你說,現在你打算怎麼辦?」黎春柏瞪著跪在腳前的次子,心痛不已。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教出這樣的兒子?明知道領養的孩子多少帶有在以前那個家庭就養成的個性,但也不該如此離譜呀。
看看礎又和礎盈,他們也是他領養來的,怎麼就不會像礎淵這麼不受教!
黎礎淵閉了閉眼,低聲道︰「不知道。」他知道這樣跪著,于事無補,但他確實讓可航傷心。爸要他跪,他就跪,他的確虧欠可航。
「不知道?」黎春柏揚聲,灰白的眉毛在眉頭糾結成峰。「你有本事搞大康生護理長的肚子,沒有本事處理?」晚上這事傳到他耳里,他氣到心髒發痛,等到情況好轉了,他才過來這里,打算問個清楚。
「爸,我沒有讓她懷孕,那個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我也不確定。」為什麼大家都認定是他讓郝曼麗懷上孩子?
「好,你說你不確定孩子是誰的,那麼你總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麼答應我要和可航結婚的吧?!你要康生,我不是不給你,但你行為總是那麼放蕩,身邊女人換了又換,所以我才希望你先成家,穩定了再把康生交給你。你那麼風流,你以為我和你媽看了不擔心嗎?雖然你們兄妹三人都是我們領養來的,但我們也視你們如同親生的一樣,我和你媽對你什麼都不擔心,就是煩著你的婚姻。」黎春柏瞪著他,吼得聲音有些啞了。
「可航那個女孩是我和你媽從小就中意的,她小時候就乖,長大還是一樣乖,我和你媽多希望她能嫁進來,所以才跟你提條件,要你跟她結婚,然後我把康生給你。雖然到現在我還沒放手,但也是希望看你和可航的婚姻能再穩定一點後,再交給你,結果你給我搞這出的!」黎春柏拍了下桌面,又說︰「你丈人前些時候才問起你們,他問我你對他女兒好不好,我當然是說好,你別以為每個人都相信你在眾人前營造出夫妻感情很好的假象,你丈人可是很擔心可航的,只是女兒都在你手上了,他只能盡量對你好,就是希望你對他女兒好,結果你給了他們什麼?」
「爸。」陳可航突然從牆角轉身而出,她踩著階梯下樓。「這麼晚,你怎麼來了?」她听了听,知道黎春柏是為了郝曼麗懷孕一事而來,她不以為這件事還有其他可行的解決方法,遂出了聲。
黎礎淵一楞,回過身子,見她沒穿外套,還赤著腳下樓,他起身沖上前去。「怎麼不穿件外套?」
她抬睫看著他有些疲倦的面龐,深信此刻的他定也不好受,淡淡笑了聲,她指掌貼上他微涼的頰面。「你一定跪得腳很酸吧?!我其實想到一個很好的辦法,所以打斷了你們的對話。」
「可航,你有什麼委屈可以跟爸爸說,我一定站在你這邊。」黎春柏站起身,看著面前這神情憔悴的兒媳。
「爸,謝謝關心,我沒什麼委屈。」她停了下,才又重新看著黎春柏。「爸,我想請你把康生交給礎淵,讓他發揮他的長才,然後我會和礎淵離婚,讓他娶郝曼麗。」
「可航--」黎家父子異口同聲,瞪大了眼看她。
她又笑,然後對著黎春柏深深鞠躬。抬起身子時,她說︰「爸,謝謝,我知道你和媽都疼我,我會一輩子放在心里。以後,我也會時常回去看看你和媽的。」
黎春柏見兒媳如此乖巧懂事,他走上前,雙手握住她的雙臂。「可航,爸爸只認你這個媳婦,你千萬不能和礎淵離婚。礎淵這次是錯得很離譜,爸會為你討個公道,你別因為這樣就放棄這段婚姻。」
她搖頭,笑得有些淒楚。「爸,我不是鬧脾氣,也不是在耍性子,這是我深慮後的決定。」說完,她轉身看著那正用驚痛目光看著她的男人。
「我會把離婚協議書先簽好,你拿到時,也請記得簽上你的名字。」她沒再看他,只是回首向黎春柏點了個頭後,逕自走上樓。
黎礎淵坐在辦公室內,瞪著桌面上那份離婚協議書。
早上出門前,已多日不曾主動找他開口的她突然喊住他,他以為她氣消了,想和他說話了,卻沒想到她竟是遞給他這份她已簽上名字的離婚協議書。
她為什麼能簽得這麼干脆?她對他難道一點感情都沒?婚姻對她而言,究竟是什麼?她可以為了不去相親而嫁給他,又可以為了成全別的女人而想要離他,她難道對他沒有任何感覺?
他發著楞,辦公室的門卻突然被打開。
「黎礎淵,你這個良心被狗吃掉,所以沒心沒肺沒肝沒膽的臭男人!」何心心問不到他的辦公室,一路橫沖直撞地終于被她找到,她省略敲門動作,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何心心?」他眉一挑,苦笑了聲。雖然她尚未說出來意,但方才一進門那段粗吼,他不必多想也知道鐵定是為了可航來的。「你還想罵什麼就罵吧。」
「喲,你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我是來罵你的。」何心心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瞪著辦公桌後的男人。
他無奈地撇撇唇,不置可否。
「那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到底愛不愛可航?」
「你問這做什麼?」他抬眸迎視她的目光。
「當然是想知道你對她的看法呀。我告訴你,我其實一點都不欣賞你,可航那麼乖巧單純,你卻是經驗豐富,難怪她從小就不是你的對手。要不是我看她還很難過,根本不想放棄你似的,我才懶得跟你這種人說話!」
她說了一串,他只注意到後面「不想放棄你」,還有「她很難過」這兩句。
「她有去找你?」這幾日,她總是一個人關在房間,很少見她出來走動。
「有啊,剛剛才從我工作室離開。」
「她很難過嗎?」他問。
「你說廢話呀,她怎麼會不難過?」她拉來一旁的椅子,坐在他面前。
「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要和你結婚?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幸福美滿啊?她陳可航就比較笨,知道你不愛她還要嫁你,你有沒有去想過這樣的問題?」她開始滔滔不絕。
「她一開始就說了,她是為了不想再繼續相親,所以干脆結婚。」他有想過,但她這麼回答,他也就听進去了。
「你白痴啊?!醫學院念假的喔?這種腦袋也配跟人家當醫生?用肚臍想也知道,那只是借口,誰會為了不想相親就干脆把自己嫁掉的?你怎麼會這麼想啊?!陳可航眼晴是被什麼糊到,竟然愛上你這種驢蛋?!」想到可航的委屈,她罵起他來,毫不心軟,非要幫可航討公道、報報老鼠冤不可。
「你說--你說她愛我?」他震愕不已,卻也喜悅不已,心髒大力鼓動,像要跳出喉嚨。
「到現在還問這種問題,你不是驢蛋是什麼?!她從小就很喜歡你,想要嫁給你,一听到你爸媽跟她爸媽提婚事時,她說她高興到連著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她以為婚後再培養感情也沒關系,所以高興地把自己嫁掉。」
她從小就喜歡他?這真是天大的震撼。若不是這話從她好友口中說出,他真難相信她喜歡他,畢竟她對他的態度並不熱烈。
但若不是愛他,她怎麼會在听到郝曼麗懷孕時,如此失神傷心?
那樣震撼,然後心痛,再是心冷的眼神和態度,他不會錯認,但就是沒想過她是因為愛上他,才有那樣的神情。
何心心說得設錯,哪個女人會因為不想相親就把自己隨便嫁掉的?好,就算真為了不想去相親而隨便找個人嫁好了,為什麼她挑的人是他而不是別人?
他可以考上醫學系,可以有那樣細膩的心思去探患者的病因,但怎麼會沒去細想她嫁給他背後所隱藏的真正含意?他那時真是想要院長一職想瘋了不成?所以現在被她的好友指著鼻子罵驢蛋,是他活該,他真的是驢蛋!
「她死腦筋,對愛情、婚姻的態度,就是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好。所以她該死的什麼都幫你做好,就是不知道去好好打扮自己,去奉承你、去挑逗你。她就是那麼死腦筋,都什麼年代了,還笨到以為這樣就能得到你一個垂憐的眼神?但是你給了她什麼?你甚至連女人渴望的蜜月旅行都沒有給她!」何心心發泄著對他的不滿。
黎礎淵苦笑了聲,細想起來,這段婚姻他確實沒給過她什麼。
當初她懷著愛他的心想嫁給他,他卻找她談條件,要她配合演戲時,她的心承受著哪樣的難堪,甚至是傷痛?
他讓她在新婚之夜就一個人守著大屋子,之後他夜夜留在郝曼麗那里,甚至對她的生活漠不關心。他到現在連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吃稀飯喜歡拌肉松。除此之外,她喜歡什麼顏色、喜歡看什麼書、喜歡哪一類的節目、喜歡哪種料理、有什麼嗜好收藏……這些這些,他都不清楚。
她把他的生活環境整理得干干淨淨,他不必自己動手;她把他的衣物洗燙得整齊,他隨手就有干淨衣物穿;她知道他喜歡的菜色,他不用擔心吃不慣;她從不干涉他在外面的生活,讓他不用多費心解釋;她甚至連他和曼麗在診間當她的面卿卿我我,她也不對他興師問罪……
他以為,她只是在盡一個妻子的責任,但她卻是用這種方式在愛他,就盼望他有日能看見她的感情。可她等來的,除了難堪、傷心,和失落之外,還有什麼?
她給他一個無後顧之憂的家庭生活,他還她的卻是傷害,他怎麼還能簽下這份離婚協議書?他該做的是彌補,是用心去愛她。就算真證明了郝曼麗肚里懷的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會和她離婚,即使是放棄孩子的監護權,他也要把她留在他身邊。
「她明明都決定要和你離婚了,竟然還問我,那你以後的衣服誰洗、誰煮飯給你吃……你幾歲了,她還操這種心?我看她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就好心一點,趕快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上你的姓名,好讓她可以回到她單純的生活。」
「我不會簽。」他低低說了句,語聲里盡是對她滿滿的心疼。
「你干嘛不簽?你都有郝曼麗,她還為你懷了孩子,你干嘛不放可航離開?」她指著他面前的離婚協議書。
「我愛她,所以我不會簽。」他拿起文件,在她面前撕毀。
「你--你、你你--」何心心驚訝得張大嘴。「你愛可航?」
「是,我愛她,所以我絕對不會和她離婚。」他態度堅決肯定。「或許現在說愛她,你無法相信,恐怕她也不會相信。我是驢蛋沒錯,你罵得真好,但我就算再驢,也總還有感情,雖然一開始和她結婚,是帶著目的的,但這一刻的我,是真真切切愛著她,沒有任何考慮,純梓就是用真心在愛她。你如果要問我為什麼愛她,我只能說,可能是日久生情,也可能是看見她的好,總之,愛上了就是愛上了。現在我只想著要和她在一起一輩子,所以,我不可能簽離婚協議書。」
何心心聞言,張大的嘴巴又更大了些。
瞧他說得如此真心誠懇,甚至還承認自己是驢蛋,他當真是愛上可航了吧?否則如他這般驕傲的男人,怎麼會任著她罵他驢蛋,還說她罵得好?
她本來是要來為可航討公道,順便請他快簽名的,怎麼現在,看著他堅定的表情,卻開始困惑她來這的目的了。
他們若真是彼此相愛,她還要勸離嗎?